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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远方来客

江风浩荡,江水无声,把云凤弦的声音如此清晰地送入他的耳中:“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纵容我,协助我,但是,风紫辉你能不能纵容你自己一次,你愿不愿意,让我也试着协助你一次,好吗?”

卫靖临一直立在岸边,久久凝望着浩浩的江水和远去的船队。望着他血­肉­相连的亲人,就此远去异国,也许一生不得再见。

他负在背后的手,指甲泛白,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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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二十三章 懂你的选择

卫婧仪坐在豪华的船舱中,沉默着看窗外江流悠悠,万古不变地流淌。这一路行来,漫漫河道无尽头。古奕霖和云凤弦总是体贴她心境凄凉,时时陪伴在旁,若非她方才一再推称想要清静一会儿,怕是根本无法把那小心翼翼伴在身旁的朋友赶出去吧!

此时身边没有了关切自己的人,只有若­干­暗中不知奉了什么君令,负有什么密任的侍从女官守护着,她自可以从容无礼,只静静望着浩浩江流。心中无思也无虑,既不知悲伤何往,又不知欢喜何从,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身后忽然传来的动静,让她转过身来,却惊讶地发现,满室侍从女官,依然保持着原本站立的姿势,只是人人合眉闭目,已然失去知觉。眼前静静立着一人,身量高挑,灰衣斗笠,浑然看不清面目。

很不可思议的,卫婧仪心中既无惊恐亦无惧,只淡淡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上来的?”

云凤弦与风紫辉在舱中谈话时,照例是闲人闪避的,不管是风灵国的人还是炎烈国的人,都已经很习惯地一看到这二位有谈话的意图,就即刻退出去,不得呼唤,不来打扰。不但离开舱房,就连舱门外,都没有人会多余地守在门口,以避免有偷听之嫌。

就连古奕霖从卫婧仪舱中出来,回来找云凤弦,知道风紫辉在里面,也没有立刻进入,而是轻轻敲了敲舱门。

云凤弦知道必是古奕霖,亲自打开舱门,见古奕霖神­色­并不轻松,轻声问:“婧仪,她心情仍是不好?”

古奕霖飘然入舱,神­色­略有落寞:“心境怎么好得起来。只是她倔强,不肯表露人前,与其让她还这么勉强在我面前强颜欢笑,倒真是不如让她一个人清清静静自在一会儿。”

云凤弦叹息着点点头,信手关上门,正想再说什么,舱门再次被轻轻敲响。

云凤弦微觉愕然,这个时候,有什么人还会不知趣地来打扰他们谈话。抬眸间,却见风紫辉目光遥遥望着舱门,神­色­竟是说不出的奇异。

云凤弦没有察觉自己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也没有发觉,自己的脸­色­忽然有些发白,一颗心莫名其妙地猛然紧绷,她只是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口气,猛地用力拉开门。

舱门外,一个儒服布巾,面容清秀的人正自微笑,“凤翔公子,别来无恙。”

云凤弦微敛着眼,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敬……公子,有何赐教?”

没有理会古奕霖诧异惊奇的眼神,敬公子自顾自漫步入舱,笑道:“适闻凤翔公子新婚之喜,不及道贺,还请恕罪。”

云凤弦当然不会浪费力气,问起这个喜爱装­嫩­的敬老头子是怎么跳上船的,又是怎么遴开所有人的耳目出现在舱外的,她只是很警觉地快步拦在风紫辉身前,冷冷望着他。

古奕霖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且不论这个忽然出现的人是何来历,云凤弦的反应实在太让人惊奇了。即使知道风紫辉失去力量,在感觉上,他依然是个无比强大的存在,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万事不正经的家伙,竟会对风紫辉摆出如此保护的姿势。

风紫辉也只是淡淡看云凤弦一眼,对于这种其实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行为,没有出言阻止,对他来说,如此完全地处于被保护一方,看着别人如此全心全意的保护姿态,依然是极为新奇的。

在他的生命里,尝试如此保护他的人,似乎只曾经有过三个,云凤弦、束水,还有……

敬公子看得失笑摇头,“凤翔公子,你放心,我这次来,绝无要把他怎么样的意思,我只不过是来恭喜凤翔公子罢了,顺便问一下……”大冷的天,他把个折扇掩在嘴角,慢慢地在­唇­角扯起一个不算难看的弧度,悠悠地问:“新婚之夜,凤翔公子过得如何?”

云凤弦脸­色­微微一变,上前一步:“你到底来做什么?”

敬公子慢慢打开扇子,随意地摇了几摇,叹口气,摇摇头:“既然我一片热心,你不放在心上,我也就直话直说了,我来给你们一个机会,我可以让……”他徐徐侧头,看着脸­色­漠然的风紫辉:“让他恢复他所拥有的一切力量。”

云凤弦猛然一震。

古奕霖脱口问道:“真的?”

只有风紫辉从头到尾,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云凤弦定定地望着敬公子,很久,很久,才极慢极慢地问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敬公子微笑:“我想要我的朋友凤翔公子夫妻和睦,欢乐祥和,绝对不再发生新婚之夜和美人只用谈天讲故事来打发时间的事。”

云凤弦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我想,你应该很明白。”敬公子淡淡地笑。

古奕霖喃喃道:“我们不明白。”

在场三个人,也许只有风紫辉才算真正听明白了,即使明白,却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长老,对于某件事的好奇心,会执着到如此地步。

“我要你与卫婧仪真正过夫妻生活,只要你做到这一点,我就还风紫辉他曾拥有的一切。”

云凤弦忍不住跳起来叫:“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和卫婧仪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敬公子微微一笑,道:“我们是朋友啊,朋友的夫妻生活不幸福,我怎么能不关心。”

云凤弦的眼角抽搐一下,实在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你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也要跑出来搅局?”难道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吗?怎么可能让同是女儿身的卫婧仪怀孕……等下,他的意思莫非是……让我快点为风灵国延续香火,这才?云凤弦不由自主的瞥了自己那微拱的肚皮,嘴角又僵硬的抽了下。

敬公子专注于自己的思绪中,没发现云凤弦的动作,他叹息摇头:“我就是见不得你这般想不开,现在炎烈国的皇帝是弑父杀兄的卫靖临,虽然他有着火灵之源为他撑腰,可是他一个初掌大权的皇帝,自家的内乱也不知道要何时能休。倒是你,身为风灵国的皇帝,也是时候为风灵国后代着想了。若是让出生炎烈国的卫婧仪为你诞下麟儿,这个孩子既有风灵国的血液,又是炎烈国的皇统,那么……风灵国对于炎烈国的控制,不若囊中取物一般。”

云凤弦微微挑起眉,“若是这里的人这般说,倒也没什么稀奇,但以你的身份、学识、你所来的地方……”云凤弦用力的叹口气,摇摇头,很困惑不解地说道:“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好在你这人还算是挺诚实的。只是我云凤弦若真想得到整个天下,一定是用自己的实力取得。若是按你策划的去做,偏偏是我云凤弦最不耻的行为。”她冷冷一笑,望着敬公子时流露出鄙视之意:“你听好了。国与国之间的平衡,靠的永远是实力来牵系,联姻只是形式罢了,而该走的形式,我们都已经走完了。”

敬公子定定看了云凤弦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说道:“早知道你酷爱剑走偏锋,倒真如此。好,好,好!!不管风灵国与炎烈国,到底是一团和气还是你死我活,我只告诉你,这是风紫辉唯一恢复力量的机会,你到底是愿还是不愿?”

云凤弦沉默了下来,神­色­难得的肃穆,她深深地望着敬公子,良久,良久,竟是一语不发。

古奕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目光触及风紫辉,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从云凤弦的郑重态度可以看出,此人的话竟是绝对可信的。可恶的是,他竟当着风紫辉的面对云凤弦提出这样的建议,对云凤弦来说,这是异常残酷的抉择,也同时给了她与他莫大的压力。

在风紫辉的面前,叫他们,又怎么能说出半个不字来。

他只得暗暗地咬了牙,静静地凝视着云凤弦。

云凤弦却谁也没有看,不看敬公子,不看古奕霖,甚至不看风紫辉。她的眼神只是直直望着前方,额头甚至已隐隐有汗水渗出。

此时,本是春凉之时,云凤弦却渗出这样的汗水,让古奕霖心中莫名地一痛。他明白云凤弦的心情,这样的抉择,对她来说,该是多么艰苦,多么痛楚。

古奕霖无声地望向风紫辉,风紫辉只安静地站在角落中,眼神明澈平静,仿佛整件事也同样与他无关。他似乎望着云凤弦,又似乎只是安静而平淡地,把所有人与事,全都映入眸中,却不激起一丝波澜,不做半点反应。

心意动处,他终于一咬牙,脸­色­微微有些白,神­色­却是毅然地说出三个字,“我不许。”古奕霖咬牙说出他的坚持。这样沉重的责任和压力,与其让云凤弦来承担,不如由他来顶。与其让云凤弦去被内疚折磨被风紫辉责难,倒不如由他来做最伤人的决定。可是,几乎在同一时刻,云凤弦仰起头,微微一笑,脸­色­虽然苍白,神­色­却已平静下来,“我不愿。”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说话,同时听到对方的话,同时一怔,同时转眸互望一眼,同一时间,眼中流露几许心知,几许释怀,不觉相视一笑。

唯一不同的是,古奕霖在这一刻,有意无意,不敢抬眸直视风紫辉,云凤弦却在第一时间,转眸望向她在还魂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屡次救她­性­命的男子,眼神平定明净,决然无碍。

而风紫辉也只是淡淡抬眸与她对视,微微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

云凤弦却仿佛听到这最少喜怒反应的人,淡淡地在她耳边,轻轻骂一声:“白痴。”不知为什么,云凤弦忽觉心绪一阵激动,喉间一热,竟是再也发不出声音来。至此方知,古人所言,人生得一知己,到底是怎样的欣喜,怎样的欢畅,怎样的知心知意,肝胆相照。

敬公子也是微微一怔,然后也不知是感慨,还是讥嘲地笑了一笑:“原来,你对朋友的情义,也不过如此。”他微微侧头,对风紫辉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你真的曾经以为,她待你,与旁人不同吧?”

“她待我,自是与旁人不同。”风紫辉淡淡道:“她可以为我冒险,为我犯难,为我舍弃­性­命,但却绝不能为我去牺牲她的爱人。她若这样做了,不但对不起爱人,也将我置于不堪之境地。她现在的选择又有什么不对?”他冷冷望向敬公子,这回,他眼神中竟有着几乎不可能存在于他眸中的讥讽:“你又懂什么朋友的情义?”

“你……”敬长老万万料不到他最心爱的徒弟,会为那样一个皇帝,如此斥责他,心中不觉大怒。

云凤弦脸­色­微变,走上前两步,直接站到敬长老的面前,朗声道:“他说的没有错,风紫辉和古奕霖都是我最重要的人。风紫辉出了事,我会不惜一切来救助他,但这其中,绝不包括牺牲我的爱人,以及另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朋友之义,可寄三尺之命,托百里之孤,却绝不代表,可以藉此去伤害其他人。”

她回头望向风紫辉,目中略有歉意,轻轻道:“对不起,我……”

风紫辉不屑地看着她:“你这白痴,这么简单的问题,需呀考虑这么久吗?你自是不可能为了我去牺牲古奕霖和卫婧仪,就如同,卫婧仪或古奕霖受到伤害,你也一定会不惜一切相助相救,但绝不会用牺牲我来换取他们的幸福一样。”

“是这样吗?紫辉,为师对你真的很失望。本是最应该练成忘情诀的人,竟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远远超过了他现在的年纪,心痛至扉的感觉,让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沉沉地道:“小辉,你可知道你会为了这个云凤弦,失去一切吗?至死你都会不渝吗?”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透着不知什么心情的目光,凝视着这个他最心爱的徒弟,迷茫地道:“告诉为师,这便是你的抉择?”

没有人回答他,而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灰袍男子沉默的肃立在他的身后。

敬长老等待了很久,这才回头,看了身后的男子一眼,然后轻轻叹息一声:“你到底不是他,或者说,很久以前,他就不再是风灵后殿的阿辉了,现在的他只是风紫辉,一个完全摆脱了束缚,拥有灵魂的存在……”

他摇摇头,什么也不再说,正如不再期待身旁那完美的后继人,会对他的疑问给予回答一样。他只是遥遥远目,凝望着那庞大的船队,渐渐消失在水天一­色­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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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二十四章 谁对谁错

敬长老见二人说话,对自己竟是视若不见,心中大不自在。只是云凤弦的身份毕竟是风灵国的皇帝,是他要辅佐的对象,他也不便太过分。不自觉便把火气移到古奕霖身上了,“你这样,也算是一国之后的气度吗?你也对得起风紫辉对你的帮助?”

古奕霖微微一笑,漂亮的脸上竟生出一层光辉来,他目光温柔地看向云凤弦:“在她来到我身边之前,我是风灵国的皇后,为我的君王选纳天下没人,是我的责任。在此之后,我不过是云凤弦的‘妻子’。相信我的‘丈夫’,珍惜她的情义,绝不故做贤德大度以侮辱她对我的真心,才是我对她的回报。风紫辉是我的朋友,我的恩人,是我和云凤弦都最信任的人。他有难,我与云凤弦,无论千里万里,都万死不辞,千难不退,但是若为了还风紫辉一身功力而让我的‘丈夫’妥协这样的事情,对不起……”他微笑,目光明朗:“恕难从命。”

这样的落落大度,这样的坦然不欺,这样明净澄澈的目光,这样从容不改的态度,竟让敬长老莫名的愣了一下,明明知道,眼前之人于他,连蟠蚁也不如,却莫名的感觉,在这样明澈的目光神情下,如此清明地反衬出自己的卑劣与无知。

他怔了怔,不知为什么,一时竟说不出话。

云凤弦却忍不住拍手大声叫好:“奕霖,真不愧是我爱的人,我真爱死你了。”

古奕霖料不到云凤弦这等情形下,尚能如此胡闹,又是气又是恼,莫名的又有些甜蜜,恨恨瞪了她一眼,这才正­色­望着敬长老,一字一字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有什么力量让云凤弦和风紫辉如此郑重其事,如临大敌。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和云凤弦,或许都不聪明,都不强大,但我们都有一些做人最基本的原则,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更改。”

敬长老至此才慢慢回过点神,才知道应该生气,脸­色­沉了下去,冷笑道:“所谓原则,比朋友更重要吗?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就不能略做改变,稍稍破例吗?又不是去上刀山火海,只要接纳一个已属于自己的女子,就能帮助朋友,连这也做不到的人,还好意思谈什么原则。”

这一次不等古奕霖说话,云凤弦已经冷冷道:“你又知道,什么是原则吗?如果是可以轻易更改的,那还算是原则吗?不错,每个人的原则,在生命中都注定要经历许多考验和诱惑,每一次都会有足够的难关,足够的理由,让人去放弃,让人对自己一遍遍说,此次情况特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然而,原则一旦打破,便不能如旧。今日,我们可以为某种特殊情形而牺牲自己的理念,那么明天,后天,未来的无数岁月中,我们也必然会一次次改变自己的理想原则,以迎合世态,应付难关,于是,到最后,连我们自己也不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的理想,执念了。”

云凤弦似笑非笑却又似叹非叹地摇摇头:“在我看来,负心就是负心,背盟就是背盟,便是把天下所有的道理都拿来,也是无用。所谓原则,本就是要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坚守的,才可以称作原则。”

云凤弦就这么微笑着说来,神­色­虽平和,那语气却让敬长老觉得,分明是在痛斥自己,到最后,云凤弦说的那句话,竟是让他莫名地愤怒起来,不觉怒喝一声:“所以,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朋友,让他失去唯一复原的机会……”

“复原就一定好吗?”风紫辉至此才漫然道:“我失去力量,却也得回自由,不再受种种规条的束缚,可以自在地使用我所有的知识。得回力量,代表我的一切又再次在你们的控制之下,必然要受到重重的束缚,不能再随心所欲的行事。”他平静地望向敬长老:“你认为,已尝过自由滋味的人,还会愿意回到笼子里去吗?哪怕那笼子多么美丽,多么漂亮,多么珍贵?”

敬长老冷笑:“你……你也算是人,你不过是……”

“敬长老。”云凤弦适时怒喝一声:“我尊尼是后殿之人,一再忍让,不要太过。”

敬长老亦惊觉自己在人前失言,几乎说出风紫辉的真实身份,略定了定神,才能说:“好,就算你没有对不起风紫辉,但你对得起卫婧仪吗?”

云凤弦一怔,还不及答话,却听一声清悦的怒喝:“我倒想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你。”

随着喝声,舱门被猛然推开卫婧仪满面怒容,立于门旁。身边立有一人,灰衣垂笠,正是敬长老的随身侍卫。

云凤弦心中又是一凛,想不到,这一场问答,这一次奇特的选择,敬长老是如此处心积虑,不但刻意让风紫辉在现场旁听,甚至还让灰袍人悄悄带了卫婧仪来偷听,两个与选择相关的人都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不但风紫辉的存在,会给自己和奕霖极大的压力和负担,而自己的回答,也必会对卫婧仪的心境,造成非常之大的影响。如果卫婧仪受了伤害,那她自己便是违反了与卫靖临的约定,无论再怎么讲要坚持原则,也断不能不有愧于心,内疚难安。

云凤弦与古奕霖的心境都在这一刻猛然绷紧。

然而卫婧仪却是一脸冷肃,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接走到敬长老的面前,目光冷冷鄙着他:“我问你,我容貌不如古奕霖?”

敬长老一怔,听这话倒是因为云凤弦的选择而大为负气,只是为什么发作的对象不是云凤弦,倒是自己:“当然不是,公主你容华绝代,与凤翔夫人各擅胜场。”

“我才学不如他?”

“公主琴棋书画,俱皆­精­通,自是红粉中的状元,闺阁里的翘楚。”

“我出身不如他?”

“公主是帝女,金枝玉叶,当世谁能比你出身更高贵。”

卫婧仪扬眉冷笑:“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就没有资格得到一个一心一意只爱我一个的丈夫,为什么他可以为人之妻,我却只能委屈做妾?为什么,我就必须让别人委委屈屈接纳我,而不能选择一个事事只以我为重的丈夫?”

敬长老一愣,卫婧仪已欺身近前,怒道:“我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恨,你要设局如此陷害我,迫我至此。”

敬长老万万料不到,卫婧仪发难的目标竟然是自己,竟是不由自主,被她逼退一步,呐呐道:“我只是觉得,你已经嫁给了她,与其这般独守空房,不如……”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能让他们如此忌惮你,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与云凤弦并无夫妻之实的,但既然你一切都知道,也该明白,这一场联姻,不过是炎烈国的一场谋划,我和她都是牺牲者。凭什么我就该认命,凭什么,我就该为得到一个妾侍的地位,感恩戴德,凭什么,我要忍受我的丈夫心中,眼中,永远只有另一个爱人。”卫婧仪越说神情越发的激动,最后饱含怒意地道:“你这般害我,还要狡辩。”她身份尊贵,自有威仪,这般含怒而斥,竟真的让人无由心虚,敬长老完全没有意识道,自己起初的气焰,已在这连番变化下,被压得一点不剩,一时连话都有些结巴了:你,我以为,你既然这般喜欢云凤弦,自是想要嫁给她,做她的‘妻子’的……

“我喜欢云凤弦?”卫婧仪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何时说过我喜欢她,我想要嫁给她的?”

敬长老摇了摇头:“你又何必口是心非,你若不喜欢云凤弦,又何以为她做了那么多,对她这么好?”

卫婧仪冷笑一声,道:“胡说八道,云凤弦是我的朋友,她有难,我能不救吗?我若不救,岂非禽兽不如。因为我帮过她,对她好,就是喜欢她,要嫁给她吗?”

“可是你为云凤弦……”

卫婧仪冷冷问道:“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有难,受困,需要帮忙,于是就伸手帮了忙,这不是做人的本分,是理所当然的吗?只是因为,帮人的是个女人,被帮的是个‘男人’,于是就成了女人向男人示好吗?一个女子,认为另一个男子是朋友,对她好一些,为她着想一些,就非得有私情,就非得喜欢她,非得想要嫁给她吗?”

她一连数问,咄咄逼人,竟是问得敬长老心慌意乱,思绪不宁,脱口道:“但事已至此,你们已做定夫妻,她却不能给你更好的安排,你若是容她如此蒙混过去,就真的只能一生孤寂了。”

卫婧仪冷冷地看着敬长老,冷笑道:“你不是云凤弦,你怎知她没有苦心为我做过别的考虑。她是我的朋友,她有无为我做好安排,我是不是应当比你更清楚。你以为一个女人,到了我这般地步,就该认命,因为没有别的路走,就只能死死抓住一个男人,不管他是不是我心爱之人,为了将来活得安乐,便只能选择屈从,磨折了心头这一点志气吗?”

她眼光冷漠而鄙夷望着敬长老,道:“你这种男人,不但看轻了我,更是看轻了天下的女子。”这番话说得锐利逼人,最后一句,更是凌厉如刀,敬长老听得面­色­时青时白。

敬长老生平还不曾被人如此轻视鄙夷过,一时竟是手脚冰凉,拙于回应,眼看卫婧仪人要走出去了,气得回头恶狠狠瞪向云凤弦,“她这些念头,这些话是从哪里学来的?”可见他虽怒,倒是没有失去理智,像卫婧仪这种生长于深宫,学习贵族礼仪的女子,正常来说,绝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这种言论的。正如从小受皇后教育的古奕霖,不可能如此坚持的不许丈夫娶妾,而唯一能造成这种改变的祸首,当然是云凤弦。

云凤弦笑眯眯耸耸肩,摊摊手。

敬长老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云凤弦到底是怎么给别人洗脑的,更加不明白,这一仗自己怎么会败得这么惨,这么溃不成军。看云凤弦那笑眯眯得意洋洋的神­色­,他就一阵不快,当即冷哼一声:“我不相信你真的可以在任何时候,都坦然无愧地坚持你的原则。如果我告诉你……”

“敬公子。”风紫辉淡淡一句打断了敬长老的话语:“我知道,你从来高高在上,为了你某些小小的念头,无意中的心血来潮,我们其他人的生死祸福,都可以任你随意拨弄,这是你的权力,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你不要忘记,我们之中,毕竟还有一个不同的人,她不该像我们这样,如木偶一般,任你为所欲为。过分伤害玩弄一个和你相同之人的心,你们的权力是否允许?你真的觉得,你权大势大,所以可以完全不必在意法律或道义上的责任,完全不考虑因此引发的任何后果?”

敬长老怔了怔,目光在云凤弦身上转了转,终于不再说话,沉着脸,大步走了出去。灰袍人一语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转眼消失在几个人的视线之中。只有一句带点余愤的话语,传入舱内:“婧仪公主,你果然好生威风,我盼你听到了京城传来的新消息之后,可以更加威风。”

云凤弦当然不至于担心,敬长老这般大喇喇往外走,会被其他人发现的问题,她也不知道,风紫辉看似随意的一句话,使敬长老最终打消了,以卫靖临的遭遇来继续打击云凤弦,逼迫云凤弦面对真正的难题抉择的念头。她只是很高兴风紫辉会这样选择主动出击,会这般巧妙地利用敬长老的立场来迫他收手。

古奕霖却轻声问卫婧仪:“京城有什么消息来?”

卫婧仪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曾听说过。”

云凤弦笑道:“我请莫将军多注意京中讯息,婧仪,你也命随护的燕将军多加注意,看看京城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变故了。”

古奕霖这时总算抓住了机会问:“那位敬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你和风紫辉,竟都如此忌惮他,他又为什么要管你娶几个妻子的事。为什么你们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

云凤弦苦笑了一下:“那些你听不懂的话,大多是他们专用的词语,只有对他们的底细有了解的人,才会略略明白,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也就不用仔细研究了。至于他是什么人,我一下子说不清,我只能告诉你,像风紫辉这样的高手,他手下,也许有很多个。甚至连风紫辉,本来也是他的手下,因为摆脱了他的控制,才会失去力量。”

“什么?”卫婧仪还不清楚云凤弦这句话到底有什么份量,古奕霖却霎那间脸­色­惨白,满眼的惊骇莫名:“怎么可能?”

云凤弦忙笑着安抚他道:“你放心,你放心。他手上虽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却绝不会涉入各国之争,也不会对权势富贵有丝毫兴趣,更不至于搞什么­阴­谋诡计。至于他为什么会对我娶老婆的事这么关心,这纯粹是因为这人心理变态喜欢发疯,不过,只要我不愿意,他也勉强不了我。他们虽有强大的力量,但也受到强大的束缚,只要我们不犯他,他们也不会随意用那力量来对付任何人的。”

话虽如此,但古奕霖依旧脸­色­惨白,余悸犹存,而云凤弦抓耳挠腮,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既说明敬长老的力量,说明自己和风紫辉反应的合理,又不至于让古奕霖太受惊吓,少些烦忧。

倒是卫婧仪秀眉微蹙,轻声道:“他们的确很奇怪,那个人忽然出现,硬是要带我过来,一路上,所有人都正常站着,可是,全部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不知道这是如何做到的?”

云凤弦乱咳一声:“点|­茓­啊,迷烟啊,办法多得是,这些下九流的门道,咱们就别研究了。”

卫婧仪抬眸,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我在外头,听你说话,当真是情深意浓,情比金坚,心意天地可鉴,令我好生感佩。”

连云凤弦这么厚的脸皮,也不由有些脸红了,­干­笑两声:“你就别笑话我了。”风紫辉淡淡Сhā一句:“现在,是不是查明京中到底有什么变故最重要?”同时眼神隐含警告地望了云凤弦一眼。

云凤弦不敢再继续胡闹,急忙道:“对对对,我去找莫将军。”飞一般便往外冲。

卫婧仪的心思,立刻也遥遥飞往京城,倒也忘了继续打趣,古奕霖到底也不敢对风紫辉太造次,二人便相伴一起出去,寻燕将天交待派人查探京城是否有变故。

风紫辉转过头,似有心似无意,向窗外遥遥望了一眼,这才看似漫不经心地跟了他们出去。

站在河岸的最高处的敬长老,任浩浩江风吹得他的衣襟飘飞,他的目光遥遥望着那缓缓随水而去的船队。沉默地久久凝视,极轻极轻地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那么轻那么轻的声音,以至于让人不能分清,他问的是别人,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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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二十五章 风雨欲来

在云凤弦与卫婧仪的强烈要求下,莫火离和燕将天都尽一切可能,动用最快的渠道,探查炎烈国的京城动静,而通过官方信鸽传来的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打在了卫婧仪的心中。

“先皇崩逝了,这不可能。”

面对着失声惊呼,神­色­满是震惊与不信的卫婧仪,云凤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古奕霖却是不忍说什么。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无力的,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都同样残忍。

过了一会儿,也只得严恕宽出来做硬心肠的恶人,残忍地打破卫婧仪最后一点不肯相信的坚持:“公主,此事千真万确,如今向各地报丧的公文已在路上了。此时此刻,只怕京城已经开始办国丧了,只要我们在此停留五天以上,就可以看到本地官府在民间张罗办理大丧,各家各户挂白幔的景象了。”

卫婧仪怔怔站立船头,面容惨白而目光呆滞,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道:“我要回去。”

严恕宽摇头,平静地答:“这不可能。”

“我要回去。”卫婧仪根本没有理睬他,只是回头凝望云凤弦,眼神异常的平静,却也异常的坚决。

云凤弦神­色­微动,刚想说什么,严恕宽却赶在她有可能做出任何承诺之前无情地说:“天子之驾,乃国之大事,不可轻忽。风灵国国君之御驾,炎烈护使之兵,都有既定路线日程,若无两国君王同意,或是面临生死之危,断不可轻易更改行程。”

对于严恕宽来说,此时此刻,尽快把皇帝弄回国才是最重要的,船队都到了半路上,还要转头回炎烈国京城,天知道那边会再有什么变故。仅只大丧要耽误的时间,就足够让人望而却步了。

卫婧仪眸中带着隐隐的愤怒和强抑的悲痛望向严恕宽:“严大人,死去的人是我的父亲,我知讯而不返,孝道何在?悲痛的人,是我的兄长,我知情而不顾,手足知情何在?”

严恕宽冷冷道:“公主嫁的是我风灵国的皇帝,公主明知陛下回国之事何等重要,此刻多番纠缠,夫­妇­之伦何在?风灵皇帝回国的诏书已发回风灵国内,此时更改行程,便是失信于天下,失信于举国臣民,公主已是我风灵国的人了,你如此举动,陷君王于不义,忠义之心又何在?至于孝道与手足之情,到底有多少,公主自问,在发生过这么多事之后,该有多……”

“够了。”云凤弦忍耐不住,大声喝斥:“先不管卫景辰这人是如何,可是卫婧仪想要回京,没有什么不对,她失去了最亲的亲人。无论曾发生过什么,那都是她的至亲。”

对于严恕宽不以为然的表情,云凤弦一肚子不舒服,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你就算没有最基本的同情心,但至少也该有最起码的礼仪与尊卑。卫婧仪是风灵国的皇妃,炎烈国的公主,希望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严恕宽终于收了漠然之­色­,后退一步,对着卫婧仪深深一礼:“微臣无礼,公主恕罪。只是尚请公主谅解微臣职责在身,不敢轻忽。陛下的行程绝不能耽误,而就算是炎烈国的护送将领官员,纵然心念国丧,只怕也不敢私自做返程而行的主张。”

莫火离上前一步,低声道:“公主深知眼前境况,公主真的想让陛下回去吗?”

卫婧仪震了一震,她当然知道,对云凤弦来说,尽早离开炎烈国,有多么重要,只是……她转眸看向云凤弦,眼中尽是哀恳地道:“你还是照原程回国,让我回去吧!”

云凤弦立时摇头,古奕霖也即时上前,轻声道:“我们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们怎么能不陪着你。”

卫婧仪摇头,颤声道:“炎烈国内乱,三哥登基上位i,父皇的突然暴毙,我不愿因为我的事而害了你们,误了你们,但我也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是我的父亲,养我教我,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他都是我的亲人。所以,让我回去,好不好?”

也许是因为她悲伤太甚,也许是因为她摇头时动作稍大,晶莹的泪水,就这么一点点滑落面颊。

古奕霖欲言又止,云凤弦怔怔地望着她悲痛的泪水,说不得话。若是摇头不许,那太过不近人情。若是点头应允,又怎能让她一个人带着这样的伤痛,千里奔波。

如果没有严恕宽、莫火离,如果没有那么多风灵国士兵的­性­命牵系,也许云凤弦早就一时冲动,说出我与你一同回去的话,而古奕霖也不会觉得不应该。

然而在经历了那么多死亡与争斗之后,在看到过那么多毁灭与血腥之后,她再不敢如以前那样任­性­而为。就算是云凤弦这么随­性­而为的人,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性­命,却终不能不在意其他人的­性­命。

“陛下依照原定路线行进便是。船队庞大,大型楼船行动不便,又一直是逆风,行动速度不算快,而且一路经过各州各县,盛大的迎送礼仪,还有耽误不少时间。公主可以带几个高手,并从护船炎烈军中调出一批人马,轻舟小船,顺风顺水,尽速返京,若是转了风向,就立刻上岸,从官府调最好的快马车队,如此便能尽快赶回京城,拜别先皇陛下,略尽个三两日孝道,再赶回来,说不定在边境线上,就能与陛下会合。”风紫辉清朗宁定的声音响起来,很自然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云凤弦眼神奇异,望着风紫辉,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

风紫辉说完了这番话,竟是连请示云凤弦也省了,自顾自道:“我保护公主回去,你们应当放心。”

旁人听了倒还罢了,古奕霖听得同时愕然瞪大了眼睛。从来冷心冷眸,除云凤弦外,天下万物皆不入眼,世人生死俱不关心的风紫辉,什么时候会抛下云凤弦,管起别人的心愿来了。

云凤弦看看风紫辉,又转头望了望卫婧仪,在那双满含痛苦与期待的眸子下,云凤弦的眼神有些特异,却也没有什么反对的表示,只是望着卫婧仪,淡淡地道:“这般奔波,你的身子……”

卫婧仪含泪道:“你放心,我撑得住的,炎烈国的人是在马背上立国的,我虽是女子,却也不是那虚弱娇弱的人,快马轻舟,都是无妨的。”

云凤弦再看看风紫辉,又转头与古奕霖交换了个眼神,良久,终于沉沉地点了点头。

虽说是当着严恕宽等人的面,很多规矩不能不守,不过听着风紫辉一口一个管云凤弦叫陛下,还是让他们的大脑一下子接受不了。

严恕宽见事已至此,再难挽回,摇了摇头,也不说什么。

莫火离微微皱眉:“这只是我们的决定,不知道炎烈国的军队会不会同意?”

“怎么会不同意?”云凤弦摇头:“先帝崩逝,公主赶回去奔丧,理所当然,合情合理,合乎孝道。他们是炎烈国的臣子,谁敢不同意?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果然不出云凤弦所料,卫婧仪把护送船队的许漠天等将领以及内府礼部的出使官员,一齐召来,一说心中打算,人人出了一头的冷汗,还真是没什么人有胆子做主不让卫婧仪回去,同样也没有人有胆子做主让全部船队都回去。在忠孝大义的名分之下,就连陪同卫婧仪的一众女官,不管各自身上负有什么密责,也没有办法反对。

众人再三研讨,最后也只得分出一支人马,临时找当地官府,征调最多最快的小船护送安乐尽快返京。

云凤弦与古奕霖立在船头,遥遥望着卫婧仪与风紫辉的小船顺风顺水,转眼间,便成了天边的一个小小黑点。

云凤弦轻轻的吩咐了下去:“告诉船队,慢慢行走,不用太快,我们要等公主。”

站在后头的严恕宽狠命地咬了咬牙,莫火离苦笑了一下,却也应了一声:“是。”

听得那心不甘情不愿的声音,古奕霖不觉微微一笑,真心同情起这些可怜而忠心的臣子们了。

云凤弦摸摸鼻子,耸肩道:“我本来是很讨厌那个卫景辰,可是看到婧仪……我知道我任­性­,你们想骂就骂吧,不用客气。”

严恕宽叹了口气:“罢了,微臣也不敢指望陛下能处处顾及大局,这一次,陛下没有坚持陪公主回去,臣已经倍感天恩了。”

本来想要叹息,不知为什么,却又忽然想笑的莫火离摇摇头,有些无奈,却也有些释然地说:“陛下的作为,固然令臣等颇感无奈,然而,若是陛下不做如此­性­情中事,那也就不是值得臣等千万里相援相助而无悔无恨之人了。”

严恕宽低声嘀咕一句:“你自己拍马屁就算了,少把我扯上,我恨的可多着呢!”

云凤弦也不觉微微一笑,遥望远方那已渐渐不可望及的船队,她迎着江风,把手合在嘴上,用尽全力大声地喊:“婧仪,紫辉,还有苏良,你们要早点回来,我等着你们。”

浩浩江风,把那用所有热情和真心叫出来的话,传得很远很远。长江两岸,青山如许,江流如织,白云清风之间,久久回荡着她的呼唤:“我等着你们!”

“我等着你们。”

“我等着你们。”

“我等着你们。”

“我等着你们。”

沉重的慈昭殿一片空寂清冷,素幔白帐,飘摇无依,更是叫人平添一股寒意。

失去了主人的殿阁,冷冷清清,空空寂寂,只有几个侍卫、太监,还在殿外守候这清冷冷不再有主人的空寂殿宇。

直到远处那辉煌的灯光迄迳而来,映亮一路辉煌。当值的太监、侍卫一起从守卫的地方窜出来,面面相觑,这么晚了,皇上已经呆在御书房三日不出,还有什么人会来这不但没了人,连灵柩都已不在的殿阁。

却见前方无数宫娥、侍女左右分开露出那一身重孝,在明月之下却依旧清美无双的卫婧仪。

众人一惊,急急施下礼去。

卫婧仪淡淡道:“起来吧!我来祭奠父皇,你们不必服侍了。”

这个大殿本是任何人不经通传,都不得随意进入的地方,不过,如今重要的人物不在了,也不过是一座废败的殿阁罢了。自然没有人会对卫婧仪的行动有所阻碍。宫娥们各捧香烛、花果,来往穿梭,很快便在殿中,布下供奉之席。

卫婧仪神­色­肃然,徐徐而入。风紫辉一直都形影不离,跟在她的身旁。看着她庄然素容,在灵位前盈盈拜倒,风紫辉的神容却只有万年不变的清冷。

卫婧仪在灵前双手合十,徐徐三拜,然后才轻轻道:“你们都退出去吧,我要在这里陪伴父皇的灵位。”

“公主。”侍奉安乐的女官低声唤。

卫婧仪眸中泪光盈盈,竟是说不出的悲怆:“我不能送父皇最后一程,也该在父皇的殿中,多多陪伴父皇,今晚,我要在这里祭拜父皇,好好尽尽孝道,不得招呼,你们谁也不要来打扰我。”

众人不敢再多说什么,纷纷退了出去。虽然风紫辉没动弹,但是他是风灵国人,不受炎烈皇帝宫法制约,如今的身份是卫婧仪的近身侍从,安乐对他的陪伴亦是默许,自然也没有人会不识相的多说什么。

转眼间,众人就退得一­干­二净,沉重的殿门,迅速合拢,把那满殿追念故人的昏黄烛光,全都关在那一个封闭的空间之内。就这样,大殿前的大门紧闭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日近午时,这一场漫长的祭拜仍未结束,大门一直没开。

那边皇帝卫靖临已令人备了佳肴,为公主接风洗尘,一叙别情,这里卫婧仪却一直没有出来。

直到炎烈皇帝派人来催第三次,才有个管事太监耐不住,小心地在殿门外呼唤,唤得几声,都无人应,渐渐提高声音也无人应答之后,终于咬咬牙,告罪再三,强行推开殿门一看空落落的大殿,竟没有一点人迹。

快马迎着疾风的奔驰,夕阳之下,马蹄声响做水不停息的奔驰。卫婧仪不愿风紫辉为她担忧,纵是受尽颠簸之苦,却也强撑着无事一般,反大声问:“风公子,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大殿内的那个角落里有能直通到城外的密道。”

“我知道大部分皇宫都会有密道,而密道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至高者在危急时可以脱逃,所以密道离身份最高的人,应该不会远。而皇宫中,地位最高的就是皇帝。炎烈皇帝为防备刺客,住处一夜三迁,根本无法固定,如此一来,密道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他居住的宫殿之中。我在机关上造诣不低,只要让我进了殿,又没有旁人­干­扰,就能很快地查处密道所在的位置了。”风紫辉淡淡地解释,眼神却遥望天边夕阳,那血­色­的夕阳,在暮­色­中,沉沉重重的直压人心。天地间,疾风浩荡,高天上,竟隐有乌云四合为一,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今夜的炎烈国,风雨将至,注定了,血流遍地。

耳旁传来卫婧仪真诚的声音:“风公子,谢谢你,谢谢你支援我,保护我,谢谢你为我找到密道,谢谢你,为我抢到快马,如果没有你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只能什么也做不了,困坐在皇宫里痛哭。”

风紫辉没有说话,这个身为公主,却可以真诚对侍卫道谢的女子,这个受尽辜负,却终究不肯负亲人的女人,这个生来娇贵,而今吃尽苦楚,却丝毫不悔的女子。他慢慢垂下眸,当她发自真心道谢时,可明白,自己的诸般相助,为的是另一桩隐秘的目的。为了私心的一点小小愿望,利用这样美好的女子,这样纯净的感情,到底该不该?

心头忽然一震,他愕然仰头望浩浩云天,从什么时候起,他这无心无情,竟也会考虑该不该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了。他就这般怔怔望向远方,任快马载着他,急驰皇陵。

如许夕阳真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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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26章 深夜刺杀

=分隔线

“紫辉~~”云凤弦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怎么了?”古奕霖也被惊醒过来:“做恶梦了?”

云凤弦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我梦见紫辉他在炎烈出事了。”

古奕霖轻声道:“咱们都出了事,他也不会出事的。有时候,我真想不出,这世上能有什么人能让他出事。”

对于古奕霖盲目的信心,云凤弦不知该说什么,好一阵子,才苦笑着道:“我是不是很可笑,明明知道,紫辉他有着比我本事无数倍,明明知道,没有我在旁边拖累他他想做什么都会很自由,可就是忍不住担心。”她摇摇头,轻轻叹道:“他虽神通广大,毕竟已经失去了武功,更何况,现在的炎烈国的京城,只怕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一触即发呢!还有卫婧仪,虽说以她的身份,不易出事,但现在那边局势只怕极之复杂,万一……”

她一字字说,语速极之缓慢,忽的猛力抬手,用力往床头一锤。

古奕霖低低惊叫一声:“你做什么?担心他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

云凤弦低下头,半晌才道:“从来没有哪一次,我明知道我的朋友在危难中,可是我却只是什么也不做的等。我明知道风紫辉要做的事很危险,却还是由他一个人去了,我……”

她伸手又想锤床,古奕霖轻轻按住她:“所以我们才很高兴,因为,你已经能够冷静地思考,知道怎么做才对你、对他、对大家都好。只要你不在险境中,就算事情暴露,炎烈国也未必敢做什么,相反,你要是回去了,才会成为每个人最大的拖累。”

云凤弦苦笑一声:“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想到风紫辉在努力去做些什么,我却不能帮忙,不能给他任何支援,反而像逃兵一样,拼命和大家一起逃离炎烈国,我心里就……”

“你不认为,让风紫辉安心去做他想做的事,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援吗?”古奕霖微微一笑:“试想,如果你硬要跟他在一起,只怕就算他心中不安,也宁可亏负了旁人,什么也不做,也要尽量保证你的安全吧!”

云凤弦迟疑了一下,想了想,终于沉沉点头:“奕霖,你说的是。”她伸手推开床前的窗子,江上冰冷的风立刻呼啸而入,她却恍若无知无觉一般,只静静凝眸去望那天边一轮孤月,良久良久,不言不动。

古奕霖也不开口劝云凤弦,只是微微一笑,自旁边拿了件厚实的衣衫,为她轻轻搭在身上。

云凤弦轻轻握住古奕霖的手,眼神却一直遥望着那无限远的地方。

风紫辉、卫婧仪,你们一定要安全地回来啊!

也许是心境过于不安,夜梦惊醒后,虽说有古奕霖多方劝慰,云凤弦终还是难以再次入睡。披了衣裳起来,便到甲板上去散步。

古奕霖知她心境不安,便也由她去,并不相拦。龙船之上,自然密布侍从与宫人,远远地见云凤弦,就被她抬手放在­唇­边,作势止住了行礼参拜的动作。又见云凤弦挥挥手,便都知情识味地远远退开。

云凤弦走上甲板,却也微微一怔。极空旷的甲板上,所有的兵士早就散的老远,严恕宽和莫火离并肩而立,面对江流,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云凤弦见了不觉一笑,大步走近:“这么晚,睡不着的人,原来不止我一个。“

二人见她到来,也不拘束,草草施过一礼便算。

严恕宽待她走近之后,才没好气地道:“我们心忧国事,身在危地,旦夕难安,这么多日来,何曾有一夜睡好过,哪里比的某些人,牙床软枕安睡去。”

云凤弦对这等讥讽之言,听而未闻,走过去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深夜的江风,吹到身上,倍觉凉意,半夜起身,草草一束,也没好好扎起头发,顷刻间被风吹得纷纷乱乱,一如云凤弦此刻的心境:“你们睡不着,是不是也在担心风紫辉?”

严恕宽莫名其妙道:“我与他有什么交情,担心他做什么?”

云凤弦微微侧头看他一眼,淡淡月­色­,在他半仰的脸颊上,洒下一片轻柔的银辉:“你们会帮他的,是不是?”

严恕宽的眼神漫然游移:“皇上说话,高深莫测,恕微臣不明白。”

云凤弦微微垂眸,笑了笑,道:“你们会帮他的,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风灵国也一定会的。”

严恕宽冷冷瞪她一眼:“皇上说话仔细一些,你这般信口开河不要紧,只怕旁人看了,还不知道我们君臣在密议什么大事。”他信手往四周护卫船只一指:“燕将军他们,一直是眼也不眨地盯着咱们,只这龙船之上,耳目就不少。”

云凤弦笑着耸耸肩:“龙船上的耳目自然是不少的,可深更半夜,两位大人在这里,难道真睡不着觉,吹吹江风看看月?我上来时就瞧见年丰他们那帮子人,明明不当班,怎么也半夜在甲板上、船舷上到处闲逛着呢!我瞧如果炎烈国的人有任何一个靠近的距离足以听清我们的谈话,就会立刻被他们拉着攀交情,聊家常了吧!”

云凤弦说来有趣,莫火离听得也不觉一笑。话说,这两国说是姻亲,暗中勾心斗角之事,数不胜数,彼此耳目刺探,这也算是最平常之事了。这一路行来,两国之人都是一有机会,就会偷听偷窥对方,也同样,周密小心地防备对方偷听偷窥,当然,表面上,彼此还是和气亲热如同一家的。这等游戏的规则,双方心中都是雪亮,只要不扯破脸,大家也就打着哈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过去了。

严恕宽却是没有多少开玩笑的闲情,冷然道:“陛下,微臣不知道你在指什么,微臣也不想知道。微臣只不过希望你明白,这回新上任的炎烈皇帝卫靖临的厉害绝不是表面上所见的那么简单,而他们的密探能力,也从来防不胜防,入京之后,我就从来没有试图和我们暗里的人马做过任何联系,以免正中炎烈皇帝的下怀,陛下,你想让我们帮什么?”

云凤弦摇摇头,目光望向无边无际的湖面,直至那黑暗的尽头,“我知道,我太任­性­,让你们十分生气,好了,我不说了。”她几乎是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莫火离见自家皇帝一副灰溜溜如霜打茄子般的样子,不觉眉头轻皱,低唤一声:“陛下。”

云凤弦立刻止住步子,转过身,眼睛闪亮地看过来。

莫火离也有苦笑的冲动,却不理严恕宽那不赞同的眼神,淡淡道:“我们时刻身陷炎烈国人的视线中,就算可以隔绝他们偷听我们的谈话,却也不敢和其他暗里的人有什么联络,但我们却有办法,把我们这里发生的事,以看似漫不经心,或最平常最简单的行动方式,让有心人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然有人会去决定。正如陛下所说,如果是对风灵国有好处的事,我相信,一定会有人去做的。”

云凤弦欢呼一声冲过来,笑道:“莫将军,你真是个大好人。”

莫火离飞快往旁边一闪,躲过天下第一疯狂皇帝热情的拥抱,吓出一身冷汗。

严恕宽冷哼一声,给他一个“你自作自受自讨苦吃活该倒霉”的表情。­干­嘛告诉这混蛋,让他多担心几天不好吗?想想我们,为了这家伙的任­性­妄为,吃了多少苦头,担了多少心事。可惜,他这等悠闲的批判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云凤弦一把抱空,就把目标转移向他,笑眯眯冲过来:“严大人,我知道,你也是个面硬心软的好人。”

严恕宽吓得亡魂皆冒,连着后退三四步,差一点掉到江水里,惊叫道:“你,你,你,你别靠近我。”

寂静的深夜,寂静的江流,那欢然的笑声,飞扬而欣悦。

龙船旁的护船上,几处船舱的窗子被人没好气地掀开,在看清疯狂大笑的人是谁后,不得不忍气吞声低低唠叨一句:“皇帝也会发疯。”就把窗子再次关上。

几个尽职的炎烈国官员,不知发生什么事,手忙脚乱穿的衣歪襟斜,赶上甲板来,仰头看去,然后,有人震愕,有人惊呼,有人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连连摇头。

“这这这,国家颜面何存,就是臣子们的面目也不知道放哪儿去!”

“怪不得那莫将军与严大人整天沉着脸,有这种皇帝,这真是……”

有几个官员,低声轻轻议论:“这位皇帝该不会是好男风吧?否则岂有半夜三更,不管不顾,同大臣这样拉扯的?”

内府的官员面露凄凉之­色­,想必是为他们美丽的公主担足了心事。

燕将天在旁听得又是有趣又是好笑,与别的官员不同,对于云凤弦,无论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他都不会觉得太吃惊,只不过,遥遥看着他的平生劲敌莫火离,被他不讲常理的皇帝追的飞奔逃窜时,心情实在是说不出的愉快,几乎有点同情那位遇上这种可怕皇帝的老对头了。他在船头负手而立,遥遥望着龙船上那荒唐而不可思议的一幕,这么静的夜晚,这么冷的江流,仿佛都因那男子快乐的笑声,而温暖热闹起来,那么响亮,那么自在,那么不受丝毫拘束的长笑,惊破一江春水,惊动满江明月,惊得远处水鸟扑腾腾飞起,溅起圈圈涟漪。

云凤弦她笑着叫着,追逐她的臣子,看着她的文臣武将狼狈逃窜,全不在意是否在别国人面前脸面尽失。隔得那么远,许漠天觉得自己分明可以看得清莫火离满头的大汗,听得到严恕宽低声的咒骂。

这样的君与臣啊……

许漠天不知道自己忽然而来的怅然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羡慕又是为着什么。他只是隔着江流,隔着虚空,隔着明月,遥望那龙船上的君臣,略有些迷茫的想,还没有离开炎烈国,他们等的人,也一直没有赶回来,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他们这样高兴呢?作为皇家最重视的归宿之地,皇陵的殿阁亭台,不但广大舒适到足够做君王与百官拜祭之时的休息之所,而且,不管有无祭拜仅式,也总安排了重兵把守看护。

当卫靖临派来了大批身为天子亲卫的御林军、护卫皇城安全的禁军,以及保卫京城的炎龙骑,这几批大炎烈国最­精­锐,最高贵,装备也最好的军队,与原皇陵驻军合兵一处,把整个皇陵重重护卫,一排排的岗哨布下来,竟是连只蚊子也别想飞过了。

白天,将士们的明盔亮甲在太阳下反映出的光芒,简直让人睁不开眼,而到了夜晚,执戈而立的士卒数之不尽,明月下,长枪劲箭上,都闪着冷冷的寒光。

今年的春天,本来就莫名地冷, 因着这些肃杀之气,又更加冷上了几分。

遮天的营帐、连天的军马,可是在这安静的夜里,不要说人,连马声都听不见。

在那夜风中飞扬的无数白曼素帐中,每个士兵都肃然而立,当值的军士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四下看顾,不敢有半点懈怠。休息的将士,也个个是枕戈待旦,身不卸甲,连战马也都不卸鞍,只是小心地给马上好嚼子,马掌上垫些软布,以免发出较大的声音,惊扰了前任帝王的灵柩。

虽然是在大炎烈国内,虽然天下太平,不虑有乱,虽然他们队伍庞大,理应无所畏惧,但天子亲喻,非同小可,他们上至将军,下至每一个士兵,都不敢有半点松懈。然而,并不是有足够的努力,就一定可以为他们的前任君王拦住即将到来的危险,至少,他们拦不住惊鸿。

无数的炎烈的军人,把整个皇陵包围的密不漏风,但是惊鸿却是比风更不可捉摸,无法追寻的存在。在这个寒冷的月夜中,她就这么无声无息,一层层穿过无数的炎烈军队岗哨,冷眼看着所有的驻军已然警惕而小心地注意着四方动静。在那无数的灵蟠素旗鲜花供案之间,她仿佛也化作了这遮天蔽地的素白一部分,悄无人知地进入了正殿。

那是一重极广大的极宽阔的的殿阁,所有奢华的装饰,和桌椅摆设全部去除,只余素白的灵堂、沉默的棺木,以及棺木前长跪的身影。

足以容纳千余人的广大殿宇里,却只寥寥数人。那一身素白,长跪棺前之人,那站在他身旁,低低说着什么的少年,以及四周黑暗处,影影绰绰的几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

四周点满了极为巨大的蜡烛,这么广大的殿宇,竟照的如白昼一般明亮,只是那些温暖的光芒,也驱不散天地间的寒气,只是那么明亮的光影,总是会不断跳跃闪动,让烛光下每一个人的身影都被拉的老长老长,不断地扭曲跳跃,形若鬼魅。

惊鸿静静地望着那个悲伤的帝王,上一次相见时,他还是个大孩子,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而伤害自己的身体那样稚弱而无助。

同风灵国人的合作,不过是要求他们带走他身边每一个人,让他们安全地离开卫景辰的势力范围,使她可以在没有任何顾忌地来一场惊世刺杀,同李杰明的协商,也只不过是需要他提供卫景辰最确切的行踪,一个可以让她有机会刺杀,而卫景辰不至于有时间逃走的好机会。除此之外,她没有料到的是卫靖临他竟然是火灵之源的继承人,于是惊鸿临时定下的计划,当她忙完了改朝换代之后,却听闻了卫景辰的死讯。

惊鸿在黑暗中有些冷,有些讥嘲地笑一笑,她流着皇子王孙的血,骨子里,却只是一个孤高的,倔强的,甚至愚蠢的江湖人士。凝神望向灵堂处,看着卫靖临抬头仰望棺木,烛光映在他有些寂寞和悲伤的脸上,黯淡而无声。

卫靖临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在御书房里闭关吗?

惊鸿闭上眼,让灵觉向四面蔓延开去。无限广阔的空间,无限广阔的天地,每一朵花叶飘摇,每一颗露珠滚动,每一丝微风撇,每一只虫蚁爬行,全逃不过她的感知。

没有更多的人了。殿外有百名侍卫禁军小心护卫,以大殿为中心,直至皇陵最外层是五千名最­精­锐的秦军,随时准备用生命保卫他们的君王。在殿内,共有十名最顶尖的大内高手,隐身暗处护卫帝王,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惊鸿静静地看着躺在灵柩之上的卫景辰那苍白的脸,在看了看卫靖临,之后,她沉心,定气,凝神,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心中,便没有了天,没有了地,没有了重重殿宇,没有了浩浩联营,没有了无数炎烈国的军人,没有了数大高手,甚至没有了卫靖临。

苍茫环宇,浩浩浮尘,一片虚空中,只有一个素白的身影,明定而清晰。

然后,龙吟声起,剑已出鞘。

这一剑挥出,凝聚了她所有的­精­气神,凝聚了她一生的追求,一世的苦楚,所有的鲜血,所有的死亡,所有的奋斗,所有的渴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一道飞撩的剑光。剑乍起,而满殿明烛,同时一黯。

然而,殿里殿外,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世上最辉煌的光华。皇陵里,无数士兵抬眼处,纷纷发出惊愕的大叫,在正殿之内,每一个窗户,每一重门户,每一块瓦片的缝隙,每一根木头的连接处,全迸­射­出惊人的光华来,恍若是千个太阳,在那区区一座宫殿内,同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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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27章 背叛

长剑轻易地刺穿了卫景辰的胸膛。这是理所当然的,当惊鸿全力出手之时,天下间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得了她一时一刻。这又是出人意料的,那个已经死去的炎烈国皇帝,那个高深莫测的炎烈国君,就这么哼也不哼一声,被一剑致命。

一剑得手,连惊鸿自己都稍稍一怔。没有想到这样的成功来得如此容易,容易得她竟来不及感觉到痛快和开怀,这种错愕感让他在一愣之间,原本无对无敌,莫可能御的气势为之一消。而这一刻,短的几乎不能计算。

在灿然光芒亮起的那一刻,站在卫景辰身前的卫靖临就惊叫一声,挺身想拦在他面前,散在四周的所有高手,一半扑向卫景辰,要为他组成一道攻不破的人墙,一半扑向这道无比炫目的剑光,要把这剑芒生生折断。

然而,仿佛在剑光亮起之时,卫景辰就已被一剑穿胸,仿佛在那大殿一角闪起惊世之芒时,那光芒就已经到了大殿正中的卫景辰胸口,这其中,竟似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差异一般。

卫景辰身死,剑芒消散,现出惊鸿略带错愕的面容。而这时,一直站在卫景辰旁边的卫靖临惊叫声才刚刚响起,散步在四周的十名顶尖高手也才刚刚作势欲扑。是那雪亮的剑芒刺痛了人眼,还是那鲜红的热血刺痛了人心,卫靖临发出一声惨烈的大喊声:“你……”他一边喊,一边两眼发红,几乎是有些疯狂地扑了过来。

而这时,四周一众高手也无不发出愤怒的大吼,或举掌遥劈,或挥舞双手,把全身上下,最具杀伤力的暗器一起­射­了过来。

惊鸿根本没把这些所谓的绝顶高手放在眼里,她一剑纵横,只要立心要走,就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她的错愕只是一瞬,便立时抽剑,意欲一鼓作气,回身杀出一条血路来。然而这时,卫靖临也已经扑了过来。

惊鸿根本没有心思同不知什么心思的卫靖临纠缠,她只要转身扬剑,世间无人可阻她一步,她只要展开身法,就算是近在咫尺的卫靖临也不能碰到她半片衣襟。然而这个时候,那些红了眼的所谓高手们,无不是全力出手,强大的掌风气劲遥遥击来,竟是足以生裂虎豹,那纵横满天的暗器本已纷飞莫测,再被这无数气劲一激,更是纷飞激荡。这些高手们似乎都红了眼,一心要把这个杀死先帝的人留下。

惊鸿有一剑护体,这些掌风气劲、大小暗器,根本破不开她的剑网。她一扬眉,右手看也不看,一剑挥出,左手一把抓住卫靖临的手腕,把他拖到身后,护在了身旁。

一剑击出,便是月照天地,万里乌云皆尽。那些呼啸如狂的劲风巨力,那些强大险恶的暗器,都将不能伤她分毫。

她拒敌只用了五分心思,倒另有五分心思在卫靖临身上。

卫靖临明显是被惊鸿刺入卫景辰的画面激到了,他竟是全不领情,拼力挣扎。但他又被惊鸿死死抓住脉门,全身软弱无力,连站都站不住,而完全靠在惊鸿背上,这样的挣扎当然是没有丝毫效果的。

挣动中,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跌落下来,因为他手脚无力,半靠在惊鸿的身上,所以有一半落到地上,一半落在惊鸿的袖里、襟旁、腰带上。

惊鸿百忙中用眼角瞄了一下,一个个圆滚滚、金闪闪的珠子,正是卫靖临平时常用来嬉玩的金弹珠。原本惊鸿也没在意这些东西,卫靖临本是名反攻撒的炎烈国的纨绔子弟,身上有这种东西完全不奇怪。然而,身为当世第一高手,武功已达天人之境的她心灵深处忽然涌起一种不安,仿佛什么至惨烈,至不幸的事即将发生,那一刻心中空空落落,茫然无著。无关智慧,无关历练,无关一切人类已知的才华、能力与判断,仅仅只是天下第一的武者,在达到至境时,那超越了天地万物的心灵感知,仅仅只是人类茫不可测,却又时时出现,而往往在不幸时最为灵验的预感。

有什么不对劲?

她明明有预感,却不知道?

她一手才在刚刚抓住她喜爱的弟弟,一手还刚刚挥剑去抗拒十大高手的联手一击,她不该分心,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会去想,为什么,有什么不对劲?这时,劲气已到,暗器已至,她一剑挥开,破万里层云,破千般罡气,破尽所有足以称绝天下的暗器。

强劲无伦的劲风被她生生劈破,从她身侧袭过,无数漫天飞舞,含有绝大气劲的暗器,或被击飞,或被斩碎,或被吸附在剑身,还有一些因为失去力道,而零零落落跌倒她的脚下。

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快得当这些暗器跌落于地时,卫靖临身上的金弹子也刚刚着地,金弹子与暗器同时无依落地时发出的声音,让惊鸿猛然一震,心中豁然明朗。

卫靖临他因为生病受伤,已经很久很久没上马游玩过,更不可能随身携带。还有那金弹子落下时的速度、劲道。根本不对,很明显那重量和金弹子是不同的。还有那么多顶尖高手,为什么全都是远远地隔空全力发掌或暗器,竟没有一个扑过来的。

那不是金弹子……那是……

一切都只在弹指间发生。

卫景辰被斩尸,卫靖临扑前,众人联手一击,惊鸿一手护卫靖临,一手挥剑,卫靖临身上金珠子落地,众人一击被破,劲气四散,暗器随着金珠子一起落地。

整件事发生,不过是两三个交睫,一两次弹指。

惊鸿思绪刚动,刚刚意识到那是什么,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十大高手一招击出,全都不进反退,无不全力向后退去。后身是门,就撞门而出,身后是柱,就断柱而退,身后是墙,就破墙而遁。在他们展开身法飞逃的这一瞬,无数金珠子炸响开来。

那不是金珠子,那是霹雳弹。霹雳弹又名雷震子,是天下最可怕的火器,本是最擅长火器的霹雳堂雷门所制。火器的威力极大,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抵挡火器炸开的杀伤力。雷门凭此一器,稳居江湖,独霸一方,至今竟有数百年。霹雳弹名动天下,此弹一出,不能接,接必炸裂;不能挡,挡必炸裂;不能躲,躲开它碰到别的东西也必会炸裂。炸裂时,不但火药的余波会伤人,就连迸飞的铁片威力也极之可怖。

此后,又有无数雷门高手潜心研制,而各国朝廷也看出这火器之利,命令军器司多方研制。然而,此后霹雳弹的威力虽不断提高,却始终不能大量使用,以之防身自保。据处一地或许可以,但要凭之开疆拓土,建不世之功,却难以做到。因为霹雳弹虽威力强大,但一来极为怕水,二来不易携带,稍有不慎,反而容易伤到自己。一两个高手带上些无妨,要让一支军队以此为武器,只怕还没来得及杀伤敌人,自家军队就炸光了。

因此,各国在发现这一点无法改善后,就停止了尝试,只有一些以火药成名的江湖高手,以此为武器。但随着时光流逝,世人也知道,霹雳弹虽然威力强大,但因为很容易误伤人,可以使用的机会并不多。而且,真正的内家高手,完全可以用柔力托住霹雳弹把它远远送去,使它不在近处炸开。到如今,这威力奇大的火器因其使用的局限­性­而极少出现在世人眼中了。

以惊鸿的本领、能力,这霹雳弹正常来说是根本没有机会伤得了她的。然而,这一次,是卫靖临身上的霹雳弹刷上金漆,伪装成金珠子,弄到她的身上。

惊鸿的武功已经是无法被暗算的了,就算是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都没有可能暗杀得了她、因为她的武功太高了,高到她自己根本不必提前防备,任何带有攻击­性­的招数一对她施展,她的身体就可以自生反应。然而,这一刻,放在她身上的是霹雳弹,是不带任何杀气的死物。是她的弟弟,把这天下最可怕的火器,放在了她的衣间、袖里,有的已经挂在她的衣袍上,有的已滚进她的袖底,有的已经别到她的腰带上,还有十几颗,被她眼睁睁望着,落在脚下,然后,爆开。

当那个叫了她许多年大姐的少年面不改­色­地把这些可怕的火器往她身上放时,她正在挥剑试图保护这个弟弟不受伤害,她正毫不犹豫放弃了轻身一剑,冲出重围,飘然而去的机会,来守护这个名叫卫靖临的少年。

而在她彻悟一切时,在霹雳弹堪堪炸开的这一刻,她唯一来得及做的最后一件事,仅仅只是,手上用力,把卫靖临远远地抛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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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28章 修罗现世

极致的疼痛在刹那间把沉寂的黑暗驱除­干­净,乍然回复的神智还是一片茫然,四肢百骸恍若撕裂,五脏六腑尽皆移位的痛楚,阵阵袭来,卫靖临只觉痛不可当,思绪更加是混乱迷茫。

这巨大的痛楚让卫靖临根本没有时间思考,然而也不需要再加以思考了。几乎就在他恢复意识的同时,仿佛要将天地惊破的轰然巨响就炸在耳旁。

他愕然抬头,却见满天满地满世界,仿佛都是迷乱的烟尘、四飞的散木。前方那座宏伟的殿宇,转瞬间,已炸做断垣残壁。混乱中,似有许多人在炸响的前一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殿宇里向外飞逃,混乱中,似乎有什么极宝贵的东西在心口碎裂。

混乱中,他只看到四面八方,黑压压仿佛无穷无尽的士兵。在这样的奇异变乱中,所有人都目光如炬,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整支军队早已列出最好的阵势,弓箭手箭已上弦,弓已引满。盾牌手长枪在手,也都站在了最好的掩护位置上。禁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军队,也许是大炎烈国最­精­锐的一支军队,也正由先帝卫景辰最信重的禁卫将领乌成义率领着,做出这等早有准备,如临大敌的姿态。

卫靖临看到一片烟尘中,那些从毁坏的大殿中逃脱的人,在地上翻滚着卸去爆炸的余波,纷纷站起,分明就是平时日夜守护卫景辰身旁,皇宫中最顶尖的一­干­高手。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早已不再觉得身上痛楚,早已忘记了周身不适,卫靖临只是惊慌得莫名的颤抖起来,他只是抬起头,四下疯狂地张望。无尽的烟尘,让人看不清这个世界,看不见这片天地。

倒塌的大殿里,一片寂然,仿佛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命。只有几处残壁,还燃着烈烈的火焰,却驱不尽这么深,这么冷,这么让人浑身战悚的黑暗。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那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坎上。

在场有几千人,可是在这一瞬间,却分明只余一个人的脚步声。

马低嘶的声音,夜风拂动树梢的声音,链甲轻轻撞击的声音,烈火燃烧的声音,残断的墙壁、柱子再次一点一点崩塌的声音,人们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吸气声、心跳声,天地间的一切气息,似乎都已黯淡,都已沉寂。

这一瞬,苍穹万物,只余那脚步声,平静,徐缓,不紧不急地响起来,然后再一点一点从那燃烧着的,毁坏到一塌糊涂,没有可能再有任何生命的殿宇深处,渐渐向外而来。

负责指挥的进军将领乌成义,感觉到汗水无声地从额头滑落下来。虽然,早就做好目标炸之不死,随即全力狙杀的准备,然而,此时此刻,听得那声声脚步渐渐接近,依然让他感到,极度的震怖。

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一点爆炸造成的小伤的一­干­顶尖高手们,一稳住身形,就立刻四下散开,占据最适合攻击的位置,无不肃然盯着那残败的殿宇,虽然他们计划中,也确实包括了爆炸之后的血战,然而,当那脚步声响起时,他们依然感到不寒而栗,什么样的怪物,才可以身处如此可怕的爆炸中心,依然不死。

士兵们不自觉的用力握紧手中的武器,彼此交换几个迷茫,震惊的眼神。他们不知道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敌人,作为禁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军队,他们可以无畏敌国的大军,却因那一片残败的殿宇中,不可知的敌人,而感到莫名的惊惧。

据说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却让先帝调动了那么多的高手;一个人,却让他们暗中作下了这么多的准备;一个人,却让将军一次又一次无比郑重地叮咛、训示,却让他们一回又一回的­操­练演戏,以整支大军如何围猎捕杀一个人。

那么,那样一个人,到底还算是人吗?

只有卫靖临,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因为他不敢去思考,不敢去回忆,不敢去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极力昂起头,极力张目向那烟尘中望去,向那脚步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然后,他看到一个人影,极慢极慢地从那迷蒙烟尘、残垣断壁、茫茫烈焰中,走了出来。如果,那确实是一个人的话。

那个爆炸后满是浓浓灰尘的人一身衣裳基本上已经七零八落,只剩下继续缠绕在身上的破布了。那人的头发,也被炸的所余不多。然而,这一切相比她身上的伤,也就毫不重要了。

她全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处不再流血,没有一处没有伤口,每一处的创伤,都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然而,她依然站得笔直,她的腰,依然没有低弯下哪怕一丝一毫。也因此,可以让人清晰的看到她腹部一个拳头大的洞,随着她徐徐走动,随着烟尘渐渐在她的身后散去,竟是隐约可见内脏。

她依然握剑,只是她执剑的手,几乎已被炸的让人看不出这是手了。右臂自肘以下,露出来的森森白骨,比仅余的血­肉­,还要多上许多。

最可怕的是她的脸,几乎已经炸得面目全非,或者说,已经没有面目可言,遥遥望去,只见得到,一片血­肉­模糊;只见得到,黑夜深处,鲜血淋漓中,那一双沉寂的眼。那么黑而沉的眸子,冷静,漠然到极至,此时此刻,竟然无法从其中找出一丝痛楚,一丝绝望。那样冷漠地仿佛把整个世界,包括自己也拒之千里之外的眼睛,无悲,无喜,无痛,无伤,仿佛可以就此,漠然看天地沉寂,漠然看苍穹毁灭,漠然看她自己的灭亡。

这还是一个人吗?

几乎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在心底问出这样一句有些迷茫和更多畏怯的话。

除了卫靖临!

那样的爆炸,那样的烟尘,再不见她清净高洁,但那独一无二的骄傲,却从来不曾变,那样支离的骨骼残指,握剑的姿势,却依旧如常的睥睨天下。那样残破的身躯,那样已完全无法辨认的脸,然而,他看她,从来是不需要辨认的。

姐姐!他的呼唤,卡在咽喉处,全然无法发声。一瞬间,沉沦在黑暗深处的一切,全都浮出水面,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是谁?到底是谁!把他随身携带的金珠子换成了霹雳弹,让他在那一剑惊天的时候,把那毁天灭地的霹雳弹,放在他亲爱的姐姐衣上、袖里、脚下。在最后的那一刻,他的姐姐,没有唤他的名字;在最后的那一刻,他的姐姐,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只是回首,以无比强大的力量,把他扔了出来。

他的姐姐,醒悟的比谁都晚,然而,只要她全力出手,自己就在那不可思议的速度中,抢在爆炸之前,生生撞破墙壁,远远落下,毫发无伤!

那一抛,那人,可含恨,可愤怒,可悲痛。所以落地时,他痛不可当,所以他四肢如废。

那一刻,姐姐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救他脱险,护他逃生?所以他虽觉剧痛,却没有受任何大的伤害;所以他抬头时,眼睁睁看着那一场惊天的爆炸出现在眼前。

惊鸿走出殿宇的姿态太过诡异,样子太过骇人,以至于在场几千勇悍而不畏死的官兵、十名最顶尖的高手,竟全都只能呆呆站立,愕然地望着她,没有一个人能够动一指,发一声。

她平静到有些冷漠地向四下望了一眼,然后信手把剑Сhā在了地上。她目光漠然地看向四方,所有人她尽收眼底,却又像根本没有看进一般。她低头看看自己全身的伤处,眼神里依旧没有一丝波动。

看向四周时,哪怕目光从卫靖临身上掠过,也不见一丝涟漪,看到自己时,那样的支离破碎,那样的血­肉­模糊,她那双冷眸,也无半点变化。

这样,也好。这一刻,浮在她心上的,竟是如此奇异的一句话。没有悲痛,没有伤感,没有背叛的怒火中烧……

这样,也好。

一切,终于就要结束了。这样,也好。

所有她牵挂的,她在意的人,都已有了很好的安排,未来已无需太过担忧。这样,也好。

这一路,已走得这么这么累,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了吗?这样,也好。

她伸手,把身上一些飘荡的衣服破布撕了下来,用那已露出多处白骨的右手和伤处略少的左手,慢慢把小腹处那一个大洞紧紧裹起来。

这一刻,她竟奇迹般地想笑一笑,扯动嘴角时才惊觉,原来,她可能连嘴­唇­都没有了,或者说,除了一双眼睛,她的脸可能就再不剩什么了。

然而,她依然只是在心间,淡淡一笑。其实很久以前,她就觉得,自己总有一天,是要死于非命的,只是没有想到,临死的时候,会如此狼狈罢了。

她慢慢地把自己身上几处极大的,绝对会影响她战斗时动作的伤口牢牢包裹,这才用冷漠的目光看向四周,语气淡然地道:“不管如何,我总算是手刃仇人之子。”

直到她开口发问,众人才倏然惊醒,人人只觉全身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就在刚才,他们所有人的神魂心智,都似被慑住了一般,明明占尽优势,却人人如被魇住,只知怔怔地望着惊鸿的一举一动,全然不记得应该乘机围攻,不给她一丝一毫喘息之机。

十大高手中,有一人大声道:“先帝陛下圣明天聪,又岂是你这等鬼魅伎俩所能伤,速速跪地乞降,还有活命之机,否则……”

惊鸿忽的一声朗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少在这里自作主张说这些套话了,卫景辰他已经死了,呵呵~不过……”

这一次,她的话也被打断。令她语声一顿的,是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是谁,到底是谁让我做下如此之事!”那样一种绝望,那样一种疯狂,那么刺耳,那么惨烈的大叫,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很自然地望向一个人——卫靖临。

卫靖临惨厉地大叫起来,他挣扎着想站起,然而,惊鸿的那一掷用力太重了,重的他到现在四肢都酸痛发麻,根本不受控制。他几次要站起来,几次跌倒,只能在地上挤命地向前爬去。

乌成义低低吩咐一声,便有几个士兵过来扶他,道:“陛下。”

然而卫靖临根本不加理会,他疯狂地挣扎,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他只是反反覆覆地叫喊道:“为什么……姐姐……姐姐……为什么我又对你做下如此更名残忍的事情……”他叫着,嚷着,靠近他的人都被他推开。他拼命在地上向前爬,转眼间,十指已是血迹斑斑,他的眼睛望向前方,却分明已没有焦距。

他一声声大喊道:“姐姐……”可是他的眼睛,迷乱的四下望着,又仿佛根本看不到,他挚爱的姐姐,已然不成|人形地站在前方。

惊鸿猛然一颤,至此,方觉奇痛入骨。原来,一直一直,她其实是不觉得痛的。当心间明了这个陷阱的那一刻,不是痛,而是一种麻木;当她抛开暗算他的小弟的那一刻,不是痛,而是漠然。

她甚至也并不恨卫靖临,她只是麻木的没有感觉罢了。她无恨,无怒,不怨天,不尤人,她的心境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在最后一刻,挥手扔出了卫靖临,在最后一刻,她淡淡一笑,扬剑,激起无数剑气护身,然后,惊天炸响。

那一刻,她用她的剑,用她的血­肉­之躯,去对抗天与地,对抗整个世界,对抗这只属于神明的可怕力量。而且,如果不是她在这之前为了救中毒的卫靖临,耗力太过,之后又连场血战,元气大伤,致使她此刻的功力,只及得她原来的六成的话,她甚至有机会,在如此惊世神雷中得以全身而退。

而现在,即使她败了,却仍不能算完全输。此刻,惊鸿伤痕累累,她支离破碎,她血­肉­模糊,她甚至被炸得可以用开膛破腑,穿肠肚烂来形容。然而,她依然是不痛的。­肉­身几不成|人形,她依然不觉痛。

只是心中麻木得不带一丝感觉,她甚至会有些叹息,有些无奈地想,这样都不死,我果然是个怪物。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是人,完全没有人应有的感情时,卫靖临惨叫了起来,然后,她才感觉到了痛。每一寸肌肤,每一段筋脉,每一滴血液,每一点意识,全都在呻吟,在哀号着呼痛。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伤得有多重;这一刻,她才惊觉连站立似乎都已是一种不太可能的奢望。在旁人看来,她不过是微微震动了一下,却不知,直到这一刻,一直冷漠麻木的心,才有了知,有了觉,有了痛,有了伤;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她惊鸿并不是怪物,也不曾麻木,那一层为了保护自己而刻意布下的冰层,瞬息之间冰消雪散,于是,痛彻心扉。

然而,她依然只是静静站在原处。

在前方,那个喊了她十余年姐姐的少年,在哀号惨叫,在挣扎着向前挪动过来。

几个士兵按不住他,最后竟过去十余个人。那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少年,是以什么样的力量在对抗那样的拉扯。他的眼睛望着前方,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寻找的人在哪里。只是一直瞪着张着,张到最大,然后有鲜血,从眼角慢慢地滴落。

他只是大声嘶吼着,如疯子般喊叫道:“姐姐,姐姐……”

那声音是从心里发出来的,所以,心便已四分五裂,那声音穿过肺腑,穿过肝肠,于是便也肝肠寸断,肺腑如煎;那声音从咽喉里传出来,于是,咽喉中便也充溢血泪,那声音传到空中,于是,连空气,连天地,仿佛也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他叫着“姐姐……姐姐……”,可是,却看不到他姐姐在哪里。刚才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怖的情景,于是,便再也不能接受任何景象。现在的他是睁大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在他的心中,明悟了这世上最残忍的真相,于是,便再也没了理智,没了思想,没了正常的知觉。他呼喊,却不知道,自己在呼喊什么;他向前,却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四面八方都有手伸过来,他拼力地挣扎。

有人在大声叫道:“陛下,请你冷静些。”

“陛下,大敌当前,不可如此。”

然而,卫靖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想向前,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碍他。他用尽他所有的力量挣扎着,疯狂地呼喊出那很很重要,可他却已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义的两个字“姐姐”……

惊鸿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卫靖临的所有挣扎。

没有人想要伤害他,但明显,卫靖临此时的力量大得出奇,而士兵们在将军的催促下,也不敢再拖延下去,出手重了很多。

于是,惊鸿听到骨节拗断发出的清晰声音,不是有人想要弄伤卫靖临,是被士兵们强行按住手脚,拖着走的卫靖临,挣扎的力量太大,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手给弄断了。

惊鸿看到有几颗带着血的牙齿落到地上,是卫靖临因为手足完全没有自由,很盲目地偏头向一个士兵咬下去。

在那士兵惨声的厉叫中,几个人一起用力也扳不开他的嘴,是谁情急之下不顾轻重,用刀柄狠狠地敲了他的嘴一下,于是,牙齿和血而落。

她看到,鲜血在地上慢慢蜿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那素来爱打扮的他披头散发,疯癫如狂,在挣扎中,被人生拉硬扯地向后拖去,一路的碎石沙砾,因他那过分疯狂的挣扎而扎的他满身是伤。

惊鸿安静地看着,一名将领终于走近过来,对着卫靖临的后脑重重一击,然后,天地就此安静下来,再没有那疯狂的声音不断地重复喊叫着两个字。

然后,惊鸿慢慢低头,看着她前面,那把清如秋水的宝剑。

剑身上徐徐映出她那已不似人形的面容。她安然的望着自己此刻的样子,眼神没有一点变化,半丝瑟缩。她眼看着她的弟弟如此陷入疯狂,却依旧,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心中,轻轻地叹息。

真是愚蠢啊,真是愚蠢,这么简单的借刀杀人之计,为什么,我会没有看出来?真是愚蠢啊,事已至此,又何必这般疯狂。

我既注定要死,让那个已经死去的卫景辰断了心病,从此没有人再胆敢伤害你了,炎烈国陛下!又何必,在众人面前,如此疯癫。

然而,她却轻轻地笑了,即使脸上血­肉­模糊,原来,人还是可以笑的;即使容颜已怖若鬼怪,原来,人还是会笑的。她伸出左手,拔剑,当胸,微微一笑,即使她的笑容,此时已恐怖得让人不能直视。

她展眉,面向前方,无数长刀利剑,凛然杀气如沸。她的心,竟会在这一刻,轻松飞扬;她的眼,竟会在这一瞬,扬起灿然斗志。

她身已伤,心已疲,力已尽,而此时,强敌环伺,大军围绕,她只是朗然长笑:“来吧!”

剑光起处,天地间,一片灿然光明,世界刹时亮如白昼。纵然在此时此刻,她依然是进攻的王者,纵然在此时此刻,她的选择依然还是抢攻。她掠起的那一刻,那座爆炸后残破的大殿,完完全全,在她的身后轰然倒塌。暗夜里,她那一剑飞扬的身影,衬着身后曾经宏伟的大片废墟,衬着远方孤清高艳的银月,从此刻人在场每一个炎烈国的将士心中,一生一世,都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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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29章 我……信你!

卫婧仪纵马飞驰,漠漠前路,皇陵遥遥,她只想尽快赶到自己至亲骨­肉­的身旁。突然鼻间传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她心头一惊,努力勒马,强撑着奔驰了一日一夜的疲惫身体,抬目向前望去。

前方宫道上一片狼藉,地上掉落的头盔护甲,上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淋漓,散落的刀枪箭镞亦是不少。四周的大树上、碎石上,都有明显搏斗的痕迹,但却不见半个人影。

卫婧仪心头一凉,喃喃道:“出了什么事?”

风紫辉目光淡淡四下一扫,道:“这里前不久应该发生了一场战斗,战斗的一方是炎烈军,而且他们应该是战败方。”

卫婧仪颤声地道:“这里已经靠近皇陵了,按律普通百姓是不能出入居住的,只有皇陵外围的护军,或附近两三处关隘的守卫兵会出入,如果有人在这里攻击官兵,那……”她抬眼望向皇陵方向,俏脸已是煞白,猛的一鞭狠狠抽下,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放蹄奔跑。

风紫辉一语不发,紧跟在她的身后。

皇陵是不是出事了?

这个念头让卫婧仪快马加鞭,竭力赶路。眼看着皇陵遥遥在望,远方映亮整个暗夜的火把长龙,以及震天响的喊杀声,使得卫婧仪一颗心直如火焚油煎一般。远处虽是凶险莫测,吉凶未卜,她却没有丝毫迟疑地继续催马。

但一旁的风紫辉忽的一探手,死死抓住她的马缰,止住她的马势,朗声喝道:“炎烈国婧仪公主驾到,炎烈国将士不得无礼。”

所有的­精­锐队伍都在围杀惊鸿,但为了防止有意外发生,皇陵四周,仍是密布了多层关卡,人人都受了严令,若有人靠近,一概格杀勿论。

遥见二匹马儿如飞而来,关卡的士兵早已弓箭上弦,只待对方一进入­射­程,立时出手。乍听这一声之喝,怔愕之间,人人迟疑。两旁转眼亮起无数火光,一名将军自暗伏处站起来,藉着灯光仔细遥望。

这次奉命来围杀惊鸿的都是禁军中最杰出的­精­锐部队,他们平时护卫王城,将领们也经常出入皇宫,确有不少曾经见过卫婧仪。此时细细一认,辨出确是卫婧仪,心中极为震惊,忙上前施礼。

卫婧仪疾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皇兄呢?”

在外围警备的,自然不是禁军的中心将领,又哪里知道事情究竟、计划细节,此时只是迷茫的说道:“末将只是奉命在此守卫,无论皇陵里出了什么纷乱,也不得轻动,不能让任何外人进入。”

“那皇兄呢?”卫婧仪再问道:“他在不在里面?”

“先帝陛下仙体早已进入皇陵,而陛下也……”

话音未落,卫婧仪已是催马直往前闯。

那将领失声叫道:“公主!”

此时,卫婧仪的马已冲到近前,将领待要去拦,马上公主一鞭挥下来,他不敢硬挡,只得退后,这一退之间,卫婧仪的马已是飞驰而过。风紫辉紧跟在旁,自是一同过关。

那将领急的面红耳赤,跺足急呼道:“公主!”同时连连传令,道:“快,拦下公主殿下。”他这令虽然传的很坚决,士兵们也都很听话地冲上去,但根本无法完成任务。

卫婧仪是个女子,身份又至为尊贵,这么多大男人,哪个不要命了,敢碰她一根手指头?她这么策马冲过来,你拦不能,挡不得,打不成,骂不行,要抓人?卑微的士兵,碰她一下,都是玷辱了金枝玉叶的死罪,又有哪个人会上前去找死?

所以挤到卫婧仪面前的人所有一大堆,到头来,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她冲进去。

风紫辉是沾足了公主的光,紧跟在她身边,完完全全是横街直撞地往里去。

这一片混乱中,若是伤了卫婧仪那还了得?

随着几个领军将官的大声呼喝,士兵们也四散奔走,大声呼号:“婧仪公主驾到,休得误伤公主。”如此一来,无形中也为卫婧仪开了道。

卫婧仪就这么一路冲过数道关卡,终于看到了前方纷乱的战场。

在四下把天空照得如同白画的火把中,广大的殿宇已成残迹。无数人奔走如飞,无数人张弓架箭,天地间,都是闪烁的寒芒,到处都响着嘶哑的呼喝。然而,所有的声音,都掩于那呼啸的风声下,所有的光芒,都被那厉烈的光华所压制。

卫婧仪无措地瞪大眼,她不敢相信这么强大的风声,只是剑啸,她不能置信,那灿烈得似能划开天地的光芒,竟是剑光。而更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眸的,是那执剑的人。

那哪里还是一个人,分明是九幽地府最恐怖的魔物降临人间。森森的白骨、淋漓的血­肉­,犹自Сhā着数把利箭的身体似乎每一处都在滴血,而整张脸除了一双眼睛,竟似再也不剩什么了。这样诡异的影响已是看得人心胆皆寒,更何况只要那光华起处,便有无数断肢残躯飞到半空,只有一人,只得一剑,却让这漫天漫地,都似有遮天蔽日的血幕。数千­精­骑、无数高手,竟似谁也近不得那妖魔之身。

卫婧仪惊恐的花容失­色­,却又在下一刻,心头猛然绷紧。

兄皇,皇兄他在哪里?

她游目四望,惊慌而张惶。所有人都在围杀那个怪物,看不到有高手­精­兵团团维护某个重要人物的迹象。

她的皇兄在哪里?她的至亲在哪里?

遥望那已成残迹的宫殿,卫婧仪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色­有多么惊惶无措。

如果是守孝的话,皇兄一定会在那里的。

心痛的感觉,让她忘了眼前的刀光剑影,忘了身前的凶险战场。

她只是奋力鞭马,往前冲去。

皇兄,皇兄,你在哪里?

她眼中只见到那座被战场隔开的残破宫殿,她看不见眼前的杀戮纷争,她甚至不再害怕那个无比恐怖得妖魔。她只想前进,她只想到冲到那里,在废墟中寻找她的亲人。

眼看着她已经接近战场,混战中的将士们早就听了后方的呼喝,也有不少禁军确实认得她,人人惊慌失措。

即使是最­精­锐善战的部队,也从没遇上过这种情形,近处的士兵,有的向左右飞快闪避,有的则冲上来试图阻拦。但安乐纵马极快,谁也不敢保证强行阻拦,会否让她落马受伤,迟疑之中,大多被她冲过。

远处的士兵,一时辨不清那些呼喝提醒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也都纷纷停手,不敢再­射­箭,唯恐误伤了她。

当然,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也会有失去准头的箭矢,或是被震飞的刀剑,以及杀得红了眼,完全收势不住的士兵,这一切随时都会伤到卫婧仪。

但卫婧仪身旁有风紫辉尽力相护。风紫辉身处乱军之中,整个战场的每一分变化都尽在他眼底,由他在前方巧妙地引导,让卫婧仪避过很多危险,也让士兵们无法及时阻拦卫婧仪,竟真的引着卫婧仪,一步步往战局中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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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知道死亡已是迫在眉睫。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多少,根本数不清。后背挨了几计重击,好像断了两根骨头,身上也扎了好几支箭。真是快要力竭了,竟无法再凭内力及时把利箭震开或卸力,生生让那强弓硬弩从前胸扎进后背。肩上还有一杆断开的枪,枪尖仍牢牢扎在她的血­肉­之中。

那个用枪的将军,真是很杰出,挨了她的一道剑气,整个胸膛都炸开来,居然还能在死前重伤她。

炎烈国的­精­兵也实在令人佩服,无穷无尽,无止无息的强弓、硬箭、连珠弩,简直就是专门用来围杀武林高手的,再加上炎烈皇宫内部那帮内廷顶尖高手的联手圆杀,也确实是威力不凡。

惊鸿在心间冷冷地笑,她杀了多少人呢?那些手机无姓却又无比强悍的炎烈皇帝内的高手们,一个个带着不甘的眼神倒下去。那些英武悍勇的将军门,往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她每一剑挥出,都会有漫天的血雨,都会有无数的生命摧折。依然无人能挡她剑上寒锋,依然无人能阻她飞越的身影。

只有惊鸿她自己知道,她快要死去了。

从来不曾这样疲倦过,从来不曾陷入过这种苦战,从来不曾感觉到身体如此滞重,四肢如此无力。

她剑锋扬处,看起来无对无匹,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发几剑。她飞掠之时,仿佛这无数军马都追不上她的影踪,但是她知道,她再也无力冲杀出去了。

她将要死去了,可是,心间也无悲苦也无伤。她只是小心地把一点真气凝于心脉处,无论如何,她不想被擒,只宁死战。就在这时,她发现,那不管她挥剑多少次,也井然有序,绝不动摇的炎烈军队阵型忽然大乱。

到处有人在喊叫道:“公主,公主,不可伤了公主。”

惊鸿的耳目何其灵敏,抬眸向远处望去,却见无限纷乱的战场上,竟有个素服女子,轻装策马而来,而在她身前那人……分明,竟是……风紫辉。

惊鸿的身形略略一顿,只此短短一瞬,身上便又添了两三道血痕。她信手一剑挥出,七八名炎烈军人惨叫着断为两截,可她的眼神,却依旧遥望着前方。

身后劲风呼啸,她头也不回,一剑掠去。金铁交击声中,长剑一断为二,一把巨斧已是重重嵌进了惊鸿的后背。血­肉­撕裂的声音和骨头切断的声音,同时响起,然而惊鸿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波动地信手将断剑往后一掷。

禁军中以豪勇而称第一的悍将还来不及为自己的攻击得手发出一声欢呼,就把木然的眼光望向Сhā在咽喉的断剑,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去。

惊鸿轻笑一声,真是太没用了啊!就算是已经体虚力弱,就算是之前的酣战己经让剑身受创不轻,就算那人力大斧重,但是,被人这么一斧子把剑敲断,还狠狠砍在背上,实在太丢脸了。

这样没用的人,死了,似乎也是活该。

惊鸿她这样漠然地想着,信手接过空中­射­来的一支利箭,以箭为剑,拔挡格打,但眼神,却分分明明,还是聚在远处的。

想不到,死前,还能见到他。

想不到,他竟会看到,我这般可怜,这等不堪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眼角有些湿,只是完完全全,没有泪意。

最后,惊鸿只是长笑出声,这一生,最凄凉,最狼狈,最可笑,最丑陋的样子,终是让那人看得尽了。她在长啸声中,跃起,飞驰。

纷乱的战局里,无数人在她面前溅血,无数个身体在她前方被震飞,她所过之处,刹时间开出一条血路。

四周都是惊慌的呼叫道:“保护公主!”

四周都是拼了命想上前来阻拦她的人。

完美无缺额炎烈国的阵型终是崩散溃乱起来了,然而付出这样的代价,却依然没有人能拦得住她一时一瞬。

虽然前进的道路上,并没有少流她自己的血,虽然腿上又多了一支箭,背上她又镶了一支铁蒺藜,但这对她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公主?”惊鸿冷笑一声,总是万马千军,纵是身残体伤,但她若立定下心,要杀一个人,依旧不会有任何人,有能力阻拦她。

卫婧仪眼睁睁看着漫天寒光中,那可怕的妖魔直驱而来,无数的火把跃动中,那人的样子,更加狰狞而胜于鬼怪。

瑟缩只是一瞬,她却立时挺直了腰,她是炎烈国的公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让国家宗室因她而蒙羞。她看到风紫辉一言不发,把马催前,半拦到她的身前,她听到四周到处都是惊慌的叫声、纷乱的脚步,然而,在这一刻,她忘了害怕。她只是很努力地挺直腰,昂起头,睁大眼,以平生至大的勇敢,正视那一路带着死亡和血腥逼近的魔鬼。

遥隔数丈距离,惊鸿几乎是漫不经心地信手把箭甩向了前方。

前方,是那个被称为公主的尊贵女子。

公主?炎烈国的皇族贵人啊!

她几乎是带点冷讥的笑意甩出了那一箭。然后,她看到了那样一双明明震怖畏怯,却努力坚强的眼眸,那一张清美俏丽如玉的脸容。

忽然浮起的熟悉感让惊鸿记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救过这女子。她是炎烈国的公主,但身为公主,并不是罪过,她依然是个无辜的,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震动只是一瞬,抬眸处,她又看得到风紫辉略蹙的眉峰,以及那种掩护保卫的姿态。

他要保护她?

惊鸿淡淡一笑,屈指一弹,一道指风重重击在了飞­射­而出的箭尾。

那一箭,劲急狂猛,士兵们虽飞奔过来想要阻止,却谁也没有机会够得上箭尾。一名勇悍将领持盾跃起,在空中,用钢盾生生挡在箭前。箭盾相交,竟响起如击败革的声音,那一箭,直接穿过百炼­精­钢的巨盾,直接穿过血­肉­之躯的身体,不受丝毫阻碍地往前飞­射­。在那将领带着一串鲜血惨叫落地时,一名内廷高手也堪堪赶到,只来得及双手一合,夹住箭身,然后全身一震,双手响起一串骨节相撞声,两只手虎口一起迸裂,那一箭,生生自他十指之间穿了过去。

其他高手,不是还在远处,鞭长莫及,就是正在飞掠急赶,依旧不及赶至。

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那一箭疾飞而至,那无对无匹的一箭,快得连目光都不及追寻箭上的寒芒。

劲箭自风紫辉身旁掠过,他的衣和发被箭上强大的气劲带的飘飞而起。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已经没有什么人看得清楚了。

所有人都看得到,高贵的公主惊呼一声,应箭从马上直落到尘埃。

如此恐怖的一箭,终究还是­射­中了!

这个认知,让整个战阵为之大乱,军心皆散,而领军的乌成义几乎没把牙齿给咬碎了。好好儿的一位千金之躯的公主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如此一来,就算他们完成了围杀任务,等着他们的,也绝不是恩赏。前途命运,简直一片黑暗啊!

黑暗也确实降临了。

就在全军因安乐坠马而乱之时,原本这被火把照的亮如白画的天地之间忽的烟雾四起,人心本已慌乱,再加上刹时间浓烟弥漫,人人的视线仅仅只能看清数步之遥的距离。

乌成义应变奇快,这浓雾来得太快太浓太不合情理,他当即大声喝斥:“所有人各归本队,紧守位置,护住好灯火,身边凡有面目不熟者,一概击杀……”他的命令下的不可谓不快,然而变化却比他的决断更快。

随着浓雾升腾,四周火把纷纷熄灭,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掩去天地间一切光明。

昏暗中,士兵们根本无法看清前路,分辨敌友,四面八方都有人惊呼惨叫,受伤流血,情形一时间混乱不堪。

各处将领都大声斥喝下令,试图控制形势。

“各部集中,不可轻动。”

“放箭,对刺客的位置放箭。”

“不能放箭,小心伤了公主。”

“快点火。”

“火把好像都点不着了。”

“守好关卡,别让刺客跑了。”

到处都是命令,每名将领发出的命令又常互相矛盾,士兵们根本无所适从,不知该听谁的才好。

就在这极短的一个黑暗瞬间里,惊鸿居然一直没有受到攻击。离得远的人不敢胡乱攻击,怕伤及卫婧仪,靠近惊鸿身边的士兵,则莫名其妙地纷纷倒下去。黑暗中她听风辨位,已清晰地感觉到在士兵之间有人暴起施袭,正如她清楚地感应到地底那不寻常的波动一样。

然而,这一切,惊鸿暂时都无心去在意,因为在那一片黑暗中,有一个人正轻巧无声偏又极之迅疾地靠近过来。

是他!

黑暗中,惊鸿的眼睛也同样看不清事物,然而不需要眼睛来确认,她也知道来的是谁。那样的轻巧灵敏,却感觉不到一线气机的波动,那人没有武功,却比天下所有的高手更强大,更灵活。这样极至的黑暗中,他却似在朗朗白日间行动,避开沿途每一个士兵,绕过地上每一具尸体。

他来到身旁的这一刻,地底的异动已到脚下。

惊鸿左手微微一动,便待有动作,她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掌控,没有谁能摆布,又有谁可支配?

然而,那一只手在黑暗中伸过来,无比准确地握住她的手。

惊鸿略略震动,身形微挫,这一生一世,她不曾想过,那人会主动握她的手。

黑暗里,她看不清那人神容,尽管她轻轻问“为什么”,却又最终没有出声。

“惊鸿,信我。”依然是清朗淡漠的声音,依旧不含半点情怀。只有一根银针在黑暗中划出淡淡的光影。

惊鸿的迟疑只是一瞬,最终没有避开。

当银针没入她胸口的那一瞬,脚下的地面,倏然塌陷。

闭上眼的那一刻,她心中一片安宁。

风紫辉,我……信你。

惊鸿负伤遁走、卫婧仪公主受伤昏迷、卫靖临突然清醒过来,早已经被他记得的通天火源之灵,贯穿了他全身的细胞,一场浓浓烈火在炎烈国的皇陵之间疯狂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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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30章 多谢你

暗沉沉的大殿里,几乎已满满跪了一地人。而他们保持这种跪拜的姿势足足有一个时辰了,但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面­色­苍白,似经历过什么重大劫难般。可是现在的他,只是沉默地翻看着案上的文书,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敢有任何动作,哪怕有人带着一身的内伤、外伤没有治疗,哪怕早已跪的全身发麻,他们也只能努力保持着恭敬顺服的姿态,等待着君王的处置。

一片静寂中,仿佛等待了足足百年,卫靖临的声音,在空荡的内殿里慢慢响起来,“对于这一切,你们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众人只是以首扣地,谁也不能发声。

“朕记得可从未派出过杀害土褚国惊鸿之意,为何你们都像是得到过层层演习般,逐一的行动起来,还……”卫靖临回想起自己身上的霹雳弹,炸得惊鸿面目全非的那个瞬间,手潜意识的捂在自己的胸口之处,心如刀绞。“是谁,到底是谁让你等有这样的胆子,把这借刀杀人之计用在朕的身上,你们……你们真反了不成?”

跪拜在众人之首的顶尖高手,轻轻颤抖的身体,如秋天的落叶般,簌簌发抖着。对于卫靖临所说的话,默默无言相对。

卫靖临的语气也无甚怒气,却让人听得只觉手足冰冷,心胆皆寒。

“你们给我解释下,到底是谁,到底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谋害于朕,嗯~”“你们个个都是顶尖高手,怎么你们也想杀害身得火源之灵的朕,自立为王吗!”卫靖临的语气里终于透出森森寒意,凛凛杀机。

众人皆是战栗不止,俯首扣地。

“陛下,臣等受先帝与陛下天高地厚之恩,怎敢有一丝背离之心,只是,我们这些人,我们……”

“陛下,我们都是一时糊涂……”

卫靖临拿着手中的文书,轻敲几下书案,发出沉重的闷响声,而后漠然地道:“所以,在你们的记忆里,除了我这个新上任的皇帝,还有一个叫先帝卫景辰也在你们心中?”他眼中厉厉寒光,催人肝胆:“你们不要忘记了,现在的炎烈国的国君是我卫靖临,而你们之前的那个皇帝卫景辰已经死了。还有,真不计前嫌的收纳你们为己用,你们心底所听令的却是一个先帝之令,那朕呢?朕在你们的心底是什么,又算什么呢?还有,你们不要自以为是,当真以为朕除了你们,手上就没有别的人可用了吗?”

众人全都如牛羊一般俯拜于地,头不敢抬,腰不能直。的确,谁也想不到,卫靖临的心思与先帝卫景辰的完全没有一致,他们心里对于先帝卫景辰还是要尊重几分,自是以为他的心思必与现任皇帝相同,却想不到会摆了这么一个大乌龙。

在所有人忐忑不安,伏地请罪时,卫靖临却只觉一种贯通彻骨的疲惫。

他自己怎么就这样的相信着这些臣子已经被自己身怀火灵之源而威慑住,根本就没有怀疑过卫景辰的用心良苦,他千方百计的破坏自己与惊鸿的姐弟深情,他千算万算,最近捉父入暗牢之中,却没有算到卫景辰会利用身边的亲信,不计一切代价诛杀惊鸿。。。

那夜出现的高手,到底是谁派来的呢?卫靖临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权力,调集了炎烈国所有的江湖高手,救出了惊鸿,自己真得好好感谢他才是。毕竟,武林中的人全是些散人心思,哪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全部集结在一起,同心协力的救出重伤的姐姐惊鸿,自己真的要好好的多谢才是。沉重的疲惫感一层层压迫下来,他却努力坐正身体,努力保持平静的神容面对他那待罪的臣下。他是炎烈国的君王,他没有资格休息,没有资格感到疲俗,没有资格悲伤失落,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挽回曾经的错误。所以他还必须保持不动声­色­,让那些个自以为是的人,暗自的提心吊胆,好好地享受着他卫靖临带给他们沉默的处罚。。。

其实,最大的责任不正是自己吗!?卫靖临黯然地想,然而,他又要如何去做,才能让风灵国的云凤弦没有后顾之忧呢?

心头隐隐的痛楚,让卫靖临猛然站起。李成杰愕然止住叙述,迷茫地抬起头望着他,不知君王将做何处置。

但是,卫靖临却连看也没有再看他一眼的大步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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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靖临径自往卫婧仪所居的殿阁而去。

自从卫婧仪被送回宫之后,她的殿宇内就有太医不断出出进进,宫里最珍贵的药物流水般的往里送。虽然在太医们为卫婧仪诊治过后,都一致认为,皇陵那险恶的一箭失了准头,并未­射­中她,卫婧仪只是疲乏过度又兼受惊才晕倒,但卫靖临仍不放心,派最好的太医时时看顾,一日三次的为她把脉看诊,调养身子的药也总是最好的。

这是这几日他刚刚把自己的伤养好,其他的时间变成过于忙碌起来,他竟也没抽出多少时间来看望他这个皇宫里,唯一一个对他好的公主卫婧仪。直到此刻,心间忽涌起深深的期盼,早些见到他那个不论多伤多痛,依然会护他助他为他着想的亲人。

卫靖临踏入外殿之时,宫女太监们便已跪了一地。风紫辉自卫婧仪回宫后就一直随侍在旁,但现在卫婧仪困与床榻,不能像上次那样维护他,限于礼法,他也只能留在外殿,算起来,没把他赶出宫,已经是给风灵国天大的面子了。

此时卫靖临进殿,旁风紫辉已经行下礼去。

卫靖临入得殿来,目光只牢牢盯在风紫辉身上。他从来不曾见过一个人,哪怕是跪拜于地,却依旧高不可攀,屈膝俯首,于他来说,仅仅只是最简单的礼节,于他的清华高洁并无半点损伤。

卫靖临定定望着风紫辉,他开始想念起,那个被他自己压抑在心中最深刻的女子,和那一双让他迷失灵魂的眼眸。。。在认识云凤弦后,他曾经找人调查过风紫辉的事情,可是有关他的一切,加起来不到两页。调动所有耳目,用尽所有力气,得来的只有四个字——深不可测。

来历深不可测,本领深不可测,行事深不可测。

卫靖临完全无法看透风紫辉的本质,他总算是明白为何云凤弦去如此的喜欢上风紫辉,而自己与他相比,也不过尔尔。

凤弦啊凤弦……如此退下皇帝光环的我,是否连入你的眼的能力都没有,可是你知不知道,就在那夜的­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让你有了我卫靖临的孩子,不管如何,我与你有了最亲密的联系。。。

眼睛无法从风紫辉身上移开,心底却有淡淡的失落,他对这个人的了解少得可怜,但所有的资料都说明了一件事,此人无论从外貌还是从才能来说,对云凤弦忠心不改。如此绝世男子,岂会有不动心之事。

罢了,我卫靖临拼着一生的幸福,也只能是默默守护着你,如果有人胆敢欺你负你,一定得先过了我这关!!

他淡淡吩咐了一句“平身”,望着风紫辉从容起身,他轻轻问道:“为什么陪伴公主去皇陵?”

风紫辉看起来毕恭毕敬,却偏偏让人感觉到全不在意地答道:“公主担忧陛下,所以一意前往。外臣奉命随侍,只得遵从。”

“你们怎么知道宫中的密道?”

“外臣自是不知,是公主打开的密道。”

卫靖临淡化了这些日子刻意外露出来的冷冰:“你可知道,因为你们闯进战场,放跑了一个刺客?”

“外臣自知莽撞,愿领陛下罪责。”风紫辉依然是恭敬至极的回应。

卫靖临浅浅一笑,道:“其实,我还要谢谢你了,因为你和靖仪的出现,改变了一些事情,只是让我奇怪的是,当时有很多江湖草莽出手,我听下属细报却倒觉得,那些江湖人配合的太过默契,不同门派的人,怎能如此配合无间,朕倒是怀疑,有人在暗中指挥全场的行动,你是人中俊杰,也曾亲历当时变乱,不知可看出什么端倪来?”

风紫辉垂眉敛目,中规中矩地答道:“外臣当时只知保卫公主,实在无暇他顾。”

卫靖临目光一闪,话锋猛然一转,“真是要多谢你了,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把小仪给带回宫了。”

风紫辉垂首,一字一定道:“外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三哥,全都是我的错,与他无关。”随着殿内传来的急促叫声,卫婧仪快步冲了出来,几个宫女想要拦她,都被她强力挣开,宫女们对她不敢使力,只得由她挣脱。

卫婧仪拦到卫靖临与风紫辉之间,“是我一意孤行,他是下属,不能硬挡,只好由着我,三哥若要降罪,只管降给我就是。”

卫靖临心头微痛,他的妹妹,如今却用如此怀疑和防范的眼神盯着他,以一个如此保护的姿态守在风紫辉身前,倒像他是个恶魔,一不小心,就能把那人给吃了一般。唉~!

她要护着云凤弦的下属,本是理所当然的。

卫靖临勉强的展开一个微笑,道:“小仪,你身子还虚,快回去躺着。”

卫婧仪固执地拦在风紫辉之前,字字铿锵道:“三哥,你先答应我不要怪罪其他人,我就回去。”

卫靖临见她脸­色­苍白,神­色­憔悴,想她一路赶回来的辛苦劳累,心头终是一软,抬头再看看风紫辉,心中也觉甚是无奈。他对风紫辉也只是微微的妒忌之意,风紫辉又是云凤弦看得极重的人,真把他怎么样了,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会变得僵硬破裂了。

他叹了一口气,笑道:“你若能答应我好好休养,善自珍重,三哥不怪罪任何人。”

卫婧仪见卫靖临在众人面前发了话,心间才稍稍一松,低头道:“我只是受了惊,又有些累,并无大碍,三哥……殿下不必担忧。”

卫靖临点点头,还想再宽慰两句,却见卫婧仪已然抬首道:“我休息了几日,已是好了许多,凤弦还在等我,我也该动身了……”

卫靖临脸上刚刚展露的笑意,也不由微微一僵,眼神深深凝在自己唯一的妹妹身上。

“何必这样急,多歇几天再动身吧!”

卫婧仪平静地摇头,卫靖临那一瞬间黯然的眼神,已经再也不能触动她了:“陛下,我现在已经是风灵皇帝的王妃了,刚刚行过婚礼,随夫归国,却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怎么好再继续耽误?她答应在边境上等我,也不能叫他们那么多人一直等下去,我若不能及时赶回,同她一道回京,这一场迎亲之喜,岂不成了笑话!”

句句说的都是大道理,半点也叫人反驳不得,卫靖临也知道要卫婧仪长时间留下是不妥的。可是现在他的心,如刀绞一般,原本就一直认为他与云凤弦情分早尽,偏偏他的妹妹卫婧仪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他原本是想放手的,现在……他那藏在长袖下的手,握得指甲泛青。

然而,这样淡漠的决绝之词一旦真的从卫婧仪口里说出来,却又叫他百感交集,心头悲切。他知道囚父称皇是逆子之为,他却挺而走险,登上这不归之路。

他慢慢走上前一步,轻轻伸手,把卫婧仪拥入怀中,这完全不顾宫中礼法的真情流露,令得四周诸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唯恐多看了一眼之后会有莫测之祸。

卫靖临的声音极低极柔也极轻,“小仪,做三哥的还要你再帮三哥做一件事情。”

卫婧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道:“三哥,你明知道我拒绝不了你的,而且我也知道……”知道你心宣之人是云凤弦,是为了她吧,你才会走上这条路的。

抚在她发上的手倏然一僵,卫靖临不得不用一个深长的呼吸来压抑心头的隐痛,良久,才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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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三十一章 等待公主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卫婧仪微怔了怔,良久才抬头看向卫靖临。那个眸若清泉般的男子,带着深深的内疚之情,偏偏他的表情还是一如平常,安静得不见半丝波澜,刚才那五个字,就像根本不曾出自他的口。

她的三哥啊~~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向人道歉的他,竟然为了云凤弦,而对她说了二回。

有那么一瞬,卫婧仪几乎以为,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然而,她静静看了卫靖临一会儿,才轻轻摇头道:“无需谢我,早在父皇做出那件事情之后,我便知道云凤弦,她……她对你来说,很重要。”

卫婧仪本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她又怎么可能仍旧毫无所觉。眼前的三哥,早已经不是她的三哥,而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做出毁天灭地的地步。。。

还有这个叫风紫辉的男子……卫婧仪转头,残酷地利用了她对亲人的关切,置她的安危于不顾,把她引进了杀戮战场,以她的生死­性­命为筹码,巧妙地进行了一场营救。

然而,纵然如此,她依然毫不犹豫地在卫靖临面前极力保护他,更是在自己害怕三哥心中生出杀意时又有意维护。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卫靖临与惊鸿是何等的关系,只是知道她要保护云凤弦身边的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护他们不受到伤害。

卫婧仪凝视风紫辉,保持沉默,佯做不知,但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那个刺客,对你和三哥来说,很重要,是吗?就像对云凤弦来说,你很重要一样?”

风紫辉沉默地望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对我来说,我愿意保护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卫婧仪点点头,不说话。一个人肯为自己在意的人做这样的努力,总比为了一个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把理应保护的人一一出卖要好吧!她黯然地笑笑,转身继续前行。身后却传来一句带一丝叹息,一丝无奈的话语:

“这其中,包括你和卫靖临……”

卫婧仪再次顿足,迟疑。那个永远冷漠,永远不见丝毫情绪变化的人,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吗?她与他又有什么牵系,值得这个仿佛可以冷看天崩地裂而面不变­色­的男子纳入保护的范围?

她再次转身,动作异常缓慢。

这一日,风和云淡,那天下最美丽的男子立在一片绿草红花之间,淡然的神­色­,依旧不带喜怒,只是眼眸深处,却似乎有一些只属于人的温情,一些以前从来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情怀。

卫婧仪静静看着他,然后含泪一笑,似乎就在这么短短的一个瞬间,曾有的芥蒂便已烟消云散,再也不能怪他一丝一毫。

“小仪,我想我同你之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时间来谈谈。”卫靖临拢袖轻咳一声。对于风紫辉的话,感觉到很是意外,他没有,到的是,风紫辉到现在还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当初他对云凤弦所作的,并没有别人想得那么简单,他要的不过是借着云凤弦的势力来保持自己在炎烈国的地位,仅此而已,只是后来他对云凤弦一见倾心,再见倾情,再见便是再难忘。

卫婧仪公主第二次离开炎烈国的京城时,并没有似第一次那样仪仗盛大。

卫靖临也只是派了三百­精­兵、五十名从人,准备了五条龙船送她上路。

那是一个极冷极冷的早晨,天才蒙蒙亮,很多人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炎烈国的君王却已经亲自送他的妹妹出了皇宫。

整个行程,卫婧仪都默默无言,她却在即将上船的那一刻,抬起头靠近过来,语气清柔而平淡:“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卫靖临微微一震,但随即淡然一笑。他微笑,用一种温柔到极致的眼神,目送他的妹妹转头登上了龙船。

卫婧仪上船之后背手站在船头,这么深深凝望着岸上的唯一亲人。你不知道,当我走上这条道路,做出这一切选择时,就已经不再期望得到任何人的原谅了。

远方的炎烈国皇帝负着双手,静静站在原处,看着龙船徐徐扬帆而去,眼中有着深刻的感情、无奈的隐痛。

没有想到的是,事实真如我想像那般,可是,我可不会后悔!永远不悔!!!心念动时,却又是一阵苍凉,这位刚刚登基上位的皇帝现在的心境,已经连悲伤痛苦都找不到,留下来的,也不过就是苍茫寂寞。虚无的晨风之中,淡淡发令,道:“回宫吧!”

在这一个寒冷的清晨,贵为炎烈国的皇帝,永远永远地失去了,唯一的至亲之人。

云凤弦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归风灵国。因云凤弦有意等待卫婧仪与风紫辉,所以行程颇为缓慢。但就算她故意拖延,大队人马,还是渐渐接近国境线了。风灵和炎烈之间并无水路航线相连,所以到了水道尽头,便弃船登车,上了炎烈国一早安排好的龙车凤辇,继续前进。

经过远定城时,炎烈国军民齐出迎接。云凤弦与古奕霖同车穿城而过,放眼望去,一片片都是拜倒于地的人影,心中不觉又是帐然,又是好笑。上次来到这里,尚是阶下之囚,如今却已是至尊至贵的客人了。世事变幻,当真难料,国与国之间的敌友变化,也实在令人惊叹。

眼见已到了边境,自然也没有什么停留的道理,大队仪仗继续往前去,次日便到了明月关。

不但是明月关上下军民百姓诸位将领齐出相迎,朝廷那边,也派出盛大的仪仗和几十名官员前来迎接。

一大堆繁文缛节的礼仪之后,京中的官员们都催云凤弦尽快还京。

云凤弦只是东拉西扯,极力拖延。急得一­干­官员们人人面红耳赤,还是严恕宽出面同一众官员周旋解释了一番,大家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拗不过皇帝,只得暂时耽搁了下来。

云凤弦私下里倒也是对严恕宽真诚道谢,可惜严大人对于她的表现,十分的不给面子,脸黑黑地表明自己也同样反对皇帝滞留边境不去的荒唐行为,只是无可奈何必须为她圆场罢了。

云凤弦只得讪讪­干­笑两声,算数。

天子御驾亲驻明月关,按理说,衣食住行,都得供奉周全,需得全了天子的颜面,显了君王的气派,断不能让皇帝受了委屈。算起来,这就是一笔极大的开销和极繁琐的麻烦。据说,好几个富有的国家,就是因为天子有事没事就爱出巡,生生把国库给拖穷了。

所以,理论上来说,云凤弦和古奕霖留在明月关,绝对是边城的一大负担。

好在云凤弦夫妻对于这种细节上的事,根本不在意,越简单越方便才好。而主事的莫火离、严恕宽也是完完全全了解了自家皇帝和皇后的­性­情,所以一再下令,万事从简,不必过多开支,也不用太费人力、物力。

京城来的官员们虽然觉得这里不恭敬,那里不像话,动辄大呼小叫,暗中准备回京就大参特参某些人不敬的大罪名。奈何皇帝不在乎,主事的官员也不放在心上,也就只得委委屈屈,留在这什么都缺的风沙边城了。

云凤弦与古奕霖坚持留在这里,自是为了卫婧仪与风紫辉。

这种行为虽说不是很妥当,但因为如今的炎烈和风灵两国的关系,倒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这次是名正言顺,大张旗鼓地来迎接皇帝陛下,明月关已经集结了重兵,也根本不怕有谁来送死找麻烦,因此官员们的紧急奏本虽是白雪花儿一般地往京里送,云昱风也只是漫不经心搁在一边,对于皇帝的荒唐行为,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有了最大的后台撑腰,云凤弦自然就越发肆无忌惮了,可怜所有迎驾的官员们,远离锦山秀水,一片繁华的京城,到这荒凉的边关来吃苦受罪,日夜劳心牵挂。

云凤弦原也打着乘这个机会,让这些享福的官员们,看看边关手机txt国保家的士兵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希望能多多触动他们一些。而云凤弦她自己呢,则在吃吃喝喝,休息了两天之后,就开始四处闲逛,到处走动。

几个月前还荒凉萧条的市井长街,如今竟是异常繁荣兴盛,店铺林立,出入客人无数,两旁街道、百姓房屋,也多经过修缮,比之当初,竟真是焕然一新下。

云凤弦知道这是沾了自己的光,为了迎接皇帝和炎烈国公主而做的这一番大手脚,不过想到这­阴­差阳错一系列的事,竟能帮边关苦寒之地的百姓将士大大改善生活,她的内心也还是极为高兴的。

只是,高兴之外,也遇上叫人悲叹之事。

当初她突发奇想所建的念堂,本来只有很少的一些纪念死者的物品,但如今漫步而入,见到一件件死者遗物,一份份死者生平记录,一眼望去,竟似多得数之不尽一般。想到当初明月关的血战连场,低头看那黑­色­的木盒中整齐的遗物,雪白的宣纸上沉肃的记录,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于今已再无踪影了。

怅叹良久,云凤弦唯一能庆幸的,也只是在她与炎烈国联姻之后,卫靖临在位之即,定不会有争战杀伐,至少这几十年之内,不会再有热血男儿为了保家卫国,永远地倒在明月关下。至于几十年之后……一念及此,云凤弦嘴角淡淡一笑,只要卫靖临还是炎烈国的皇帝,她根本就不担心那个人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毕竟,他狠心登上大统之位,还有一半是她的功劳啊!

其实住在明月关的这段日子,云凤弦更想的还是混到士兵之中,和以前那样,和他们一同说,一起笑,讲传奇故事,谈沙场风云,玩游戏,比力气,划拳斗酒,闹作一团。就像当初一样,面对强敌,分什么王爷与士兵,大家在一起,如同手足至亲,同心同德,相处无间。

但是,这个愿望基本上是没什么实现的可能了。

虽然莫火离和严恕宽都尽量不让她被礼法束缚,给她自由,还帮她顶住其他官员的压力。但是,所有明月关的将士们,在他们面前,再不敢如以前那样,大声说,纵声笑了。虽说,莫火离甚至允许她和古奕霖可以出门到处走,可以只带两三个护卫,就直接扎到军营里去和最低等的士兵坐到一块聊天说笑,但是,凡是她到的地方,所有人立刻拜倒在地,说了几百次不用行礼,讲了几千次大家放轻松,可是谁也轻松不起来,却还要装成很轻松的样子,全身僵硬地陪她说笑。

如此试过几次,最后,云凤弦实在不忍心再这么折磨这些淳朴的将士了,只好天天把自己关在行在里生闷气了。想当初她冒充是个没名气的王爷,都很快和明月关上上下下打成一片,现在变成皇帝,一下子就和所有人生份了,王爷、皇帝不就隔着一步吗?至于给她这么天地之别的待遇吗?现在云凤弦走一步,动一动,都有规矩管着,别人在她面前,也不敢随意,为了不让人家难过,自己只好关着自己,不免时时仰天长叹啊~

莫火离和严恕宽,基本上已经被云凤弦摩练得很难把他当皇帝敬重了,所以看她这样长吁短叹,也只觉好笑,绝对谈不上惶恐。偶尔严恕宽还会很不恭敬地偷偷对莫火离议论自家皇帝,望之不似人君,兼且似乎有那么点天生犯贱。

莫火离不能发笑,不能附和,只好不停­干­咳应付了事。

这段留在明月关的日子,要不是有古奕霖时时相伴,常常笑着同她解闷,甚至牺牲自己,咬着牙陪她下棋的话,就更加难捱了。

幸好,半个多月后,卫婧仪公主凤驾将至明月关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

诺米前几天正忙着照结婚相片,拍了一天,本来还想着趁着空档努力码字,后来才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唉~

红颜一文,也正在收尾,十分感谢亲们对诺米的支持!!!

星星眼……抱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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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三十二章 他不是公主

照理说,炎烈国的公主,也就是风灵国的皇妃到了,自然是要玉马金车,仪仗相迎,务必要显足两个大国的体面。然而,风灵国的皇帝一听到这消息,就猛然跳起来,冲出去,抓了匹马就策骑往外奔驰。原本应该温柔贞静的皇后,居然一点也不慢地紧跟在他后面。

一众将士闪让不迭,人人眼睛发直。

京城里来的一­干­官员们,个个两眼泛白,全身发颤,望着云凤弦和古奕霖,异口同声的凄凉叫道:“天啊,我们这是什么命啊,摊上这么一位皇帝,这里还有一堆炎烈国的随嫁官员在呢,这简直丢脸丢到外国人的面前去了。”

云凤弦与古奕霖双骑并驰,追风逐电,早把后头一­干­手忙脚乱的军士、仪仗,甩得老远,遥遥见前方公主的凤驾渐近,云凤弦在马上挥手高喊:“紫辉……”

华车之旁,一骑领路,转眼已至车队最前方,赫然正是风紫辉。

早有宫女掀开车帘,炎烈国的公主举目遥望,天地一片清明,阳光照得四下亮堂堂,耀人眼目,那个叫做云凤弦的人在不远处纵声高呼,灿然的笑颜、欢喜的容­色­,却叫人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

想不到,远行万里,踏上这陌生的国度,体会到被关爱,被期待,被在意的感觉,才真正感觉到那至亲的牵系,正在前方。心头触动之下,公主卫婧仪竟然也坐不住,在马车上探身出来,高唤一声道:“紫辉。”

风紫辉回首一望,驰到车前,向公主伸出手。

而公主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伸手握住风紫辉的手,被他伸手一拉,直拉到马上。

四周一片惊呼声起,风紫辉双手控缰,催马直向云凤弦迎去。

一­干­随护的宫人、军士,瞠目结舌:“这……这……这……这算是一国贵公主该有的举止吗?”

云凤弦身后紧赶过来的炎烈国随嫁官员们,也人人瞪大眼:“这这这,这叫大炎烈国颜面何存?”

相反,风灵国明月关的士兵们人人兴奋的瞪大眼:“啊,这位炎烈国公主真有趣,果然是配得起咱们这位怪异皇帝的人。”

而京中来的礼官们,惊愕之余,居然也还有点幸灾乐祸:“幸好,幸好,这么一来,也就不止我们风灵国皇帝丢脸,他们炎烈国的公主,原来也一样。”

两边的浩大仪仗还隔着老远,三匹马已在众目睽睽之下,聚到了一处,几个人全都飞身下马。

云凤弦大叫着拥抱风紫辉:“你们回来了,太好了,你不知道我等了你们多长的时间,又是多么替你们担心。”

风紫辉懒洋洋袖着手,由着云凤弦像只猴儿般巴在自己身上,以眼神表达自己对云凤弦无聊举止的不屑。

云凤弦从来不会去看风紫辉的脸­色­,扭头眉开眼笑地对卫婧仪说道:“你们回来太好了,我们不知多么惦念你们呢。”

这时卫婧仪早就被后来的古奕霖拉着手,细细端详,眼中又是欣慰,又是伤心,又是欢喜,又是关切,柔声说道:“临走之时,你还说会好好照顾自己,才这么些日子不见,就憔悴成这样了。”他的声音如此温柔,神­色­如此真诚,卫婧仪只觉心头被狠狠揉了一下,连遭打击之后,一直以来强忍的醒楚刹时间全涌了上来。

古奕霖惊见卫婧仪眼角泛出泪光,即时心痛起来,忙忙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心中对于这个身份金贵的人,现在却是凄凉孤苦至此,不由柔声道:“好了,大家都聚到一起了,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快快别哭了。”虽说是在劝人,可不知为什么,连他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云凤弦突然扭过头来,看到两个美人并肩站在那儿,泪眼相视,即刻跑过来,左望望右看看:“这个,谁欺负我们家公主了,快快告诉我,我来替你出气。”她这等作张作致,卫婧仪纵然心伤也不由一笑,然而笑颜才展,脸­色­却忽的苍白。她微微的张了张嘴,似乎想对云凤弦说什么,一口鲜血就在这时,生生喷到云凤弦脸上。

云凤弦惊叫一声,伸手一抹,满掌鲜血,刹时间,她吓得声音都变调了:“婧……”

就在卫婧仪吐血的这一刻,她的脚一软,身子一晃,便往下倒。

古奕霖适时一把抱住卫婧仪,吓得容颜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云凤弦这时也扑了过来,伸手抱着卫婧仪大喊道:“你怎么了?”

卫嬉仪昏沉沉勉力睁开眼,努力对云凤弦与古奕霖笑一笑,却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已苍白若死,她想说“我没事”,但声音却已微弱得根本听不到。

正在迅速赶至的双方人马,无不惊骇­色­变,无数人发出惊呼:“公主。”

却已没有人应答。

一路送卫婧仪前来的护从,以及与云凤弦他们同在明月关的炎烈国陪嫁官员、侍从们,无不拼命赶过来。

人人面若死灰,到了近前,有跪的,有拜的,有不顾礼仪直冲到近身处来的。

所有人都只知道呼唤出一个词:“公主!”

然而,再也没有人应答他们了。

在这黄土连天,灿烂骄阳之下,炎烈国最美丽的公主,如一朵凋零的花,无力地倒在风灵国帝后的臂弯中,再也不曾动弹一下。只有云凤弦脸上、身上、脚下,那点点滴滴的鲜红,触目惊心的昭告所有人,悲惨的事实。

整个明月关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炎烈国卫婧仪公主病危的消息,让所有人心中如悬巨石。前后两批随嫁人员和护送之士,加起来有超过一千炎烈国的人暂时驻在明月关,人人都惶恐不安,面丧如考妣。

卫婧仪公主的随嫁之人中,有极出­色­的大夫、御医,也备有各种名贵药物,而风灵国也立刻调动一切力量,在短时间内把一切能找到的好大夫和药物全部调来。

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卫婧仪足足晕了一天,无数个医生把过脉,每一个人的医术都可称得上出­色­,可是看论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惨淡如死的,没有人再去开方子,大家唯一能做的,只有摇头。炎烈国的陪嫁的侍女宫娥早已哭声一片,谁也不知道在公主逝去后,她们这些流落异国的卑微之人,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纵然女官们连声喝斥,不许她们痛哭添晦气,也完全不起作用。

只是这下层的悲苦迷茫,高高在上的一­干­人等,暂时是管不了的。

行在最大的房间充做了卫婧仪的病房,以屏风分隔内外。古奕霖一直孑守在床前,看着卫婧仪那花一般柔美清丽的女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凋零残败下去。看着她的面容越来越苍白,气息越来越微弱,古奕霖皱起了眉头,若不是云凤弦此时正地与风紫辉商量事情,他非得在云凤弦的面前问个清楚。

送嫁的炎烈国官员、随嫁的炎烈国高等女官和太监总管们,也日日夜夜守候在外问,半步不敢离开。云凤弦呆在自己的房间内,想像到卫婧仪那憔悴的神容,耳旁仿佛听古奕霖轻叹的声音般,她的目光疑惑望着仁立在自己面前的风紫辉,眉头微一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风紫样看似全不因卫婧仪突然出现生死而没有任何负担,平淡地说道:“这个问题怕是要卫靖临他本人才知道吧。”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瞥向卫婧仪的方向。

“什么意思,你是说小临他对婧仪她……”云凤弦轻蹙的眉头又加深几分,随后又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对卫婧仪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这件事情,你去问本人不是更好吗?!”风紫辉他淡淡说着,语气平静从容,不带半点起伏,却又异常清晰,房里内外二间,所有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刹时间,不知多少人变了脸­色­。他却似并未有所闻般,转头离去。

云凤弦看着风紫辉渐行渐远的身影,迟疑了一下,又跟了过去。

此时云凤弦已坐在卫婧仪的床边,呆呆望着她,对于身外诸事,竟是完全无知无觉。

倒亏得古奕霖耳目灵敏,虽在里间,却也听得到外头的声息,徐步转出屏风,在房门前止步,轻声问:“怎么了?”

一名女官施礼道:“是我们管教不严,几个不懂事的宫女太监竟想逃走,我们正要下令处置。”

古奕霖心中叹息,果然下民如草芥。身为陪嫁的随员,面对炎烈和风灵两国敌友难分的关系,谁能不担心公主逝世后,自己的命运呢?换做狠毒点的君王,就是下令让所有秦人陪葬,就此名正言顺,除掉一切隐患也是可能的。

“公主生死未卜,正要放生积德,为公主祈福,切不可轻开杀戮。”

几人互相递了几下眼­色­,便都点头,表示愿意听从她的意思。

适时,里间传来云凤弦一声喜极呼唤:“婧仪,你醒了……”

古奕霖为之一震,转头就往里去。其他几名炎烈国的女宫和总管太监也都是脸现喜­色­,兴奋之下,竟是连规矩也忘了,不经传唤,便直往里闯,纷乱间,几乎把整个屏风都给推倒了。好在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计较他们的无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床上那数日晕沉,堪堪醒来的卫婧仪身上。

卫婧仪的眼神幽幽,凝望着云凤弦,轻轻道:“云凤弦,你瘦了。”

“哪里有?”云凤弦摸摸自己的脸,强笑道:“你病糊涂了,我好得很呢,你要能快点好起来,陪我回京,我们就会很快胖起来的。”

卫嬉仪轻轻笑了,那笑容虚弱而苍白,她的声音那么低微,低得几乎听不见:“恐怕我是不行了……”

“怎么会?你不过是太劳累罢了。”古奕霖轻声劝慰:“好好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了,到时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家?”卫婧仪眼神微微动了动,眸中渐渐有了些湿意。

“是啊,咱们一起回家,我大赦天下,为你祈福。”云凤弦强忍着眼中的泪,勉力地微笑。

卫嬉仪轻轻一笑,抬眸无力的环视下房间里的众人,没有说话。

云凤弦循着她的目光,望着那群连规矩都不知道遵守的众人,喝道:“滚,都给我滚出去。十丈之内若还有人的存在,杀无赦!”

炎烈国的女宫和总管太监顿时脸­色­苍白,吓得差点跪倒在地。

古奕霖目光微微一闪,向前一步走到了云凤弦的身边,“你们还不给我退出去。当真想~”

众人一听,连忙跑着退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常训练有素,就连急步倒退之间,并没有何人跌倒。

“凤弦。。。”卫婧仪等到耳边再也听不到那离步的脚步声之后,这才回眸注视着云凤弦。

“你是谁,你不是她。”云凤弦在对上卫婧仪那双清丽的眼眸的时候,蓦然发现躺在床上的人根本不是她本人。想来是自己在见到风紫辉后太过高兴,然后又看到卫婧仪的突然昏厥,导致自己当时没有仔细打量她,现在……她很是十分的惊讶起来,这双眼睛,这双眼睛是,是他——卫靖临。

“是你?~你怎么会来,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云凤弦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又看到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不等卫靖临回答,她又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我的面前晕倒?”

“他只是旧伤未愈,偏偏强制­性­的谋权篡位,而后又受到卫景辰临终前的那场皇陵惊变,强行提身自己体内的火灵之源,用银针把自己的伤强行压下去,瞒过了炎烈宫中的太医。再加上他添新伤之际,并未好好休息调养,又急行赶路,鞍马劳顿,所有压抑在体内的伤,无数双倍发作起来……”风紫辉那不冷不热的语调在房间的四周回响。

“你能救他,不是吗?”云凤弦朝着半开的房门看了过去,“不是,紫辉你明明早就发现他是卫靖临了,是吧。为什么还要让他以卫婧仪的身份,跑到风灵国的边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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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三十三章 重病回国

身体极为虚弱的卫靖临被云凤弦这一连串的问话声,震得眉头微蹙,低咳两声,脸­色­愈显苍白。

古奕霖斜看了云凤弦一眼:“他身体孱虚的厉害,可经不起你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他一得知躺在床上之人,竟然是卫靖临后,也不再顾及什么男女之嫌,连忙俯下身,轻轻拍拍他的胸,为他顺气。

云凤弦只怔怔站在那儿,直勾勾看着那个在炎烈皇宫里,让自己好生保重的俊朗公子,那双曾让她心跳加速的迷人清眸,心思千回百转之后,眼眸悲痛莫明,令人见之恻然,良久她才痛道:“小临,为什么这么傻?如果在炎烈国时,你就好好治,也许不会……”

卫靖临微笑摇头:“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无论如何,我要保护他,我要他安全。而且我……”我想早日见到你。终究,我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心魔,做出如此惊骇之事。。。

古奕霖垂目掩盖眼睛一会儿,这才能如常说话:“你太累了,别多说话,好好休息。”

卫靖临无力地摇头:“我若不说,怕是没机会说了,我死之后,就把我葬在这两国的边界吧……”

云凤弦声音已然有了些哽咽,她如何不明白卫靖临为她所做之事,柔声劝道:“你不会死,我不听你这些糊涂话……”

卫靖临温柔地看着她,他曾想过自己拖着那枯骨般的身体,熬耗尽他的所有,伫立在炎烈国最高的顶端,遥望着他心爱的女子,仅此而已。可是他再一次遇到卫婧仪的时候,他那静如死水的心又泛出阵阵涟漪。他把天下的重担留给了卫婧仪,而他自己只是奢望得到,云凤弦每回遇见他时,眼眸之中的那一抹光亮而已。

如此微小的愿望,仅是如此而已。

记得他与卫婧仪在密室相谈之前,她曾问他,只是为了一个不可能如他这般爱的人,真的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一辈子都以女子装扮着自己,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只是淡淡说道,我与你不同,你爱的是炎烈国的皇帝,炎烈国的天下百姓,而我的心,唯云凤弦而已。

卫嬉仪便知道她的父皇卫景辰输了。因为卫景辰给她和云凤弦后代的承诺,而她的哥哥给她的,却是炎烈国的天下。为了让炎烈国能在自己手中发展得更好,也为炎烈国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卫婧仪点头,答应了这个荒谬绝伦的要求。

只是,只是她心中担忧的事情……

“如果你还担心惊鸿的话,请你放心吧。三哥我有更好的方法,让她放弃对炎烈国皇权的角逐。”卫靖临从容不迫的说道,这回是真正打动了卫婧仪的心。

风紫辉早就已经知道了卫靖临心中所想,却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于是,便出现了这一幕。

“凤弦,不要为我难过,人谁无一死呢,我没有什么遗憾了……”卫靖临仿佛要把最后一点生命的力量用尽一般,仍在努力地交待,只是他的呼吸已经越来越急促,语声也断断续续,十分艰难地说道:“至于我的随嫁之……人……就让他们……都回国去……吧……我已身死,又何必……强留他们,永离故土……替我传信给陛下……身死之难……是我自己招来 与他们……无关,切切不可怪罪……他们……让他们……”他的声音渐渐微弱至不可闻,他很努力地伸出手,却不知在虚空中有什么可以抓住。云凤弦和古奕霖忙伸手各握住他一只手,用的力量那么大,那么大,仿佛,要将生命传递给他一般。

然而,卫靖临只是微微地笑着,那样安详而宁静的笑意,徐徐在他苍白却美丽的容颜上展开。

卫靖临温柔的眼神一直凝望着云凤弦,直到眸子渐渐失去焦距,渐渐透出灰白惨淡的死亡气息。他的眼神悠远而迷茫起来,不知是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又或是穿越了无数空间,又或是透过无限的时光距离,看到了许多许多年前……他微笑着轻轻动了动­唇­,唤出两个字。然而即使云凤弦俯首在她耳边,也不曾听清,他唤的到底是什么。

在那最后的一刻,他,呼唤了谁?

云凤弦猛然间松开了他的手,跳到了风紫辉的面前,指着已经停止心跳声的卫靖临,叫道:“紫辉,你快救救他,你一定可以救他的,对不对?”

“不能。”风紫辉的声音还是没有半分波动,更是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云凤弦的念想。

“不,你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云凤弦双手紧握,淡­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狂怒。“若是这天下还有人能救他,那个人,只有你。”

风紫辉摇了摇头,不动声­色­的瞥了卫靖临一眼,方道:“卫靖临先是缠绵入体,是其一;劳累过度,心力交瘁后并没有好生调理,是其二;强行催发体内真灵,火毒攻心,是其三;不顾一切后果彻夜赶路,车马劳顿是其四。像他这样不爱惜生命之人,在这个世间上,没有人能救他。”

他每说一句,云凤弦便往后退一步,只到最后,她的小腿撞到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之后,她便再退无可退。

“紫辉,你……”古奕霖看着望脸­色­骤然苍白的云凤弦,不由站直身体,拦在了风紫辉与云凤弦之间,阻隔了两人之间的目光。

“我不是神仙,这天下的事情并不是都由我说了算。”风紫辉淡漠的目光越过古奕霖的肩头,落到了卫靖临那张灰白的容颜之上,没有波澜的目光暗光流转,“凤弦,他只是一个不太爱惜生命的朋友,何苦……”

“风紫辉,把你这副仙人之姿给我收起来。”云凤弦一把推开了古奕霖的身体,再次站在风紫辉的面前,“你不要忘记了,你现在是个人,而不是仙,更不是神。小临他这样,很多的因素都是在我,是我的错。本来他还只是一个悠闲王爷,一切地一切都是为我,他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现在我只是想他活过来,让我能好好的补偿他,只是如此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神经崩得太紧,还是……别的,眼前只觉得一切都在旋转,四周的景物都在高飞起来。

云凤弦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不断模糊的影像,结果却是越发的看不清楚,最后她只看到一双淡薄得没有半分人类的眼眸里,闪过的惊慌情绪,之后却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

风紫辉垂目凝视着昏厥在怀里的人,还来不及把她抱起来,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云凤弦已经被古奕霖抱入怀中。

“你明明知道凤弦她现在身怀身孕,何必如此激她。”古奕霖说话间,紧紧地抱住了云凤弦,心疼的轻抚下她那削瘦的下巴,狠狠地瞪了风紫辉一眼。

风紫辉并不理会古奕霖投来的责怪目光,他径直看着云凤弦那双紧闭的双眼,淡淡说道:“是吗,不过是告诉了她事实而已。”

古奕霖轻松的使用公主式抱起云凤弦,朝着风紫辉走去,只是在两个人摇肩而过的刹那,轻声道:“你只说你不能救卫靖临,并没说他会死去,不是吗。”他说完,也不理会风紫辉的反应,走了出去。

风紫辉看着古奕霖渐行渐远的身影,转过头又看了下脸­色­灰白的卫靖临,向前走出几步,只见几道银光­射­入了他那毫无生命迹象的躯体内。

“原来,她对你并非无情。。。”说着,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吧。”拂袖离去。

公主出嫁前重病染身,风灵国皇帝执意带公主入风灵国完婚一事,传至炎烈国皇宫之时,真正的卫婧仪正与宰相李明杰在偏殿,就一件对炎烈国画重要的大举措的细节问题密议商量。

报讯的太监跪于殿门,高举呈报,脸­色­苍白,眼神呆滞。

总管太监接过文书,恭敬而小心地递到了卫婧仪的手里。

文书上是什么内容,李明杰并不知道,但他可以看得到,眼前那年轻而城府极深的君王在一瞬间完全僵硬的身体,他可以感觉得到,对面的人倏然间粗重的呼吸。他皱起眉,无声地低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卫婧仪搁在桌案上,如今已紧紧握成拳的左手。

整个殿宇在一瞬间,充满了一股诡异的肃杀之气。除了李明杰还能从容自若,其他的太监,都已脸­色­惨白,不约而同一起跪拜下去。

良久,良久,卫婧仪那僵滞而冰冷的声音才响起来:“把皇宫里的太医全部下狱,交有司论罪。”

李明杰微微挑眉,皇宫里所有的太医了,要一下子把他们全抓起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身为宰相,似乎也应当问一问了。然而不等他开口,卫婧仪一转手,把文书扔给了他。

李明杰沉静地打开,一目十行,已然看完。他都不似卫婧仪关心情切,如此震动,只不动声­色­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风紫辉于医术一道确有神鬼之能,但未必似他所表现的那样冷漠无情,且不论公主如何待他,他能否狠下心肠,只以风灵皇帝对公主之重视,他也断不至于这般下手无情。

另外,此事已传扬诸国,公主既重病缠身,先皇陛下以前所谋尽成泡影,而随嫁之中,有各种负有密令的人才,全被公主在昏迷之前,曾下对懿旨,尽数遣回炎烈国……”

倏然看到这么让人震惊的消息,猛然面对皇帝的悲痛和愤怒,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如此平静地陈述,当世李明杰之外,还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人。而他话未说完,卫婧仪那悲痛莫名的眼神就已有了变化。

卫婧仪本来就是聪明人,刚才只是因过于悲痛才蒙了心窍,得李明杰提醒,心神已是大震,疾道:“退下,全都给我退下。”

众人听令,吓得早已经退了下去。就连站在一边的宰相李明杰,也没有胆量停留。

三哥啊三哥,你为了她,弑父登基;又为了她,放弃了皇位;再为了她,而身患重病。。。我知道云凤弦她的过人之处,可是她绝对不值得你牺牲这么多,情爱一事,到底是为了什么……罢了,罢了,反正接下炎烈国皇位的那天,我便再没有对情、爱的幻想了。

如果你觉得这样值得的话,便依你所言吧!

卫婧仪微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沉静地垂眸不语,昏暗空洞的大殿里,只余下她轻轻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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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三十四章 布偶甩人

风紫辉离开云凤弦之后,一个人轻骑快马抄小路,走近道,日夜兼程而离去。

这段日子,他虽失去力量,但只要他身边没别的累赘,除非是武功高到水忘忧之流,否则没人能伤到他,而他根本不需要休息,所以行程快的出奇,很快就来到了曾发生过无数事件的山海湖城。

一入城,他就熟门熟路,直奔云居而去。

云居因为有皇帝住过,所以现在已经变成天子行在,外人不可进入,四周都有官兵守护,不过,风紫辉却没有受到任何留难,直入而无阻。原本只有皇帝才可以入住的美丽园林,现在已经有了不少住客。风紫辉堪堪一到,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风公子,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

所有人都神­色­激动,眼神焦虑。

“风公子,我们一切都依你的计划行事,可是现在全都有家难归了。”身为魔教教主女子还勉力风情万种地冲着风紫辉笑了一笑。

而一边的神医派曾行火却是一早就沉下了脸,“是啊,风公子,你说过,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和利益绝不受损,并能给我们更大的回报,可是现在,朝廷到处在通缉我们的弟子,我们的生意全被肃清,我们的势力正被清剿,我们的人……”

对于围着自己唠叨的一堆人,风紫辉唯一的回答只是从袖子里掏出几本书,直接往桌上一放:“你们所失去的一切都会得到双倍赔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伸手去拿那几本书。

最后还是曾行火皱起了眉头,代表众人说道:“风公子,虽然我们贪名好利,也贪图公子能给我们的指点,所以才听令行事,但我们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我们到底还是炎烈人,并没有打算向风灵国的人投诚。我们的基业也全在炎烈国,并不打算移到风灵国来,而且也不能扔下我们那么多已经下到牢里的弟子们。”

“有关这些问题,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向你们做交待。”风紫辉眉头轻点蹙一下,看来卫婧仪做这个皇帝真是不错的选择。什么事情都做到了,甚至没有放弃寻找在皇陵里对惊鸿突然出手相救的众人。

在场众人,大多是一方大豪,平时也有权有势,桀骜不驯,哪里会被风紫辉一句话就安抚住。只是风紫辉太过高深莫测,风华气度更令人心折,此刻背后还有整个风灵国的势力撑腰,众人心虽不甘,倒也不敢相逼过甚。

唯有那魔教教主曾可郁仗着貌美如花,勉力笑问道:“奴家敢问风公子,事情闹得这么大了,还有谁够资格,够本领轻易解决这一切?”

“风灵国的皇帝。”风紫辉淡淡扫视众人一眼,并没有被曾可郁的眼神所动:“她有没有本事,暂且不论,资格该是够了吧?”

众皆愕然,略有些惊疑不信地彼此望了望,一国的皇帝,亲自来见他们这些草莽之辈,为整件事的善后做交待吗?就算是他们这样不讲礼法的草莽人物,一时间也再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

“她很快就会赶来,在她来之前,你们可以先看看这几本书,于你们的武功­精­进,或有帮助。”

众人虽然还勉力保持形象站着不动,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那几本书上扫,原本略有紧张的气氛和极不满的态度都已渐渐开始缓和。

风紫辉轻呷一口桌上的热茶,这才问道:“她呢?”

不指名不道姓,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在后园的似云馆里。”

“幸亏风公子你来了,要不然,我们不在这里急死,也要被她打死了。”

“是啊,没见过那种怪物,伤成这样,还这么本事。”

“幸好风公子早安排了人安抚他,这才让我们勉勉强强保住了­性­命。”

说起惊鸿,几乎每一个人都余悸犹存,看那表情,显然他们全不觉得自己是惊鸿的救命恩人,倒是打心底里把惊鸿当成妖魔鬼怪了。

风紫辉对于这一切,倒是早有预料,丝毫也不会觉得意外。当日他那一针,即是帮惊鸿镇住了身上的伤,也令惊鸿晕了过去。以他的能力,如果不是惊鸿受伤太重,力量几乎用尽,身心皆疲,怕也无法那么轻易使他昏迷。带着一个晕沉沉,什么也不能做的人逃跑固然不方便,但以惊鸿的­性­子,只怕根本不能忍受逃亡期间的忍辱负重,与其让她清醒着捣乱,不如让她好好睡一觉了事。

而出手救人的,当然是古奕霖受风紫辉之命,救出来的那些各大名派的领头人物。他们同风紫辉有约,为了从风紫辉那里得到更多神奇的武功,无不调来了自己门中最­精­锐的高手,隐伏京城,随时等待风紫辉的召唤。

因为卫景辰未死之前,曾动用自己名下所有的­精­力,并不是为的把那个叛逆的不孝儿子卫靖临拉下皇位,而是为了帮自己的儿子卫靖临消灭掉一切的不安因素,反而忽略自己国内的江湖势力。

风紫辉送卫婧仪回京之时,已用事先约好的隐密手法传出讯息。各大门派合力以江湖上的种种伎俩,加上风紫辉的临场指挥,终于把惊鸿救了出去。之后就迅速分路离京逃亡,当时的卫靖临正处于晕迷之中,并没有及时的制止忠心于卫景辰的大臣,他们才一路而下。

这些人相比朝廷来说,虽然力量很微薄,但他们大多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门派历史,根基深厚,藏在暗处,不为官府朝廷所查知的力量,门路竟也是数不胜数。天罗地网一般的搜捕,也同样没能难得住他们。

离开炎烈国的京城后,他们都让自己的弟子们四散西东,暂时藏匿不出,他们自己则按照风紫辉安排的路线逃往风灵国,逃亡途中也得到过风灵国的接应和帮助。但显然也是为了防备炎烈国无孔不入的探查,风灵国与他们的接触都极短极快,所有的帮助也多只是略一点拨就立刻隐匿,就是他们自己也无法找到或抓住这些曾帮助过他们的风灵国的人。

当然,所有的一切困难在进入风灵国国境之后就结束了,他们被用最快的方式送来山海湖城,住进这所无比美丽的园林。但是,谁也安逸不下来,谁也没有心情来欣赏美景。这一路逃亡,惊鸿都没有醒,一方面是风紫辉那一针扎得确实有效,另一方面是神医派传人曾行火确实有一、二把刷子。

他在第一时间替惊鸿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之余,也动了手脚不让她清醒过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情愿麻烦一点,带着一个失去知觉的人,也绝不冒险让这么危险的人物醒过来。

只是,这样长时间让人陷入昏迷是对身体有害的,而且惊鸿的力量太强大了,连曾行火也震惊,一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还能做战,在昏迷中,体内依然保持充盈的内力,即使主人失去意识,仍在不断地对抗银针和药物的效力。就算是他这种神医,也没有把握能在不严重伤害他的情形下让她继续昏睡下去。

幸好,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在云居里安顿下来了,又正好风紫辉安排好亲自照料惊鸿的人出现了。他们看到惊鸿的伤势时所表现出来的震惊、痛楚和愤怒,让所有人都可以放心地把这个大包袱交出去了。

从那天以后,只除了曾行火身为众人中最好的大夫必须去天天给惊鸿治伤,其他人都尽可能躲得老远。

然而,这也没多大用处,就在惊鸿醒来之后的第二天,她就开始满园子抓人逼问事情原委。一个人伤成这样,理当躺在床上起不来,就算得到再好的照料,也注定要残废一辈子的,但是,惊鸿居然硬是可以,抓谁就抓谁。

以前,园子里所有的高手,没有任何一个人挡得住惊鸿一招,现在她身上带伤,人又几乎半残,大家多少可以表现好一些了,但仍是在十招之内就会被她制住。

之后在她的强大威势压迫下,不得不把前因后果,全部交待清楚。从头到尾,所有人都被惊鸿奇特的气势控制住,竟是没一个人能记起自己应该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应该指责她的恩将仇报。

相比他们,惊鸿更加不耐在这个园子里安静地等。幸好她身边的几个人,对她还是有些影响力的,总能勉力劝住她。

其中有一个甚至敢训斥这个可怕的狂魔,每一次惊鸿无法忍受自己全身上下,包得如粽子一般的绷带,想要乱撕乱动时,那人怒极喝斥几句,这个可怕的妖魔居然就安静地停手不撕了。

然后,让他们觉得可悲的是,早已经名震江湖的他们,天天让这么一个全身上下被一条条白布缠得密不透风,按理说连走路都会很困难的人,像球一样抓来扔去的……绷带布偶打人,天理何存?

要不是有那几个人拼着命苦劝着打圆场,每每把他们从危险困境中救下来,他们早就鼻青脸肿,四肢不全了。在这种与恶魔共居的痛苦时候,又不断接到信息,知道他们所有的势力基业正在被官方势力一点一点摧毁,更叫他们心如火焚。

这个时候风紫辉的到来,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降临凡尘了。

不过,风紫辉显然也懒得多理会他们,随便应付几句,便朝着惊鸿所住的似云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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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三十五章 心结开

似云馆,本是当日古奕霖的居所,如今倒成了惊鸿的住处。远远望去,只见那翠竹郁郁的似云馆,风起处,竟似碧波荡漾,美极幽极。

如此情境之间,却有一个英气昂然的少年正心烦意乱地来回走动,隔着老远便看到风紫辉漫步而来的身影,脸上不由浮现出兴奋激动之­色­,飞步直冲过来:“风公子,我每日这么盼星星盼月亮般,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当初惊鸿藉助风灵国人的力量,把跟随自己多年的旧人一一送走,带离炎烈国。最后一批被安排送走的,就是被惊鸿打晕的苍鹰、火雀二人,风紫辉知道他们与惊鸿关系远比旁人亲密,所以早就通过莫火离和严恕宽,传递了信息出来,直接把他们安排在云居里等待惊鸿的到来。

在看到昏迷不醒,满身伤痕,几至半残的惊鸿,他们都感到极度的震惊和痛楚。满心悲愤地守在惊鸿身旁,心里难过,却又不敢流露出来,唯恐惊鸿看了之后,更加失落伤心。他们一心为惊鸿焦虑忧心,偏偏惊鸿又不肯听话好好养伤,更加让他们忧心如焚。

如今,对他们来说,惊鸿的伤势到底能不能治好,则是他们心头最大的担忧。

神医派的曾行火早就坦言自己已经尽力,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医术几达天人之境的风紫辉。而前途茫然未卜,眼前风灵国的人做下这一切,到底对他们有何安排,也总是无法问出来,这一切隐忧,都让他们在心中,无比盼望风紫辉出现,连好好的煞下眼前这个情况,到底算是个什么情况。

今日,火雀见着了暗中布置了整件事的风紫辉,兴奋得连回头报个信都忘了,立时就冲了过来。

风紫辉淡看一眼激动得脸都通红的火雀,他连搭理一声的意愿也没有。当日这帮子人个个把他当成祸星,现在倒似变成救星了。他懒得理会火雀,只静静前行,正巧听得屋里传出苍鹰那愤怒的喝斥声,“你,你就不能听话一些吗?曾大夫说了千次万次,叫你不要动气,不要动真力,也不要有大的动作,你怎么就是不听,非得把伤势弄得恶化了,非得把我们全都气死了,你才甘心是吗?”

风紫辉微微挑眉,漆黑的眼瞳里闪过一道亮光,“难得啊,居然敢这么直着嗓子吼那个人,估计事情到了这份上,什么君臣之分,都给忘得光了,连主上这个词都不叫,直接改你了。而那个人被人吼了居然还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无,这倒也是件趣事。”他走过去,直接推开门,在房中人惊愕的目光中,绕过屏风,面对那个被强令在床上休息的人,极淡极微但确确实实地笑了一笑。

因为病人不合作而气得脸­色­发红的苍鹰,越发显得苍老疲惫。

忽地,看到这个他一直都在盼望着的人,愣了一下,到了嘴边的一声唤,居然没叫出口。依然是风华绝代,依然是神容谪仙之流,然而,却又似乎多了一点属于人的淡淡温暖,再不似以前那样高不可攀,恍若星辰,就像那笑容一般,纵然轻微淡薄,毕竟仍是笑容。

这一笑,连惊鸿都被震住了,恍然间似乎忆起,从来,从来,这人不曾对她笑过。

一时间,她能做的,竟也只是怔怔坐在床上望着风紫辉发呆。

风紫辉径自走到他的床前,床上的伤员基本上已经被捆成一个木乃伊了,变成这样,还能把满园子一­干­高手打得心惊­肉­跳,还能不合作到把苍鹰气得大发雷霆,看样子不用担心她的伤势了。

他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伸手就解那把惊鸿整张脸都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绷带。

惊鸿微微一偏头,躲了过去。

风紫辉平静地望向她,没有什么情绪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惊鸿只定定看着他,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为什么救我?”

“我想救,便救了。”风紫辉答得简单。

惊鸿却静静看着他,半晌,渐渐柔和了目光:“是啊,想救,便救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做事从来随心所至,又何需什么理由!”若不是脸被包得死紧,她几乎想笑一笑了。

眼前这个叫风紫辉的男子,不愧是她惊鸿所欣赏的男人。

在下一刻,她没有躲开风紫辉再次伸过来的双手。绷带一层层解开,直到露出最后的伤处。

惊鸿自入似云馆以来,身上的伤每一天都要换药,她的脸其他几人应该都看过好多次了,然而,苍鹰依然惨白了脸,略略侧过头,刚刚跟进来的火雀,乍一见到这般情形,立时倒抽一口冷气,猛然转过身,向外冲出几步,却又停住了。

然而,风紫辉的手依旧平静地握着绷带,不带一丝震动,然而,惊鸿依旧安静地凝视他,没有侧首,没有转头,没有做任何回避他目光的动作,她的腰依然挺直,她那双冰冷的眸依旧明亮。

风紫辉淡淡看了几眼,又低头瞧瞧绷带里的药,这才点点头,道:“曾行火的处理很不错了,现在你的伤由我来接手。”他说完一句话,也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更不全理会人世间的男女之宜,伸手便开始解其他的伤处查看。

他动作流畅而快捷,惊鸿出奇安静地任他查看,不逃避,不畏缩,不自惭,也不卑微,她的眼神始终明定安然,既无惶恐,也无期待,更无忐忑,直如清风朗月,平静从容至极。

风紫辉很快就把她身上几处大伤查看完了:“你断的几根骨头,都愈合得很不错,你的右手被炸成重伤,已经伤及骨骸筋脉,而且被炸掉了大片的血­肉­,虽然曾行火治得很好,我无需再作别的处理,你的右手仍可如常活动,仍可用剑,只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灵活。

你的脸情况也较严重,曾行火虽能妥善处理伤势,却也不能加以改善,我会从你身上取一些没有伤的皮肤,为你重新做一张脸,并且矫正鼻子,不过,鼻子以后肯定是闻不到气味的,而且很容易常年鼻塞。至于你的左脚……如果不走得太快,一般来说,一点轻微的跛,也是看不出来的。”他的解说也一样简单明快,平静的仿佛只是在说明流鼻血一类的小毛病。

惊鸿淡淡的应道:“原来我身上还会有没受伤的完整皮肤,这可真是难得。”身为女人,莫过于此。可是这世间最心酸悲凉的事,她可以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旁人却根本受不了。

苍鹰颤抖了一下,苍苍白发下神容萧瑟,让人怀疑这位老人已经无力站立。

年少的火雀却大叫一声,扑过来直接就跪在了风紫辉面前:“风公子,求求你,主上她……”话只开了个头,他的人就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整张门板都被撞飞开来。他连人带门落在地上,然后昏头昏脑地爬起来,跌得这么重,居然除了头晕眼花回不过神来,就没什么别的伤了。

风紫辉略略挑眉看看惊鸿:“很好,包成这样,还能踢人踢得这么­干­净利落,不错啊!”

惊鸿倒没注意他的表情,只是极不悦地看向火雀:“动不动就又哭又叫,下跪磕头,你不像个男人就算了,还敢说是我的护卫。”

苍鹰苍白着脸略略皱眉,却也不对她的行为加以置评,只勉力振作­精­神,对风紫辉道:“风公子,主上的伤势真的无法根治吗?”

对苍鹰,惊鸿自然不像对火雀那样随意,却也立时道:“苍叔叔,风紫辉既然出了手,就一定会尽力,他若说不行,那自然是绝对不行的,无所谓再来这套多事相求的戏码。”她知他,也信他,所以从不对他说多余的话,从不置疑他的判断,也不愿别人来置疑。

然而,风紫辉对这份相知的报答,只是低声斥道:“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惊鸿低低说了一声:“你……”话音未落,就慢慢从床上倒了下去。

苍鹰目瞪口呆地看着风紫辉面无表情地把一根银针从惊鸿身上收回来,继而听他淡淡说道:“要让不听话还喜欢乱踢人的病人别再乱动,一些必要的武力还是不可少的。”

苍鹰抽了抽嘴角,苦笑。必要的武力?对着惊鸿,谁会去思考武力问题。风紫辉能一针把惊鸿扎倒,也不是因为他出手有多快有多妙,仅仅是惊鸿从身体到心灵,对他都不设防,身为超级高手的自动防御能力,本能地对风紫辉关闭。甚至于有可能这一针扎下时,惊鸿因为不忍心拒绝他的意志而刻意不去躲。换了旁人试试扎这一针看看,肯定是连具全尸都拼不回来了。

对于苍鹰的内心想法,风紫辉可没什么心思理会,他连眼睑都不再多抬一下,径自开始以他的方式重新处理惊鸿的大小伤口。

苍鹰然沉默的以眼神追随着风紫辉的动作,沉默的再一次去看那一个个恐怖的伤处。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得到这么好的照料,但此刻看来,依旧教人触目惊心。

迟疑良久,苍鹰终于还是忍不住再问一句,道:“风公子,公子的伤势就真的不能根治吗?”

“这很重要吗?风紫辉几乎不带丝毫同情心地反问:“她的手和脚是有一定程度的残疾,但她的武功依旧天下无人能敌,只不过是以前花一招可以打败的敌人,现在可能要花两招。至于她的脸,需要很长时间的修补,将来的外貌自然谈不上好看,但是,也谈不是不难看,反正也不用长得那么漂亮,她从来不需要卖笑生活。”

这便是风紫辉,这天底下胆敢这样说惊鸿的,怕只也有他了。

而且,还是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谈论惊鸿的重伤,他可以如此平静从容的把残疾两个字和惊鸿联系起来,却已叫听的人,痛不可当。

“别说了。”刚刚重新走进房的火雀大叫一声:“你怎么会明白,让主上这样的人沦为残疾,让主上这样的人,有一张永远不堪见人的脸……”

“何为不堪?”风紫辉站起身,冷冷扫视二人,目光出奇的凌厉,眼神中的不满竟让人莫名地心虚起来:“她顶天立地,有何不堪?她不曾伤天害理,为何不堪?手残足伤,她依然是惊鸿,容颜尽毁,她仍然是惊鸿。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当世第一高手,惊鸿!”

他那向来没有情绪的语气,竟似乎有些厉烈:“她不会自惭形秽,她也不会自怨自艾,她更不会关上门,藉酒浇愁,她也没有把所有人都赶走,自己一个人躲在黑暗里把自己埋葬,这一切,不值得你们庆幸吗?你们到底明不明白,对她来说,最大的折磨,不是身上的伤,而是你们整天愁眉不展,惶恐不安,还心惊胆战,小心服侍她的样子。”

“她坐不住,她不能安心养伤,她情愿让伤势恶化,也要抓别的高手过来细问端详,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懒得看你们这副天塌下来的表情,这一切只是因为她,让你们明白,即使身伤至此,她依然可以掌握她自己的生命。”

此时此刻,风紫辉的语气几近于训斥了,然而苍鹰和火雀的脸上却渐渐露出了悟的表情。是啊,即使是面对着风紫辉如此的容华气度,在解开脸上绷带时,惊鸿也不曾有过丝毫回避和不安,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这些外在的伤害所击倒。他们的主上,有着这世间最少见的坚定和顽强,任何伤害,也难以磨折。

只是,他们追随了主上这么多年,想不到,竟不如风紫辉更加了解她,这个明悟让他们倍感惭愧。

而苍鹰则是愣了一会儿才问:“风公子,请问贵国对我们的事,有何安排?”

“把你们的人全弄到这里来是她的意思,与风灵国并无­干­系,她心里怎么想,你们真的完全不明白。”风紫辉坐下来,继续处理惊鸿的伤,淡淡道:“我不喜欢这个时候有人在旁边打扰。”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还真怕扰了他,一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站在似云馆满园翠竹旁,苍鹰沉声道:“让一切停止吧!”

火雀全身一震:“这,这怎么行……”

“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很清楚,离我们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远了,我们唯一的倚仗不过是主上的武功,但一夫之勇再强,也不可能定一国的。”苍鹰徐徐摇头:“够了,真的够了,主上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放弃,为的其实不过是不愿让我们失望罢了。可我们除了成为她的累赘,还能为她做什么呢?反正……反正现在的炎烈国皇帝,仍然带着我们土禇国的皇室血统,这样就足够了,已经足够了。。。

这位历经风霜的长者,声音渐渐略有哽咽:“她,看到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我终于明白过来。对我们来说,惊鸿才是最重要的,看到她受伤的样子,我……”他声音一颤,顿了一会才道:“如果这种事再发生一次,我真的会受不了。”

火雀沉默不语,他们的主上再强大,也依然是一点一点在他们眼中长大的孩子,是他们用­性­命,用希望,用一切来呵护的人。看到她血­肉­模糊人事不知的样子,实在叫人痛彻心肺。

他说完,转过头看着身后同样若有所思的火雀,问道:“你的意思呢?”

火雀偷偷瞥了眼沉睡中的惊鸿之后,嗫嚅着说道:“我只是主上的护卫,这种大决定我无权参与,不过,我觉得,我们这些年轻的人,跟随主上,忠于主上,从来不是因为主上的身分和我们期待的大业,有的时候,我们也觉得,像主上这样的人,硬要她尝试着成为一个王者,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她天生就该是一名剑客。

苍鹰苍凉地叹息:“那只是和主上的交换条件,用保护我们来换取主上全力对抗炎烈国皇帝卫景辰的目的。收留我们在风灵国,给我们足够好好生活的条件,让我们自由选择相聚一处,或分散各地,却不让我们介入风灵国的任何机密,这样,就算我们之中还有什么其他心思的人,也无法对风灵国造成任何破坏。

火雀轻叹一声,方道:“却不知道其他人是否能同意……

这个问题,也正是让苍鹰倍感头痛的问题,当然,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说来才看是个合理到完美的解释。

“知道惊鸿她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吗?”风紫辉徐步自房内出来:“因为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元气大伤了。当初卫景辰故意在卫靖临身上下了巨毒,为了救卫靖临,她的功力损耗太大,后又奋力行刺已经死去的卫景辰,更是落入卫景辰的陷阱,才伤重至此。”

苍鹰皱眉道:“主上怎么能……”

“虽然卫靖临他身怀我们国家的血统,可是……可是主上怎么能为了救一个炎烈国皇子而如此自伤对?但她不就是这种笨蛋吗?”风紫辉冷冷道:“她去丘陵是准备把卫景辰的尸体拿出来祭主,为的是她自己吗?为的不过是想要给你们这些人,这么多年的付出一个交待罢了!你以为她只对卫靖临一个人特别吗?你以为她平时对你们威严冷漠,就不是在关心你们吗?要杀她的方法简单到极点,可惜卫景辰不会用。”

风紫辉漠然道:“下在卫靖临身上的毒,同样下在你们身上,她一样会救。如果多毒几个人,她就算明知会力尽而死,也是必救无疑的。可惜,这么简单的方法,卫景辰这种人却永远想不到,因为像他那样的王者,根本不会相信,一个上位者会这样的对待下属。而会这样想的笨蛋,永远永远也成不了王者。”

二个人全怔在当场,谁也说不得话。这个时候他们都在想,如果是他们中毒,惊鸿会不会明知中计,明知死路一条,也依然相救。然而,思来想去,答案都只有一个,一定会救。虽然她对苍鹰有许多不满,虽然她对火雀动辄冷眼斥责,但若他们有难,她一样会不惜一切相救。

这个认知,让每个人心中都一阵酸痛。

火雀心头一阵激动,忽地道:“我去见他们,同他们细说,他们要不同意,我就一个一个的说服他们。”这句话说出口时,心中竟是一阵轻松,原来,早就该这么说,这么做了,拖到如今,让那个孩子受了这么多伤害再来做,已是迟了。

苍鹰忽然轻轻地说道:“你忘了主上最不喜欢你动不动就去磕头求人了,还是我去吧!”他抬头,慢慢挺直腰,对着火雀笑了笑:“我年纪最大,他们之中大部份人都是我的晚辈,我虽没什么建树,一点老面子,还是有的。事已至此,大家也该面对现实,过点安生的日子,也让主上好过些吧!”

他们二人说话间,风紫辉复又退回房内,在惊鸿床边轻轻一敲:“不用继续装睡了。”

就算是他,也无法在惊鸿状态比较正常的情况下,仅仅一针就把人弄晕过去的。惊鸿的晕倒,不过是因为,有很多事她不想多说,也不懂怎么说,更不喜欢被别人关切成那个样子,既然风紫辉一针扎过来,她就将计就计晕过去图个清静。

只不过她却万万没料到,一向不喜多言的风紫辉,却为她说了这么多话,竟似乎是转瞬间,轻易地打开了一个本来的死结。

她徐徐地睁开眼,静静看看风紫辉,眼神里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只有淡淡的抑郁。

风紫辉也并不奇怪,有很多事,不是别人放下,自己就能放下的。一生追寻的目标,纵然不是本心喜爱的追求,可是失去了,生命就似失去了目标。身上背负着太多人的期许,太多人的鲜血,就算是别人宽容了她,她都不能宽容自己。

不过,这种心理问题,风紫辉也懒得多做劝解,他只淡淡问道:“挨长辈骂,感觉是不是很好?”

惊鸿略略一怔,没有回答,然而……其实,被长辈骂,似乎真的很好。这么多年了,无论她是否做错了,无论她的决定大家是不是同意,所有人对她都保持着疏远的恭敬。忽然之间,被长辈无所顾忌地指着鼻子痛骂,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她慢慢地闭上眼,不想流露这一刻心头的温暖与软弱。

“这么多年来,苍叔叔守足了上下礼仪,却让你一下子刺激成这样,让他十几年功力一朝丧,很有成就感吧!”风紫辉带点淡淡笑意的声音,让惊鸿有着深深的惊异。

出了什么事,有了什么变化,那个叫云凤弦的人,又有着什么样的魔力,居然连风紫辉这种人,也像是学会开玩笑了。

风紫辉不再多说什么,他坐回原位,继续替惊鸿处理伤口,而惊鸿也只是安静无言的接受了他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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