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出尘瞟了我一眼,我立刻正襟危坐,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并且表现出对自己的鞋子突然产生了极大的研究欲望。
宁出尘却仍旧是一副冰山模样,只是扫了那佟水情一眼,便道:“起来吧。”
一时间屋里一阵尴尬的寂静,宁出尘冷冷的不说话,我这个被鄙视的人也悠闲地喝茶,佟老爷一声轻咳,讪讪的说道:“我家水情年幼不懂事,过门后还望宁大人多多教导。”
宁出尘点头应道:“自然。”
一群人又开始客套起来。我摇摇头,这佟世川和宁出尘一比便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只怕被玩死了都不知道。
身上的药膏药效逐渐褪去,这会又火辣辣的痛起来,我眼前一阵黑,险些坐不住。正无力间却被拥到一个有些凉意的怀抱,淡淡的幽香轻轻笼住我,我闭上眼,安心的任那人揽着我的腰,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
“宁少爷可是不舒服?”佟世川拧着眉看着我,声音里满是担忧,让我一阵头皮发麻。
我暗笑,这下他该头疼了,女儿嫁了个没权没势的病秧子……
“无妨,劳岳父大人费心了。”我含笑,强打着精神答道。倒是佟世川坚持要我叫他岳父大人,让我颇有些无可奈何。
宁出尘借口我身体不好便告辞了,那佟家父女一直送到大门口,好不殷勤。
回程的软轿上,我倚在宁出尘的怀里,闭着眼轻笑:“这可怎么办?看来跟我相比我的未婚妻更中意爹爹你。”
宁出尘低笑,搂紧我,唇凑到我耳边,热气喷到耳朵上,痒痒的。我心下怪异,微微偏头,不着痕迹的躲过。
“可是不高兴了?”
我动了动,换了个舒适的位置靠在他怀里。这样可不好,竟然慢慢的习惯了这个怀抱。又想起方才他那一闪而过的杀意,心下忧虑,强打起精神,却仍是隐隐的不安。似是有什么改变了……
边想着边调笑道:“孩儿怎敢?那佟水情端的是国色天香,怎会看上孩儿这般姿容平庸又无权无势之辈?自然是爹爹这般的风华绝代才相配,古来自是美女配英雄。”
突然下巴被抬起来,我睁开眼,却看到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放大在眼前,一双翦水黑瞳如银星般闪烁着,有些莫名的情绪在里面。
他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脸,声音里含着些许笑意。“重华可不是姿容平庸。”
我愣愣的看着他,尴尬的转过脸去,……被反调戏了。
耳边传来阵阵低笑,我有些气恼,咬着牙恨恨的想,这男人还真是……恶质的很。
捌【修】
瞧,窗边的花开了,很美。
而你,在哪儿呢?是否也像我一般,看到这美丽的景色?是否也会和我一样,觉得开心又伤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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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宁府,一身伤便惹来小叶子等人一顿大呼小叫,简直拿我当重伤残对待,也是那一片片的淤青太过骇人。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被宁老爹批准可以出宁竹苑。期间宁出尘的几位夫人少爷也来看望过几回,嘘寒问暖,看上去倒也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只是这些个人对我这个突然受宠的三少爷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宁出尘不知忙于何时,竟月余不见,只是吩咐下人好生照顾我,大概是忙于那日行刺之事,丞相大概也是很累的。每思及此,便有些不解。这宁出尘怎样也不能和官场中人联系起来,倒像隐居世外的谪仙,不当染半分红尘烟火的,为何还陷在这肮脏不堪的官场?罢了,多思无益。
只是,近来似乎竟经常想到那人……
我斜靠在暖榻上,指尖抚着手中的细瓷茶杯,凝视着桌上随风跳动着的那豆大的昏黄灯光出神。心思轻转,这几日来,那总是在心尖上打转的怅然的感觉,陌生的让人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窗外,淡月昏黄,沉夜生凉。竹影横斜,风过微响。暮秋时分的夜晚,清冷的竟让人觉得有些寂寞,那曾经如影随形的寂寞,似是许久不曾袭来,如今在这沉沉秋夜,再次造访,将让人心微微的有些犯痛。
今晚,他亦是不回来了吧……
心下惘然,披了件袍子起身关了窗户,正要吹熄了灯,却见小叶子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门口处,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怔怔的看着我,吓了我一跳。
“小叶子?怎么了?”我朝他轻笑,他回过神,讷讷的低声道:“少爷要睡了?我来看看少爷要不要喝茶……”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着的茶壶,笑着走过去接过来,拉着他的手坐到桌前,揉了揉他头发,柔声道:“这都大半夜了,该睡觉了,还在忙啊?”
他低着头,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只是不语。我皱了皱眉,不顾他细微的反抗,拉过他的手,凑到灯光下仔细一看,手背上赫然一块烫伤,满是水泡,煞是骇人。
我拧紧了眉,一言不发,悠悠的看了小叶子一眼,转身走到柜子前,翻找起来。待我找到那伤药,却见小叶子竟红了眼睛,低着头无声的流泪。
我轻叹一声,拉起他的手,细细的为他抹药,轻声道:“怎么弄得?痛不痛?”
他用另一只手抹了抹泪,有些呜咽的摇摇头,低声道:“方才去烧水,一不注意便洒了,不痛。”
我皱了眉,低声嗔道:“都成这样了还不痛?你是不是成心想让少爷我心疼啊……”
本是想安慰他,没想到小叶子竟脸色一变,大眼睛里顿时又水汪汪的,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呜呜的低声哭泣。我一愣,有些心疼,只是将他瘦弱的身体轻轻拥到怀里,轻拍着他的背。
“少爷别不要小叶子……”他低声呜呜咽咽的说着什么。凝神细听,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些日子总觉得他沉稳了,不知不觉竟忘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他,轻轻给他擦着泪,软语安慰。
“现在老爷这么疼少爷,少爷又定了亲,日后定会有很多事。我总觉得少爷从小院里出来后跟以前都不一样了……我笨手笨脚的,都伺候不了少爷……”他低着头,抽噎着小声道,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泪痕。
我怔了怔,头痛的抚了抚额角,待他情绪安静了些,才拉着他的手,轻声道:“小叶子,我和你两个人从小就在一起,你对我来说不止是下人这么简单,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我不会丢下你的,放心好不好?恩?”
他愣愣的看着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见他似是安心了,扯了布将他那烫伤的手包好,将他拉到榻上,踢了鞋子,笑道:“我们好久没在一个床上睡了,今天你和我睡一起吧。”
树静风不止,夜长人不寐。
耳边小叶子的呼吸轻轻浅浅,似是睡得沉了。我轻叹一声,一点一点的小心掰开他抱着我胳膊的手,起身披了袍子,蹑手蹑脚的开了门,立在院里,抬头看那一弯新月。
明明是有人陪在自己身边,为何还是觉得……孤单呢?究竟为何会突然这样?……
夜风扫过竹林,沙沙的声响,似是雨声,分外悦耳。心下安静了些,便觉得身上有些冷了,正转身欲回房,无意间却瞥到那院子一角竟立了一人,心下一阵发紧,仔细看去,却怔住了。
他怎会……
感觉到他盯着我的视线,心跳忽的有些失了节奏。张口想要喊他,却见他转身,径直飞身而去了。
方才平静下来的心似是又被那似是失落似是烦乱的不安搅乱了。怔怔的看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半晌不语。
这……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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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好不日,便有“噩耗”传来。宁出尘便以便于教导的理由,不由分说的让我搬进了他所住的摘星阁。我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他那日所说的“惩罚”……
“我一个人住挺好。”我站在碎冰阁的书房里,不悦的看着宁出尘,怎么觉得这张俊逸非凡的脸此刻竟如此可恶。
“跟我住。”宁出尘又无比自然的将我揽在怀里,丝毫不把我的抗议放在眼里。
“不需要。”
“你不是睡不好?”
我顿时没了声音。心里轻叹了口气,自从到这个身体以来,竟没有一晚能安眠,多是一晚一晚的做梦,梦中都是宁罂的记忆,要不然便是梦到宁罂哭喊着让我把身体还给他。
有些无奈,我从来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杀人取命于我亦是常事。伶之怒极之时还曾说过我这个人看着温柔,其实是冷到骨子里,而我竟不能反驳。此刻竟然为了一个孩子纠结到这般田地。
果然……我还是不喜欢欠别人的。如果可以,我也想把这身体还给宁罂。
“在想什么?”
我回神,反驳道:“又不是跟着你住便能睡好。”
书房一阵寂静,淡淡的香味弥漫其间,我头抵着宁出尘的胸膛,感受着那一下一下坚定地搏动,无奈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无论何时,都拿这个男人没办法。不过,和他一起住,似乎也……呃……不错?
“跟我来。”
他牵起我的手,半拥着我朝外走去,七拐八拐却是走到了一个十分僻静的小院子里,那院子里满是三层楼高的松树,遮天蔽日,煞是阴森,我不禁打了个寒碜,宁出尘将我搂的更紧了。
正好奇这是个什么去处,却见仍是一身红衣的逐月正靠在松林间的一个小屋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和宁出尘。
“主公。”
宁出尘点点头,逐月又转向我,一双桃花眼笑成一朵花,“小公子进来可好?逐月最近忙于替主公办事,都没空去看小公子,可是想念的紧。”
说着伸手便要捏我的脸,却硬生生的在半路停下了,脸色瞬间僵硬起来。我正奇怪,却被身旁人周身的煞气吓了一跳,不禁抬头看去,宁无尘正冷冷的看着逐月。
他怎么了?
“人呢?”
“在里面。”逐月立刻恢复了那痞痞的笑容,却不再看我,引着宁出尘和我进了那破旧小屋去。
我打量着这小屋,里面只有一桌一凳,和一张木板床,倚墙横着几条木板,杂乱的放着一些缺口的碗碟,靠墙的一面歪歪斜斜的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神龛,显然已经废弃已久再无一物。让我想起被关了五年的小院,心下一阵恍惚。
逐月走到那神龛前,轻轻的转动不知道原本是何方神圣的小小的铜质雕像,一用力便把那神像的头掰断,却并不掉下来,原来是机关,又掏出一把小钥匙,Сhā到那断头处,轻轻一拧,地面上便赫然出现了一跳暗道。
我惊奇的看着那黑洞洞的地道,心道古人果然心思精巧。宁出尘看了我一眼,便拥着我轻轻飘落下去。他眼中飘过的那一丝笑意让我有些郁闷。
暗道里漆黑一片,好大会儿才慢慢适应,却还看不清东西,只能紧紧地靠着宁出尘,心怦怦的跳,寂静中国仿佛能清楚的听到。
“可是害怕?”宁出尘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我抓住他胸前的衣服,说不出话来。只是任凭他将我更紧的拥在怀里。
拐了个弯,有些微的光亮传出来,我松了口气,微微苦笑。
幽闭恐惧症。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便会产生恐惧,严重甚至会昏厥。从小任务失败,林老爷子二话不说,便会把我一个人丢到一间小小的黑屋中关上一个月,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实践证明,效果奇佳……
朝着那昏暗的烛光走了几步,便豁然开朗,一间不小的刑室便出现在眼前。墙上用镣铐吊着一个男人,头低垂着,早已浑身是血,破烂的衣衫早已看不清原来的样子,露着的皮肤上伤痕累累,看来被用了不少刑,空气里的血腥味机重。
“主公。”站在一旁的听风行了个礼,又朝我温和一笑,我点点头,便跟在宁出尘身边不再出声。
“还没问出来么?”
“是。”
一盆冷水泼下去,墙上昏迷的那人转醒,目光有些茫然,却正是那日行刺之人。想来这一个月来大概受了许多苦。
那人清醒过来,便看到赫然立在眼前的宁出尘,眼中窜出一阵怒火,张口便要大骂,却被逐月点了哑|茓,只能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权清流在哪?”
那男子眼瞪得跟铜铃一般大,怒视着宁出尘的眼中满是鄙视和痛恨。
宁出尘转向听风,冷冷说道:“继续用刑。”
听风点头,从一边的墙上拿起一条满是针刺的长鞭,走到了那男子面前,面上却仍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和煦笑容。我心里一抖,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能得罪这个人。
烛光摇曳。“啪”“啪”的鞭打声在寂静的狭小空间内分外刺耳,夹着低低的呜咽和不成声的破碎呻吟,更为这地下密室平添了几分诡异。
宁出尘拉起我的手,转身欲走,我摇摇头。转身看向那早已体无完肤的男子,待到他已经明显半昏迷,便指着他问宁出尘:“他叫什么名字?”
宁出尘秀眉微皱,昏暗的烛光下一双眼睛愈发幽深,我直视着他,片刻,他才冷道:“权北珩,权府的侍卫长。”
我走到权北珩眼前,抬起他的脸,果然,他早已眼神涣散,目无焦距,意识也有些模糊不清。我放柔声音,轻抚着他刀削般的脸,侧身,软语呢喃,“瞧~那朵橘黄的烛花,她是那样美丽,那样安详,那样温暖,她是黑暗里的星光……”
顺着我的手指,权北珩无意识的朝烛光看去,我继续,声音里又添了几分蛊惑:“你一直看着她,朝那温暖光明所在走去,沿途都开满了这样的烛花,你数着,一朵,两朵,三朵,四朵……”
权北珩像是无意识的娃娃般,跟着我数起来,“五,六,七,八……”我嘴角微挑,“北珩,听我的话,数到三十的时候,你便走到了那烛花从中,你很累,很累……”
“十五,十六,十七……二十九,三十。”权北珩仍是无意识的数着,点点头应着我的话。
“很好,现在你在哪里?”我轻笑,突然柔声问道。
“我在一片花海中,很漂亮……”权北珩盯着那烛花,下意识的回答我。
“那花海中有一个人,他是权清流,他现在在哪里?”
权北珩顿时面露很痛苦的表情,似乎在挣扎。
“放轻松,放轻松,你现在躺在花丛中……权清流在哪里?”
“在……权府的……地下……密室里……”他的额头开始大滴大滴的冒汗,我知道他的精神承受能力已经快到极限了。
“要怎么进去呢?”
“权府……的池塘下……有……密道……”
“通到那里呢?”
“皇上……的……寝宫……”
话音刚落,那权北珩的嘴边便涌起一股血丝,眼神愈发痛苦。我皱眉,看来是极限了。便又柔声道:“你现在往回走了,沿途也有许多花儿,你数着,一朵,两朵,三朵,……数到三十便醒过来。”
我转身走向宁出尘,拉拉他的衣袖,示意已经问完了。身后权北珩数到三十,便突然醒过来,目光茫然的看向我们。
逐月、听风则皱着眉沉思着,大概是没想到这事会扯上皇帝,或许会有些棘手吧。正思忖着,却被宁出尘一把抱起。
“不要杀他,留着还有用。”宁出尘说罢便抱着我朝外走去。
回到地面上,骤然的光亮和清新的空气让我一直压抑的心情稍有好转,却不期然看到宁出尘几乎结冰的俊颜。
我皱眉,担忧的看向他,却被他更紧的拥在怀里,冰冷的唇似无意间触碰到耳尖,冷冽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以后,不准用那种声音对别人说话,也不准对别人那样笑……”
我一阵诧异,继而不禁轻笑,这样的宁出尘,真是相当的……孩子气呢。
“那是催眠……”我轻声道,却被他略显粗鲁的打断,“我不管那是什么,总之不许!”
我有些无奈,“知道了。”
清风吹过,一轮明月嵌在墨蓝色的天空上,星星几点,俏皮的在那松林尖上跳舞,让人看着心情也分外轻快,我抬起头,望向月下那宛如月中仙子般不染烟火的宁出尘,那人看着我的眼中此刻竟分外的柔和,一如天上的明月,让人心神跟着都柔软了。一直以来的不安似是也在那笑容里丝丝化开。笑着牵起他的手,轻声道:
“爹爹,我们回去吧。”
玖【修】
年年岁岁花相似。
却只是相似。
虽然我每天都做一样的事情,吃饭,喝水,行走,谈笑。
我却知道,少了什么。
虽然相似,但总是和那时不同。
那时,你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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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香?”我挑着小巧的香炉里的一盘烧残的香,问正在更衣的宁出尘。
“心字香。怎么?”宁出尘待程管家伺候着他脱下外袍,便走到我身边,对程管家吩咐道:“抬洗澡水来。”
“没事,挺好的,我很喜欢。”
他点点头,抬手要解我上衣的扣子,我不自然的躲过那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道:“这些叫小叶子做就好了……这小子跑到哪儿去了……小叶……”
“我来。”
我抬眼看他,僵持了一会,我无奈的叹口气,站直身体,感受到他的手轻柔的脱去我的上衣,心底的怪异愈发明显。
程管家将装满洗澡热水的木桶放在里间,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一起洗。”他不由分说的拉起我的手,将我带到里间,屏风后的浴桶热气氤氲,不知怎的竟有几分暧昧Se情的错觉。
我皱着眉,看着一具堪称完美的男性胴体就这样毫不做作的出现在我面前,脸竟然不由自己的红了大半。宁出尘的身材相当好,宽肩细腰窄臀,皮肤白皙细腻更胜女子,肌肉匀称,隐藏了极大的力量,仿佛随时便会爆发出来。一头黑色长发直垂腰际,衬着白皙的身子,竟然有几分妖媚,平时总是冷若冰霜的一张天上有地上无的俊脸此刻在水汽的朦胧下少了许多凌厉,多了几分柔和,星眼闪烁,当真是……妖孽。
我心下暗叹,这幅美人入浴图,不知能有几人有幸看到,当真是饱了眼福了。
“过来。”宁出尘长腿迈进浴桶,水哗啦漾出来,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那水汽的模糊之中。
真要一起洗?我硬着头皮开始脱衣服,宁出尘盯着我的目光让我有些不自在。
本来便是一个人用的浴桶此刻显得有些拥挤,我手抵着宁出尘的胸膛,人坐在他的腿上,有些尴尬。身体泡在温热的水里,黑发散在水面上,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色牡丹,带着些许妖娆。透着水面可以看到宁出尘结实白皙的胸膛,我不禁有些脸红,暗暗的鄙视了自己一把。看着宁出尘身上恰到好处的肌肉,再看看自己纤细瘦弱的身材,捏捏胳膊,完全一幅还未发育的少年样,不禁有些气馁。
“可想习武?”平日清冷的声音此刻竟然有些喑哑,低沉的徘徊在耳畔,带着些许说不清的诱惑,一时竟让我失了神。
“也好。我想学轻功。”
“为何?”
“便于逃跑。”
“……让听风教你,他的轻功无人可及。”
“爹爹也不行?”
“我内力和剑术略胜他一筹。”
“很厉害么?”
“恩。”
“爹爹今年多大了?”
“……问这作甚?”
“想知道。”
“三十有一。今天的……催眠术,谁教你的?”
“……从书上看来的。”
“……”
“爹爹,你恨我娘么?”我撩着温热的水,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道。当年之事,据说是宁罂的母亲,宁出尘的五夫人原是江湖第一美女,在一次事变中,背叛了宁府,被怒极的宁出尘亲手杀死,又将七岁的宁罂关在小院中,想来应该怨恨颇深。只是,不能想象这样仙人一般的宁出尘会有这样的情感?
隔着水汽,他看着我,良久才道:“从未爱过,何以来恨?你可是怨我?”
我不做声,他忽然将我拥紧,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在他怀里,手下意识的攀上他结实的肩膀,脸贴着他的胸膛,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如雨点般,有力而急促。
“你可怨我?”他有些急切的追问着。我摇摇头,被关的并不是我,是宁罂。更何况,宁罂还对宁出尘怀有那样的感情……怎么可能怨呢?
如若能怨,或许便不会那样痛苦绝望吧?便不会只为了这人一眼,做出那样极端的选择……
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我倚着宁出尘沉沉睡去,迷糊间唇上仿佛有两片冰凉拂过,轻柔宛如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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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翻个身,朦胧间有一点冰冷沿着眉骨轻柔描画,睁开眼,茫然了好大会儿,才看到宁出尘赫然躺在身边正凝神看着我,一只胳膊隔着被子环着我的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让人有些恍然。
我揉揉眼睛,“爹爹……”
“醒了?”
“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先不要起身,陪我躺会儿。”我正要起身,却被宁出尘拥在怀里,又复躺在床上,抬眼看向他,却看到他眉宇间暗藏着的一丝疲惫,看来是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心下有些不忍,便任他抱着,一只手轻轻的探出,按响他的太阳|茓,轻轻按摩。
“很累么?”
“还好。”
“事情很棘手?”
宁出尘手抚着我散在枕上的长发,嘴角轻挑,淡淡说道:“他们还没那个资格。”
“不可以说么?”
“……只是和皇上起了些冲突罢了。权府残余也不安分,佟府心机不纯,不过一些小麻烦而已。”
知道事情远比他口中的复杂,我略微思索,抓紧他胸前的衣襟,道:“那权清流仍是没有找到么?”
宁出尘将我朝怀里拥了拥,让我头枕在他胳膊上,点头道:“那日你问出他的所在,我便命‘暗部’前去,不料却被他逃掉,怕是暗部里出了内奸。”说到这他眼神一岭,冰冷的杀气四溢,我拽了拽他的衣襟,他回神,抚了抚我的头发,敛了气息,接着道:“大概在皇上那吧,皇上一直不肯放人,我亦不想逼的太急。”
我静静地听着,下意识的思忖着对策,却猛然意识到,我竟是在替他担心,心下有些恍惚。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淡淡的香味旖旎缭绕,宁出尘呼吸平稳,似是已然睡着,我躺着无事,抬头看他,俊美无双的脸上却是秀眉微皱,像是心事机种。大概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手不自觉的移到他眉间,一下一下机轻柔的将那眉间褶皱抚平。总觉得这张出尘的俊颜上不该因世俗纷扰失了那股让人错不开眼的高傲。
手忽然被捉住,宁出尘的手纤细修长,冰肌玉骨,骨节分明,包着我的手,十指相扣,动作分外暧昧,我一愣,欲挣脱却不得,正懊恼间,却听那人道:
“这几日我不在,可曾睡好?”
自从搬进摘星阁,便夜夜和宁出尘同床共枕。一直以来我都一个人习惯了,开始自是十分抗拒,无奈我任何抗议那人根本装作不知道,只好随他去,慢慢的也逐渐习惯了那个总是带着凉意和清香的怀抱。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夜里倒是睡得安稳,只是白头时不时的头痛更加频繁了。这几日宁出尘忙于公事一直没有回来,却让我极不习惯,夜里又开始不停地梦到宁罂或是伶之,意识到这一事实让我万分郁闷。
抬头对上那如冰泉般清冽的黑瞳,其中的温柔让人情不自禁的沉溺其中,赶紧低下头,闷闷的赌气说道:“睡得更好了。”
“今晚便无事了,回来陪你。”头上那人轻笑,胸膛微微震动,我闭上眼,不再说话,心里却满满的,似是什么东西将那一直缺口的心温柔的填满,有些东西或许在不经意间瞧瞧改变了。
“练功可还顺利?”
我睁开眼,点点头,“师父说我已经入门,可以不用看心法了,这几日间便会教我第一段‘观风’。”说到这里,不禁心情大好,自从那日宁出尘说让我跟着听风习轻功,至今已有一月有余。每日上午听风便会来宁府寻到上次去的带着地下密室的“松月楼”,指导我轻功,只是每次必定附带一个赠品——逐月。
想到这,我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师父每次来教我习武,逐月都要跟着?”
宁出尘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笑意,眼神忽明忽暗,愈发幽深,只是撑起头,侧躺在我身边,看着我道:“重华觉得呢?”
我皱眉,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思及两人之间那种让我觉得似曾相识的气氛,试探的问道:“莫不是他们是……呃……”
宁出尘点点头,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我轻笑,“逐月不喜欢师父看我,每次师父给我讲心法,他都要捣乱,跟个小孩子似的。”想起逐月赖皮撒娇的模样,更觉好笑。
“男子相爱,重华不会觉得不妥么?”低沉的嗓音倏地在耳边响起,百转千回,带着几分魅惑,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人也是这样,却多了些试探与小心翼翼,在我耳边轻道:
“重华,你怎么看同性恋?”
我转过头,看到宁出尘微微上挑的细长凤眼此刻平淡无波,却深邃的看不到底,轻笑,望向那眼睛深处,一字一顿的,就像那时一样,淡淡说道:“相爱不分性别。”
况且,这个时空男风颇胜,宁出尘虽不喜男色,仍有一个不小的院落供养着一群大臣们送的各色男宠。除去乍一听说的惊异,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替那些个男宠惋惜。
宁出尘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俊逸的脸上无声绽放出一个冰雪消融的温暖笑容,手指轻轻挑起我的下巴,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笑意,“你十三岁生辰快到了,想要什么?”
拾
比人心,
山未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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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想了会儿,摇头,“没有。”
“我把‘醉江仙’送给你可好?”
我惊讶的看着宁出尘,确定他不是在说笑,才笑着说:“你舍得我就要。”哪有给钱不要道理,当然前提是我知道宁出尘不会害我。
醉江仙是第一次遇到宁出尘的那家酒楼,后来闲聊之时才知道竟然是宁出尘的产业,想想倒也不觉得意外。他就这样送给我了?那可是京城最大的酒楼。
“上次你说把二楼改成包厢的主意,很好。”或许是看出我眼中的疑惑,他撩了撩从肩上滑落的长发,看着我说道,动作优雅自然,当真是赏心悦目。
“主公。”
逐月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我抬头看宁出尘:“这便走?”
宁出尘起身,站在床前优雅的穿上外袍,点头。“天还早,你再睡会儿。”
“你等一下。”
我倏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寒冷的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宁出尘不由分说的拾起床上他的一件外袍将我裹住。“要做什么?当心风寒。”
我裹着袍子下床,趿着鞋子跑到屋角的柜子里,将一个月白色香袋递给宁出尘,整个人却被他飞速的塞回到被子里。
“这是我前几日做的香袋,里面有些药,木香,玉竹,川穹之类的,可以凝神静气,缓解疲劳的,你带着吧。”
我缩在被窝里发抖,这古时候的冬天真能冻死人。
宁出尘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将香袋挂在腰间,又给我掖了掖被角。
“对了,我今天要去拜访我的‘岳父大人’,顺便去梁太医府上拿药,你让逐月帮我跟师傅说一声,今天不能去了。”那佟世川几次三番派人来请我去他府上“坐坐”,都被我或宁出尘以各种理由推辞,他却执着的很,这几日宁出尘事情太多,不能让佟家父女再给他添麻烦。
宁出尘闻言略一思索,点头道:“我跟听风说罢,让逐月跟着你,你自己也要小心。”自那次遇刺以来宁出尘便严禁我出门,此时形势也不容乐观,便也没有推辞,点了点头。
宁出尘走后,我又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便起身了,小叶子早在门外等着,大概是听到屋里的动静,便推门进来,服侍我穿衣。
“小少爷起的真早啊。”倚着门框的红衣男子仍旧拿着把折扇,邪笑着看着芳官给我梳头,一边调笑着。
我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只是示意他过来,并让芳官抱琴退下了,才道:“那皇上为何护着权家少爷?”
逐月意外的看了我一眼,突又笑道:“主公对小少爷当真是信任的紧,连这等机密之事对小少爷都不避嫌。”
我皱眉,逐月赶紧正色说道:“皇上怕是对那权家小少爷心思不纯,另外也需要一些力量来牵制主公。”
“怕是没有这样简单,这权府小少爷身上必定还有其它什么值得皇上不惜和爹爹对抗也要得到的东西,如若只为了一个情字便做到如此地步,那他实在是不怎么明智。”我不赞同的摇摇头。
“皇上向来性子柔弱,心地善良,是性情中人,做到这种地步并不会意外。”逐月歪坐在椅子上,捞起茶壶倒了杯茶悠闲地喝起来,“这茶倒是不错。回头给我装点,你师父喜欢喝茶。”
“你倒是会疼人。”我摇头笑道,想了一会,“在皇宫里长大的人,还能坐上皇位,无论这性子是真是假都不应小觑的。”
逐月站起身,在屋里四下转着,“咦?主公没跟小少爷你说么?这当今皇上的皇位可是握在主公手里。当年先皇和主公的父亲,就是前任丞相,呃……结伴游历,”逐月说到这顿了一下,似是在找合适的词语,我挑挑眉,看来又是一段皇室秘辛,示意他继续。“先皇有三个子嗣,当今皇上排行第三,按照礼制和当时的实力来看,是无法登基的,但是先皇唯恐前两位皇子性格太烈容不得宁家,便立了三皇子,只是唯一的条件是要宁家要对新皇绝对忠心。”
看来这先皇和宁出尘的父亲倒是情深意重,只是这情意对下一代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束缚。
“皇上对主公一向依仗得很,不过近年来随着年岁增长,身边也有些多嘴多舌之人,难免生出一一些嫌隙,对于主公将权家灭族一事,面上不说,心里大概也是不满的很。”逐月边说边走到我方才放那香袋之处,顺手捞起另一个做好的白色香袋放进怀里,面不改色,一脸若无其事,动作极其流畅自然,我也假装没看到,却垂下眼帘掩去那一抹笑意。大概又是“这香袋不错,给你师父带一个”这样的想法吧。
又和逐月聊了一会,用了早饭,便只带着小叶子和逐月跟着,朝那佟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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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的纷纷扬扬,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粉雕玉琢,煞是漂亮。我和佟世川坐在佟府的花园角亭里赏雪,小叶子和逐月则远远地立着伺候。这佟府花园亦是九曲十徊,景色自是不错,只是实在冷得厉害。我向来是十分怕冷的,因为出门的时候并没有下雪,只穿了件棉袍,方才冷的无法只得遣小叶子回府去给我拿了件白狐裘裹着,这才好了些。
“宁罂啊,”坐在对面的佟世川看着我,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慈爱,我赶紧放下茶杯,恭敬地答道:“是。”
“水情这孩子,从小就骄纵的很,我也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如果将来她在府里坏了什么规矩,还希望你能忍让着些。”
我笑笑,将身上的白狐裘又裹紧了些,“这是自然的,请岳父大人放心。”
“宁大人最近还好吧?”
“恩,劳岳父大人费心,父亲身体很好,只是近来过于忙于公事,让宁罂十分担心。”
“丞相大人是国之栋梁,繁忙一些是自然的。你现在年纪不大,可曾考虑过将来?”佟世川笑ⅿⅿ的问道。我摇摇头,做出一副黯然的样子,咬着唇低声道:“全凭父亲大人安排。”
“你可是有自己想做之事?”
“并……并没有。”面上慌乱的掩饰,极尽小孩子委屈情态,心中却对这般装模作样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我想推举你入宫做皇上身边的右侍书,你看可好?”
我不动声色,只是踌躇着,“这……待宁罂回去请示过父亲,再给岳父大人回答可好?”
佟世川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又聊了一会,我早已冻得手脚发麻,却不得不装的若无其事的陪着佟世川品酒赏雪,说些一语双关的话,令人好生不耐烦,就在我想要告辞时,却见佟水情领着几个丫鬟自花园那头一路走来,火红的皮裘在漫天大雪里煞是扎眼,倒多了些小女儿家的烂漫之态。
“父亲,宁公子。”她走进,行了礼,佟世川含笑拉了佟水情在身边坐了,满眼宠溺,“还叫公子?”
那佟水情立刻满脸娇羞,也不答话,只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偷偷的朝我这边瞟了一眼,继而向她父亲撒娇的嗔笑着,端的是风情万种,诉不尽的妩媚风流。
佟世川坐了不一会儿,便借口公事繁忙离去了,角亭里便只剩下我和佟水情“二人世界”了。
“佟姐姐。”我怯怯的叫了佟水情一声,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佟水情坐在我身边,一反刚才的娇羞,此刻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屑的看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看向外面,倒也别有一番风情。我暗叹着,这佟水情当真不负美人二字,怎样都是赏心悦目。难怪以前听说过,任性是美女的特权。
我委屈的缩在一旁,垂着头不敢再说话。
“真是不敢相信爹爹竟然让我嫁给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小孩儿!”那佟水情此刻看我的眼神只能用“厌恶”来形容了,她低低的说了一句,声音大小刚好让坐在他身边的我听到,便甩了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影婀娜多姿,趁着这旖旎的雪景,佳人美景,倒是好风景。
待那佟小姐出了花园,逐月便领着小叶子走近前来,倚着角亭柱子斜着眼儿看着我邪笑着,“竟不知小少爷这般好的演技。”
我裹紧狐裘,端起茶,用茶盖儿拨开上面的茶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故作不知的歪着头笑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逐月放声大笑,继而颇具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便恢复了往日的痞态,“少爷,人家都把你这个未婚夫丢在这冰天雪地了了,还是识相点回府暖和去吧。”
我了然一笑,无比赞同逐月的观点:“难得你竟然说出句人话来,小叶子,回去了,冻死你家少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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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顺道拐去了梁太医府上,让逐月和小叶子在大厅等着,自去药房寻老爷子去了。
那老头儿正躲在药房里忙活着,从那次坠马见过他之后我便借机到他府上拜访了几次。三年前皇帝身染重病,太医院上下素手无策,他突然出现,治好了小皇帝,却又生性懒散,只在太医院挂了名,出诊却完全是在自愿的,不过他艺术却是高明。对于我一体双魂之事他亦在初见时便知晓,我问他何以得知,他却只说他原是世外修道之人,事关天机再不肯透露分毫,我也拿他无可奈何。
“最近可还头痛得厉害?”推门进去,他见是我,便停了手中的药罐,拉着我把脉。
我点点头,“不过夜里倒是能睡得安稳了。可是情况严重了?”
十一【修】
梁老头沉思了一会,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捋了捋胡子,缓缓说道:“应该是另一个灵魂反噬的结果。可在习武?”
我点点头。“只习了轻功,拳脚功夫并没有。”
“习武可以增强人的意志力,你在变强的同时,另一魂魄恐怕也在不断吸收力量,待他力量强于你时,你这身子恐怕就会被他占去了。”
我轻笑,这梁老头要是知道了我才是抢了人身体的那缕幽魂,怕是会巴不得这种事情发生了。
也罢,顺其自然吧。我所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更何况听他所言,原应是无法可解,既求之不得,又何必再求?
我想了想,问道:
“那样的话我会如何?魂飞魄散?”
“……老夫亦无从知晓。”
一阵短暂的沉默,我拿起桌上梁老头给配的安神静气的药,起身告辞,仍是丢下那一句话,走进那茫茫大雪中,飘然去了。
“还望梁太医替宁罂保密,宁罂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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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压翠竹,风扫残叶。黄昏,天色低沉。
我有些烦躁的斜靠在榻上,盯着窗外的落雪出神。想起下午时候梁太医的话,不由得又有些烦躁,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笔,一遍一遍的摹着字帖。
“怎么了?难得看你这副模样。”逐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上端了盘花生米,百无聊赖的吃着,见小叶子进来倒茶,便道:“热壶酒来罢。”
小叶子应了声,便退了下去。我扔了笔,瘫在椅子中,瞧着那纸上乱糟糟的字迹发呆。
心乱了……
“小少爷可会弹琴?这落雪黄昏后,把酒弹琴赏雪,也是人生一大乐事。”逐月斜瞅着我,又往嘴里扔了粒花生米。
我按着太阳|茓,轻轻揉了揉,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逐月一拍手,笑ⅿⅿ的起身出去了,片刻即返,怀中抱着架古琴。
我接了琴,放到案上,手轻轻拂过琴身,微凉莹润的触感,丝丝的透到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指尖轻挑,悠扬醇厚的声音飘散开来,在簌簌落雪间轻快穿行,朝着那云霄,袅袅去了。
林老爷子说,琴是一种心境,最是能反映一个人的感情。无情无心,方能弹出那意境最广最深的调子。心乱之时,便莫要碰琴。
琴弦在手下崩断的一刻,我僵了僵,颓然倒在椅子上,闭了眼,轻叹。一曲《梅花三弄》被我弹成这样,果然还是心乱了。
抚了抚额,抬头,这才注意到,宁出尘竟立在门边上,白衣胜雪,静静地看着我。逐月回过神,笑道:“这是甚曲子?竟没听过……呃?主公,你何时来的?”
宁出尘看了逐月一眼,眉头轻蹙,脸色暗了几分,逐月识趣的闭了口。宁出尘挥挥手,将那逐月赶了出去。
心情忽的似是好了起来,低头轻笑,这下他的酒是没得喝了。
两人安静的吃了晚饭,又洗了澡。直至躺倒床上,宁出尘都未曾问我,何时会弹琴。只是他若真的问起,我亦只能沉默罢。
“今日可好?”我缩在被窝里,听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靠着宁出尘,这几日没有休息好,这会儿身子竟乏得很,任由着宁出尘抱着,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瞇着眼打瞌睡。
“还好,我那‘岳父大人’好心要荐我去皇上身边作那风光无限的右侍书,我这会还等着宁丞相拿主意呢。”我懒懒的说着,感觉着宁出尘的大手一下一下抚着头发,煞是舒服,有种……被宠爱的感觉,很……陌生,亦很诱人。
宁出尘低笑,“可想去?”
我想了一会,慎重说道:“只是怕会给你添麻烦。”
“只说你想不想。”
“如若去了可以帮着你看着那皇帝吧?”
“你有几分把握?”宁出尘沉默了些许,才低声问道。我闻言睡意顿消,半起身,看向他,却被他拦在怀里,扯了被子盖了。“外面冷,别乱动。”
“形势不好了么?”我紧盯着宁出尘,他只是轻笑着靠近我,鼻尖几乎擦过我的唇,幽深的黑瞳里满是耀眼的光华,化成满满的笑意与温柔,缓缓的流到心里。我垂下眼,却被他抬起下巴。
“你可是担心我?”
我突然有些恼恨,我紧张的不行,这厮倒跟无事人般,竟还有心情玩笑,倒让我显得有些可笑了。
见我似是有些不快,他松开我的下巴,将我头放到他胸前,轻声道:“皇上似是与权府残余势力结了盟,佟府应该也脱不了干系,我并不欲与皇上翻脸,不能伤了他,却也不能任他胡闹。”
“可知皇上为何突然这般强硬?”
宁出尘给我掖了掖被角,将我朝怀里揽了揽,“手脚怎么这样凉?”说着便拉了我的手,一股热气渐渐在身体内流转开来,大概是内力真气之类的,手脚渐渐暖了起来。
“宁氏家族贵为三大家族之首,族人里也有些个仗势欺人之辈;势力自不必说,皇上年龄大了自是忌讳;我这些年做丞相,亦招了不少人嫉恨。上次灭权氏一族亦是那权府欲联合了朝中的反对势力将宁府势力铲除,这才逼不得已仓促先下手,不想让那权府公子给逃了,皇上亦因为这件事对我很不满。”
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青碧如洗,黑曜石般闪亮着,让人错不开眼,低沉的声音像是隔了几个世纪般悠然传至耳边,飘渺轻盈,纠缠着落在耳畔的温热气息,百转千回,“我下令将那权府上下只要是活着的,格杀勿论。你可会觉得我狠心?”
我看着那眼睛,想要错开些视线,却又深陷在那潭幽深里,不自觉的伸手轻抚着那似带着不安的眉宇,轻声道:“胜利者的安宁,需要战败者的死亡。”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映着室内昏黄的烛光在眼下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我看不清他此刻的心情,却总觉得他是在笑的。他伸手握着我的手,十指相扣,放至唇边,轻轻的在我手背上啄了一下,冰冷的柔然触感转瞬即逝。像是一片羽毛轻轻的划过心上,我怔怔的看着他昏暗中发亮的眼睛,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愣在那里。
“我都不曾知道你会弹琴……睡吧。”他一只手仍是扣着我的手指,另一只手却一弹指,桌上的油灯灭了。窗外的雪映得屋里泛着微微的光亮,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此刻竟让人有些沉醉。
我闭上眼,埋头在他怀里,闷声道:“让我进宫去吧。”
假装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一吻在心里起了涟漪,我沉沉睡去。我是如此害怕,有些事情一旦改变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一如,重华和伶之一般。
我虽不是善良之人,却最是讨厌欠人恩情。我只知道,我已让宁罂失了身体,不能再让他因我而失了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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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静的站在檐下,抬头看着小叶子踩在高高的木梯上,抱着个玉坛,小心翼翼的用玉铲收集那梅花花蕊上的雪,冬日的阳光透过那玉坛照在屋墙上,屋檐下结的冰凌散发着柔和的晶亮,凝成一滴滴雪水,无声的滴落。
“少爷,积了大半坛了,这花园里的梅花上的雪差不多都婇过了,够了么?”明明是冬天,小叶子此刻却满头大汗,想来这样已经忙了大半天,小叶子也累了,便点点头,小叶子抱着坛子从梯子上下来,将玉坛递给我。
“小少爷这是忙什么呢?”一转身,却看到逐月和听风从花园那边翩然踏雪而来,好似仙人,只是那逐月的一身红衣实在招摇,倒也和他狂放的气质。
听风仍是一脸温润如玉的笑容,我朝他淡淡一笑,“师父,逐月。”
“在做什么?”听风柔声问道,我抬了抬抱在怀中的玉坛,浅笑道:“采些梅花花心上的积雪,化了是极好的冲茶水。”
“为何偏要这梅花花蕊上的雪?”逐月仍旧扇着那把折扇,斜着眼儿挑衅的看着我,一脸邪笑。
我不禁有些无奈,这逐月看着也不小了,就这么喜欢和我这一个“小孩儿”斗嘴么?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这梅花最是洁凈,雪本就是天来之水,别有根芽,如今沾了梅花的味道,喝起来自是与那井水不同。”
言毕不再理会逐月,只向着听风笑道:“我昨天也已弄了一坛,师父可要?”
不待师父回答,逐月便伸手捞走我怀里的坛子,抢着道:“就给这坛吧,省得你回头了又心疼后悔,不舍的给了。”
我笑骂:“宁罂竟不知在逐月心中原是这般小气。”便似漫不经心的斜着眼儿瞥了眼师父挂在腰间的白色香袋,意有所指的笑看着逐月。那厮却一脸若无其事,抬头看天,只得感叹这人脸皮太厚,怎样都奈何他不得。
听风笑着看着我和逐月唇枪舌剑,摸摸我的头,道:“这几日像是又长高了些罢。轻功怎样了?”
我敛了神色,点头答道:“已经按着师父的吩咐和教导,开始练第二层‘捕风’了,并无问题。”
“你悟性是极好的,不必心急,心法是根基,不可扔在一边,贪多只会坏事。”
我点头,想了一会,才犹豫着看着听风,斟词酌句的问道:“爹爹这几日似是仍旧忙的很,可是出了什么事?”
自从那晚之后,宁出尘又开始时不时的彻夜不回房休息,似亦是没去几位夫人房中,到今日我已经半月有余没见到他了。思及他那日所说之事,愈发不安起来,却只能干着急,无法可想。
“无妨,凭主公的势力和宁府的基业,还不至于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即使他们联合起来,亦不能将主公怎样,顶多是相当而已。况且主公武功天下难逢敌手,小少爷大可放心。倒是小少爷你入宫的日子眼看便要到了,还是要多做些准备才是。”
我点点头,却终是无法安心。看向这满园的梅树,皑皑白雪中更显得清丽脱俗,似有若无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中,竟像极了那人身上的气息。冷风裹着冬日的阳光吹过,红色的花瓣悠悠荡荡的飘落在雪地上,好生刺眼。
心中微动,眼前又似看到那人月下挺拔修长的身影,黑色长发随风飘舞,眉目冷清,神态倨傲,俊美无双,波光涟冼的眼中风华无限,却摇曳着令人心神都全然柔软了的温柔,一时竟恍然如梦,失了神。
一只手轻抚着手背,低下头,喃喃轻语:
“个人真与梅花似,一片幽香冷处浓……一片幽香冷处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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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罂的十三岁生辰在新年到来之前静悄悄的过去,只是宁府一家人在一起静悄悄的吃了顿饭,几位夫人送了些价值不菲的小玩意儿,不外乎玉佩、古玩之类。
我斜倚在榻上,把玩着宁远山送的一把小小的翡翠玉笛,不由得暗叹这古人的玩意儿却是造的精巧。这玉笛青翠欲滴,放在烛光下绿莹莹的放着柔光,煞是喜人,只是可惜了我不会吹笛。
玩了一会便命小叶子将东西都收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捧着本书就着烛光看了,昏暗的灯光让眼睛不一会便睁不开了,头点着靠着枕头打瞌睡。
迷糊间有人掀了被子抱着我身子躺在了身边,我一惊,继而一股清凉香气盈满全身,我放松下来,是宁出尘。
“回来了?”我睁开眼,宁出尘正低头看着我,目光深邃。
“恩,吵醒你了,接着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我点点头,靠在他胸前,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耳边的心跳声坚定沉稳,让人安心。
明天,这个人就不在身边了吧。
这样想着,心底那想要忽略却愈加激烈的惆怅让我有些烦乱,和这人朝夕相处仅三月有余,竟这般不舍了么?
揽着我的腰的胳膊突然收紧,我被宁出尘紧紧地抱在怀里,心突然急速的跳起来,我将头深埋在他胸前,不敢抬头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明天就要进宫了,你要……小心。”
“……嗯。”
两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起起落落,混乱一如暗中涌动着的心情。我轻叹,犹豫了一些,终是环上了那人的腰,感觉到那人将我拥的更紧了,心中竟是有些欣喜。
他……亦是舍不得我的吧?
白色的月光悄然从窗口照进来,优雅的,清冷的,高贵的,不容亵渎的,一如身边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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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晟帝国玄天帝天和三年十月,右史权徽名密谋叛乱,被丞相宁出尘剿灭。
同年十一月,左使佟世川之次女佟水情与丞相宁出尘之三子结亲,佟宁两大家族结为同盟。
玄天帝天和四年二月初,丞相宁出尘三子宁罂受佟世川所荐,入宫为玄天帝右侍书。宁氏一族一时风光无限,圣恩日隆。
番外一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一)
月上中天之时,听风才从悬剑堂出来,白色的月光映着地上的积雪,竟亮如白昼。夜色辛凉,时不时的响起几声婉转的鸟鸣声,在月色中飘飘荡荡,几只鸟扑棱着翅膀朝着那墨蓝色的天空一头扎去,渐渐的被那沉郁吞没,不见踪影。听风抬首仰望那躲在树枝后的一轮明月,时不时的被飘来的几片浮云遮住,投下淡淡的影子,好似赌气般,不由得想起那人,淡淡一笑,脚不点地的施展轻功,无声无息的朝城外方向掠身去了。
不多会儿便来到了城外一片林子前。那林子间怪木丛生,乱石奇谲,嶙峋狰狞,干枯的树枝胡乱茭缠着,惨白的月光下如从地狱中伸出的鬼爪,铮铮的朝天探着,林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嘶哑的野兽吼声,于林间游荡者,好生诡异。听风却似没看到般,纵身点着树梢一路飞过,于那林子中间停了下来,眼前的二层小木楼静静地立在扭曲了的枯木之中。嘴角轻挑,从那开着着的窗口翩然进去了。
果然,白色的月光下,那人正趴在桌上拿着一根竹棍逗着一只全身雪白的小兽,邪魅俊逸的脸上此刻满是不耐,却似没看到他一般眼皮抬也不抬。
听风轻笑,走到那人身旁,俯身双手环住那人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喃:“可是生气了?我来迟了。”
逐月这才丢下竹棒,转身回抱住听风,凑着窗口的月光仔细的看他脸色,却突又恼了,一双剑眉攒到一起,低声道:“主公是不是又把事情都推给你了?堂里的事还是没了么?又要教那小少爷功夫。主公可当真是狠心,竟这样使唤你。”
听风拉着逐月的手,在桌边坐了,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堂里的事今晚便了了,那内奸已让主公用计逼了出来,竟是东西阁阁主阮至,如今被主公拿下了,正关在思过堂里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苦,竟是连‘蛊虫草’都用上了,那阮至倒是嘴硬的很,一句话不说,倒不知他主子是谁,竟调教的出这等汉子。”
逐月一旁早就消了气,斜靠在椅背上,捞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听风,道:“实在不行,直接让小少爷用上次的法子,呃……‘催眠’他不就好了。”
听风接了茶杯,点头,道:“我亦跟主公说了,只是主公像是不愿如此,我也没办法。小少爷刚入了宫,主公怕是担心的很,不愿去扰了他罢。”
逐月闻言,忽抚掌而笑,凑到听风脸前,故作神秘的低声道:“你可觉得主公对小少爷的感情不一般?你我跟了主公这些年,何时见过主公对人这般体贴。那日我不过是调笑了几句,主公竟发了脾气,实在让人委屈的紧。”
听风却只是不答,一手揽过他的腰,眉目含笑,修长的手指轻抚逐月在月光下白皙的几乎透明的脸颊,双唇凑上去轻贴上那两片柔软,伸出舌头细细舔舐,逐月张开口,那舌便滑了进去,婉转纠缠,逐月的呼吸逐渐乱了,被听风拥在怀里,任凭他索吻。
几许唇舌缠绵,听风才放开逐月,逐月早已瘫软在他怀里,任他抱着,双颊微红,气息不稳,更添妩媚风流。指尖轻轻的描画着他的唇形,听风柔声道:“那小少爷端的不是简单人物,看着他平凡无奇,对什么都一副淡淡的模样,却是深藏不露,才不过十二三岁一双眼睛竟连我都看不透,心思怕是极深的,大少爷二少爷虽然优秀,这方面却不及他分毫。这些天教他习武,他虽总是懒懒的,却悟性奇高,小看他只怕是要吃大亏。”
逐月点头,思索着道:“我也这样觉得,那小少爷看着温柔,却总让人有距离感,朦朦胧胧的让人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他娘亲死在主公手里,自己又被关了五年,竟没有一丝恨意?只是如今主公对他如此特别,不怕他存报复之心么?”
“他娘亲背叛了悬剑堂,拈花因她而死,凝雪又远走不知所踪,即使杀了她,又灭了冰魄山庄,拈花亦无法复生,又待如何?”听风沉默半晌,才低声悠然开口。那叹息般声音仿佛是带着无比凄厉的心痛与从他心底深处飘然而出,却重重的砸在逐月心上,让他一时竟僵直了身子,不知所措的看向身旁那人温润如玉的脸庞,满口苦涩,竟说不出话来。
沉默兜兜转转,两人都不出声,那平日里被刻意避开的话题如今赫然被翻出来,才发现旧日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只因为时间并不会让人忘记痛苦,只会让人习惯痛苦。
“你……还是爱着他么?那我又算什么?”逐月倏地开口问道,平日里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此刻竟是冷若寒星,直直的逼视着那陷入回忆中的人,那人怔怔的看着他,拥着他的手臂却是失了力。
“我和你的这些年,对你来说又算什么?我在你心中,又是你的什么人?你虽对我温柔,我亦怕失去你,总想着我在你身边,你总归一日会爱上我,但是如果你拿我当拈花的替代品,虽然我爱你至深,却亦决不愿的!”
逐月猛地从听风怀中起身,弯腰抱起地上的白色小兽,转身自窗口飞身离去了。
听风却依旧坐在桌边,看着那修长身影带着些难言的孤寂与决然,消失在银色月光之下,脸上似还有他转身时长发拂过脸颊的轻柔触感。
他垂下眼帘,指尖轻触着唇,似有些迷茫但又带着些坚定的低语:
“我爱你吗?我只知道你……绝不是替代品,你是独一无二的……我的逐月……”
番外二 【我和你的那些年】(一)
在那以后的无数个夜晚,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遇到他,现在的我会怎样呢?
我不知道,但是,大概不会比现在更痛苦,也不会比现在更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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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7月14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我见到一个人。
在爷爷的书房里见到他时,他正立在爷爷身边,手里端着一把小巧的紫砂茶壶,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冲茶,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很精致的侧面,线条柔和,专注的神情让人错不开眼。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上的五彩玻璃照在他身上,衬着他身上干净的白衬衫,在他周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色光晕,圣洁如圣子。
爷爷对我招招手,说,来,伶之,这是重华,以后就让他跟着你罢,有不懂的就问他。
爷爷又对那男孩说,重华,这是我的孙子,伶之,以后你就跟着他,好好的照顾他,知道了么?
他转过头看着我,眉目清秀如一幅画,皮肤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一双晶亮的眸子闪闪的,安静的看着我,仿佛是藏在深山里的一眼清泉,幽深而清澈。
他对我轻轻点头,说,伶之少爷,我是重华。声音清脆中带着些沙哑,并不十分悦耳,却意外的听着很舒服。
重华,他叫重华,真好。
我现在不那么后悔离开法国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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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7月25日 星期一 阴转小雨
妈妈死去的时候,我没有哭。
今天我却哭了,十六年来第一次流泪。
吃过晚饭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遇到二叔家的什么表哥的,领着一群人,见我过来,便起哄着骂我只是个妓汝生的私生子,没资格呆在林家,我冲上去跟他们扭打在一起,最后浑身是伤的被闻讯赶来的国叔拉开,他的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重华,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安静的像一缕魂魄。
他的眼睛看着我,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就像过去的几天一样。
我和表哥被带到爷爷面前,爷爷看了我一眼不说话,只是朝国叔点了点头。
我睁大着眼睛看着立在我身后的重华朝前跨出一步,脸色平静的脱下身上的白衬衫,露出白皙纤细的上身。
国叔从墙上拿起一根细细的鞭子,甩了甩,和空气摩擦着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啪”的一声,重华的背上便多了一条长长的鞭痕,细细的往外渗着血珠,在那白皙的背上,像是一条狰狞的蛇,红着眼睛狞笑着盯着我。
我呆立着,听着那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仿佛要刺穿耳膜一般尖锐的在耳边叫嚣着,那一条条血红的伤痕,如烙铁般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想要移开视线,却只能盯着那背上渐渐变得血红一片,交织着的鞭痕如同一个网,我被那网深深缠住,再也无法挣脱。
我想冲上去拉开国叔,让他住手,我想说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打架,打我就好了,重华没有错!
可是我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我的身体像是秋天里的最后一片叶子一样抖着,只能睁大了眼睛,眼眶都痛了,却还是大睁着。
表哥早已吓得哭出声来,我却没有哭,挨打的是重华,他是因为我而挨罚,他都没有哭,我又有什么资格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在我的神经也快要在那一声声鞭响下断裂的时候?还是重华的背上再也找不出一点完好的皮肉的时候?我不知道。爷爷终于点了点头,华叔收了鞭子,站在爷爷身边。
重华发着抖,缓慢的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衬衣,紧皱着眉慢慢的穿上,抬起头,眼神依旧是晶亮的,淡淡的,却像最利又最钝的刀子,一下一下戳在我心上。
爷爷说,这件事就这样吧。
重华牵起我的手,慢慢的走出去。我迈不动步子,任他拖着,眼里只看到那雪白的衬衫一点点被背上的血渗透。
少爷,我没事,不痛的。他看着我,忽然温柔的笑了一声。少爷不要哭。
骗人!你走路的时候腿都在抖!拉着我的手手心里满是冷汗!你的嘴唇都被你咬出血了!
我想这样说,却张了张口,捂着脸蹲了下去。
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地板,像是一面镜子,冷冷的,映出一个满脸泪水的人,好狼狈。
我闭上眼,一滴眼泪滴落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微小的声音。
我深深的痛恨这样的自己,如此的无力而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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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8月17日 星期三 多云
重华是安静而温柔的人,却总是淡淡的,笑是淡淡的,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连那温柔也是淡淡的。他总是在忙着,安静的忙绿常常让人忽略掉他苍白的脸上深藏着的疲惫。
他要跟着叔叔学着管理公司,因为他将来要帮着我接管家族业务;要跟着国叔学各种拳脚功夫,熟练地用枪,因为他要负责我的安全;要上各种培训班,学茶道,剑道,古筝,书法,小提琴……因为他还要替我出席各种可能的宴会和交际;要……
和他朝夕相处一个多月,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我的心情复杂晦涩。
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难过的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不为了我。
这样矛盾的心情,甜蜜中混着些许苦涩,隐约的又有些不甘,让我无所适从。
我时常看着重华纤细单薄的身影,想,如果我不是林家少爷,重华便不会为我做这些吧,他大概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如果林家少爷另有其人,重华亦会为他做这些吧。
一想到这,我便觉得心里像是有几百只猫在心上使劲的抓挠,刺啦啦的疼。
或许,接受爷爷的提议,认真的做好林家继承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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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9月9日 星期五 多云转晴
重华平时不太爱说话,总是静静地。我总是找各种借口和他搭腔,他都会很带着淡淡的温柔笑着回答我。
今天我却后悔了。
我问他,你就姓重吗?好奇怪的姓。
重华说,我没有姓。
他平静的说着,眼睛仍是亮亮的,清澈如一泓泉水,耀眼如天上繁星,我却总觉得那里面盈满着难言的悲哀,在一如既往的淡淡笑容下成年累月的压抑积累着,带着无奈而又麻木的神情,以一种高傲而悲悯的姿态,被他深深的埋在心里。
我忽然很担心,他那瘦弱的肩膀会微微的颤抖着,痛哭失声。
然而他没有,仍旧是那样笑着,温柔,却不温暖,不带任何温度的笑容,有一种平静而深沉的哀伤。
看着那笑容,我突然后悔的想扇自己耳光。
后来我去问国叔,国叔说重华是四岁那年被领回来的。爷爷是在电视节目上看到重华,四岁的他被养父母虐待的遍体鳞伤,面对采访镜头,他一双眼睛平静如一潭死水,爷爷一眼就看中了那眼神,便把他领回来了,起名重华。
眼里干涩涩的,心里一抽抽的痛。国叔看我的样子,突然笑着说,伶之,你不用替重华难过,那是他的命,没有老爷,他早在四岁那年就死了。你也不用担心他,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手攥的死紧。我知道重华很强,虽然他比我还要小一岁;我也知道我很弱,什么都不会,都是重华在教我。
……想要变强,强到可以保护他,那样他就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了,让人心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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