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拉长脸说：“刚才你又说可以做腹宫联合腔镜，现在又说坏了，是不是……你知道，我已经去了几家医院看过，他们都说只有你们医院­妇­科才有腹宫联合腔镜手术。我已经好多年没小孩子，丈夫准备跟我离婚。其实都是不关我事，是他在外面惹花拈草得了­性­病，把我害了……”

病人说完哭了。

“下一个，陈小芳请进来。”朝岚不管她，拿着下一个病历，又对东阳村病人说：“你能否让个位置给她们吗？她们等了两个小时了。”

东阳村病人抽泣着离开了­妇­科。

第三天，《珠州日报》报道东阳村民看病，遭各个医院婉拒，还点名珠州市人民医院，质问究竟是腹腔镜坏了，还是婉拒病人？医院回答记者，腹腔镜确实出点小毛病，医院是为了病人负责才停止手术，免得出现差错。

王院长不敢处理朝岚，他明白如果处理朝岚，等于承认朝岚犯错了，给媒介知道不得了。只能偷偷找她谈话，希望以后不要拒收东阳村的病人，可以转给余主任，或者其它医生来处理。朝岚也向领导道歉了。领导希望她不要透露此事，以免被媒体知道，向社会公开。医院为了证明医院没有说谎，故意停了几天腹腔镜手术，还请厂家来维修。厂家也向媒体公布，是一个小管出现漏气，还表扬医院处理及时，万一漏气，会引起手术人员及病人二氧化碳中毒。

朝岚日渐消瘦，常常带着一对黑眼圈上班。铭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星期六下午，他敲开朝岚家大门。朝岚妈妈一边领他进去，一边低声说：“朝岚自从那事后，每天吃饭都吐。晚上，常常突然开灯。我问她是不是睡不着，她摇摇头。前些日子，我发现她的梳妆台放了一瓶安定，我非常害怕！后来问她，她说睡不着，所以每晚都吃两颗安定才能睡着。我们怕她突然想不开，吃了一瓶，所以药归我保管。她想吃时，再拿出来给她。她这样下去，我怕……”她说着说着老泪纵横。铭宇也很心痛，自从朝岚与他分手后，朝岚整个人变了。她妈妈非常担心，医闹事件使老人头发也花了，脸的皱纹开始纵横四窜。铭宇沉默了，不知有什么办法解救朝岚。突然，他想把朝岚接到他家住一段时间，照顾她。他偷偷跟朝岚妈妈说了想法。她想了一会，也点点头。朝岚正在大厅看电视剧，见铭宇进来，用诧异眼光看他。

朝岚倒了一杯茶给铭宇，也不理他，独自看电视剧。铭宇看着骨瘦如柴的她，心一阵抽痛。他对她说：“朝岚。我想拿回我那本日记本。”

“不成。你答应给了我。不能拿回去。哦，你为什么突然想拿回去？”

“我想继续写日记，我发现日记已经是我……是我俩生活的一部分了。我已经离不开它了。如果你不想还给我，也成。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不是曾经答应给我做饭？”

“什么时候？”

“分手前一天。其实，在我心里，我们还没有分手，你只是一个淘气的小孩，逃课罢了。”

朝岚深思了一会，扭头看着说：“是的。我说过。”

“你妈妈也听见啦，做人说话要守信用呀。”

朝岚妈妈说：“朝岚你也该出去散散心，整天呆在家，会发霉呀。去吧，你不是喜欢铭宇家里的古琴吗？”

朝岚想了一会，点点头。

朝岚跟铭宇去市场买了他们爱吃的菜。在超市琳琅满目的蔬菜水果面前，朝岚眼前总是忆起他俩买菜的片断。铭宇每次都推着车跟着她，她一次看中漂亮的西红柿，对铭宇说：“很可爱，亮晶晶。”

“像你。外表漂亮，里面……”

朝岚生气地说：“里面怎么样？快说！”

“酸溜溜。”

朝岚指着榴莲说：“你像榴莲，外面布刺，里面遗臭万年。”

铭宇不喜欢西红柿，却非常喜欢吃榴莲。朝岚与他相反，觉得榴莲奇臭无比。铭宇­干­脆说：“­干­脆把两种水果买回去，大家一起吃，谁都不能不吃！”

他俩还真把它们买了回去。朝岚硬把一个小西红柿硬塞进铭宇嘴里，铭宇感觉酸溜溜的，想吐又不敢吐。朝岚作一鬼脸，用眼睛盯着他，等他把它吞下去。铭宇一闭眼睛，把它吞下去，突然感觉很开胃，笑了笑说：“不错，轮到你吃榴莲了。”朝岚掩着鼻子说：“臭死啦，怎么能吃进去？我不吃了。”铭宇说：“把鼻子摄住，张嘴试一块，很甜。”铭宇说完，用手摄住她鼻子，她只好张嘴呼吸。他趁机把一块榴莲塞进去，朝岚闭目咬了咬，突然“啊——”的一声，她猛然把难吃的榴莲吐出来。铭宇张嘴吻着她嘴巴，睁大眼看着她奇大无比的眼睛，用眼睛鼓励她。朝岚感觉吐到铭宇嘴里的榴莲又被他舌头推回她嘴巴。她感觉榴莲块少了半截，是铭宇咬去了。她挤了挤眼睛，把半截榴莲吞了下去。

从那以后，榴莲与西红柿都成他俩各自的新宠了。

朝岚忆起那美妙的片断，突然一张苍白的尸脸冒了出来，那半闭的眼睛似乎突然睁开，然后张大嘴巴咬向她。她吓了一跳，铭宇慌忙抓紧她的手，问她说：“你没事吧。”她摇了摇头，回他一个苦笑。每逢吃饭时，她已经习惯这张尸脸咬向她，习惯吃饭后要呕吐。她知道自己应该看心理医生，但又怕引起父母与同事的担心。她吃下饭，已经患上严重营养不良了。

他俩把菜买回了后，共同一起煮菜。铭宇发现朝岚患了洁癖症，菜洗了四次，还要洗。突然，他问朝岚说：“朝岚，当医生看病时，最重要的是什么问题？”

“当然是诊断！”

“我发现你严重营养失调呀。记得你以前吃东西如狼似虎，现在怎么变得畏畏缩缩，如果你不把原因讲出来，怎能诊断出你的病？”

朝岚沉默了一会说：“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嘛。没别的原因。”

“别欺骗自己啦。是不是想起那尸体的脸？”

朝岚沉默一会，缓缓点点头，抬头看着他说：“我有一次喝汤时，感觉汤上浮着那尸体的脸，苍白僵木，眼睛半睁半闭，嘴巴张大，露出两排尖牙，舌头是黑­色­的……我马上吐了。从那以后，那张脸总是在我吃饭时缠着我，我吃完后回房间全吐了出来。所以……铭宇，你说，这是不是幻觉？”

“不是。是你想多了。可以用替换法把头像替换。”

“怎样换？”

“待会吃饭时，你就知道啦。是的，我很久没吃­干­鱿鱼丝煮米粉啦，今天你一定煮给我吃，让我重温旧爱。”

朝岚脸红了，点点头。

他俩煮完菜，摆上桌子，香气熏人。有咸鱼豆腐汤、­干­鱿鱼丝煮米粉、草菇­肉­丝、水煮鱼，还有榴莲与西红柿。铭宇开了一瓶红酒，这酒是他同学从法国带回来，口香甜，但不腻，后劲却十足，女孩喜欢喝。这是他俩每逢纪念相爱那一天时，才开酒庆祝的。今天，铭宇却开了一瓶。

朝岚喝了一口汤，猛然眼前浮现出那尸体的脸，她“啊——”的一声张嘴要吐。突然，铭宇嘴巴已经吻着她嘴巴了。她吐出来的汤进了铭宇嘴里，铭宇吞了半，把另一半轻轻流进她嘴巴。他睁着看她眼睛。她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原先的头颅已经变成铭宇英俊的脸。她把汤吞下去，感觉美味滋润。朝岚又吃粉丝，粉丝变成那尸体头颅长长的头发。她眨了下一眼，铭宇用嘴咬着她剩余下半截的粉丝，与她一起吃起来……

朝岚在铭宇得帮助下，享受了一顿美餐。她今天吃得特别多，直到满桌菜都吃光了为止，直到窗外挂满星光。

三

晚上，铭宇强留朝岚，希望用曾经让她温馨的床让她安然入睡。

朝岚睡在曾给她留无限回忆的床，枕着铭宇的肩膀入睡了。多少个晚上，她一躺在床闭上眼睛，眼前立就即浮现出那尸体的脸，让她不敢闭眼。此时，她闭上眼感觉到铭宇肩膀带给她的安全感、舒适感，曾经缠绕她的幻觉也消失了。铭宇看着她入睡，自己却不敢入睡。半夜，朝岚作了一个恶梦，一脚把蚊帐踢开了。初秋的蚊子一群群飞进来，铭宇听到“嗡嗡”的声音，但不敢去驱逐它们。因为朝岚头枕在他肩膀，他怕惊醒她。铭宇怕蚊子咬朝岚，只好把大腿露了出来，让蚊子咬他，不去咬朝岚。

翌晨，朝岚醒来，发现铭宇肩膀已经被她的头压红了，而他右大腿被蚊子咬得满腿丘疹，如散落的一颗颗玉米。朝岚眼红了，推了推铭宇。铭宇睁开眼，看到朝岚看着她，眼却红了，问她：“­干­吗？”

朝岚瞟一眼他的右大腿，再看左腿。

铭宇说：“这些蚊子饿了几个月，让它们多吃些吧，上帝不是说，别人打你的右脸，你也要伸出你左脸嘛。看你，还睡意朦胧的，像刚睡醒的海棠。”

朝岚感动地说：“你比上帝还伟大！蚊子咬你右腿，你又给它们左腿。”

“对。我给你做一份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