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一路顺风!”我打起精神鼓励她振作起来。
瘦女孩强作笑颜,却泪雨滂沱……
我踏上自行车,头也不回。
协力鞋模厂在雾色中逐渐变得清晰。
路经福安纺织厂门口不远的地方,我心里正在琢磨,准备编造一个完美的“英雄救丑女”的故事来应付金课长。
突然“扑通”一声,我连人带车翻倒在地上,下巴沾满了泥浆,手臂上也擦伤了好几处,血在往外渗,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福安纺织厂的几个保安站在门口,幸灾乐祸地笑。
单车中间的U形主梁断成两截。
“真该死!”,我狠狠地踢了这破车一脚,脚趾头却痛得“呱呱”乱叫。
我刚想把它扔进路边的臭水沟,却发现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个修车档,一个老头正在给一个路人补车胎。
我又不舍得把它扔了,这破玩意用久了,我对它有了感情,焊好了还可以再用。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堆废铁拖给老头。老头用电焊机在断裂口点几下,单车又像“魔鬼战士”一样从废墟里站起来。
这辆破车是我从金沙村的治安队那里花50元买来的,当初买的时候挺新的,一点也看不出裂痕。
南方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连治安队也懂得把收缴来的无牌无证的自行车拿出来拍卖,随便给你开个收据,就证明这辆车是合法来源。不过要记住,千万别弄丢收据,否则不出三天,在工业区的某个十字路口,这辆“黑车”马上会成为治安队的“囊中之物”。
回到协力厂的雕刻车间,已经是8点45分,金课长果然象“包龙图”一样打坐在“开封府”。
我立刻向金课长汇报今天早上“英雄救丑女”的故事。直说得唾沫横飞,像古代的说书人向听众一一解读《倚天屠龙记》的第一回:“话说张翠山带着妻子回到峨嵋山,被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团团围住,逼他说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张翠山不忍心……。”还没说到“请听下回分解“几个字,金课长就很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谁相信你的鬼话,下回再这样,我可保不了你,马上回去做事!”
被金课长打断了“生动演说”,多少有点遗憾。不过还好,金课长总算没有把我马上“干掉”。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吐着舌头回到自已的雕刻机前,装上雕刻刀,点一下开关按钮,马达“呼拉拉”地旋转起来。
不过说心里话,别人要是把早上发生的“英雄救丑女”的故事讲给我听,我也不相信,何况是金课长。
日夜班还在轮番“轰炸”,我的青春在协力厂的流水线上记载了108天,“桃花运”好像跟我断绝了关系。
协力厂其实是个真正的“男人国”,除了写字楼里5个跟单女文员和负责打扫清洁卫生的5个阿姨,其余全是“雄性动物”,缺少雌性的“男人国”就像一个缺少女人的大家庭,显得枯燥而没有生气。
我的运气还算不错,结识了一个叫马应龙的靓仔,他是睡在我上铺的河南兄弟。他的家乡在历史帝王名城“开封”。叫他靓仔是因为他长得英俊潇洒,有点像四大天王的郭富城,充满阳光而富有内涵。
马应龙和我同属雕刻组,他来协力厂已经三年了,虽然已到达辅师级别,但是在广东打工就这样,只要不跳槽,学徒永远是学徒,即使表现再好,偶尔只会加一点工资,可是也不多。马应龙现在的月薪还是350元,我总是动员他,以他现在的水平,到别的厂起码可以拿到1500元,可马应龙是个执着的人,他说要把技术学到炉火纯青才出去闯。
马应龙很喜欢听粤语金曲,但是对广东白话一窍不通,连听都有点困难,更不要说讲出口。
我这人没啥特长,就是胆子大,脸皮厚,整天去找厂里会说白话的人聊天,聊的多了,自然也略懂五六,勉强可以跟本地人用粤语沟通。虽然渗的水份很多,但是比起本地人说普通话动听多了。
就凭这一点,马应龙很佩服我,常常缠着我教他几句白话日常用语,我只好让他坐到我面前,让他模仿我的嘴形,我开始发音。
“唔该(谢谢)”,
他也认真地跟着说:“摸盖”。
我忍住笑帮他纠正:“是唔该,不是摸盖”。
可是到了他嘴里就是变成了“摸盖”。说了十几遍还是“摸盖”。
我们俩相视吐舌头,终于忍不住笑得肠都差点翻出来。
马应龙成了我的知心朋友,他的家事我也略知一二,他姐姐原先也在协力厂的写字楼上班,后来嫁给了金课长,他们在长安城的“荷花山荘”买了一个套房,他姐姐结了婚就没来上班了,在家安心做少奶奶,像日本女人一样,相夫教子,打理家务。
听说金课长很快就要做爸爸了,其实金课长在台湾也是贫苦出身,四十多岁还没讨上老婆,可是他为人诚恳,工作勤劳,被台湾的台诚集团选中,派来大陆分厂担任要职,成了我们眼中“吃香喝辣”的台干。金课长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总算抱得美人归。可是马应龙对他们的“台陆配”前程甚忧,并非担忧他姐姐嫁给比自已大20多岁的老男人有代沟,而是担忧局势不稳定。
我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只好开导他说:“海峡两岸的关系已经一天比一天乐观,台湾就像堵气离家出走的孩子,总有一天他能体会到母亲的宽厚和慈爱,浪子总会回头的。香港和澳门快就要回归了,台湾回归肯定也在不久的将来,海峡人民本来就是一家人,谁也不想骨肉分离。”我叫马应龙放心等待外甥打灯笼——照舅。
马应龙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说我是个乐观主义者,看不出我这个“雕刻佬”,严肃起来象个哲学家。
我不禁苦笑,其实马应龙还没有真正了解我,我实际上是属于“表面乐观,内心苦闷”,至少对自已的前程没有多大把握。
马应龙向我透露了一个“绝密情报”。他说雕刻组的副课长贾有德对我恨之入骨。
这个消息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我很快不以为然,心想,现在的雕刻组是金课长的天下,凡事也轮不到贾副课长来Сhā嘴。况且我从来不招惹他,他也犯不着来跟我过不去。
在我的印象中,贾有德是一个整天“笑嘻嘻”长着小嘴巴的大哥哥,他来自江西赣州,从他的谈吐气质就知道他出身贫寒。
我普遍认为贫苦农民的儿子都是天生善良。
可惜从主观表面看问题,往往判断失误。
就在我进协力厂的第103天,金课长在早训的时候,突然向我们宣布:“我即将卸任雕刻组长一职,台诚集团已决定将我调往厚街台诚鞋厂任副总经理。非常感谢各位曾经对我的大力支持和配合,希望大家今后继续努力,并像支持我一样支持新任课长贾有德,谢谢大家!”
金课长说完,向我们鞠了一躬,像日本浪人跟对方比武之前,都要向对方行礼。
当晚,金课长在长安城的“宵边川菜王酒楼”宴请我们雕刻组的所有员工。
临别时,金课长还不忘握住我的手,鼓励我说:“小伙子,好好干,前途无量。”我发现站在旁边的贾有德拉着脸不作声,看那样子,好像我家的黄牛啃了他家几亩水稻。
贾有德新官上任,比别人多烧了一把火。
早训的时候,贾有德振振有词:“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的工作,我相信我领导的雕刻组一定会比金光耀更出色。不过我不喜欢那些没有真本事,却喜欢拍马屁的人,希望各位好自为知。”
贾课长说这话的时候,不停用眼神瞟我。我才想起马应龙的“绝密情报”。但为时已晚,如今我成了人家案板上的肉,人家要啥时剁我也没办法。
果然不出半月,我有一个晚上轮夜班,由于精神不集中,一时疏忽,把鞋模上的英文“NIKE”雕成了“MIKE”。
钢模子被拉到厚街台诚厂又被退了回来,幸亏被台诚厂的QC发现,才未造成损失。
本来这点“小儿科”还不足以把我“扫地出门”。可是贾课长呈上写字楼的自责报告书帮我“锦上添花”:“冷千雄辅师工作怠慢,经常犯错,技术能力低下,如再录用,势必让协力厂蒙受不可估量的损失。”
接下来,人事部文员抽走了我的工卡,我低着头像个犯了滔天大罪的“重案犯”,进了协力厂财务室,拿走了该拿的工资。
我本来想发点牢骚,可是想起我的大师傅何景明说过的话:“去那里打工都要好聚好散,山水有相逢。”
况且贾有德平日与我没有深仇大恨。大家出来混口饭吃,都是大陆人,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协力厂的保安跟着我的ρi股,回宿舍收拾行李,我像个“犯人”被警察押着去认领脏物。我在保安的眼皮底下,把所有的家当一齐塞进编织袋,绑在自行车上,走出了协力鞋模厂的大铁门。
我回头看看协力厂房墙上的大红标语:“以厂为荣,以厂为家。”
我想,我这次又该“离家出走”了。
说句心里话,我对协力鞋模厂还是很有感情,虽然工作辛苦一点,但是从寄回老家一沓沓厚厚的钞票,我找到了自身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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