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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陌上少年

一、香宝的梦想

都说红颜是祸水。

从中国史书记载的第一个朝代夏朝说起,夏桀有了妹喜,长达近500年的夏王朝被商汤灭了,商汤灭夏建立了商王朝;商纣王有了苏妲己,于是商亡了,周武王姬发灭商建立了周朝;周幽王有了褒姒,便成了西周的末代君主,西周没了,幽王之子周平王东迁,周王室成了“东周”。

于是,春秋时代开始了。

东迁以后,周王室衰落,齐恒公称霸,晋文公称霸,然后楚庄王问鼎中原,再然后是弭兵之盟……

时间便这样“咻”地一下过去了。

公元前496年,越王允常去世,勾践继位为王。

会稽,越国的都城。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嘿嘿嘿……七个……嘿嘿……又多了一个啊……”

数钱有益身心健康,是香宝最喜欢­干­的事,至于打仗,只要别打到她头上来,哪怕外面翻了天她也不管。她是小人物嘛,天下大事自然有大人物关心。

小心翼翼地将七枚钱币放进一个灰不溜秋的小布袋里,贴身收好,香宝的心情立刻愉快起来,连刚刚被甘大娘指着鼻子骂的窝囊气也消失不见了。

心情一愉快,香宝就立刻勤劳起来,“蹭蹭蹭”跑到大门口,将门口的一块招牌擦得一尘不染。

那招牌上是极其招摇的三个字:留君醉!

留君醉是会稽城里最红火的一家歌舞坊,坊主甘大娘是个远近闻名的厉害角­色­。

其实甘大娘是香宝的偶像,香宝的人生理想就是开一家像留君醉那样的歌舞坊,歌舞坊里有一群千娇百媚的姑娘,然后姑娘们都叫她……香大娘……

哈……哈哈,光是这样想着,香宝就已经开始流口水了,多么美好的人生啊……

“香宝!站在门口­干­什么?!”春喜刚从集市回来,便看香宝站在门口做白日梦。

春喜和香宝差不多大,也是留君醉里打杂的丫头。

“我在­干­活呢”,香宝回过神来,甩了甩手里的布巾,笑嘻嘻地道,“你去哪里了?”

“我去买衣裳啊,甘大娘说明天开始让我跟着紫菲姐姐学跳舞。”春喜笑着道。

“啊?甘大娘让你学跳舞了?!”香宝瞪大眼睛,一脸羡慕状。

“嗯。”春喜看了香宝一眼,视线落在她左边脸颊上的红­色­胎记上,微微皱眉,“你这个样子站在门口吓到客人怎么办!被甘大娘看到又要数落你了。”

香宝摸摸脸,缩了缩脖子,忙回屋了,昨天甘大娘让她去给姑娘们买一些零用的东西,结果她把钱给弄丢了,已经被罚一天不准吃饭,可不能再惹到甘大娘了。

可是还没到吃饭的时候,香宝的肚子便已经开始“咕噜噜”地叫唤起来。

一天不准吃饭啊!多么残酷的刑罚……

连阿旺都有饭吃,她却没有!香宝一脸怨恨地瞪向阿旺,阿旺ρi股对着她,正趴在门边摇着断了一截的小尾巴,兀自吃得欢快。

小尾巴?没错,是尾巴,因为阿旺是一条狗。

阿旺是甘大娘养的一只小土狗,土黄|­色­的,真的很土!可是它有饭吃……

香宝吞了吞口水,慢慢蹭到阿旺身边蹲下,眼巴巴地看着它。

阿旺警戒地扭过狗头看她一眼,忙低头狂吃,怕她来抢。

香宝不屑地“嗤”了一声,她才没有堕落到跟阿旺抢食吃的地步呢,昂着脑袋站起身,她的情绪又低落了起来,正准备把钱袋掏出来再数一遍解解饥的时候,一块还冒着热气的蒸饼忽然递到了她的面前。

蒸饼?!

是蒸饼!

香宝双眼放光,忙张嘴“吭哧”就是一口,这一口下去,香宝感动得简直要掉眼泪了,有什么是比在饿得两眼发绿的时候吃一口蒸饼更幸福的事呢!

“阿福哥,谢谢……”小小的腮帮子吃得一鼓一鼓的,香宝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一边吃,一边还不忘谢恩。

阿福是留君醉里唯一一个男孩,比香宝大一岁,刚满十六,据说是甘大娘的远房亲戚,因为家里太穷,才来这里作帮工,虽说是亲戚,但其实他在留君醉里的地位还不如阿旺,毕竟阿旺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每天吃剩饭,而阿福呢,每天累得像条狗,吃得却不如一条狗。

想着,香宝瞪了阿旺一眼。

“汪汪……”阿旺叫唤了起来,眼珠子盯着香宝手里的蒸饼,贼亮贼亮的,还讨好地摇着那断了一截的小尾巴。

香宝做了个鬼脸,将整块蒸饼塞进了嘴巴里。

阿旺见求食无望,立刻蔫了,有气无力地呜咽了一声,趴回原地。

“咕噜~”

谁的肚子在叫?她明明不饿了啊?香宝眨了眨眼睛,看向阿福。

一手捂着肚子,阿福红了脸,他有些尴尬地傻笑了一下,“没事,别理我。”

怔怔地看着阿福,半块蒸饼哽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香宝颤抖着伸出手……

“我真的没事,你吃啊。”见她这样,阿福有些慌了起来,转身便跑了出去。

“阿……阿……阿福……”香宝颤抖地伸手,看着阿福的背影,“水……水……”

她噎到了。

谁来救救她……

“香宝,怎么了?”春喜正好跑了进来,见香宝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吓了一跳。

天籁啊天籁……

“水……水……”香宝指着喉咙,脸已经憋得通红了。

春喜忙倒了水来,一杯子水灌下去,香宝终于舒坦了。

她的美好人生还没有开始,怎么能死在一块蒸饼手里啊。

“莫离小姐找你呢,你在这里­干­什么?”见她缓过气来,春喜道。

“哦哦,这就去!”香宝忙屁颠屁颠地跑了。

“噔噔噔”走过雕花木廊,后面是一处很清静的小院,刚进院门,便闻到一阵芬芳。

满院春­色­,百花争艳。

可是花再美,也美不过花间的那一个人,她一袭白裙,顾盼之间尽是风情,却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饿了吧,我留了饭菜。”美人儿转过身,道。

回眸一笑,满院春­色­皆逊­色­。

“有­肉­没?”香宝笑嘻嘻地凑上前撒娇。

一句“有­肉­没”立刻将绝美的画面破坏殆尽,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儿也被拉下了凡尘。

“有。”美人儿笑。

“你真好,姐……”

没错,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儿便是香宝的亲生姐姐,莫离。

莫离是留君醉的头牌姑娘,是甘大娘的爱将,爱到甘大娘可以忍受莫离带一个小拖油瓶一起进留君醉。

当然,香宝就是那个小拖油瓶。

听到有­肉­吃,香宝立刻以箭一般的速度冲进了房间,果然,桌上留着菜,还有­肉­!

太幸福了。

人生美好啊……

捂着吃撑的肚子,香宝晃悠悠地走出了小院。

“香宝,你找我?”阿福抹了抹头上的汗,笑着走了过来。

早春的天气甚至是还带了一些寒意的,看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八成甘大娘又让他一个人去做两个人的活儿。

“嗯,喏,给你的。”香宝将刚刚良心发现留下的糕点递给他。

阿福憨憨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还真是有些饿了,可是你不吃吗?”

“莫离给的,我吃过了。”

阿福显然是真的饿了,便也不再推辞,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香宝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笑嘻嘻地看着阿福吃。

阳光在她白皙莹润的脸上渡了一层柔和的光,连左边脸颊上的那一块艳红的胎记也像是敷在脸上的胭脂一般,阿福怔怔地看着,忘了吃糕点。

香宝白了他一眼,“看什么?”

“你真好看。”阿福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地笑。

好看?说她吗?香宝嘿嘿地笑,脸蛋意思意思地红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虽然神经粗了点,到底还是女孩子。

因为她脸上那一大块胎记的缘故,说她长得好看的,除了阿福和姐姐,还真没有第三个。

“香宝,香宝!”远远的,一丫头跑了过来。

“­干­什么?”

“甘大娘让你去市集买些姑娘们零用的东西回来”,她拿了七个钱币递给香宝,“甘大娘说,这一回再把钱弄丢了就不止饿你肚子那么简单了。”

香宝一脸凝重地点头,将钱币收好,跳下了台阶。

饿肚子已经很不简单了,她胆儿小,可禁不起再折腾。

小心翼翼地捂着七个要命的钱币,香宝紧张兮兮地上了街。

要小心,要小心,要小心……口中念念有辞,香宝左顾右盼,如临大敌,只盼着快点买了东西回去。

蓦然,一道红影一闪而过,香宝脑袋里空白半晌,一按腰间,七个钱币不见了!

昨儿个就是因为那一道红影,她才会丢了钱!

今天居然又来!看她长得一张好欺负的脸吗?!

香宝愤怒了,拔腿便追,“太欺负人了!小偷!小偷!你给我站住!”

人在危急关头果然潜能无限,一想起甘大娘那双喷火的三角眼,香宝一路跑得飞快。

“你给我站住!”终于扯到那个偷儿的衣袖,香宝忙拦腰一把将他抱住,怕他再跑。

那偷儿只比她稍稍高一点,竟是个少年。

当小偷也当得这么嚣张,一身火红惹眼的衣服怕人家认不出他来吗?!瞪着那个红衣的偷儿,香宝没好气地想。

那偷儿被香宝抱住动弹不得,只得停下脚步,回头瞪她。

香宝微微呆了呆,好漂亮!连小偷都长得这么漂亮,还有没有天理了!

“丑八怪,你想­干­什么?!”漂亮的眼睛一横,偷儿嚣张地瞪向香宝。

“你说什么?”香宝眯了眯眼睛。

“丑八怪。”

“你再说一遍。”

“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红衣小偷喘了好大一口气。

“说够了?”香宝眉一竖,眼一瞪,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娘没教你偷穷人的东西是可耻的行为吗?!”

“哼,我没爹没娘没人教!”偷儿被掐得脸红脖子粗。

“好!那我来教教你!”香宝恶狠狠地勒着他的脖子,“小小年纪不学着劫富济贫就算了,居然还偷我这个穷人的钱!你知不知道上回你偷了我的钱,害我回去饿着肚子被人吊起来打!”

香宝大言不惭,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红衣小偷怔怔地看着他。

“想什么呢!”香宝抬手敲他脑袋。

“哼。”那红衣小偷竟然甩头,一张嚣张地不理她。

香宝快被他气晕过去了,“还钱还钱!你再不归还,我可要报官了!”

红衣小偷轻哼,冷不丁推开她,拔腿就跑。

“可恶!你给我站住!站住!”

那偷儿当然没有那么傻,当真站住给她抓。

这一回,香宝没追上。

“别再让我看到你!不然……见你一回……抽你一回!”双手叉腰,香宝气喘如牛的吼,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所以说人倒霉时连喝口凉水都塞牙,香宝迷路了,香宝竟然迷路了!她可是留君醉里出了名的聪明人儿,居然连她都迷路了。都怪那个烂小偷,害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顺便说一下,那个“留君醉里出了名的聪明人儿”是香宝自封的。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面孔,香宝心里把那个混蛋小偷诅咒了一百遍,垂头丧气地慢慢走着,冷不丁地有人撞了上来,香宝下意识地揪住了那人的衣袖,垂死挣扎了一番,谁料那衣袖太不结实,“嘶拉”一声便破了,香宝紧紧拽着那一块破布,还是摔了个四脚朝天,眼冒金星。

“呸!”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一口唾沫便结结实实地吐在了她的脸上。

香宝被那一口唾沫给吐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才看清是一个邋遢的老头儿。

“喂!是你撞的我,为什么要吐我口水!”香宝怒了。

“祸水!”老头儿横眉怒目,破口大骂。

“啥?”香宝眨巴了一下眼睛,这骂得太有学问了,她听不懂。

“祸水!古有妹喜、妲己、褒姒,如今又出了这么一个祸水……国之不幸啊!”老头儿痛哭流涕,做痛心疾首状。

国之不幸?国之不幸也关她的事?香宝一头雾水,这老头儿莫不是疯的?

“国将不国……天降祸水啊!”老头儿手舞足蹈地走远了。

香宝坐在地上,一头黑线。

这叫什么事儿啊。

“姑娘还好吧?”一个温和的声音。

轻风过耳。

香宝愣愣地抬头,看到一个白衣的少年。

春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头脑昏昏的,香宝便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少年,阳光柔柔地覆在他的身上,她仿佛看到那少年身上在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擦擦口水。”白衣少年微笑着递上帕子。

口水?她看得流口水了?香宝忙接过帕子呆呆地擦了擦口角。

那少年蓦然笑了起来,他蹲下身,从香宝的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她左边的脸颊。

哦!是刚刚那个老头儿吐的口水。

香宝的脸立刻烧了起来,红得跟猴子ρi股似的。

温柔的擦拭,香宝的脸越来越烫。

那少年的手微微一顿,“你的脸……”

注意到他手里的帕子染了一点红­色­,香宝猛地想起脸上的胎记,忙捂住脸。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将帕子收进怀里。

“能站起来吗?”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来。

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匀称,十分的好看。

香宝呆呆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温暖­干­燥的手,他拉着她站起身。

“什么是祸水?”呆呆地,香宝冷不丁地开口问。

“嗯?”白衣少年微微愣住。

“什么是祸水啊?”

“红颜祸水?”白衣少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

“什么是红颜?”

“呃,漂亮的女子。”

“什么呀,原来是在夸我。”香宝沾沾自喜地想着,又开始美滋滋了。

抬头的时候,那白衣少年已经走远了。

“喂,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香宝忙大声问,可惜那人已经听不到了。

香宝又沮丧起来,早知道早点问他名字就好了,还有……回留君醉的路到底怎么走啊!

直到天黑,香宝才慢慢摸回了留君醉,刚进大门,便被堵在了门口。

“甘……甘大娘……”香宝狗腿地笑着打招呼,甘大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啊,看看她那铁青的脸­色­,抹了那么多粉居然还能看到她现在的脸­色­是铁青的,那是不是代表,如果不抹那她的脸一定被她气绿了。

“东西买了没有?”甘大娘双手叉腰,瞪她。

“没……”香宝垂下脑袋。

“没?!”甘大娘猛地提高了声音,“那钱呢?”

“钱……”香宝拿眼角偷偷地觑她,这一觑,香宝的小心肝猛地颤了一下,甘大娘现在的脸­色­已经可以和夜叉相媲美了,如果她说钱又被偷了,估计甘大娘会直接趴了她的皮。

这么一想,手一抖,从衣袖里掉出一个钱袋来。

甘大娘眉头一挑,“捡起来给我。”

香宝低头捡起钱袋,连手都在颤抖,那是她的钱啊……

“在磨蹭什么?给我!”甘大娘伸手。

看着眼前这双­鸡­爪子一样的手,香宝忍不住想起了白衣少年那双­干­净白皙又修长的手,同样是手,怎么可以差那么多啊。

“给我!”甘大娘的声音放大了一倍。

香宝吓了一跳,忙没骨气地捧着钱袋双手奉上,就差没喊“大王饶命”了。

拿了钱袋,甘大娘数了数,正好七枚,一个不多一个没少,“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君醉养着你吃白饭啊!”

香宝低着头,没吭气。

银­色­的月光柔柔地覆在她的身上,夜风轻拂,掠起她额前的长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左边脸颊上的红­色­胎迹似乎淡了许多,甘大娘怔怔地看着香宝,连骂人都忘了。其实香宝不丑,如果不是因为脸上那个胎迹太刺眼,她或许会比她姐姐莫离更好看也说不定。

可惜啊可惜,甘大娘没有再骂她,拿了钱,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她的钱!她的钱!那是她的钱!那是她的血汗钱啊……那是她向着香大娘进步的资本啊……那是她人生的理想啊……

看着甘大娘的背影,香宝握紧小小的拳头。

万恶的小偷,万恶的甘大娘!香宝在心底呐喊,悲痛欲绝。

仰头,香宝作望月状,欲哭无泪。

“香宝,你在看什么?”莫离刚走出院子,便看到香宝仰着脑袋在望月。

“好大一个银子啊……”歪着脑袋,香宝望着头顶一弯银白的月亮,感叹。

莫离笑了起来,“又把钱弄丢了?”

香宝一头扑进莫离怀里,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姐……”

莫离哭笑不得地抚了抚她的脑袋,“丢了多少?”

“七个钱!”

莫离抬手从头上取下一个银簪子,替香宝Сhā在发间,“好了,乖,去睡吧。”

银子银子银子!

香宝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脑袋,乐颠颠地回房去睡了,她的头上顶着银子啊……

看着香宝乐颠颠的样子,莫离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这一夜,香宝睡得特别香甜,她还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开了一家比留君醉还要大的歌舞坊,姑娘们都围着她甜甜地叫香大娘……

二、檇李之战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香宝早早地醒了,枕头上口水泛滥成灾。

其实总的来说,香宝还是个勤劳的姑娘,因为她有远大的理想嘛,有理想的人是不能懒惰的,这是香宝的常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

跳下床,香宝乐颠颠地将顶在头上睡了一夜的银簪子摘了塞到枕头底下,想想不妥,又拿了出来。上次藏在枕头下的桂花糕被春喜偷吃,她到今天都不承认!藏在床底下?藏在铜镜后面?不妥不妥,都不妥。

东瞅瞅西瞅瞅,香宝犯了难,不知道拿这根宝贝簪子怎么办。

“香宝,香宝……”春喜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香宝还没来得及将簪子揣进怀里,春喜已经自顾自推开门走了进来。

愣愣地看着春喜花枝招展的模样,香宝一时有些回不过神,“你……”

“好看吧?紫菲姐姐的丫头帮我打扮的。”春喜有些得意。

“呃……”紫菲的丫头那审美观一向都是异于常人的。

“对了,甘大娘说让你去临城一趟,本来是我去,可是我要跟紫菲姐姐学跳舞,所以让你去。”

“去­干­什么?”

“甘大娘花大价钱请了百花坊的秋雪姑娘来留君醉,秋雪姑娘可是百花坊的头牌,听说比莫离姑娘还漂亮三分,这么一位娇客,当然需要丫头伺候。”

“香宝哪里也不去。”莫离的声音冷不丁地自帷幔后响起,带着一丝清冷的味道。

春喜愣了一下,面­色­开始发白。

“姐姐?”香宝回头笑嘻嘻地凑上前撒娇。

“可是甘大娘说……”春喜硬着头皮辩白。

莫离扬手,“啪”地一声脆响,在春喜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春喜呆住,红红的五指印在她并不白皙的脸上姹紫嫣红,有几分凄凉的可笑。

“有事让甘大娘自己来找我,轮不到你开口。”莫离的声音冷冷的。

春喜哭着跑了出去。

香宝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站在原地。

莫离转身看向香宝,目光温和起来,“怎么头发乱糟糟的”,她拉着香宝在铜镜前坐下。

香宝乖乖坐在铜镜前,让莫离替她梳头。

“外头很乱,姐姐会保护你的。”

香宝歪了歪脑袋,笑嘻嘻地点头,“嗯。”

莫离这才微笑起来,越王勾践才继位不足一个月,吴国就兴师来犯,这种时候她怎么能让香宝出去。

“今天会有两个人来找我,一个叫文种,一个叫范蠡,你帮我在前面看着点。”梳好了头,莫离又嘱咐道。

香宝乖乖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出了院门,碰上了红肿着半边脸的春喜,春喜恨恨地瞪她,香宝暗叹,姐姐下手也忒重了点。

“香宝,你给紫菲姑娘送茶水去。”刚到大堂,便有丫头使唤她。

香宝端了茶水去西院,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房间里有调笑的声音传出,她立刻­精­神了起来,趴到门缝边去看。

房间里,紫菲姑娘只穿了一件薄衫,正轻摆着柳腰翩翩起舞,气氛十分的暧昧。

“爷,紫菲给您捶捶背,可好?”紫菲千娇百媚的开口。

“好,还是紫菲最贴心啊。”

“那爷可不要忘了常来捧紫菲的场啊……”

“不敢忘,不敢忘……”那坐着的中年男人抚须大笑起来。

“爷心里想的一定是莫离姐姐吧……”紫菲嘟起了嘴,似是不满的样子,随即又轻笑了起来,“那也难怪爷啊,莫离姐姐可是咱们‘留君醉’的头牌,只是姐姐美则美矣,脾气可是古怪得紧,有时候连大娘都畏她三分呢!”

“哪里,哪里,我心里可只有紫菲一人呐……”中年男人赶紧卖乖。

“紫菲不信呢……”那甜得腻人的声音撒起娇来。

香宝窃窃地笑着,忍不住抖了一下,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样的声音撒起娇来,功力还真是可怕得很。

“少伯兄,你可曾见过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偷窥啊!”一个戏谑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

香宝忙扭头去看,开口的是一个青衣少年,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明明早春的天气还带了一些寒意,他却手持羽扇,一副自命风流故作潇洒的欠扁模样,看那双­色­眯眯的桃花眼和两片薄薄的嘴­唇­就知道这家伙一定是负心郎君的不二人选。

见香宝侧过半张脸,那青衣少年微微一呆,早就听说莫离姑娘是个美人,莫非她就是……

“你是?”收起了戏谑,青衣少年有礼地问。

“我是送水的丫头,倒是你,鬼鬼祟祟地站在我身后又是为了什么?”香宝一点都没有被当场抓包的窘迫,大喇喇地道。

看到香宝全部的尊容后,青衣少年噎了一下,“我是来找莫离姑娘的。”

“哦?你是谁?”香宝­干­脆将茶水搁在一边,抱着双臂道。

“不要罗嗦,带我们去便是了。”见这丫头如此嚣张,青衣少年皱眉道。

“莫离姑娘今儿个不见客。”晃了晃脑袋,香宝很想俯视这家伙,可惜个子太矮办不到,只能委屈地抬头用鼻孔看他。

“为什么?”

“我们姑娘等人呢。”

“等谁?

等谁?香宝支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一个叫文种,一个叫范蠡。”

青衣少年闻言笑了,笑得很欠扁,他优雅地抬起十分修长漂亮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叫文种”,又指了指一旁那个没有开口的白衣少年,“他是范蠡。”

嘴角抽搐了一下,香宝看向那个白衣少年,懒洋洋的样子一下子消失不见,“是你?!”

“又见面了,祸水姑娘。”白衣少年微笑。

“祸水姑娘?你们认识?”文种左看看右看看,疑惑道。

“有过一面之缘。”范蠡想起那一日在街头,眼前这个小姑娘呆呆的样子,嘴角的笑意不由加深。

原来他叫范蠡啊……香宝笑眯眯地看着范蠡,“我带你去找姐姐。”

“姐姐?”

“我是莫离的妹妹,香宝。”香宝忙自我介绍。

范蠡笑着点头,“那么麻烦香宝姑娘了。”

“喂喂,你为什么无视我?!”文种不甘寂寞地挥了挥手中的扇子,道。

“这边请。”香宝难得有礼地欠了欠身子。

“好。”范蠡跟上。

文种彻底被无视了。

拐过一条雕花木廊,是一处清静的小院,院中琴声悠扬,莫离正坐在院中抚琴。

香宝回头刚要开口,便见文种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院中弹琴的莫离,连手中的羽扇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

“姐姐,他们来了。”笑了笑,香宝出声道。

悠扬的琴声蓦然被打断,正听得如痴如醉的文种瞪向香宝,“粗人。”

香宝笑嘻嘻地回头看他,小小声地凑到他耳边问,“那我姐姐如何?”

“美人。”文种也低声回她。

香宝得意地笑,“我姐姐可疼我了。”

“那又如何?”文种疑惑地看向她。

“得罪了我,我姐姐可是要恼的。”香宝嘿嘿地笑。

文种的嘴角开始抽搐,不甘不愿地讨了声饶,“刚才唐突姑娘了。”

香宝便笑得一脸的小人得志。

莫离没有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站在一旁的范蠡可是听得一字漏,不由得笑了起来。

“香宝,你们在聊什么?”莫离站起身,走了过来。

“我们在聊……”香宝张口便答。

“我们在聊姑娘的琴声呢!”文种忙接口,随即笑着走上前,“令妹十分可爱,姑娘的琴声也动人的很。”

香宝快笑抽了,这家伙两边不敢得罪啊。

“你是?”

“在下文种。”文种彬彬有礼地开口自我介绍。

“文大人。”莫离点头,随即看向范蠡,“那这位一定是越国大夫范蠡范大人了?”

范蠡笑着点头。

“香宝,你去端些茶水来。”莫离回头看向香宝道。

香宝点点头,转身出了院子。

看着香宝离开,莫离关了院门,转身看向文种和范蠡,“多谢二位大人应约而来。”

“前方战事正酣,不知姑娘这个时候邀我二人前来是何用意?”文种摇了摇手中的羽扇道。

“献计。”莫离浅笑。

“哦?”范蠡扬眉。

“听闻吴王阖闾亲自带兵,兴师来犯,越军被困于檇李,莫离千方百计邀得二位大人,特来献计。”

“请姑娘赐教。”文种笑道。

“大人可禀明君上,收罗越国所有的死囚,令其于阵前挥刀自刎,必可震摄吴军,丧其斗志,然后另派死士混于其间,趁吴军大意之时,必可将吴王斩于马下。”秋水明眸蒙上一层暗影,莫离缓缓开口。

与文种对望一眼,范蠡微笑,“计是好计,可姑娘如何肯定死囚会甘愿赴死呢?”

“范大夫心中早有计效,不是吗?”莫离微笑,“死囚本就难逃一死,如今为国捐躯,大人只需许诺死于阵前者一律免其罪名,且厚待家人,幸存者一律免罪重赏,如此,何愁无人响应。”

文种微怔片刻,随即击掌而笑,“姑娘好计。”

“……听口音,姑娘并非越人。”范蠡忽然开口道。

“我是吴人。”

“吴人?!”文种微微瞪大眼睛,“既然是吴人,为何……”

“嗯,我们很难相信姑娘呢,除非……姑娘给我们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范蠡开口,温和的眼睛里有一丝凌厉。

理由吗?

那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莫离看向范蠡和文种,缓缓开口,“因为……我是要离的女儿。”

范蠡和文种微微怔住。

要离是谁,恐怕在吴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年吴王阖闾刺杀王僚夺取王位之后,王僚的儿子庆忌逃往吴国,庆忌是当年吴国的第一勇士,吴王阖闾为了除去这个心头大患,便命我爹爹要离用苦­肉­计去刺杀他,虽然计谋得逞,可是为了取信于庆忌,阖闾还下令杀要离的的妻儿……”

那一日,残阳如血。

大队兵马冲进院子里,娘把她藏在水缸之中,她躲在里面一动也不敢动。

“要离叛国,尔等族人代为受死吧!”外面,有人高声斥骂。

“娘!娘!……”她听到弟弟的哭喊。

她躲在水缸里,看着满身血迹的弟弟跪倒在娘的身边,涕泪齐流。

她躲在水缸里,一动也不敢动,她眼睁睁看着娘紧紧蜷着身子倒在血泊中,她的肩膀一片殷红。

“不可能,爹爹不会叛国!爹爹不会叛国的!”弟弟扯着嗓子哭喊。

又一刀挥下。

“娘……”弟弟撕心裂肺地尖声蓦然响起,惊起庭院里的飞鸟。

那样的叫声,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要离,是吴国的英雄,他可以为了吴国,为了吴王阖闾不惜杀妻弃子以成全他的苦­肉­计,亲手为吴王阖闾除去登上王位的阻碍,可是身为他的女儿,我却想亲眼看到吴国的覆灭。”莫离坐回原位,轻轻抚琴。

琴声幽幽咽咽,令人耳不忍闻。

“……最后,成功刺杀了庆忌回国的要离还是自刎于金殿之前……”

“莫离姑娘……”文种皱眉,心里微微有些刺痛。

“我明白了,多谢姑娘相告。”范蠡微笑着道。

“这些事……还请二位大人保密,特别是……对我的妹妹,香宝。”

“为什么?”文种奇道。

“因为,她必须是快乐的。”莫离的嘴角微微漾起一丝笑意。

是的,香宝必须是快乐的。

所有的不快乐都由她来承担,她来帮娘报仇,她去寻找失踪的弟弟。

她的妹妹香宝……只要快乐的对着她笑,就可以了。

文种看着眼前十指纤纤,面带轻愁的女子,心里有某一角忽然被触动了。

“莫离姑娘请放心,今日之事,在下必不会对旁人提起。”范蠡起身告辞。

莫离点头微笑,“莫离弹奏一曲送二位大人。”

琴声悠扬,莫离看着他们离开,思绪不觉飘远。

是的,她的妹妹香宝,是她唯一的救赎,她必须是快乐的。

那一日……

等她鼓起勇气颤抖从水缸里爬出来时,只看到满院都是鲜血,弟弟不见了,妹妹也不见了,她哭着喊着扑到娘的身边。

娘却是早已没了气息。

所有人都没有了,唯有她独活,那一刻,她心如死灰。

然后,娘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

泪眼模糊中,她看娘的手臂无力的垂向一边,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已经气息全无的娘亲怀中护着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咧开小小的嘴儿,对她笑。

那一笑,驱散了整片天空的­阴­霾。

那是她的妹妹,香宝。

她发誓,会一辈子守护那样的笑容。

端着茶水站在门外的香宝缓缓垂下眼帘,快步出了院子,瞅准马棚旁边的­干­草堆,扑了上去,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堆上,草堆旁正好长着一棵大树,挡住了些许的阳光。

口中叼着一根­干­草,香宝抬头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向天空。

春光灿烂啊。

一直走出小院,快到马棚的时候,文种依稀仿佛还能听到莫离那悠扬的琴声。看着文种魂不守舍的样子,范蠡忍不住微笑。

“莫离姑娘……”范蠡缓缓开口。

“嗯?!哪里哪里?”文种回过神来,四下张望。

“我是说……莫离姑娘所说之事,子禽你怎么看?”范蠡笑道。

“少伯兄,你倒来取笑我,你跟那个祸水姑娘是怎么回事?”文种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白了他一眼,道。

范蠡但笑不答,视线落在马棚旁边的一颗大树下。

香宝口中叼着一根­干­草,正半倚在树下,惬意地抬头望着天空,头顶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她倒清闲自在。”文种轻哼。

“咦?你们谈好了?”香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干­草,笑眯眯地走向他们。

“嗯。”范蠡微笑,注意到一旁泼了一地的茶水。

公元前496年,越王允常死,其子勾践即位,吴王阖闾乘丧出兵伐越,两军对战于檇李,越王收罗全国所有的死囚,组成死囚营,于阵前挥刀自刎,吴军被惨烈的场面震摄,丧失斗志,混于死囚营中的死士乘机直扑向吴王阖闾,阖闾被戈伤到脚,死于回师的途中。

这一战空前惨烈,越军以三万大败十万吴国军队,至吴王阖闾伤重而亡,名扬天下。

史称,檇李之战。

吴王阖闾死后,其子夫差继位为王。

三、春天来了

越王凯旋的消息传遍越国的时候,香宝正趴在柜台上流着哈喇子呼呼大睡。

“真是清闲啊。”耳边有人轻哼。

香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扭曲放大脸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巴掌抽了过去。

文种脸颊抽搐着,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挨了这个丑女一巴掌。

香宝这才看清眼前两人正是文种和范蠡,而她自己竟然趴在柜台上睡着了,好险没有被甘大娘看到,不然她今天又得饿肚子了。

刚想到饿肚子,香宝立刻闻到了桂花糕的香味,动了动鼻子,香宝本能地凑近香味的来源。

好香……

一抬头,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

呃,是范蠡。

一阵清风,扬起他白­色­的衣袖,香宝呆呆地看了许久。

“回魂了回魂了。”文种毫不知趣地伸手在她面前晃。

香宝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瞪他。

范蠡眼中的笑意更深。

被香宝热切的眼神盯得发毛,范蠡忍着笑在她期待的注视下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柜台上。

“给我的?!”香宝雀跃。

范蠡点头。

“哇,你真好。”香宝毫不吝啬地赞美。

范蠡失笑。

“莫离呢?”文种问。

香宝鼓着腮帮子有些困难地咀嚼着塞了满嘴的糕点,懒得理他。

“莫离呢?”文种拿扇子敲她的脑袋。

香宝一伸脖子,咽下嘴巴里的桂花糕,瞪他。

文种作投降状,“香宝姑娘,你姐姐呢?”

香宝伸手,比了个三。

文种一头问号。

“给我三钱,我就告诉你。”香宝龇牙。

“你抢劫!”文种怪叫。

“不给算了。”

文种磨了磨牙,掏出三钱放在她沾满桂花糕屑的手上。

香宝两眼放光地将钱币收起,指了指身后,“就在上回我带你们去的那个院子里,自己去吧。”

文种几欲抓狂,忍得很辛苦才没有揍人,转身直奔院子。

香宝得意,一扭头,正对上范蠡若有所思的眼睛。

“咦?你不去吗?我不收你钱。”香宝眨了眨眼睛,又吞下一块桂花糕。

范蠡笑了起来。

看着那眼中温和的笑意,香宝半天没回过神来,张着嘴巴发愣。

自这日起,文种便几乎日日光顾留君醉,而且每次必见莫离姑娘,留君醉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斯文俊美,举止风流的少年迷上莫离。

至于香宝呢,瞅上了那个和风似的白衣少年,不为别的,只为那白衣少年每回来都不忘给她带点心……

春天真的来了。

春光灿烂啊。

月黑风高夜,四下无人时。

香宝鬼鬼祟祟地从房中溜出,蹑手蹑脚地跑到马棚旁边的那棵大树下,开始挖坑,自从文种迷上莫离之后,她便猛敲竹杆,不知不觉居然快成小富婆了。

咧着嘴,香宝嘿嘿地笑,一边笑,一边挖坑。

从坑里抱出一个小匣子,匣子里放着钱币,还有莫离送她的银簪。数了数钱币,居然已经有三十二枚了。

有一回,春喜起夜的时候正好撞见香玉挖坑,还一边挖一边笑,被吓得不轻,第二天就病了。

香宝依然故我,每晚挖坑数钱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乐趣。

抱着个匣子,香宝眯着眼睛笑得像老鼠一样,她看到她的梦想在向她招手了啊。

依依不舍地将匣子放回原位,香宝开始填土。

“你在­干­什么?”身后,有人问。

“填土。”香宝答。

“填土­干­什么?”继续问。

“埋宝贝。”继续答。

“埋宝贝­干­什么?”

“怕被偷呗……谁?!”香宝猛地跳了起来,转过身去,“啊?!是你!”香宝跳了起来,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个家伙居然还敢主动送上门!

是那个红衣的小偷!偷她钱,害她不能吃饭,害她自己倒贴钱给甘大娘的罪魁祸首!

“小偷!你怎么会在这里?!”

“丑八怪,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我不是丑八怪!”

“喏,还你。”他手一抬,故作潇洒地扔给香宝一包东西。

十分眼熟!是她的钱袋!打开数数,第一次被他偷走十枚,第二次被偷走七枚,一共十七枚钱币,一枚不少。

香宝狐疑地看着他,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看到一张被揍得像猪头的脸。

“喝!”香宝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了?”

“摔了一跤。”

“真的?”香宝上前细细打量,能够摔成这样真不容易啊。

“骗你­干­什么。”皱眉,红衣少年不耐烦地道。

香宝懒得理他,收了钱袋,推开他便要回房。

只是轻轻一推,“砰”地一声,那个家伙没有任何预兆的仰面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香宝惊呼,随即又捂住嘴,四下瞧瞧,还好没有惊动其他人。

“别装死,我可没碰你!”香宝拿脚踢他。

他不动。

“起来!”

不动就是不动。

该不是死了吧,香宝有些担心地蹲下身去探他的鼻息,万一死了她可怎么办……

还好还好,还活着。

香宝拍了拍胸口,站起身准备离开。

“娘……”

一声微弱的呢喃。

香宝的脚定在原地,咬牙,握拳,深呼吸!

与她无关,少管闲事……眼不见为净。

可是……

磨牙,香宝泄气地扭头拉起他的双腿,拖着他去柴房,一路上泄愤似的专挑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地儿走。

磕磕碰碰,好不容易到柴房里点上灯,香宝有点心虚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狼狈不堪,几乎辨不清人样的家伙。

不是她的错……她力量有限……

拿­干­草铺在地上,香宝拖着他躺在­干­草上,又拧了布巾来替他擦去脸上脏污。

脸上青青紫紫的,嘴角也破了,脸上肿了一块,好端端一张漂亮的脸蛋被揍得跟猪头一样,这个家伙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把他打成这样。

“娘……”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他眉头紧皱,喃喃低语。

香宝长吁短叹,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探了探他的额头,居然发烧了。

“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其他伤痕。”眉毛拧成一个疙瘩,香宝解开他的衣服。

看着他苍白瘦弱的身子,香宝倒抽一口凉气,手微微一抖,布巾掉到了地上。

那样瘦弱的身体上,却是一处新伤叠着一处旧伤,他全身竟然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娘……娘……”

香宝无奈地伸手,“不要乱动。”

因为发烧而微微有些发烫的手触到了香宝的手,他握着她的手,一直紧绷的嘴角缓和了下来,不再乱动了。

试着想抽回手,却是徒劳无功,只要手一动,他就面露痛苦,香宝竟然不忍再动。

他究竟是谁?又是谁伤了他?

折腾了一夜,天明的时候香宝才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

感觉到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香宝睁开眼睛看他,“你没事吧?”

“哼。”他轻哼。

香宝瞠目结舌,随即闲闲地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昨天夜里是谁可怜兮兮抓着我的手不肯放,还口口声声叫娘……”

他微微一怔,憋红了脸。

“你叫什么名字?”香宝趁热打铁的问。

“卫琴。”他张口就答,随即又忙抬手捂住嘴巴,红着脸瞪向香宝,仿佛在懊恼自己为什么那么听话。

香宝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知为何想逗逗他,“你乖乖的,娘给你去拿吃的。”

“臭丫头!你再乱讲!”他果然恼了起来。

“为什么偷我钱袋?”笑意未减,香宝却很认真地问道。

他有些倔强地甩头,不理她。

香宝也不强求,站起身走出柴房,“你等等,我去找些吃的来。”

好不容易找了些隔夜的饭菜,香宝端着饭菜回到柴房的时候,那个家伙居然不见了!

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感恩的家伙。

放下饭菜,盘腿坐下,香宝独自享用,虽然是隔夜的饭菜,味道也很好呀。

香宝刚回房,便看到莫离坐在房中等她。

“香宝,昨夜你去了哪里?”

“呃,昨天月亮很漂亮,睡不着……看月亮去了。”

莫离看着她,哭笑不得。

躲进房间,香宝乐呵呵地准备将十七枚钱币收为己有,一转眼赚了十个钱币,何乐而不为。

她的梦想,她的寄托啊……

她的未来,她的人生啊……

趴在床上,香宝对着钱袋傻乐,正乐着,她忽然注意到钱袋有些破损,脏兮兮的,还沾了血迹。

那个家伙……叫卫琴吗?他做梦会喊娘呢。

翻个身,香宝仰面躺着,闭上眼睛。

正昏昏欲睡间,忽然外头一阵吵闹,香宝翻身起床,好奇地走到门口,“姐姐,外面怎么那么热闹?”

“没什么,新来了一个姑娘吧。”莫离正低头缝衣,随即笑着抬头,“来,试试这衣服合身不。”

“才春天,怎么就做冬衣了。”香宝眨了眨眼睛,走到莫离身边,让她比划。

“我得缝得厚厚的,这样我们的懒香宝到了冬天就不怕冷了。”莫离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香宝皱了皱鼻子,笑嘻嘻。

“莫离,来,见见新来的妹妹。”甘大娘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人未到声先到。

莫离放下手中的冬衣,站起身。

香宝也好奇地窜到门口,甘大娘正扶着一个姑娘走进了院子,真是……如花似玉,香宝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么一个词儿。

“这是百花坊的秋雪姑娘。”甘大娘介绍,笑眯了一对鱼泡眼。

香宝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她就是春喜说的那个娇客。

“秋雪姑娘。”莫离浅笑点头。

“见过莫离姐姐。”秋雪轻声道,弱质纤纤,楚楚可怜。

甘大娘左看看右看看,一对玉人儿,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看到了两棵金光灿灿的摇钱树。

香宝盯着秋雪的眼神和甘大娘一模一样,摇钱树呀,要是以后她也有这么一棵摇钱树该多好。

甘大娘正得意着,一回头,便见到一脸傻笑的香宝,碍眼极了。

被甘大娘轰了出来,香宝刚出院门,便看到站在门口的阿福。上回因为莫离不允许她去接秋雪姑娘,结果甘大娘便让阿福和另一个丫头跑了一趟。

“阿福哥?你回来啦!”香宝跑上前。

阿福忙转过身来,憨憨地笑了一下,“嗯,接了秋雪姑娘刚回。”

“嘻嘻,秋雪姑娘是个美人儿吧。”香宝一脸坏笑地道。

阿福涨红了脸。

“哈哈,看上人家了?”香宝贼兮兮地笑。

“我觉得……你比她好看。”阿福半天憋出一句。

“啥?”香宝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脸上的胎记,随即一头的黑线,他的审美观……还真是异于常人。

当晚留君醉里热闹非凡,因为秋雪姑娘要来留君醉的消息一个月之前便放出去了,香宝四处倒酒,忙得四脚朝天。

“今天范大夫也会来耶……”一旁有姑娘窃窃私语。

“还有文大人……”喜春双手托腮,成花痴状。

“啊,好羡慕莫离姐姐啊……有文大人另眼相待,若是以后跟着文大人多好……”

“上酒!”有人高声大叫。

无暇再听八卦,香宝应了一声,拎着酒坛子继续倒酒。

冷不丁腰上一紧,香宝“哇呀”大叫一声,被人搂着坐下了。

“这个姑娘面生得很呐……”酒气冲天,那人笑道。

香宝坐在那人大腿上,全身汗毛倒竖,挣扎着想站起来。

“别动,来……让爷好好看看……”

“放开她!”阿福不知道从哪里冲了上来。

那人本就长得虎背雄腰,就着一股子酒劲,站起身将阿福推倒在地,抱着香宝就要上楼。

“放开她!”阿福急了,爬起来扯着他的衣服大叫。

那人大脚一抬,便将阿福踹到一边。

香宝被他拦腰一抱,早已晃得七晕八素,“放手!没看清我长什么德­性­嘛!长成这样你也有胃口啊!”

大家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醉熏熏的男人抱着一个丑姑娘正欲非礼,不由得哄堂大笑。

翩翩起舞间,秋雪见台下闹成一团,没有人看她跳舞,不由得面露不悦。

香宝急得满头大汗,偏偏这男人醉眼朦胧,看不清她的鬼样子,还拿臭哄哄的嘴来要亲她。

阿福双手握拳,咬牙转身去找莫离。

额前的汗滑过左边脸颊,滴在手上,竟然已经变成红­色­,香宝心里一跳,眼面场面失控,气得哇哇乱叫。

“兄台,能否放下这位姑娘。”一个温和的声音。

那醉汉哪里听得清,只顾着胡闹。

“兄台,能否放下这位姑娘?”那个声音微扬,却仍然温和。

醉汉依然故我。

“兄台,恕在下无礼了……”

话音刚落,“砰”地一下,那醉汉被揍飞出去,撞在墙上,直接昏死过去。

香宝稳稳落在一个温暖略带清香的怀中。

“少伯,你出手太狠了。”文种摇了摇羽扇,凉凉地道。

“啊?哦~真是抱歉。”范蠡彬彬有礼地道歉。

众人绝倒。

“谁敢在此闹事!”甘大娘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杀到。

“香宝!!!又是你!”甘大娘发飙了。

香宝缩了缩脖子。

“我的香宝,怎么了?”莫离赶到,见一片狼籍,微微皱眉。

“啊啊,没事没事,有人喝醉酒而已。”文种见到莫离,忙笑眯眯地道。

见是文种开口,甘大娘立刻变了脸,吩咐人将那个醉汉拖了下去,笑着来打招呼。

一时间,丝竹声起,歌舞升平,和乐融融。

“香宝,还不下来!”见香宝大喇喇地待在范蠡怀中,甘大娘大骂。

香宝下意识地一摸脸颊,摸到一片殷红,忙缩进范蠡怀中。

范蠡低头看她一眼,抱着香宝转身离开。

“范大夫!”莫离惊叫。

“没事没事。”文种安慰。

大庭广众之下,范蠡将香宝抱出了留君醉。

留君醉的姑娘们芳心碎了一地,怎么也想不明白堂堂的越国大夫范蠡为什么会看上那么个丑丫头。

四、我非红颜(上)

晚风轻轻,月明星稀。

香宝缩在范蠡的怀中,感觉他停下了脚步,立刻蜷成鸵鸟状。

“没人了。”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香宝不动。

“不闷吗?”那声音略略带了笑意。

咕哝了一下,香宝扁了扁嘴,抬起头来,神情幽怨至极。

看清了她的模样,范蠡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她原本应该位于左边脸颊上的“胎迹”被汗水化开,蹭得满脸都是,小小的一张脸儿乌七八糟如花猫一般,惨不忍睹的脸上只看到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在眨啊眨。

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温和微笑的男子忽然间朗声大笑的模样,香宝小嘴微张,成呆滞状。

咦呀……他笑起来也很好看。

范蠡忍着笑抬袖擦去她脸上的污迹。

香宝继续小嘴微张,呆呆地近距离地看着他。

嗯……还很温柔。

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女孩,范蠡眼中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变成惊叹。

香宝双颊微红,两眼一闭,装死。

耳边一片安静,香宝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嘭、嘭嘭、嘭嘭嘭……

“那个……”闷着眼睛,香宝含含糊糊的开口。

“嗯?”

“不要告诉别人……”

“好。”

睁开眼睛,香宝咧了咧嘴,笑,“你真好。”

春水岸边,那白衣少年怀中的少女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她说,你真好。

连夜风都在轻叹。

夜谧的夜,明亮的月。晚风轻送,吹皱一池春水。

“香宝,该回了。”莫离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打破了这静谧。

范蠡抬头,看到不远处柳树下站着的那一个清艳的女子,她也正看着他,眸中一片清冷。

香宝忙挣扎了一下,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双脚落了地,撒腿跑向莫离的方向。

跑了两步,香宝忽然又停了下来,回头笑着冲范蠡挥了挥手,才又扭过头一跳一跳地跑开。

所谓红颜祸水,应该就是如此了。

冷不丁“砰”地一下,范蠡眼中的惊艳变成了不可抑制的笑意。

一跳一跳的下场是……香宝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哈哈哈……”一阵欠扁的笑声,笑得这么欠扁当然不会是范蠡。

香宝磨着牙,有些困难地扭过头,看向不知道什么跑来的文种,那厮正抱着那把碍眼的羽扇笑得不知今夕何夕。

趁着月­色­,泥猴儿似的香宝跟着莫离溜回了留君醉的后院。

洗净脸,换了衣裳,香宝乖乖坐到莫离身边。

执笔沾上红­色­的汁液,莫离扶正香宝的脸,轻轻点在她的左颊上,细细描画。

“红颜命薄。”画一笔,莫离轻轻开口,“我的香宝不是,我的香宝会得到幸福。”

“嗯。”香宝弯­唇­,乖乖地应。

那一日,她问那一个白衣的少年,什么是红颜。

他说,是漂亮的女子。

姐姐说,红颜命薄。

那么,只要她不是漂亮的女子,她就可以幸福。

脸上的胎记是姐姐给她的幸运符,有了这胎记,她就可以幸福。

……是这样吗?

四、我非红颜(中)

红红的胎记在脸颊上绽放,香宝仍是笑嘻嘻的。

烛火微微一动,莫离注意到门帘边有人影轻晃,“谁?!”搁下笔,莫离站起身,猛地掀开帘子。

“莫离姐姐。”站在帘后的,是秋雪。

莫离微微抿­唇­,“这么晚了,秋雪姑娘还不歇下吗?”

“刚刚在台上见香宝被人带走,秋雪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多谢关心,香宝没事了。”

送走秋雪,莫离回到房间的时候,香宝已经睡着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香宝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漱洗了,­精­神抖擞地冲出院子。太阳刚刚升起,早晨的空气分外的舒爽,香宝伸伸胳膊,在太阳底下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啊!又是崭新的一天!”

嘴里叼着半个大饼,香宝风风火火地跑到大堂,准备开始忙碌的一天。

大堂里已经很热闹了,早上没有客人,春喜跟着紫菲姑娘在练舞,几个小丫头抹窗的抹窗,扫地的扫地。香宝见没有人注意她,便抓紧时间啃大饼。

匆匆把叼在嘴巴里大饼吞了下去,抹了抹嘴巴,还是没有人注意她。

香宝开始忏悔了,大家都在忙乎,只有她闲着啊!太堕落了!她的人生,她的理想绝对不允许她这样的堕落下去!

“紫菲姑娘,要喝茶吗?”香宝忽闪着大眼睛,殷勤地端了茶水来伺候。

紫菲姑娘淡淡瞥了她一眼,摇头,“不敢劳烦姑娘。”

啥?香宝挠了挠脑袋瓜子,又看向春喜,“春喜春喜,练舞累了吧,喝口茶解解乏啊?”

春喜摇头。

香宝颓然走开,忽尔看到正在洗衣服的阿九,“阿九阿九,我帮你洗衣服吧。”

阿九一脸惶恐。

忙乎了半天,大家都忙,就她一个闲人,诡异的气氛连一根筋的香宝都觉察出不对味了,居然没有人来使唤她这个超级强悍的劳动力!往常这个时候她早该忙得脚不沾地儿了啊!

一脸郁闷地蹲在地上,香宝百思不得其解。

“阿旺,你要不要我帮你挠痒痒?”香宝讨好地看着趴在地上打瞌睡的阿旺。

阿旺抬起狗眼斜睨了她一眼,眼皮又耷拉了下去。

居然……连阿旺也无视她!

香宝嘴巴抽搐着站起身,一回头,正好看到阿福拎着一桶水从门口经过。

“阿福哥,阿福哥!”香定忙站起身追了出去。

阿福非但没有停下来,反正走得更急了。

“阿福哥!”香宝气急败坏地大叫着快步追上。

想不到阿福忽然停下脚步,香宝一个刹不住脚撞上了去,跌了个四脚朝天。

“香宝,你没事吧!”阿福急急地丢下水桶来扶她。

香宝气鼓鼓,一脸的莫名其妙,“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连你都不理我?”

阿福扶她站起身,松开手,低头不语。

“到底怎么了嘛!”

“他们说……”

“说什么啊!”香宝气得跺脚。

“说范大夫看上你,要带你离开留君醉了。”阿福憋了一口气,道。

啥?

香宝愣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以后……以后你就当夫人去了……别给人家知道你是从歌舞坊里出来的……”阿福闷闷地嘱咐。

“那个……”香宝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

“记得别被人欺负了去……”

“那个……”

“能够出了这个地方也是好的,我也替你高兴……”

“那个……”

“我知道,你别说了……”

“你知道什么呀!”香宝跳了起来,终于憋不住发飙了。

“呃?”阿福终于抬起头,愣愣地看向处于发飙状态的香宝。

“当夫人有什么好的!我是那么没出息的人么!”香宝雄纠纠气昂昂,拍了拍单薄的小身板。

“呃?”阿福不解。

“我香宝是谁!我以后要开一家比留君醉还要大的歌舞坊!”香宝仰头,双手握拳,做目光坚定状。

呃……这就是她的出息吗?阿福频频抹汗。

不过……这是不是表示她不会跟那个范大夫走了?阿福憨憨地摸了摸脑袋,笑出一口白牙。

“少伯,你被人嫌弃了呢。”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香宝嘴角抽搐了一下,缓缓扭头,看到了摇着羽毛扇子的文种大人,又看到了文种大人身旁那个似笑非笑的白衣少年。

“咳……”香宝瞪向文种,“当官的都像你这么闲啊?”

“香宝姑娘,你姐姐呢?”文种立刻变了嘴脸,笑嘻嘻地凑上前套近乎。

“哼。”香宝扭头。

文种已经深谙此道,毫不犹豫地掏出几枚钱币塞在她的小爪子里,又笑道,“香宝姑娘,你姐姐呢?”

香宝咧嘴一笑,“姐姐说给我做冬衣的料子不够,去市集了,你现在赶去,或许还追得上哦。”

文种抱了抱拳,扭头便跑出了留君醉。

阿福看了香宝一眼,拎了水桶去厨房。

“范大夫。”见范蠡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香宝老老实实地打招呼。

四、我非红颜(下)

“范大夫。”见范蠡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香宝老老实实地打招呼。

“开一家……嗯……比留君醉还要大的歌舞坊么?”范蠡笑得很和气。

香宝怯怯点头。

“很好的想法啊。”范蠡笑得越发的和气了,“要我借钱给你吗?”

借钱?!香宝两眼放光,猛点头。

“那也不难,可是我有什么好处呢?”范蠡微笑。

好处?香宝呆了呆,开始绞尽脑汁的思考。

“等你想好告诉我。”微微一笑,范大夫高深莫测地飘然离去。

留下在原地啃手指甲的香宝,给他什么好处好呢……

香宝苦思冥想,准备找阿福去讨个主意,刚到阿福门口,忽然看到一个俏丽的身影先一步进了屋子。

咦……那不是甘大娘花大价钱请来的摇钱树秋雪姑娘?

香宝窃窃一笑,极不厚道地躲在门边偷窥。

“秋雪姑娘?”阿福看到秋雪姑娘很是惊讶,忙让座,又倒茶,殷勤得很。

香宝躲在门边,看得津津有味。

“这里又脏又乱的,秋雪姑娘怎么就来了。”阿福憨憨地笑,有点不好意思。

秋雪抿­唇­一笑,“上回见你的衣服破了,就给你做了件衣服,也不知合不合身。”

说着,她将手中的衣服递上。

阿福忙推却,“这可怎么好意思……”

“就当……谢你上回去接我啊。”秋雪嫣然一笑。

“谢谢秋雪姑娘,可那甘大娘吩咐的,是我份内的事。”阿福忙道。

香宝暗骂阿福那个木头疙瘩脑袋,人家姑娘都送上门了,他居然如此不解风情!

“莫非……你嫌弃我……”秋雪垂下眼帘,楚楚可怜。

阿福慌了手脚,“这这这……我收下便是了,谢谢姑娘。”

秋雪这才破涕为笑。

香宝咂嘴,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要不……做件衣服给范蠡?讨好讨好他?

嘿嘿笑着,香宝悄悄离开。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香宝立刻回到房中翻出莫离做的冬衣开始仔细的研究。

“香宝?”莫离一回来就看到香宝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床上,抱着那件还没有做完的冬衣瞧。

“文种找你没?”放下手中的冬衣,香宝眨了眨眼睛,道。

“你这多嘴的丫头,出卖姐姐,又赚了多少?”莫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香宝嘿嘿地笑。

当天下午,香宝便挖出了她的宝贝匣子,拿了钱跑到集市去买料子。

回想起前两回去市集不堪回首的经历,香宝特意把钱都揣到怀里,准备买了料子就回留君醉,一刻也不多待。

市集上热闹得很,香宝一步三回头,不知不觉放下了心思,还买了些零嘴边走边吃,不亦乐乎。

果然不是甘大娘派出来公­干­的就是轻松自在啊。正得意着,忽然见前面围了一群人,香宝好奇地跑上前去看热闹。

原来是几个壮实的汉子正在踢打什么东西,香宝个子矮,隔着人群跳了几跳,也没看清那个被踢打的是什么东西,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团瘫在地上,像破布袋一样无声无息。

“打死这个小偷!打死他!”

“敢偷本大爷的东西!你活腻了!”

那些人高声大骂,围观的人也骂,还吐口水。

香宝怔了一怔,小偷?莫不是他?

钻进人群,香宝看得清楚了些,虽然那衣服被踩在地上黑乎乎的一片,但依稀仍可辨出一点红­色­来。

果然是卫琴。

他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黑­色­的长发纠结着沾染了泥土,脏兮兮的覆在脸上,比叫花子还不如。

一只大脚踩在他的头上,他也不动。

忽然想起那一日他闭着眼睛叫娘的模样,香宝有些心疼,早知道那一日骂他时就不该只说不能偷穷人的钱。

眼下可怎么办才好。

“呜哇……”­干­嚎一声,香宝冲了出去,扑在地上抱住了那只踩在卫琴头上脚。

被她那么一叫,围观的人都呆呆地看着香宝。

“各位大叔大爷,你们饶了我弟弟吧,他脑子不好使的,就算打死也不济事,何苦脏了各位大爷的脚……”香宝哭喊。

“他偷了我的钱怎么算?”当中一个壮硕的汉子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呜哇……”香宝放声大哭。

“天可怜见的,你们的爹娘呢?”围观的一个老人家看不过去了,上前问道。

“呜呜,没了……”香宝揉了揉眼睛,不敢真哭。

“唉,算了吧算了吧,跟两孩子较什么劲。”有人开始劝。

“算了算了,当自己倒霉。”挥了挥手,几个打人的汉子扭头走了。

围观的人也散了。

香宝低头,看向蜷缩在地上的卫琴。

“你怎么样?”伸手拨开覆在他脸上的长发,香宝问。

“快……走……”卫琴挣扎了一下,咬牙道。

“啊?”香宝愣了愣,“没关系的,他们不追究了,他们已经走了。”

“丑八怪……快走!”卫琴挣扎着撞了她一下,把香宝撞进街边的草垛里。

香宝正一头雾水,忽然从街角里走出几个陌生的男人,一看就是坏人,坏人已经很可悲了,更可悲是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长得歪瓜裂枣,那么明显的把个坏字写在脸上。

其中一个秃头抬脚踢了踢趴在地上的卫琴,露出一口大黄牙,“臭小子,死了没?”

“哼,这小子命硬得很,哪那么容易死。”另一人咧了咧嘴,笑道。

“明明就是个小偷,装什么清高!我告诉你,一天是小偷,你就一辈子都是小偷,你就是这个命!明天开始你再不拿钱来孝敬爷,我就跺了你的手,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几人笑着扬长而去。

香宝躲在草垛里发呆。

这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那几人走得没影了,香宝才匆匆从草垛里爬了出来,“他们是谁?他们逼着你当小偷吗?”

卫琴闭着眼睛不理她。

“你说话呀!”香宝推他,才发现这家伙竟然手脚都被绑着。

刚刚那些人说他偷东西,可他手脚都被绑着,怎么偷?

“是不是他们逼你?是不是啊!”

卫琴哼了哼,还是没理她。

香宝费力地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正想扶着他起身,忽然感觉头上多了几道黑黑的人影,抬头一看,刚刚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都不怀好意盯着她地看。

“我说这小子这几日怎么怪怪的,不如以往听话了,原来是藏了姑娘。”

卫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香宝护在身后,“你们别动她,我明天就给你们孝敬钱。”

大黄牙笑了起来,“这丫头看起来不错,虽然长得丑了些,到底还是个姑娘。”

香宝闻言,微微往卫琴身后缩了缩。

“你们别动她,我明天给你们拿双倍的钱来。”卫琴咬牙道。

几人面面相觑,随即哄堂大笑,“这小子还懂怜香惜玉啊。”

“算了算了,这丑丫头你爱留着就留着吧,明日再不拿钱来,小心我跺了你的手。”

香宝暗自吁了一口气。

刚放下悬着的心,忽然感觉脸上凉凉的一点,香宝抬头一看,哇呀呀,不得了,下雨了!

老天爷都跟她过不去。

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脸上的“胎记”,香宝怕这它被雨给冲得掉了­色­。

“可恶,居然下雨。”大黄牙回头看了卫琴一眼,“带着这丑丫头跟我们回去吧,明儿个天晴了再­干­活。”

卫琴知道脱不了身,只得先把她带在身边,伸手去拉她却拉了个空,回头一看,香宝正捂着左脸,雨水从她的指缝流下,带着一缕淡淡的红。

看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卫琴皱眉。

“还不走,在磨蹭什么!”

卫琴拉下她的手,沾了自己的血抹在她的脸上。

一抹淡淡的腥甜在脸上蔓延,香宝怔怔地看着他。

“别发呆了,走吧。”

五、卫琴的人生(上)

坐在略略有些潮湿的草堆里,香宝垂着脑袋不敢吭气儿,卫琴坐在她前面,替她挡去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是一间破屋,仅有一个房顶可以遮雨而已,中间燃着柴火,令香宝讶异的是,破屋里除了卫琴之外,还有三四个年纪稍大些的少年,皆是蓬头垢面,辨不清原貌。

“拿出来。”大黄牙敲了敲地,几个少年便纷纷上前,从脏兮兮的衣袋里掏出些东西来放在地上,有的是首饰,有的是银子,也有钱币,唯独卫琴什么也没有。

香宝看了看那个挡在她面前的单薄背影,他……真的没有再去偷东西,即使为此遭受了毒打。

“啪”地一下,卫琴又狠狠挨了一耳光。

他也没动,由着那人打。

香宝心里没来由的一揪,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出怀里踹着的钱币,一股脑儿地倒在地上,“这些都给你们,你们别打他了。”

卫琴却是不领情,回头瞪了她一眼,把她又拉回身后。

大黄牙乐了,伸手一把将香宝拖出来,“这丑丫头倒也有情有义啊。”

卫琴握了握拳,摸到了一旁的木棍。

香宝有些嫌恶地皱眉,不防那人忽然拿起一旁的破碗,兜头一碗水冲着她浇了下去。

脸上淡淡的红迅速化了开来。

那人呆了一下,眼睛都直了。

卫琴抡起木­棒­一­棒­子砸在大黄牙的头上,又快又狠,大黄牙哼都没哼一声,便一头裁倒在地。

香宝跌在地上,还没回过神又被卫琴扯回了身后。

其他人见大黄牙被打昏,大怒道,“杀了那臭小子!”

卫琴紧紧握着木­棒­,淡淡道,“还等什么。”

话音未落,刚刚几名少年忽然一涌而上,把剩下的几人敲昏。

香宝呆呆地看着一切在突然之间发生。

“卫琴……怎么办……”看着倒在地上的大黄牙等人,几个少年面上露了怯­色­。

漂亮的黑­色­双瞳抹上一层亮彩,卫琴抡着木­棒­走到刚刚被他敲昏的大黄牙身边,狠狠砸了下去。

一下二下三下……直砸得那人脑袋都变得形才罢手。

那些少年面面相觑,皆下不了手。

“还等什么”,卫琴舔了舔­干­涩的­唇­,“你们现在就是想一辈子被他们当狗使唤也不行了,他们一醒,死的就是你们。”

此话一出,那些少年皆发了狠,将剩下的人都处理了个­干­净。

柴火“吡吡剥剥”的响。

“不舒服吗?想吐吗?”卫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的面前,漂亮黑­色­眼睛看着她,似笑非笑。

香宝看着他漂亮清秀的脸上青青紫紫,看着他微微肿起的眼角,忽然伸手,替他抚去嘴角的血迹。

卫琴仿佛被烫着了似的,猛地后退一步。

香宝的手落了空。

“以后我开了歌舞坊,你来帮忙好不好?”弯了弯­唇­,香宝竟然微笑。

卫琴看着她。

香宝笑得连眼睛都弯了,“你来帮忙,我有好吃的都分你一半。”

卫琴看着她,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白痴。

火光的映衬下,香宝无暇的脸庞如玉一般莹润,看直了几个少年的眼睛。

卫琴一个一个瞪了回去,回头一脚踢散了柴火,扯着香宝出了破屋。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那些散开的柴火迸发出火星,不一会儿,那破屋便着了起来。

“看,烧着了。”卫琴回过头,对着香宝笑,很天真的笑容,仿佛他做了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一般,那样天真的笑容跟刚刚那个怨毒的少年判若两人。

火势越来越大,那破屋带着那些尸体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堆焦炭。

卫琴的­唇­微微勾起,他黑亮的双瞳映着那雄雄燃起的火焰,带着令人目眩的­色­彩,那不应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应该有的眼神,那样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栗。

“卫琴……”香宝扯了扯他的衣袖。

卫琴没有理他,略带敌意地看向她身后的方向。

“香宝。”一个温和的声音。

香宝怔了一下,扭头去看,骑在马上的那个,竟是范蠡。

“范大夫?”

“你姐姐很担心你,托我来找你。”范蠡跃下马,道。

香宝垂下眼帘,回头去看卫琴,他已经带着那几个少年离开了。

“香宝,该回了。”范蠡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五、卫琴的人生(中)

“香宝,该回了。”范蠡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香宝看着卫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由着范蠡扶她上马。

范蠡坐在她身后,缓缓策马前行。

“在想什么?”见她一直低着头,范蠡轻问。

许久,没有回答。范蠡好奇地低头看她。

香宝脑袋一颠颠的,睡着了。

范蠡失笑。

回到留君醉的时候,莫离正面­色­焦急地站在门口等,文种在一边陪着。

远远的见范蠡带了香宝回来,莫离松了一口气,迎上前。

“睡着了。”范蠡抱了香宝下马,放轻声音笑道。

“香宝。”莫离没好气地把香宝摇醒。

香宝揉了揉眼睛,半睁着惺忪的睡眼嘟哝,“姐,饿了……”

莫离瞪她半晌,也忍不住笑了。

买布料的计划泡了汤,香宝只得从莫离那儿偷来了针线布料,开始了她的梦想之路。

做什么好呢?做一件袍子吧!

捣鼓了一整天,十个指头伤痕累累,香宝苦不堪言。

为了香大娘的梦想!拼了!

“香宝,你这是要做给谁的?”正研究着该在哪儿下刀,莫离的声音冷不丁耳边响起。

香宝吓了一跳,想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给谁的?”莫离看着床上那件抹布一样的袍子,笑问。

“范蠡。”香宝老实回答。

闻言,莫离眉微皱。

“怎么了,姐姐?”香宝腻到莫离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撒娇。

“你喜欢她?”莫离忽然问道。

香宝立刻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咳咳……”

“香宝,我不喜欢那个人。”莫离轻轻托起她的脸,眸中一片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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