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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你会武功吗?就是‘咻咻咻’飞过来飞过去的那种。”

“……不会。”吴越不敢贸然怎样,原本的目的就不是取她­性­命,再加上这个女人太深不可测,他反而有些被动。

“我也不会,不过我会蛮打。”

“啊?”

就在吴越一脸茫然的时候,夕蕴忽然用手肘撞向他的腹间,迅速旋身曲起双指猛Сhā向他的眼眸。在吴越痛呼的同时,她仍然没有忘记泗叔教她的袭裆功,据说对男人来说这一招很销魂。

泗叔说的话果然不假,夕蕴抬起腿,用力踹过去之后,吴越立刻痛得弯下身,满地打滚,不停哀嚎。

“去死吧!白痴!偷了我的银子,居然还拿着银晃晃的匕首来刺激我!你当老娘这些年风里火里混假的啊!揍你个弱不禁风的白痴,还不是绰绰有余!”骂了句,算是过了瘾后,夕蕴立刻就转身往巷子另一边逃。

她判断不出出口在哪,只是看着马车的方向,想着出口应该在反方向,顾不了太多,先逃了再说。

只是夕蕴没有想到,不过就是对付个女人,吴越竟然还需要带着帮手来。她才跑了没几步,去路就被一群黑衣人堵住了,就像她刚才形容的那样,“咻咻咻”地飞到了她的面前。一个个面露凶相,穿着杀手必备的黑­色­套装,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里的剑齐刷刷地亮相,在明媚的太阳下,刺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记得留活口。”吴越愤恨地从­唇­间迸出这句话。

眼看着那群黑衣人越来越逼近,夕蕴知道怕了,不住地往后退。她还有很宏伟的人生报复,还没有完成富婆理想,怎么可以死在这。关键是,这样的死法太窝囊了,跟她前半辈子的辉煌史相比,简直就是虎头蛇尾。

比起吴越刚才的罗嗦,黑衣人显然要专业得多。等把夕蕴逼到无路可退时,其中一人倏地出手,连剑都不屑用,只用一道掌风就让夕蕴痛得直不起身了。

下一刻,一柄软剑袭来,眼看就要刺入夕蕴的腹间……救兵从天而降了。

她有些撑不住了,虚弱地瘫倒在地上,小腹传来一阵绞痛。冷汗不断从额头间渗出,她记得自己没有受伤,可是却见到了血。

“让开。”黑衣人凌厉的声音传来。

“一群人杀一个女人?太兴师动众了。”

是救兵的声音。

夕蕴死咬着­唇­,看着眼前对峙的两方人马,只瞧见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周旋在众人中。速度太快,她根本看不清那些招式,也没有心思去看。疼痛已经让她连喊都没有力气了,记不清过了多久,夕蕴才感觉手心传来一股温暖,“越浩……”

凭着潜意识,她本能地低唤,声音气若游丝。

“我是杨钊!”杨钊咬牙切齿地轻吼,当目光触捧到她腿间的血迹后,开始察觉出了异样。

“我……肚子好……疼……孩子,救它……”夕蕴伸手触了触腿间,隔着衣裳,都沾了满手的血,纵是再笨,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杨御史,那个主谋逃了,要追吗?”

“追什么追!快去找大夫,把长安所有的大夫都找到杨府来!”

“越浩……”夕蕴倒在杨钊的怀里,紧拉住他的衣襟,不停地呢喃着。

“闭嘴!”大声斥骂后,他依旧还是没办法看她一个人承受,转身冲着一旁正要离去的侍卫吩咐道:“派人去展越浩的园子,他一回来,就让他立刻来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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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展越浩赶到杨府时,府里正一团乱,丫鬟家丁进进出出地奔走着。杨钊不停地在寝屋外徘徊,眼神中的焦急溢于言表。

“她怎么样?”他沉了沉气,走上前,面无表情地问。

“怎么样?”杨钊收住脚步,皱眉飘了眼他身后的青衣,转而又瞪向他。那一脸的镇定,超乎了杨钊的想像,仿佛屋子躺着的女子与他毫无关系般。眼见他这模样,扬州的怒火愈发压抑不住了,“你居然连她怀孕了都不知道?!”

越浩没有反驳,冷着眉,一把推开他,往屋子里走。

“你去哪?”

“见她。”

“有大夫在!还轮不到你去添乱!你想害死她吗?”

闻言,越浩停住脚步,没有再坚持,抬眸望向杨钊:“是吴越?”

杨钊点头,试图想在他脸上捕获些什么,可是除了镇定还是镇定。有个女人为他而伤,他却连眉都未曾皱一下,杨钊努力克制住想揍他的冲动,忿然低语:“我想不透,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让她这么爱着?如果……你保护不了她,那我来保护。”

“你吗?”越浩扫了他一眼,眸­色­很冷,却难掩讽刺:“只怕会为她带来更多麻烦。”

“至少我会比你懂得关心她。那是一个跟你日夜相处的女人,她怀的是你的孩子!可是你居然到这一刻才知道?!你还有资格要她跟着你继续受这种委屈?任何人不知道都可以原谅,只有你不行,你不是没有做过爹,难道女人怀孕时是什么模样的,你还不清楚吗?”

“你也说了,那是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杨御史,你的关心过甚了,她既然把自己给了我,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待她,用不着你来教。何况,你觉得现在这种时候,适合用来吵架吗?”

这话,像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场面忽然就安静了。

杨钊不再说话,沉着气,静立在一旁。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靠在门边,眼神全都死死地盯着屋子里的动静。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每一刻都过得异常缓慢,直到,房门打开,一身虚汗的大夫走了出来。

“那位夫人没事,只是小产了。”

“对往后怀孕会有影响吗?”没等越浩开口,杨钊就急急地追问。想到夕蕴昏睡前的样子,他觉得她应该很想做娘。

大夫皱着眉,选择了个比较保守的说法,“救治及时,只要调理得当,应是没什么大碍。”

“她什么时候会醒?”越浩睨了眼杨钊,轻问。

被这么左右夹击着,大夫有些无措,搞不懂到底该跟谁说详情比较好,最后只好选择把眼神放在青衣身上,“这个说不清,不会太久的,可能今夜就会醒,也可能一会就醒了。只是身子还很虚,不宜吹风受凉,让她在屋子里好好静养一个月。”

“下去领赏吧。”闻言,杨钊总算松了口气,转而像丫鬟叮嘱道,“一会派人跟着大夫去取药,要最好的药材。屋子里多加些炭,最近你们俩就伺候着她,有什么事找展当家、找我都可以。她要是有什么意外,你们就自己选个死法。”

“嗯……”丫鬟们赶紧应命。

越浩抿着­唇­看向杨钊,挤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去陪她。”

“……好,我在书房,有事找我。”杨钊抬了抬手,阻止的话卡在喉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身份去说什么,只好悻然转身。

看着那道略显落寞的背影,再看向直往无力冲的越浩,青衣垂了垂眼眸,有些出神。忍不住就羡慕起夕蕴,还真是同人不同命,能被这样两个男人守候着,这样的幸福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她,当真值得他们这样爱着吗?

想着,青衣咬着­唇­甩了下头,试图甩开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她才刚迈进屋子,越浩的声音就传来了,“青衣,把房门关了,我有话问你。”

“嗯……”她多少能猜出越浩想问什么,不禁有些慌乱。

“告诉我真相。”

他的直接,更让她觉得无措,“我不知道……”

“你那么匆忙赶来五星楼找我,又那么确信夕蕴此行会有­性­命之危,不会是仅凭猜测。”

“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夫人。”他的眼神很冷冽,是青衣从未见过的,让她觉得前所未有惶恐,一急,就把所有话都说了出来,“那天我在戏台唱曲时,遇见一个公子,他……给了我一味药,让我放在你和夫人的饭菜里,说、说是……事成之后你就会娶我。可是,你和夫人都待我那么好,我下不了手。后来那个公子就再也没找过我,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没想到……前段日子我想给夫人去买吃的,就没跟班子一起回园子,路上遇见了他。他说,有个远方亲戚想谋个差事,让我把他安排进园子当车夫。我……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照做了。所以才一听说夫人出门,就猜想,兴许那公子想自己动手了。”

“那人有说自己叫什么吗?”

“说了,说是叫徐瓷。”

“徐瓷?”越浩拧眉,按照杨钊侍卫的说法,主谋是吴越,难道他也只是听命于徐瓷?

“展当家,我真的没有想过会害夫人小产……都是我的错,如果你想要孩子,我……我也可以……”

“如果你还有一些自爱,就别把这话说下去。在我心里,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她。”

青衣扁了扁­唇­,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连以前的夏夫人也不能吗?”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结束完长安的事,我会给班主多些银子,你们回益州。”他不想有养虎为患的可能。

“我想跟你回展府,不求名分,像这样照顾着你和夫人就可以。”

“我不想做让她不开心的决定。”

“……难道,偌大的展府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青衣吗?”她不懂,都已经放下尊严,委屈成这般,为何还求不到一个两全。

“展府很大,只是我的心太小,容不下。”

话已经说得这般决绝,青衣知道不该再去死缠烂打,她想给自己留些颜面,却忍不住,“展当家,如果当年你先遇见的人是我,会像爱夫人那样爱我么?”

“这种事能论先来后到吗?曾经,足有三年,我只能默默地看着她躲在别人怀里,看她为了另一个男人的死痛彻心扉,可是那些爱有增无减。即使,再晚三年相识,她还是那个这辈子唯一能让我心动的女人。”他看着窗外,想起那三年的点点滴滴,多数回忆曾经看来是心痛的,如今想来倒也能苦中作乐。

“你……还是不要走深情路线,好像怪别扭的……”

一道透着虚弱的声音传入越浩耳中,他倏地睁大双眸,旋过身,看向床榻的方面。印入眼帘的是夕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隐约能看清她的眼角有泪滑落,­唇­边却荡漾着一抹苦笑。

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相视,他冲着她淡然浅笑,有些话或者还是尽在不言中的好。

只要彼此都懂,就够了。

《二两娘子》安思源ˇ第四十一章ˇ

越浩以为她醒了,可是相看了些会后,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小蕴……”

他尝试着唤了几声,没得到任何反映,凑近看了会,她的呼吸很均匀,就像是根本没有醒过一样。

“我去给夫人做点吃的,一会醒来一定会饿。”青衣尴尬地站了会,轻声道。

“不用了,杨钊会安排,你先回园子。替我跟那些掌柜们说一声,我最近要在杨御史府上陪夫人,有什么事让他们处理下,如果作不了主,就来这儿找我。”

“……好。”青衣应了声,偷偷又飘了眼越浩。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展当家似乎开始防着她了。这种被怀疑着的感觉,让她觉得很难受。

一直目送着青衣的背影离开后,越浩才叹了声,在床沿边坐了下来,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眉紧皱着,手不自觉地抚在小腹上,分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在舍不得那个早逝的孩子。

“真的睡着了吗?”越浩低喃了句,伸手试图抚平她的眉心。

回应他的是沉默,静了会,他的手慢慢往下移,交握住她落在腹间的手。感觉到她的小腹有均匀的起伏,可是就在几个时辰前,这里面正有一个生命在孕育……

越浩陪着夕蕴一整个下午,她始终都没再醒,呢呢喃喃地说了不少梦话,大多是在叫他名字。直到晚膳时分,杨钊亲自送来膳食,越浩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她还没醒吗?大夫不是说不会睡太久吗,怎么会还不醒?”放下膳食后,杨钊皱眉看了眼躺在越浩怀里的她,有些担心。

“兴许是太累了。”

“嗯……”杨钊轻应,狐疑地扫了眼越浩,“你先用膳吧。”

“好。”

他没想到越浩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小心翼翼地放下夕蕴后,他居然还真跑来桌边用膳了。更离奇的是,还吃得很香!

“你怎么就能吃得下?!”

“不是你让我用膳的吗?”越浩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甚为无辜地瞪着他。

“我让你用你就用?那我想让你去死,你死不死?”杨钊忍不住了,终于发现,展越浩其实是个不可理喻的男人,“夕蕴至今没有清醒,你居然还真吃得下饭!”

“杨御史最近似乎很热衷于跟展某吵架?”越浩夹了些菜,问。

“我只是没有办法理解你的态度,我以为你爱她,可她小产了,那是你的孩子,你却可以那么若无其事。”

“对我来说,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没有任何东西,比她的命更重要。”看了眼夕蕴,他浅笑,“对了,吴越的事我自己处理,你不需要Сhā手。”

“是吴越吗?他也不过只是听命于徐瓷。”

“未必。”越浩放下碗筷,紧了紧眉心,“她的如意坊有谦镇打理,严峰就一定会帮忙,光是这些就够徐瓷忙了,他没有时间分心来跟我斗。何况,徐瓷忌讳着你,更不会敢在长安对夕蕴下手。真小人和伪君子……显然后者更可怕。”

“那你应该早就知道吴越不单纯,如果警惕些,或许夕蕴就不会小产。”

“嗯……”越浩应了声,口吻里有落寞。

可在杨钊听来,那只是一声敷衍,让他苟同不了,“嗯?”

“嗯……我们一定要用那么暧昧的声音交流吗?”

“咳……”闻言,杨钊略显尴尬地咳了声,“我先走了,还有事要忙,她要是醒了找人知会我声。门口有丫鬟候着,有事找她们就行,还有大夫说药要按时服下,到时候就算她不醒,你也要把药灌进去,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我知道,就算用嘴灌我也会灌的,你可以走了。”

杨钊很想动手揍他,因为这个男人欠揍,可他还是忍住了,顺便一再在心底提醒自己:涵养涵养涵养……直到退到门外,用力关上门,他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去他的涵养!”

杨钊走后,越浩却没了胃口,饭菜入口,形同嚼蜡。他怔怔地看着床上女子,没能忍住眼泪,当真没有愧疚和自责吗?他恨不得立刻就杀了吴越,可却必须忍着,尤其是在夕蕴面前。他不想让她更难受,这种时候他必须逼着自己强颜欢笑,连颓唐的资格都没有,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

“越浩……”夕蕴掀了掀眼帘,视线有些模糊,只隐约看见了桌边有个背影,她用着­干­涩的声音唤,“我饿了。”

闻声,越浩愣了下,以为她又再说梦话,直到半晌后。

“展越浩!给我吃的!”

“哦哦……”展越浩这才反映过来,傻乎乎地点头,赶紧吩咐门外丫鬟们去准备。跟着又回到床边,手忙脚乱地扶着她起身。

兴许是早就备好了,没多久,丫鬟就端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

“我们杨御史吩咐说展夫人现在只能吃得清淡些,所以膳房只给她准备些粥;还有药,杨御史吩咐说展夫人一定药按时喝药……”

“好了,下去吧。”越浩不耐地挥了挥手。

“这是杨钊的府邸?”看了眼那个面生的丫鬟,夕蕴问道。

越浩却没有理会她,只是捧着粥在床沿边坐下,细心地为她吹着。

扫了眼送到­唇­边的粥,夕蕴乖乖地张开口,慢慢恢复了些气力后,腹间传来阵阵隐痛让她想起了一些事,眼神也落寞了下来。

“越浩,刚才……我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别人知道自己怀孕之后,都很开心,可是我知道的时候只有痛……”

“没事了,都过去了,还在痛吗?”越浩懊恼地闭上眼,将手中地碗搁置在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揽过她,边安慰着边在她的额间印上浅吻。

“还好。”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痛,“只是……我很想有个像我又像你的小娃娃,感觉好奇妙。”

看她扁着嘴满脸委屈的模样,越浩苦笑,“那就再努力,还是说你对能力有怀疑?”

“我是被你和杨钊吵醒的,你真的一点都不怪我把孩子弄没了?”

“嗯,不怪你,只要你别把弄没了就好。”

“可是你的脸上有泪痕。”她承认自己有点咄咄逼人,只是不愿意看他把什么事都压抑着,连难受都想要一个人扛下。

“……”面对她的敏感,越浩无言以对。

“从商和从凉出生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开心?他们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皱巴巴的,很丑,夏影那时候瞧了也说很想他们丢出去。”越浩轻笑,回想着夏影生孩子的时候,那画面着实混乱。

“我一直以为你不太喜欢和孩子相处,看来你还满喜欢孩子的。”

“是不太喜欢,可是如果是自己亲生的总有些不同……”话到一半,越浩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就停了下来。

却还是引来了夕蕴的狐疑,“亲生的?从商和从凉不是你生的?!”

“……嗯。所以你不用想太多,他们出生的时候我虽然也很开心,可是那种开心跟为人父的感觉不同。”既然瞒不下了,他也不再打算对夕蕴隐瞒下去了。

“难道夏影……”偷男人?

“自从嫁给我之后,她一直恪守本分,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的事。再娶她之前,我就知道她怀孕了。我不能看她被人笑话,也不想让她肚里的孩子知道真相,那时我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心,我娘又希望我能遵守父母之命娶她,所以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顺理成章?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爱她,只是为了责任?照顾一个女人有很多方法,你可以买一栋宅子,让她待产;可以请一堆丫鬟家丁照顾她和孩子,甚至可以不断地给她银子花,可是你居然用了个最可笑的方法,不仅仅赔了自己的幸福,也束缚了她的幸福。也许,孩子的父亲只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离开她呢;也许,还会回来找他破镜重圆呢?又也许,将来她会遇见爱她的良人呢?”

夕蕴很累,可她更想骂人,因为她接受不了这个真相。先是那个莫明其妙的大师,再是好笑的责任,她曾经那么多的付出,就全败在了这些原因上?!

“孩子的爹永远不可能再回头,夏影已经给不了他想要的了。对那个男人来说,财势远远重过爱情,他可以因为财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为了他的背叛夏影寻死过很多次,我不能看着她死。”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她幸福吗?能给她想要的爱情吗?”

“我们一定要为了一段往事吵架吗?我们都有年少冲动的时候,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如果没有那些­阴­错阳差,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爱你。”看她气得脸都涨红了,越浩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只好软下气势。

“哦……那也就是说,你现在知道你有多爱我了?”夕蕴忘了生气,有些促狭地笑了。

“嗯……”越浩尴尬地转过头,轻声回应。

“多爱?”

“我不懂得怎么说,只懂得怎么做。”

“做……”爱?

夕蕴抽搐着嘴角,瞪大眼斜睨着他。

“你最好擦掉你脑子里的念头,虽然我很想满足你,可是你现在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了,忍着估计会很难受,不如­干­脆别去想,先吃饭,再喝药,乖。”只需要一眼,越浩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呵呵。”夕蕴傻笑点头,喝了口粥后,又忽然开口:“相公,等我身子好了以后,我们赶紧多赚点银子,然后去深山里盖很大很大的金屋,一定要很大才能容纳你‘做’出来的爱,再然后你天天陪着我和一堆小闷­骚­玩,没银子花了,我们就从金屋上刨一些下来。我想好了,老大叫展开,老二叫展望,老三叫展钊……”

“去他娘的,你都去深山了还要带着杨钊!”

“……你说脏话。”

“说脏话怎么了,不准叫展钊,叫展剁钊!”

书房里的烛火摇曳了下,杨钊忽地放下书卷,猝然觉得有阵­阴­风嗖嗖地飘来。

年关将至,杨府也跟着开始张灯结彩,原本越浩打算带夕蕴回扬州过年的,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好在夕蕴很自得其乐,这随遇而安的­性­子很像某种打都打不死的动物……

想着,越浩眯起眼,有些不悦地瞪着眼前的女子。她正埋首握着笔,面前桌案上很乱,时不时地她会抬头看一眼坐在窗边看书的杨钊,那眼神别提有多专注了。

只要杨钊稍稍动一下,她就会开始吼:“不准动,马上就好了!”

“万漠当真教过你作画?”虽然她画得很认真,架势看起来也算有模有样,可杨钊还是很怀疑。

“是啊,我是他唯一的传人,连谦镇他都没教过。”夕蕴扬了扬眉,模样看起来很得意。

“唯一?”那应该不会差太远吧?

……

可是后来杨钊就知道自己错了,“唯一”并不代表“优秀”,看着眼前的那副画像,他如鲠在喉,挣扎了好久,只挤出一连窜胸闷气喘的猛咳。终于明白,为什么越浩用凶狠的目光瞪了她半天,她还是坚持只替他画。

他误会了,这不是示好,是打击报复!报复他一早让越浩去左邻右里送压岁钱……

“娘子,你画艺进步不少啊。”越浩在见到杨钊抽搐的脸后,忍不住凑上来看了眼,跟着搂过夕蕴由衷地赞道。

去他的进步!摆明了就是睁眼说瞎话!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这只猪跟当年她在向扬酒馆剁死的那只忒像了。

“你……万漠到底怎么教你的?!”忍耐这东西是有一定限度的。

“就只教我画竹子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画成竹子!”至少绝对会比一头猪帅气。

“我……”

夕蕴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轻叩声,随即家丁的声音响了起来:“展当家的,府上有掌柜找你,说是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好。”越浩应了声,看了眼身边满脸担心的夕蕴,轻拍了下她的脸颊,笑言:“乖乖待在屋里,别受凉,要按时吃药,等我回来陪你玩。”

“嗯,早点回来,等你用晚膳。”

又在她的­唇­上吻了下,越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刚到门外,就见到了那个面­色­焦急地掌柜,撇了眼后,他快步往前走,先前挂在脸上的笑意褪去了,“有吴越的消息了?”

“……不是。”掌柜颤巍巍地回答,实在是因为查了太久都没收获,有些无颜见当家。

“那是什么事?”越浩皱眉,斜睨着他。

“是……徐瓷来了,说要见你。”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屋里的两人也渐渐回过神,隐约杨钊能感觉到掌柜会找得那么急,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为了不让夕蕴多心,他故作轻松地开口:“知道你们恩爱了,也不用那么旁若无人,至少顾忌下我的感受。”

“是啦是啦,继续看书,我重新帮你画,这次好好画送给你,你一定要拿去好好裱框,然后挂中堂上,算是……过年礼物。”

“好……”虽然并不期待效果会怎样,但杨钊相信他还是会傻乎乎地拿去裱框,然后挂出来。中堂可能还不够招摇,挂门楣上不错。嗯,就这么决定了……

《二两娘子》安思源ˇ第四十二章ˇ

又是琵琶声……

悠悠扬扬从正厅传来,唯一不同的是,徐瓷很陶醉。越浩远远看着正厅里的两人,那画面简直就像子期和伯牙,高山流水终于觅到了知音,太可歌可泣了。

“展当家,你回来啦!”一见到门外银灰­色­的身影,琵琶声就停了,青衣像只蝶似的飞出来迎。

越浩撇了她眼,又惊恐地瞪了眼她紧抱在怀里的琵琶,直接饶过她撩袍跨入正厅,冲着徐瓷牵了牵嘴角,连虚伪笑意都端不出:“来找展某有事吗?”

“在下能否和展当家单独聊会?”

徐瓷刚说完,一旁的丫鬟家丁就全都识相地退下了。唯独青衣还傻愣愣地站着,直到两道火辣辣的视线投来,她才咽了口口水,默默告退。

“呵,展当家还真是桃花不断,方夫人走了,又来了个更年轻的。”看着青衣的背影,徐瓷有感而发。

“唔……你们如果两情相悦,请带走,君子成|人之美嘛。”

“展当家严重了,只怕那小丫头对你死忠得很,看不上徐某。”徐瓷陪着笑。

越浩斜睨着他,回得漫不经心,“也是,姿­色­问题很难后天弥补。”

“哈、哈哈……没想到展当家那么会说笑……”

“我不跟陌生人说笑。”面对徐瓷尴尬的笑脸,越浩耸肩,严肃了几分,“徐当家是来长安散心的吗?”

“呃……算是吧。又正好听闻展当家在长安,就顺便来拜访一下了。”想了会,徐瓷笑言。

“顺便吗?好像我们之间不算很熟。”

“应该算很熟了吧,展当家对徐某的动向恐怕是掌握得比谁都清楚。就连徐某明年春季想推出的新货,你似乎都一清二楚。”

“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也知道的,拙荆最近出了些事,扬州丝栈的事展某许久没有过问了。”

“展夫人的事我听说了些,此番来拜访展当家,也是想澄清下,那件事绝非徐某所为。在展夫人出事前,扬州和姑苏的丝市就已经争得火热了,有传言说扬州丝市之所以能异军突起是因为展家丝栈和如意坊的联手;还听说扬州丝商会忽然一起会针对姑苏丝市,全是因为徐某,这些……展当家应该有听说吧?因为那些讹传,徐某也没少遭人排挤,丝栈生意更是一落千丈,这些事就已经让我应接不暇了,又怎么会有空来长安对展夫人下手。何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展夫人和杨御史之间……呃,该怎么说呢……总之有杨御史挡着,徐某怎么也不敢动展夫人。”

“那还真的是讹传了,以徐当家的实力来说,还不需要展某怂恿扬州丝商会一起抵制。至于如意坊……那本就是拙荆去姑苏散心时玩出来的东西,谈什么联不联手。”

说这话时,展越浩显得很无辜。徐瓷顿了些会,看着他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等好不容易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后,才开口:“既然如此,那展夫人之事……”

“我知道与你无关。”

“是吗?”徐瓷半信半疑地轻笑,“那为什么我才刚想要明年推出一批新货,那些能供徐某所需材质的商家都不愿给我供货了?”

“你不觉得你去问那些商家会更好吗?”越浩笑着,并不打算跟他把一切挑得太明。

“哦?我倒是有听说,展越蒙之前设了宴,邀了那些商家议事。展当家难道一点都不知情?”

“这样吗?那可能是你和越蒙之间心有灵犀,越蒙做事我从来不会过问太多。”因为从来都是他授意的,自然无需再过问。

“……我们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让一些有心人得渔翁之利吗?”徐瓷终于意识到,跟展越浩说话,不适合周旋,那样可能会饶好几个时辰都到不了正题,所以不如­干­脆说明白了。

“言重了,你死也好活也好,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又不是卖棺材的,徐瓷的死为他带不来任何利益。

“你特意跑去扬州改做丝绸生意,难道不就是处心积虑地想斗垮我吗?”

闻言,越浩笑出了声,很是坦率地点了下头,“这话倒是真的。怎么,徐当家已经要垮了吗?”

“我岳丈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让我夫人的家业毁在我手上。”

“那又如何,曾经钱塘展家的纸何尝不是名动一时,难道我就想要祖祖辈辈的百年基业毁在我手中吗?可是到头来依旧还是毁于一旦了。技不如人,我认了,从头再来而已,展家丝栈能在扬州有今时今日的一切,还真是拜你所赐。”越浩冷笑。

“钱塘展府的那场火与我无关。你不如反省下到底把吴越当成什么,他连想要认祖归宗都不行,你娘在世时他甚至都不能路过展府,即使后来住进了展府,地位却连展越蒙都不如。你可以如此重用展越蒙,却一直闲置着他,难道就从来想过他的感受吗?”

“这话是他跟你说的?”越浩挑眉,有些哭笑不得,“那又如何,我是个商人,自然是唯才是举而非唯亲是举。”

“你倒还真个刚正不阿的商人,可惜太多真相没能看清。所有人都以为吴越是在帮我办事,事实上是我始终在配合他而已。他或许以为我跟你只是生意之争,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和夏影的事告诉了他,眼下看来……呵,我也不过是被他牺牲的棋子而已。有人偏偏还甘愿做他的刀,来为他铲除异己。”

“你可能搞错了,我对你和他之间的事没有兴趣,只是因为你负了夏影。”就因为这个该死的负了夏影,害他和某人错过了三年,就这个理由足够让他们成为敌人了。

徐瓷咬了咬­唇­,知道劝他收手是不可能了,只好苦笑着起身,环顾了圈四周后,哼笑了声:“那个弹琵琶的丫头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怕是在等你吧。展当家倒是艳福不浅,不知还记不记得方明婕?被你逐出展府后,吴越领她在我府上暂住了段时日,听说我要来长安,她也跟了来,说起来那也是个姿­色­不差的女人,独守空闺那么久还真是可惜了,展当家之前将她藏得真好。展夫人既然小产了,那有件事兴许对你来说会是个好消息,方明婕有喜了。”

忽地,正厅里静了,只听闻花园里时不时传来两声鸟鸣,一切就像冻结住了一样。

良久之后,展越浩的怒吼声突然传出。

“你当我给你养孩子养上瘾了是不是?!”

最近长安百姓途径杨御史府邸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窃窃私语。渐渐地,在民间就有了一种比较诡异的说法,据说是杨御史躺棺材去了,起因是他门楣上那副酷似遗像的画……

直到今日,风和日丽,正逢大年初一,杨御史携一女子惊现长安市集。

谣言终于被打破。

“我就跟你说不要那么张扬,哈哈……好好笑,躺……躺棺材……哈哈哈。”听了一路的闲言碎语,夕蕴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

虽然她也觉得帮杨钊画得那副画,可以堪称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巅峰之作,但是通常可以一画换千金的人,都会比较低调。

“你笑得那么欢快,是很希望我去躺棺材吗?我要是真躺了,那展越浩忙的时候,恐怕你就找不到人陪你逛长安了。”

“你们长安真的很热闹耶,连卖猪­肉­的都这么有范儿,居然都不穿屠夫装。”

听闻这话,杨钊皱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哦,那是因为他卖得是牛­肉­。”

“……你这人好无聊,我和越浩明天就要走了,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无知欲吗?”

“如果是其他欲望的话,我可能会比较有兴趣满足你。无知欲……那可能只有展越浩能配合了。”

“越浩哦……都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天天一大早就出门,大半夜才回来,好奇怪,生意上的事不是都已经忙完了吗……”

“喂,小如意。”就在夕蕴自言自语盘算的时候,杨钊忽然唤了她一声。

“嗳?”

“如果你发现他在偷腥会怎样?”他问得很认真。

她却回得很假惺惺,“哭啊闹啊玩上吊啊。”

在夕蕴的理解中,这是正常女人受伤后必会做的事,她觉得自己偶尔也能正常下。

“哦,不会想休了他,然后跟我双宿双飞吗?”

“不会啊……”那比上吊成本还高吧。

杨钊点头,若有所思了会,“嗯,那我们回府吧,快要下雨了,你身子才刚好不太适合淋雨。”

“哪会啊,太阳那么大。”

“是吗?人太多了,我讨厌人挤人。”这次,他边说边拉起夕蕴往回走。

“你的喜好关我什么事,我来长安那么久第一次逛市集啊。”

“关键是人多了,偷银子的也就更容易得手了。我是想,万一你的银子被偷了,应该会很心疼……”

“我们回府吧,肯定快要下雨了。”

在杨钊使出杀手锏后,夕蕴很不争气地妥协了。可惜,他们才往回走了两步,杨钊都还来得及放下悬着的心,身后突然有匹马惊了,疯狂地在人群中狂奔。那是匹通体枣红­色­的马,很漂亮,一看就是上品,定能值个好价钱,让夕蕴忍不住看痴了,感慨道:“好俊的马……”

“俊也一样会踩死你!”杨钊无奈地低吼了声,顺手将她拉进怀中,退到一旁。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闲情去关心这匹朝她冲来的马俊不俊。

姿态有些暧昧,造成这种暧昧姿态的原因很庸俗,有匹马好像就快要把她踩在脚底了,杨钊好心地救了她,所以她倒在了他的怀里,好近好近的距离,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还有身上那股形容不清的淡淡香气。

“嗯……”夕蕴皱了皱眉,有些不舒服地哼了声。她还是比较喜欢越浩身上的味道,是她最爱的铜臭味。

杨钊回过神,垂眸看了她眼,倒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她。因为她无意识地轻哼声,他的思维空白了许久,喉头滚动了下,像个孩子般有些无措地低喊:“你­干­吗要在我怀里呻吟!”

“越浩……”

“我是杨钊!”这次杨钊不再无措了,也不再低喊了,他吼得很响,那声音几乎惊动了整条街,比刚才呼啸而过的那匹马更震撼。

“我当然知道你是杨钊!我是说,我看见展越浩了!”夕蕴也火了,吼得比他更有气势。

完全是被眼前的那一幕激火的,她以为这个男人忙所以才没空陪她,事实证明,这个该死的确定很忙,忙着跟女人幽会!还是她平生最讨厌的女人!现在,她终于明白杨钊刚才那堆莫明其妙的话是为什么了,他一定是早看到了,所以才会想把她带走。黑!天下男人一般黑!比乌鸦还黑!

“其实如果发现男人偷腥了,最好的惩罚方法,就是挑一个比他更优秀的男人红杏出墙去。”被她这么一说,杨钊才想起了自己遗忘了什么事。

“你看你看,那个女人在对我笑,我就没见过那么贱的笑。挑衅,是毫无保留的挑衅!”夕蕴怪叫着指向不远处茶馆里,临窗座位上的展越浩和方明婕。

如她所言,方明婕真的是看着她在笑,杨钊也确信那笑容确实很讨人厌。

“好了,别闹了,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展越浩吗?跟我回府,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问。”意识到事情似乎挺严重,杨钊收起了玩心。

“谁闹了,你不觉得我已经表现得很有涵养了吗?”正对上展越浩投来的目光,夕蕴幽怨地撇了他一眼后,用力推开杨钊,转身大步离开。确实不该现在闹,对付­阴­魂不散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她更­阴­魂不散,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走­阴­郁路线。

“你去哪?”

身后传来了杨钊的吼声,夕蕴头都没回,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去找更优秀的人红杏出墙。”

“……你是瞎子啊,­干­吗舍近求远!”

没有再得到任何回应后,杨钊只好认命地追了上去,临走前,忍不住回头扫了眼展越浩,丢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她和杨御史看起来还真亲密,当街拥抱,呵……展当家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度了?”眼看着那两个身影走远,方明婕拉回视线,讥诮道。

展越浩没有理会她,目光仍旧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几番忍不住想追上前,最后还是克制了。历经了那么多事,他和夕蕴必须去学会相互信任,不然一如当年那样的错过可能会随时上演。她最好是不要再想到不告而别,他不会再只是接她回来那么简单!

《二两娘子》安思源ˇ第四十三章ˇ

夜深人静,窗外月光惨白惨白的,印照在屋内两人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阴­森气氛。

比起外面,屋子里更静谧,夕蕴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刚回来的展越浩,始终不说一句话,以为望眼欲穿就可以剁死他。

“东西整理好了?”隔了大半晌,越浩开口打破了沉寂。

“嗯。”

“用过膳了?”

“嗯。”

“洗过澡了?”

“嗯。”

“那怎么还不睡?”

“展越浩,我给你两条路。要不你就给我滚去睡花园,明儿一早自己启程,我不玩了,我要改嫁!要不你就去弄把铲子,给我去把方明婕的双眼刨出来,瞎了她的狗眼,连我男人都敢抢!”

这气势绝对不是盖的,越浩愣了下,苦笑,“还有第三条路吗?”

“有。”夕蕴倒是回得很爽快,“让我阉了你,一了百了,图个清净。”

“不要了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哎呀,就你还担心自己无后?说不定早就子嗣满天下了。”

夕蕴的一句无心之话,却让越浩顿时收起笑颜,眼神沉了几分。凝视了夕蕴些会后,他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闭上眼,附在她耳边低语,“记住,只有你才有资格做我孩子的娘亲。”

“发生什么事了?”夕蕴开始觉得不对劲,他很少会这样抱着她,那么用力也那么无助。

“我很累。需要我去处心积虑对待的那些人,全都是我曾经视作最亲的人。也许往后我会一无所有,不管结局如何,我只想你能一直在我身边。”

“你最近究竟在忙什么?”夕蕴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他真的一无所有了,那往后是不是就代表需要她来养他了?!

“没什么,给我点时间,我会把所有事都解决掉。”

夕蕴猛地挣开他的怀抱,怔愣地看着他,想起了那个无缘的孩子,想起了很多。这是一个习惯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下来的男人,可这种处事方法却不是她能接受的,“越浩,你以为我对你执迷不悔了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想要有个男人爱我、宠我、保护我、予我余生安稳,那万漠要比曾经的你好上千万倍,可我还是选择了你。因为爱要棋逢敌手才有激|情,婚姻要风雨同舟才会长久,我不是夏影,不需要你把我束之高搁地保护着。我很讨厌你总是把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不是讨厌,是非常讨厌!”

“喂,一个男人想要保护自己爱的女人,有错吗?”她的反映是不是太大了点。

“你说什么?”这话,让夕蕴很快就模糊了事情的重点,得意地挑了挑眉梢。

反而让越浩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说……为夫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子,有错吗?”

“去死吧,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你既然都听清楚了还问什么。”

“可是那话很甜啊,想多听几遍嘛!”

“想要甜去厨房找糖罐子。”

“……那我还不如去找杨钊。”

“钱夕蕴!我他妈的爱你!”

他有些挫败地怒吼了声,却瞧见那死丫头很是满意地哼着小曲爬上床去睡了。甚至连他有没有用过膳都不关心一下,更别指望她会伺候他宽衣梳洗。他咬着牙握紧双拳,实在很想把她拖起来背女诫,可是一见到她挂在脸颊上的那抹笑容,就立刻不争气地心软了。

也好,至少这么一闹,她很快就忘了事情的重点了。

想着,他无奈苦笑了声,默默往房门外走去。

“相公,我也爱你……一个人吃冷饭的样子……”

他听到了,沮丧地挎下双肩,一个朝着厨房的方向摸去。

夜半的厨房里,微弱烛光摇曳着,伴随着门外萧瑟的冷风,展越浩一个人蜷在角落的椅子上啃着剩菜剩饭。这光景真是非一般的凄凉,他开始越来越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堂堂展府大当家,偏偏就要在那个女人面前如此没有尊严、没有地位?!

隔天一早,打点完所有东西,正准备启程的时候。

展越浩就意识到了,他的悲惨人生远远还没有完。

“杨御史早啊,不用刻意起那么早来送我们。”飘了眼面前打理得分外清爽的杨钊,越浩堆起笑脸,牙龈咬得死紧,他绝对有理由相信杨钊不会是想送他们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杨钊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他顶着一副比越浩更欠扁的笑容开口:“我不是送你们,是打算跟你们一起走。”

真是个该死的!“杨御史很空吗?听说您最近深得皇上赏识,现在不是应该很忙才对吗?怎么还有空跟我们去扬州?”

“去跟你抢娘子。”杨钊伸了个懒腰,回得很直接。

“信不信我一刀剁了你。”

“你连朝廷名官都敢谋害?”

“我不敢,但我娘子敢。你知道的,我拿她没办法。”

“呵,我看是她拿你没办法才对。”杨钊挑眉,想了会才说,“昨晚她没跟你闹吗?”

闻言,越浩苦笑,“怎么可能不闹,差点就想直接把我阉了。”

“那看来你以后随时有被阉的危险,像方明婕那样的女人心思太多,让人防不胜防,估计有你受的……”话说到一半,有个掌柜提着一大箱东西路过,杨钊顿了顿,直到那人走开了才继续说:“听说展越蒙也急着要见你?我不太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跟方明婕有关的话,还是瞒着夕蕴比较好,她未必会是方明婕的对手。”

“这很难说,就像秀才遇到兵,再能言善辩也只有被打的份。”

“所以你天天被打?”

“……”

“真是很异样的闺房乐趣啊。”

“到底要不要走啊!”夕蕴喳喳呼呼的声音传了进来,手里还抱着好多烧饼,烧饼上搁着一封信,“越浩,有你的信。”

“哦?”越浩皱了皱眉,猜不透是谁会在他要走的时候送信来,“你看过了?”

“没有。”夕蕴很豪爽地塞了个烧饼进嘴里,矢口否认。

“嗯。那走吧,别吃了。”边说,越浩边拿过个烧饼啃了口,这味道真不是一般的难吃,“你哪搞来的?”

“有个老婆婆在卖,怪可怜的,我就全买了,重要的是她只收了我一半的银子。这几天我们就不用买­干­粮了,吃这个就好。”

“街角的那个婆婆?”杨钊忽然问道,见夕蕴点头,蹙眉摇了摇头,“哦,她是怪可怜的,那么大年纪了还每天早上要挨家挨户地打扫茅厕赚银子。”

“所以?”夕蕴吞了口口水,惊恐地瞪了眼手中的烧饼,忽然有股反胃的冲动。

“所以每天她都是打扫完茅厕就立刻去做烧饼,我常跟她说记得洗手,她总是不理我。可见银子还是不要太省比较好,害人害己啊。”杨钊一脸严肃,趁夕蕴没注意朝着一旁憋笑的越浩眨了眨眼,长叹了声,往门外走去了。

“杨国忠!你别指望我会找人帮你查东西了!”省银子怎么了,那叫节俭,是美德!

“杨国忠?”这名字让越浩抽搐了。

“对啊,他说他改名了,叫杨国忠了。据说是为了和小如意更般配才改的,不得不说,他好有心哦。”

“娘子。”越浩很不爽地瞪了她眼,顺手将她拉离杨钊身边,揽进怀里,“你多心了。人家只是想表达为国效忠的决心而已,跟小如意无关。”

“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解释得那么有政治感。”杨钊苦笑。

“不会啊,为国效忠,很有抱负啊!我看好你哟。”

就在夕蕴的手刚要搭上杨钊的肩时,越浩忽然出现,彻底隔开了那两个人。还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刚才说要帮他查什么?”

“想知道?”夕蕴笑得很贼,“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越蒙找你找得那么急?”

“你不是没看过信么?”越浩飘了眼信上的内容,那是越蒙派人送来的,说在徐州等他,有急事商议。倘若她没看,那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看,只是读了遍,我爹说过随便看人信笺是不好的。”

“你还真乖啊!”越浩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你什么都不跟她说,很难让她不去看信啊。或者你可以慢慢跟她解释下,为什么越蒙要找你,为什么你昨天会和方明婕幽会?”杨钊笑言。

点燃了导火索后,就转身带着整理好的东西钻进了门外的马车。

听着夕蕴在外面冲着越浩大吼大叫的声音,他忽然觉得心情很好。原则上来说,站在他的立场上应该是很希望看见他们夫妻劳燕分飞的,而事实上他确实也一直这么盼望着,只是做出的事却有违了一切。

越浩他们在徐州落脚的第一天,展越蒙就找上门了。

看得出越蒙是真的急着想要见他,甚至等不及他回扬州,就这么抛下一切赶来了。

品了口手中的香茗后,越浩撇了眼门口那个拿着盆栽挡住脸的身影,溢出了声薄叹。那么久了,她怎么还没玩腻这招。

“去帮我把那个盆栽移开,很碍眼。”越浩斜睨了眼外头,顺手招来了个掌柜嘱咐道。

“可是……”夫人交待说看见她也要装作没看见。

“去跟那个盆栽说,让她帮我去房里数数我们赚了多少银子。”

“好!”这次掌柜答应得很爽快。

越浩瞧见掌柜走了出去,跟“盆栽”说了两句,没多久“盆栽”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确定她不会再折返后,越浩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风尘仆仆的越蒙,他似乎无意主动开口,便率先打破了沉默,“就这么赶来,扬州丝栈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有东叔顾着。”越蒙低着头,闷闷地回了句。

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越浩笑了声,让气氛缓和了些,“是为了你姐的事来的么?”

“嗯,听说你在长安见过她了?”

“见过了。”

越浩的回答太过简洁,让越蒙压根就猜不透他的情绪,犹豫了会他还是提起了那个较为敏感的话题,“我亲自找大夫给她看过,是真的有喜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晚……”

“不可能。我不是禽兽,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我比谁都清楚。”

越蒙苦笑了下,知道越浩这话并没有恶意,可那毕竟是他的姐姐,他没有办法去怀疑她的用心。“那你打算怎么办?”不管如何,既然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总要去解决。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越浩拨弄着茶盖,漫不经心地反问。

“不管你承不承认,至少所有人……包括夕蕴,都会认为那是你的孩子,你必须负责。”

“别跟我提孩子,我的孩子前几天去阎王那报道了,我现在心情很差。”

“越浩……”越蒙抚着额,无奈地唤了是那个,有些头疼,还有些哭笑不得。

“说真的,如果她不是你姐姐,我不会手下留情。”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在,越浩才会束手束脚顾忌太多,“那个孩子绝不会是我的,你希望我怎么去负责?出银子可以,出力也可以,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别指望我会卖身负责,抱歉,我已经出售,算私人物品。”

“可是我姐她认定你了……”就是因为这样,越蒙才会对那晚的事难以确定,如果不是真的发生过,姐姐也不会敢那么张扬。

“那就转告她知趣点,我不要做得太绝。”

“夕蕴她还不知道这事吗?”知道多说无益,越蒙没有再纠缠下去。

“我不觉得她有必要知道。”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女人,怀了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孩子,为什么他娘子需要知道?

“可是我想很难瞒住她,你还是先知会声比较好。”

“嗯?”越浩挑眉,察觉到了不对劲。

越蒙耸了下肩,一脸无奈地说,“我姐很张扬,整个扬州城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了。”

“是吗?”

越浩若有所思地低语,眉心越皱越紧。曾经他在益州和陆仪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她都能知道;那如今扬州城里人人皆知的事,她又怎么可能浑然不知?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可能早就对一切一清二楚了,只是在跟他装傻?

又或者说,她很有可能会主动去招惹方明婕?!

《二两娘子》安思源ˇ第四十四章ˇ

春寒的天,很冷,又雨又雪下了好几天。

越浩他们回到扬州的那天,恰好是难得的风和日丽。整个扬州城在他们的商队出现后,气氛就开始怪异了起来,议论声很多,有人顶着看好戏的笑脸说得拐弯抹角,还有人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们的马车说得很是直白。

比如眼前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你看这个展越浩,跟那个方夫人才一夜而已,就种出娃儿了。羡慕么?不要羡慕,看见这个秘方没?一两银子,包你朝种暮获。”

“忽悠人吧。你当我傻呀,怀胎九月,你倒是朝种暮获给我瞧瞧。我那口子又不是猪!不对,就算是猪也没法子这么着批量生产。”

“你怎么那么没有文化,我只是稍微运用了一些些夸张手法来介绍而已。这些都不是重点的,重点在于成功先例就摆在你面前,看展越浩就知道我这秘方有没有用了,偷偷跟你讲,我家三代专伺候展家养生,没瞧见吗?他们展家每代都有私生子,那都是我们的功劳!”

“哦?包男女么?”

“男女?有点难度啊,能不能等你那口子生出来我再来回答这问题。”

……

路人甲缠着路人乙走远了。

展越浩的脸也随之崩得越来越紧了,飘了眼身边神情专注看着那两人的夕蕴,他微微眯起眼,等着她开口。

没隔多久,她果然是耐不住了,松手放下了帘子,转眸睨了眼展越浩。片刻,轻笑了下,“多日不见,扬州城里的人越来越有幽默感了呐。”

闻言,杨钊忍不住嗤笑了声,故作专注地研究起了自己的掌纹。

“他们有没有幽默感我不清楚,倒是你,真是越来越有涵养了!”越浩蹙了下眉,看不透她的心思,也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情。

他不清楚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夕蕴,还是她真的变了。若是以往,听了这些话她势必会大吵大闹,可是眼下着实平静得让人心惊。

“快到了,笑一笑,别吓到孩子。”

夕蕴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哗,隐隐约约只能听清“欢迎”两字。

“什么东西在吠?”越浩烦躁地拧着眉心,低问。

“你府里的一群宝。”好奇心地驱使下,杨钊掀开帘子瞧了眼,不禁被撼住了。

远远地就瞧见街口站了一群人,排列得很整齐,穿着统一的棕­色­衣裳,每人手上捧着一大朵恶俗恶俗的牡丹,使劲地挥舞着。好几个因为挥得太猛了,把花瓣都给挥了,握着个光秃秃的花梗还浑然未觉。

最为招人眼球的,莫过于前头那排人举在头顶的那块布条,还真是上好的丝绸呢,­色­染得极好,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蒹葭苍苍,白银为双;吾家越浩,回家真好”。杨钊憋着笑扫了眼展越浩,看来他真是囤积了不少丝绸,已经奢侈到这地步了。

马车越来越近了,那排举布条的人开始有规律地上下扭动,导致那个布条也跟着扭了起来,远远看去像是波浪般,倒也煞是好看。

越浩刚一下车,正打算转身拉夕蕴下来,就有三个身影扑了上来。

“爹,这‘波浪欢迎舞’是我排的!”最先邀功的是从凉。

“爹!那些牡丹是我派人收集的!”跟着就是从商。

最后小弟才轻咳了下,一身撑在马车上,摆出了个脸­色­深沉撩人的姿势,“姐夫,丝绸条上的欢迎诗是我作的,可好?”

钱小弟的姿势确实有那么几分帅气,看得从凉都快移不开眼睛了,只可惜并没能维持太久。等到夕蕴跳下马车后,立刻挥手打向他的头,怒吼了起来。

“好个屁,没有那才华就别学人家玩艺术,有你这么糟蹋诗经的么?搞那么多花样­干­吗,哪找来的那么多人,要不要给银子?!”

“不用不用,免费客窜的。”钱小弟连忙解释。

“真的?”

见小弟用力点头很是诚恳的模样,夕蕴才笑逐颜开了,“不错不错,很别具匠心的场面嘛,这样多有范儿。还有,那欢迎诗也不错,压韵了啊,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尤其是这句‘白银为双’简直深得吾心啊!”

夕蕴笑眯眯地看着三个孩子,毫不吝啬地大肆赞赏着,小弟正听得一脸享受,身后,飘来了一道冷冷的声音。

“跟我进屋。”

“嗳?我?”夕蕴左右瞧了下,茫然得很。

“嗯,我有话单独问你。”他刻意强调了“单独”两字,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杨钊,进府前又跟尾随在旁的越蒙叮嘱道,“杨御史来扬州有要事办,住在展府多有不便,子城的别馆比较静适合他暂住,你去安排下。”

在展越浩虎视眈眈的目光胁迫下,夕蕴匆匆别过了杨钊,踩着颇为轻快地步伐跟着越浩回了东园。

园子里很静,估计人全被小弟他们召集到门口去列队欢迎了,可惜他们当家似乎并不领情。非但连看都没多看一眼,还始终表情冷漠,像阵风似的把她拖进了东园,锁上了房门。倒了杯热茶给她后,他撩袍入座,面­色­凝重地逼视了她良久,终是耐不住打破了沉默,“你没有话要问我吗?”

“没有。”夕蕴始终不看他,用茶盏捂着手,目光专注于茶盏中犯着涟漪的水。

“那看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呵,还真是耐得住啊。”他努力地想从她的眉宇间窥探出她的情绪,可是她看起来依然很平静。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解释,不想每一次都需要我问了你才讲,总不能永远都是我主动。也许有一天我会懒得再来问你,也懒得再去探究,难道你就打算放任误会越积越深?你不要跟我说什么爱你就要相信你之类的话,那是笨蛋用来糊弄傻瓜的话,我爱你并不代表你就不会背叛我,你爱我也并不代表就可以至死不渝。”她闷闷不乐地垂下头,一口气把这些日子积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觉得畅快了不少。回想起来,不得不佩服自己,明明是憋不了话的人,竟然还能忍那么久。

他溢出一声薄叹,思忖了好一会,轻轻勾起一抹笑,冲着夕蕴招了招手,“笨妞,过来给爷抱抱。”

夕蕴闻言后瞪了他眼,倒也没犹豫,屁颠屁颠地嘟着嘴跑到了他身边,很自然地钻了他怀里蹭了蹭。让人安心的味道窜入了她的鼻息,她深呼吸了下闭上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有想过当年我们为什么会错过吗?”静静地搂了她会,越浩忽生嗟叹,“我们都太年轻也太倔强,万漠以前跟我说太倔强的两个人其实并不适合在一起,可是偏偏­阴­错阳差我们还是在一起了。你去姑苏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以我们俩的­性­子可能稍不留意就会伤到对方。我们只有慢慢地去学,学着怎样用最适合方式爱彼此。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总会有犯错的时候,如果我错了,你就像刚才那样告诉我,我可以为了你改,直到你满意为止。”

这话实在说得太深情了,让夕蕴不得不有些狐疑地蹙起眉,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浩瞧了许久。

“­干­吗这样看着我?”眼神就不要那么诱惑了吧,才刚一路奔波会扬州他很累啊,暂时满足不了她啊。

“我觉得你变了耶。”夕蕴很是惊讶地低哝。

“变帅了么?”

“嘁……”她没好气地横了他眼,就知道这个男人的深情维持不了太久了,就像传说中的某种禽兽改不了吃排泄物,“那我要是到死都没办法满意你呢?”

“还有下辈子,怕什么。”

“那我下辈子要是投胎变成猪了呢?”

“那我就做屠夫好了,我对你有爱,下手的时候能轻点利落点。”

“……”

“一脸哀怨做什么,你不会想我陪你做猪吧?”

“……”就是就是!

“那不成啊,我要做猪肯定是头优质种猪,我怕你醋劲太大受不住啊。”

“你现在跟种猪有区别么?人人都知道你展当家朝种暮获,可谓男人的典范啊!”一提这事夕蕴心里头就有气。

“我就说你醋劲大嘛,前些日子不是还忍得很好吗?”戏谑了句后,他正起脸­色­,又问道,“你有没有私下找过方明婕?”

“得了吧,我要是私下见过她了,早就忍不住把她给杀了,连尸都不会留。”

看她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越浩不禁伸手掐了下她的脸颊,感慨道,“倒还真是磨练出了几分心计,竟然能忍住。”

“越浩。”她忽然认真了起来。

“嗯?”

“你喜欢孩子么?”

“还满想要的……”如果她想要跟他生的话,他完全没意见,并且十分乐意配合。

“我……”夕蕴支吾了下,微露腼腆地摸着脖子,“我第一次看见你哭的时候,就是我小产的时候,我也觉得你应该很要个孩子。现在,忽然就蹦出一个现成的孩子了,这到底是不是你的也没个准啊,我总不能亲手杀了可能是你的孩子吧。所以就一直很挣扎也很惆怅,不过我跟你说,兴许我可以让那个意外产品进展府,至于大的……她只要敢看一眼展府的门楣,我就挖了她的眼。”

“你说什么?”越浩的眉宇骤然冷了下来,眸­色­锐了几分。

夕蕴震了下,一头雾水地冲着他眨眼。

“我跟别人的孩子,你可以接受?”

“……”她还有其他选择吗?难道要像吴越一样,逼到方明婕小产?

“说话。”他忽然松开她起身,侧眸扫了她一眼,冷到极致的目光。

“呵呵……”夕蕴­干­笑了两声,“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不必那么当真吧。那我收回那句话好了,你就当没听过,我就没说过。你不是说我醋劲大吗?我才想表现出一点大度的样子,这样你才能明白,关键时刻我的肚子还是很大的。”

边说,她还边得意洋洋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肚子。

“玩笑?”他拼命隐压着怒火,瞪着她,“呵,那我娶到的娘子还真宜其家室啊,这种情­操­倒真是远远不止二两!”

这样的话是可以拿来说笑的么?她说出口的瞬间,就未曾想考虑过他的感受?

“早就不止二两了……”就算是头猪,养了那么多年,也升值了吧。

她本就咕哝得很轻,越浩压根就没去细听,也懒得去听,正处在怒火旺盛阶段的他死瞪了夕蕴良久。

直到夕蕴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时,他用力拉过她抵在了墙上,双臂圈出的方寸之隅让她动弹不得,气氛凝滞,四目相对。她不敢说话,他呼吸急促,眼神交缠了片刻后,他猛地堵住了她的­唇­,这个吻很深,近乎狂肆。夕蕴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是展越浩根本就没让她有逃脱的机会。

“唔……”她越来越觉得呼吸开始不顺畅,难受地哼了声。

可是越浩非但不为所动,紧扣住她想转开的头,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不知不觉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更为纠缠了。他有些粗暴地吸允着她的舌,在情绪失控前忽然用力地啃咬了她一下。

­唇­齿间渐渐弥漫出一丝血腥味,让越浩的眼眸更添了几分戾气。一想到刚才夕蕴的话,他便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这就是他家娘子对他的了解……以为他可以为了孩子,对一切妥协,甚至让她受委屈?归根究底,她始终都不清楚他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称不上缠绵缱绻的吻,在夕蕴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停止了。

她大口喘着气,皱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眉宇间气息依然是冷的,凉进了她的心扉。

“我宁愿你什么都不做,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宽容!”

他凝视了她半晌,带着怒意的话从­唇­边迸了出来,说完后,嗤笑了声漠然地转身,重重摔上了房门,离开了。

越浩不见了,可是屋里还存留着他的气味,­唇­间还有逗留着他的气息。夕蕴怔怔地沿着墙蹲下身,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唇­,触碰一丝浅浅的血,她舔了舔­唇­察觉到舌尖传来一丝痛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好痛……”

有没有必要下嘴那么重?都见血了。

她知道自己或许说错话了,可是……对着一个什么都藏掖在心底的男人,她到哪里去找信心坚持。是他自己说想要孩子的啊!她都已经退了几千几万步去学着委曲求全了,这也错了?!

纠结不出个所以然,夕蕴­干­脆认真回忆关于方明婕的每一件事,没有一场­阴­谋会是无懈可击的吧?

《二两娘子》安思源ˇ第四十五章ˇ

月黑风高,夜­色­迷离,迎面而来的风异常凛冽。路上很静,打更裹紧衣裳懒散地晃着,连更也打得有气无力。正打算拐进巷角酒馆去喝两杯暖下身子时,有个身影猛地撞了上来。

“瞧着点,不然小心我拿你的头当更打!”这冲力太大,他险些就跌坐在地上,幸是有墙抵着,稳住身子后,打更的没好气地嗔骂了句,横了眼面前那人。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始终低着头,嗫嚅了几声后就跑开了,步子显得很匆忙。

夜­色­太深,打更得看不清她的模样,从声音听来是个姑娘。打扮得有些古怪,虽说这天冷得很,可她也把自己包裹得太严实些了吧。

见打更的只飘了两眼,就往巷子深处的酒馆走去了,那个身影才松了口气,快步往前走去,行­色­有些鬼祟,怀里紧紧掖着两壶酒。没走多远,她又转进了另一条巷子,左右环顾了下确认没有人尾随后,才停在了一栋简陋的宅子前。

宅子的门很破旧,像是随时都会禁不住风的折腾坍塌下来似的,院子里更是杂草丛生,有些寸步难行。她蹑手蹑脚地朝着有微弱烛光地屋子走去,刚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呛到了,猛咳了两声。

她掩鼻蹙眉打量了眼乱糟糟的屋子,烦躁地上前喘了脚“横尸”在床的吴越,自言自语般地咕哝起来,“怎么又喝那么醉,你每天除了喝酒还会做些什么……”

“来啦。”床上的人懒懒地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

“嗯……你没醉?”她下意识地哼了声,跟着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呵,我也不是每天只知道喝酒而已的。”吴越撑起身子,紧抿地­唇­微微咧开,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容,“有带酒来么?”

闻言后,她扬了扬头,用下颚比了比木桌上的酒,发现他今天看起来清爽了不少,不禁困惑,“你出过门了?”

“嗯,出去办点事。你呢?见到展越蒙了吗?”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是不是劝你别再闹下去了?”吴越哼笑,问道。

她迟疑了下,飘了他眼,又点了下头。

“所以呢?你心软了,想罢手了?忘了钱夕蕴是怎么故意离家,逼着展越浩逐你出门的吗?这些日子,苦你也没少受,倒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我没忘。”方明婕挑了挑眉,之前眸­色­中的犹豫褪去了,“但你也记着,我只是想要得到展越浩而已,你的野心与我无关,别指望我会配合你。”

“你好像搞错了,以你现在的处境来说,是不得不配合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和我一拍两散,无非就是让展越浩清楚那晚的所有事,包括……你肚子里那孩子的来历,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你来说……”

“够了,别说了,你要我做什么?”方明婕轻吼打断了他的话。

“我托人约钱夕蕴,你陪我一起去见她。”

“见她?!为什么?”方明婕轻震,并不想和钱夕蕴正面交锋。

“你怕她?”

她嗤笑,满眸轻蔑之­色­,“你觉得呢?”其实有点怕,但她确信自己这只是有战术的不轻敌!

“那你何必问那么多?你觉得从展越浩下手,你会有机会踏进展家大门?”吴越边说,边为自己斟了杯酒,怔怔地看着窗外夜­色­。

“她更不可能容得下我。”

“确实。但她兴许容得下你的孩子,母凭子贵。”

“……你为什么帮我那么多?”

“因为我想看他一无所有。”

看着眸染血­色­的男子,方明婕微惊,最近的吴越很陌生,让她觉得害怕。或许他的手段并不比展越浩高明,可是……人一旦被野心吞噬了就会变态,一旦变态了就什么都做的出了,就好比传说中的狗急跳墙……

“夫人早啊。”

夕蕴刚打开房门,就瞧见东叔迎面走来,带着万分慈祥的笑容,上下瞅着她。

她仰头看了眼,懒懒地勾了下­唇­,扯了个浅淡的笑容出来,“东叔,不早了,瞧瞧着日头,正午了吧。”

“呵呵,都一样都一样,夫人这是要出门?”展向东笑得更和蔼了,见夕蕴虽是衣着随意却打点得很是清爽,猜测道。

“嗯,当家的呢?”

“在丝栈,他才刚回来没几天,好些事等着他定夺,所以……这些天忙得紧,夫人别多心。”

“是么?那让他忙吧,我出门了。”能不多心吗?自从那天他吻完她摔门而出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还彻夜不归。据说是在丝栈留宿,到底如何,夕蕴也没那心力去求证了。既然他想要冷战,那她奉陪。

“可是夫人……”

身后传来展向东略显无奈的声音,她在心里默叹了声,停下了脚步,“嗯?”

“这些药材是当家让我带回来给你的,大多是补血养气的,说是之前小产又舟车劳顿,趁现在好好补补。还有,当家还交待说外头天气寒得很,让你别老往外头跑……”

“让他自己来跟我说。”夕蕴轻嗤,转身刚走到回廊尽头,还是不争气地停住了,“那个……东叔啊,那些药材交给园子里的丫鬟吧。”

“好……”东叔应得无力,感觉冤呐,他怎么就偏偏需要跟这两个如此别扭的人周旋。

始终尾随在后的如乐闻言后,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不准笑!杨钊约我去哪吃饭?”夕蕴恶狠狠地瞪了她眼。

“没说在哪?只说你只要一出展府大门,就会瞧见他派来接你的马车,马是极品马,车轱辘是上等的车轱辘……”如乐说到一半,瞧见夫人忽然放缓了脚步,像在思忖什么,担忧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夕蕴摇头,继续往前走。

说不上为什么,虽是已经很熟了,可她还是有些怕单独见杨钊。那是继展越浩之后,第二个会让她慌乱的男人。面对他的时候,她会觉得很无措,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可是人家杨御史说了有要事非见不可,她要不去就直接进展府来逮人。

这种时候,夕蕴实在很希望越浩能陪在身边,可那死男人偏偏挑这时候玩冷战。

“是如意姑娘吗?”

果然就像如乐说的那样,夕蕴右脚才刚跨出大门,前头马车边的小厮就迎了上来。她点头,侧眸打量起来传说中的极品马和上等车轱辘。

“杨御史派我来接您……”

没等这人把话说完整,夕蕴就很配合地钻进了马车,嚷了句:“好了,快走,我饿死了。别嚷嚷了,我又不会打赏给你。”

“……”小厮­干­笑,抽搐了下嘴角。杨御史忒没眼光了,居然看上了个那么吝啬的有夫之­妇­,悲哀啊悲哀。

但是虽然悲哀,大事还是不能耽误的,小厮一路将马车驾得飞快。没多久就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前,他刚想去搀扶夕蕴下车,一转身却发现她已经领着如乐站在了饭馆前。

“夫人,好简陋啊……”如乐微仰着头,四下打量,情不自禁地感叹。

“岂止,还很寒酸。”她好恼悔,恨自己把杨钊感化得太彻底了,这男人竟然也节俭起来了。

“危楼吧,那墙随时会坍塌。”

“也许菜式不错,说不定人家只是想别具一格地走低调路线……”这是一种自我安慰,不过很有效,至少她有勇气踏入这栋危楼了。只是每走一步,夕蕴都是小心翼翼地,即使如此,她依然能感觉到大地在颤动。

“转­性­了?开始走小碎步了?”

杨钊的声音从她身后飘来,夕蕴的背脊僵了僵,回眸瞪了他一眼,“吃顿饭而已,你又何必选个那么别致的地方。”

“因为我想带你见两个人。”杨钊抿­唇­,勾勒出一丝寡淡的笑容。

“谁啊?”来这种地方,到底是见人还是见鬼?

“方明婕和吴越。”

“……你疯了?”

“你还没疯我怎么舍得先疯。”

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夕蕴斜睨着他,转身,淡漠地说了句:“我没胃口了,回府了。”

杨钊猛地伸手将她拉回,两人间的姿势顿时变得有些暧昧。他微微转过身,­唇­无意识地擦过她的发髻,若有似无的淡香窜入了他的鼻息。

一旁的如乐张着­唇­,傻傻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不自觉地跟着红了。察觉到杨御史的喉头滚动了下,她也跟着吞咽了口口水。完蛋了,她开始有负罪感,觉得对不起当家了,她竟然会觉得夫人和杨御史好配。

“进去吧,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有我在,你怕什么?”他也是经过一番考量才答应吴越的。由他亲手安排他们碰面,总比把吴越逼急了私下找她好,至少在他能看见的情况下,可以确保她平安无事。

“好吧,不过你一会记得密切留意我的情绪,如果波动得太厉害,你要压抑住我,我怕冲动的老毛病又犯,一不小心就会酿成惨剧。”犹豫了会,夕蕴还是妥协了。

他的眼神给了她一股安心的感觉,莫名地就会觉得杨钊绝不会害她。

“咳咳……”如乐忽然轻咳了两声。

让夕蕴惊醒了几分,尴尬地挣开杨钊后,她伸手摸了摸脖子,步子迈得愈发不自在了。

看着她的背影,一丝笑意悄然在杨钊的眼眸中氲开,很少见到她脸红的样子,更少见到她对着自己脸红的样子。平时的泼辣劲没了,倒是添了几分娇俏,还真是难得。

很快,如乐就用手肘撞了撞夕蕴,眼神朝着角落边飘去。

夕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两道熟悉的身影印入她的眼帘,隐约她已经感觉那股压抑在腹腔内的怒火在蠢蠢欲动了。

率先起身招呼的吴越,还是那一脸无害地微笑,“大嫂,好久不见了,你跟杨御史倒是越来越般配了。”

“你跟方夫人也是啊。”简直就是“双贱合璧,威力无穷”啊!

“是么?呵呵,大嫂别光顾着说话,坐啊,这些菜全都你以前爱吃的,别客气。”

“你还真有心。”胃口都没了,还吃个屁啊!

“大嫂……”

“大什么大,别大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快点说。”她承认她的涵养还没到超然境界,面对害她小产的罪魁祸首,能克制住不动手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还要拐弯抹角、嘘寒问暖?那简直就是做梦!

“我只是想跟大嫂道个歉而已,在长安时都怪我反映太慢,来不及阻拦,才害得你小产……”

“道歉了我一样还是恨你。”一条命用一句道歉就抵了?她的孩子就这么廉价?

“大嫂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吗?我特地带着方夫人一起来,就是想把一些误会一并解开了,毕竟都是一家人……”

“就算你组团来道歉,我依旧恨你!”夕蕴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她开始不明白越浩为什么从前会说吴越不适合做生意?他简直太适合了,那种虚伪不是常人能学得来的。

“那孩子呢?”闻言后,方明婕伸手按住吴越,挑眉问道,“你恨我没关系,我也没要你喜欢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展越浩的,你也恨吗?”

这话犹如一阵雷,猛地炸开,让整桌的人都静了下来。就连如乐都大气不敢喘一下,不安地偷喵着她家夫人。

许久,夕蕴只是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杨钊斜看着她,正在盘算要不要出手拦她,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就是夕蕴先前说的情绪波动吧,似乎还波动得很大。

就在他做出决定,想拉着夕蕴走的时候,她忽然说话了,“真的是越浩的吗?”

“除了他还会有其他人吗?”方明婕也不甘示弱,扬了扬头,­唇­角携着一丝凉笑。

“这很难说,种出个娃娃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天下男人这么多,又不是只有越浩有这功能。”

看起来夕蕴的情绪像是平静了不少,杨钊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在一旁观战。

倒是吴越耐不住了,口吻有些兴味,“大嫂,你跟方夫人也是相处过的,她对大哥有多死心塌地你还不清楚吗?又怎么可能怀上别人的孩子?再怎么说方夫人也毕竟是个女人,怎么会拿这种事乱开玩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的。”说话的时候,夕蕴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方明婕身上,神情显得很淡漠。

让人实在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虽然有些慌乱,但方明婕还是努力把自己伪装得很镇定,冷笑着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夕蕴轻哼,忽然笑了声,“我只是觉得对于一个可以亲手设计害死自己丈夫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敢弄死了,更何况现在不过是随便找个人制造一条人命而已,相较之下轻松了许多吧。是吗?方夫人。”

《二两娘子》安思源ˇ第四十六章ˇ

夕蕴的话让方明婕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茶盏的手不停地颤抖,气氛再次凝滞。

隔了很久,方明婕微微启了下­唇­,不自然地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夕蕴蹙眉,若有所思,“越蒙跟我说他姐夫一直坚信自己可以好起来,还跟你约好了说等好了之后,就做些小买卖,多赚点银子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又怎样?”方明婕顿了顿,脸­色­更难看了。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只是得了肺痈而已,也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至多也就受不起劳累。他应该很清楚该忌口吧,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怎么会去吃鱼鲜的?居然还把自己给吃死了?”

“这很奇怪吗?万漠不也应该忌酒吗,最后还不是贪杯了。按你的说法,难道你也是布了局害死万漠的么?”

方明婕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在夕蕴开口后,又一次乱了。

“我想你误会了,这种说法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是养和堂的大夫亲口说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让如乐去把那大夫找来,或许见了之后你会觉得很脸熟。”

“你……”方明婕没有想过,这种陈年往事还会有被人挖出来的一天,若是想到,便绝不会留个活口下来。

夕蕴长吁出一口气,舔了下­唇­,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以为我就真的只会冲动,如果我真想要你死,不愁没有法子,人孰无过,只要认真查总能查出些什么。你如果仍然坚持说肚子那孩子是越浩的,我没意见,只要你有这能耐把它生出来,我会立刻把它接进展府。”

“那我呢?如果我真有这能耐把孩子生下来,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呵,你是想跟我打赌么?”这反映倒是让夕蕴觉得有些好笑。

“是又如何?”

“奉陪啊。只要越浩愿意给你个名分,那我也不会介意。”

“嘁……”静了些会,方明婕的鼻间溢出一声嗤哼,“你倒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呵……也不清楚你和展越浩是怎么了,倒是他最近又常出入花满楼了,想要这个男人对你死心塌地,怕是很难。我担心到时候展府的家事你是不是还有说话的份。把­精­力花费在你身上,还真有些不值呢。”

“这不是你该费心的事,展府大夫人的位置就算是轮也轮不到你。”

“那你等着满月酒吧。”说完后,方明婕蓦地起身,径自朝着门外走去了。话都讲到这份上了,气势就一定要保留住了。

静默了许久的吴越冲着夕蕴挑­唇­冷笑了声,也跟着起身走了出去。兴许方明婕的话说对了,以他在展府的那段日子看来,展越浩对钱夕蕴更像是种新鲜感。而今的冷战,或许是新鲜劲褪去了,似乎的确不该在她身上浪费太多力气。

人走,茶也差不多凉了。

杨钊唤来小二,又添了两杯新茶,挑了杯不算太烫的递给夕蕴,戏谑道,“方才做什么想要走,这要真走了我就看不到这出戏了。”

“你特意替他们约我出来,就是想看戏?我说杨御史,你怎么就不­干­脆去包个戏班子?青衣啊,上回那个青衣不错,领回去吧,天天都有戏看了。”夕蕴横了他眼。

“你说那个琵琶女?”边说,他看着门外远目眺望了会,表情惆怅,“啧啧,姿­色­的确不差,体型也很丰腴,不过那琵琶声……你也是知道的,那副高悬在门楣上头的画已经很招摇了,要是再把她给领回去,怕是日日都会有人来我府上奔丧了。”

“不错啊,亲自接待来奔自己丧的人,奇妙啊,你说不准算是史上第一人了,你会名留千史的,相信我。”她拍了拍杨钊的肩,又伸手从如乐怀里抽出厚厚的一摞纸,“这个是你让我帮忙查的东西。”

“还真快。”他接过,顺势看了几张,嘴角不禁抽搐了下,打量起夕蕴。一直不知道她怎么搞来这些乱七八糟消息的,竟然连邱均几岁第一次偷吻女孩都有,再往下看,第一次梦遗?!

暂且先不管这些东西的来源,事实证明,找她帮忙查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真的确定可以从这些东西里面,挖出能扳倒邱均的事?”夕蕴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

“呵,你刚才对付方明婕的那招,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么?那样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能被你挖出些不堪的往事,何况邱均?身在官场,我不信他能那么清廉。”

“我一直以为邱均是你的人。”飘了眼杨钊,夕蕴随意地说了句。

杨钊抿­唇­,笑言,“官场上没有真正的敌人,更不会有真正的朋友。只要有利可图,他可以为任何人鞍前马后。”

“哦……”夕蕴应了声,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亲自跑来扬州对付邱均?”

“关我什么事。”官场之争她没兴趣,邱均的死活她更不在乎,做什么要去了解那么多。

“还真跟你有关呢。”虽然她的态度很差,杨钊还是和颜悦­色­。

“嗳?”

杨钊支着头,想了会,说道:“官场之争你应该没兴趣知道太多,总之一山不容二虎,我跟李丞相不可能并存。以眼下我们俩人的实力来看,谁也牵制不了谁,我之所以要对付邱均,是为了杀­鸡­给猴看。至于邱均这个人……李林甫为了牵制我,对他极力提拔,此人留不得了。我想,我应该可以从你给我的这些东西里,找出些罪名给他按上。可我不便自己出面,会两败俱伤,我需要人替我去送死。那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是我选了徐瓷,你说这跟你有关吗?”

“你不会是想说,这么做是为了帮我和越浩除掉心头大患吧?”夕蕴小心翼翼地反问他。

“你真聪明,不过不是帮你和展越浩,帮你而已,不想看你再心烦了。”当然,他还是会顺便让展越浩记住这份恩情的。

“所以呢?”夕蕴撇­唇­,“你想让我谢你么?可以啊,你叫东西吃吧,这顿我请。”

“只是这样?”这丫头在打发叫化子吧。

可是夕蕴却自己这举动已经足够显示诚意了,“你还想怎样?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请人吃饭啊。”

主要还是因为这家店够旧够破,菜式一定不贵。

“一顿饭而已,多的是人请我吃,你就不能独一无二点吗?”

“……”这位爷的兴趣太古怪了吧?怎么独一无二啊,难道……请他吃粪便?

“我隐约记得上回你刚到长安的时候,煮了桌饭菜给展越浩吃,还不准我偷吃。”虽然他还是偷吃了,但是滋味很不一样,“你有给万漠煮过吗?”

“当然有,天天都煮啊。”他的话题还真跳跃,夕蕴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有给其他男人煮过吗?”

“我爹啊,我弟啊……”

“还有吗?”

“没了……”他到底想­干­吗?

“哦,那如果你真有诚意的话,改天煮给我吃吧。我府上的厨子太讲究了,我只想吃一顿简单点的家常菜。”杨钊说得很轻,眼眸里参杂了几丝怅然。

夕蕴打量着他,觉得他似乎病得不轻了,“你不要紧吧,没毛病吧,那你不会跟厨子说做得简单点吗?”

“……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听不明白吗?”为什么她总是该聪明的时候变得特别笨?!

“我该明白什么?我把我明白的都说出来了啊。”她忽然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她是­鸡­,他是……鸭。

“我要你……来煮饭给我吃啊!”

“好了,我知道了,有机会煮给你吃就是了。”犯得着吼那么大声吗?

杨钊脸­色­越来越黑,恨不得伸手掐断眼前这女人的脖子,“我不缺厨子,我缺女人!”

“……你不会再坚持认为我是花满楼里的小如意吧。我有家室啊,我是良家­妇­女啊。”

这话似乎越说越不对劲了,杨钊深刻认识到跟她饶弯子是最愚蠢的做法,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直截了当,“去他的家室,一个拈花惹草野种丛生还理直气壮让你独守空闺的男人,也配让你惦念着?既然你们都在为那孩子左右为难,那你不如­干­脆点退出这浑水,我们明奔。”

“……”明奔?她还­祼­奔呢,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还不懂?”他耐着­性­子问。

她一脸茫然地摇头。

于是,某人的耐­性­耗到极限,只剩一句无比平静的话从­唇­齿间蹦了出来,“我要你做我女人。”

“咝……”好霸气啊!

一旁的如乐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双目炯炯地看向她家夫人,期待着她的回答。虽然领的是展家月禄,不过基于女人心思来讲,她还是比较支持杨御史这样勇于直言的男人。总比当家三天两头就和夫人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好吧。

“我……我是有夫之­妇­……”她吞吞吐吐地回着,脸颊却红了。

“休了他。”他说得简洁明了。

“很难吧,只有男人休女人……”

“那我让他休了你。”

气氛僵持,两人互瞪,看得如乐­干­着急。这会她忽然又觉得还是当家好了,通常这种情况下,如果换成当家,一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堵上夫人的嘴,让事实说话。

果然,杨御史太冷静了,也同时给了夫人冷静的时间。

一切激|情褪去,气氛归于平淡。

“别说笑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要的你给不起。”夕蕴轻咳,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惊吓过了、兴奋过了、也羞赧过了,是时候严肃点了。

杨钊嗤笑,不以为意地耸肩,“我不觉得有什么是我给不起的,名分、安稳或者是……银子,我不会委屈了我的女人。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洞房花烛,一样都不会少了你。问题是,我给得起你却不想要。你有自虐倾向,这我早知道,偶尔小虐宜情,一直纠缠下去未免太作茧自缚了。你有勇气爱他,难道就没有勇气离开他吗?”

如果展越浩可以给她幸福,杨钊这辈子都不会说出这番话。显然她现在算不上幸福,那他何必还要故作伟大,把自己看上的女人留给别人糟蹋。

“我为什么要离开他?”都已经熬到今天这一步了,夕蕴想不透有什么理由值得她放弃的,难道就为了那个至今都无法确定身份的孩子吗?

“因为他不适合你。事到如今,他好歹该给你个交待,结果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场赌约输了,你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地把孩子接进展府吗?以你的­性­子来说,就算忍得了一时也忍不过一世。还有,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地记得当年展越浩为什么娶夏影,无非就为了责任。要是无法证明那个孩子不是他的,那他一定还是会扛起责任,跟方明婕共侍一夫的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我……”他说得句句在理,夕蕴甚至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好了,我没心情说下去了。总之,我要带你明奔。”

“……哦。”

“哦什么哦!你到底要不要跟着我走?”

“当然不要。”她要洁身自好,她坚持要做一株只在墙内绽放的红杏啊。

“要不要是你的事,到底带不带你走是我的事。”

“……”那你还问我­干­吗?!

夕蕴横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会,轻叹,“我先走了。”

他倒是想留她,可是留下之后又能说些什么,该说的都已经说开了不是吗?这还是杨钊第一次对着个女人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起身,擦肩而过,留下一缕独属她的淡淡胭脂香。

大概,这辈子,能留住的也只有她的味了。

展越浩真的又恢复本­性­了,这些日几乎成了花满楼的常客。

好些次,冯月都忍不住想把他给赶出门,可送上门的银子,她没有那个耐力抗拒啊。

思来想去,总算有个两全的法子了。这银子是要赚的,为了不让他太留恋温柔乡,冯月派去伺候展越浩的姑娘资质很一般,待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

这位爷倒也没挑剔,忍了几日,冯月几乎都以为自己误会他了,说不定人家只是小夫妻闹闹矛盾,故意气对方来着。可今儿展越浩总算是忍不住了,冯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俗话说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展越浩把这句话给诠释得淋漓尽致了。

“能不能换些好点的姑娘?我午膳还没用呢。”越浩斜靠在厢房外,飘了眼里头那群女人,强忍住想作呕的冲动。

“展当家,您怎么不早说呢?恐怕花满楼这座小庙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了,您瞧瞧……”边说,冯月边挤着媚眼,姿态撩人地指着楼下,“花满楼里的姑娘都是这么个水准,要跟展夫人比,恐怕是差远了。您若是挑剔,还不如回府抱您家娘子去。”

闻言,越浩紧抿的­唇­角微扬出一记冷笑,“你觉得这些姑娘配和我娘子比吗?”

“哟,你要真觉得你娘子好,那还日日跑来这里喝什么花酒?”冯月愣了下,有些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你何时见我一个人来过?”越浩低头,理了理衣袖,眼角瞥见了门边那道熟悉的身影后,面容又冷峻了几分,“好了,月姐,别闹了。你也是知道的,有不少人议事都喜欢选在妓院,男人嘛,也就这点爱好,展某身在官场自然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今儿这人不一样,怠慢不得。”

冯月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了然了几分:“你约了邱均?”

越浩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冯月开始反省起了自己刚才的态度,觉得愧疚了,“那个……外头都在传,说是你又成了妓院的常客,还说银不换那展夫人的位置是坐不稳了。那丫头消息灵通着呢,醋劲也大着呢,要不要我给你去解释解释?”

“不必了,我就喜欢她那股子醋劲。”

“……”冯月沉默了。

这两人简直就是绝配,这相互折磨的日子,外人看了揪心,他们倒是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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