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打击对于母亲是非同小可的,她伸出手来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她说她吃力不讨好,她瞎了她自己的狗眼,她养肥的三个人都想蹲在她的脖子上拉屎。她拉出一条床单一条一条地撕碎,她要结成绳子上吊。
母亲的这个举动让我厌恶到极点,我赶紧关上窗户,我怕邻居们听见。
最后的决定是,弟弟留在母亲这边,我每个星期天到母亲这边来照顾弟弟。
我和父亲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还是搬到学校去住了。原因是我在父亲的抽屉里发现了自己的一条内裤。
看到我在收拾东西,父亲木讷地戳在我的后面。我走出去,他追过来,往我的马桶袋里塞了一包东西。父亲给我塞的是一些钱和一包药棉,当时我不明白,这药棉有什么用。后来到了省城,我才知道,城里讲究一点的女孩子用药棉做经期的护垫。
老师从艺校调到县文化馆时没有和我打招呼,他送了我一本《新华字典》就走了。我站在练功房里,看到《新华字典》的第一个字是“阿”。我抬起头来,看到老师走到了门口。他上身穿着的确良衬衫,下身穿着铁灰色的涤卡裤子,他的肩膀一只比另一只稍微低一些,他伸出他修长的手开门。
我对着老师的背影张开嘴只“啊”了一声。老师走出了门外,老师马上就会消失。
我冲了出去,我一定要告诉他一句话,一定要告诉,就现在。我拉开门,已经张开了嘴。可一头撞在了一个正破门而入的男孩子的身上。这个男孩子是刘苏子。记得刘苏子跟我说了很多话,好像是说他借到《苦菜花》,问我想不想看。还说了门卫张头是不是《红石口》里的特务,微型电台装在酒糟鼻子里。我记得他很高兴,笑得弯下了腰。我真的没太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对老师的渐走渐远充满了懊丧。我兀自走出去,听到刘苏子在后面喊我。他说,蓝绸子,你耳朵怎么那么红啊。
这是我的一个毛病,心里一紧张,两只耳朵就通红。后来娶我的那个男人在新婚之夜告诉我,他最喜欢我梅花一样的小耳朵。那是一个矫情的男人,他把一些美好的东西善意地夸大,他为自己扇动起了一个虚幻的氛围,信以为真。气球吹到一定程度就会破灭。他开始抱怨生活的不真实。
我一直走到铁路边上,坐在一只枕木上。听着火车远远地喘着气过来。这是包兰铁路线上很重要的一段线路,是复线。奇怪的是火车咆哮着总在另一条线上驰过,只是蒸汽打湿了我的脸。夜暮四合的时候。我听到全镇子的人都在喊我的名字。没想到我在这个镇子上这么重要。火车道的南面就是黄河的支流二黄河,我想等正开过的一辆火车过去,我就往二黄河跑。每年夏天二黄河都要淹死我们镇子上的两三个孩子。紧接着我看到一个人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面口袋一样砸在了我的身上。我虚弱的父亲昏死过去。
那一段时间,母亲穿了一件紫黑相间的格子呢上衣。当时这种上衣很流行,最有特色的是衣服口袋,口袋的面料是斜格的,双层。母亲穿着这件衣服,在马不停蹄地缝制两套被褥。她的心情好极了,她嘴里哼着当时总结文革成果的一首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马列主义大普及,上层建筑红旗飘。革命大字报烈呀么烈火烧,战斗歌声冲云霄。七亿人民跟着毛主席,红色江山牢又牢。”她穿针的时候就停下来,她眯着眼睛神情痴迷。看到我背对着她在给弟弟洗白球鞋,她想起来,我已经好久没跟她说话了。她叫了一声蓝绸子,我没动静。为了调整气氛,她自顾自地给我和蓝骄子讲了一个故事。从前呀,娘缝被子女儿和面,女儿说水多了娘说加面,女儿说面多了,娘说加水,女儿说盆里放不下了,娘说你这个该死的,要不是我被缝到被子里非揍你一顿不可。说完母亲爽朗地笑,笑完看到我还没什么反应,她叹了一口气说,给瞎骡子喂草,不领情啊。
母亲缝了一对鸳鸯戏水的缎子棉被,我知道老师要结婚了。一对新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被子。家里没人的时候,我把手放在缎子被面上,水一样柔滑的物质让我的手心发痒。这一对被子将盖在老师和那个女人的身上,从此把老师和那个女人拴在一起。被子是暧昧的充满诱惑和想象的东西,它让我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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