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考入省艺术学院。要离开这个镇子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眷恋。
临走之前,我到父亲的单身宿舍,给父亲整理了房间。父亲不到五十岁就白了头驼了背,父女俩依然不说什么话,我们好像都没有对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最深的爱,表面上总是躲躲闪闪。最深的爱总是来不及表白。
在母亲的安排下,一家四口加上母亲的现任丈夫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父亲不说话,母亲找话说,弟弟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大口大口地吃着红烧肉和白米饭,只要嘴里有空隙他就要说话,他说,姐姐,西哈奴克亲王老来咱们中国,他吃饭不知道要不要粮票。
右派看上去很儒雅,他是搞五号病研究的,在全国都小有名气了。我想不通,这么雅致的一个男人怎么会娶我的母亲。母亲向他示意了一下,他就站起身来。母亲对他肯定很满意,母亲喜欢懂得她眼神的人。右派从家里的那只棕树皮箱子里拿出一块丝绸面料。右派手里的这块料子,和几年前母亲从这只箱子里扯出来的那块料子一模一样,当时母亲把它摁到红色染料里,后来绣上了金黄|色的“忠“字。
右派把这块衣料递给我,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他把衣料放在我的手上,他的手生铁一样冰冷。
母亲Сhā进来说,以后你有两个父亲。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跟自己的身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两块一模一样的丝绸面料,一块在父亲捡回我的包袱里,一块在这个人的手上。我看到母亲的表情异常亲切,我看到父亲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绝望地抖动着。
我拒绝了这块面料。就是说我拒绝了我的身世。我只想做蓝采和的女儿,是父亲把我当一捆柴捡了回来。过去对于父亲的所有不敬都让我惭愧得流泪。我扶起父亲说,爸爸,我们回家去。
我扶着父亲走,我甚至想把父亲背起来,像小时候我背弟弟一样。我的喉咙噎着,连一声爸爸都叫不出来。
母亲和她的右派丈夫站在我们的身后。我听到母亲拿出一副女人的腔调对她的新丈夫说,对不起,都是让我惯坏了。她的这种道歉更重要的意义是在夸奖自己。
我还想看看我的练功房。我把几年来老师教我的动作全部过了一遍,我满头大汗或者泪流满面,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发现我的身后站着一个人。我转过身来。这是一个我不想看到的人。
我母亲的现任丈夫,那个平了反的右派。他说,蓝绸子,回家吧。我跟你母亲结婚,就是为了能和你生活在一起。
我看定他,双手垂下,从脚底生出一股绝望。我为我的母亲抱不平,她在新时期里意气风发,以为找到了爱情。她上当受骗了。而她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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