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有了一个小小的计划,我偷偷地把钱攒在我的一只破袜子里。四个多月的时间我攒了十二块钱。我到商店买了一件尼龙套衫,白色的,胸前绣着花,这是当时最流行的女式时装。我匆匆赶回家,辛曼正在和面。我在她身后绕来绕去的,想让她问我书包里装了什么。她头也不抬地和着面,好像在想什么心事。终于我忍不住了,我大声说,你猜我书包里装着什么?
辛曼慢慢抬起头来---多少年来我都喜欢女人的这个表情,半张着嘴,疑惑的眼神,脸上干净出香味儿来。
我从书包里揪出尼龙衫,抖开,走上前来要往她身上比划,看合身不合身。
辛曼的脸白了,嘴唇开始发抖,她扬起一只手想打我,意识到手上沾满了面粉停住了。我已经长得比她高了,她仰视着我眼里涌出泪水。她把已经扬起的一只手转向自己,她用双手撕扯自己的头发。
我抱住她对她说,这不是偷来的,这不是偷来的,这是我用早上的面包换来的。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我们久久地抱在一起,我们深呼吸着,嗅着对方,想把对方吸进自己的身体里。我们在心里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月亮升起来了,我给她一点一点拍掉头上的面粉,我们像一对连体人那样抱着,我们不能离开对方的身体。
对于两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身体是最可靠的。就这样我们睡着了,其实我们还是两个孩子,我们是对方所有的财富、幸福和悲哀。
半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蓝绸子在舞台上立着脚尖跳舞,她扮演的是《沂蒙颂》里的红嫂。“蒙山高,沂水长,我为亲人熬鸡汤”。我看见蓝绸子的红舞鞋破了,她细嫩的脚趾在汩汩地流血。我站在台下,双手卷成喇叭对她喊,蓝绸子等我挣了钱给你买一双红舞鞋。蓝绸子的身体正在风一样的旋转,我看到她的血从舞台上流下来,一条红色的飘带。顷刻间,蓝绸子变得苍白,虚无,直至消失。舞台上什么都没有了。我记得物理老师讲过,物体有三种形态,固体,液体,气体。蓝绸子完成这三种形态的转化,她什么都没有对我说,没有了。
我听到辛曼叫了一声,她说,苏子,你发烧了,我们快去医院。
我摇摇头说,蓝绸子没有了。
辛曼抱起我来说,你烧糊涂了,我们上医院。
我摇摇头说,我是个男人,就是一块木头也不会轻易化为灰烬。可是蓝绸子没有了。
我和辛曼相持了一阵,辛曼意识到无法说服我了。她突然抱着我的头哭着说,苏子,你答应我,我们以后不要在一起了。你必须学会离开我,以后你就娶蓝绸子,你要对她好,你答应我。
我有了意识。我说我要喝水。喝了一杯水,抹了一下嘴,我说,蓝绸子有人娶。
我的意思是蓝绸子有更好的人娶。我这话说的,好像辛曼就没人娶似的。要不是我,辛曼也会有普通人平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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