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我读《圣经》里的这段文字,就想起这个夜晚。后来我生命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对这一个夜晚的救赎。
第二天我去上学,路上我所见到的我们石头镇的一切变得那么新鲜,我的心像檐前的雨滴那样干净而温柔。这时我看到了我的班主任老师,他黑着一张脸向我走过来。他以为我会躲开他他的脚步是那么急促。我迎上去对老师鞠了一躬说,老师我错了。在我们石头镇是不兴学生给老师鞠躬的,父亲活着的时候说过,他们过去是要给先生鞠躬磕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一举动给足了我老师面子,即刻让我的老师对我刮目相看。老师站在讲台上表扬我,说我是我们石头镇惟一的书香门第,是文曲星的后代。以后很有可能站在他现在站着的地方,对别人施以教训。他的意思是我最有品行做一个像他那样的老师。在我们石头镇,师道尊严一直没有被打倒,教师在镇子上地位是很高的。
但是这些都消除不了我对史攀登的仇恨,可是我现在有了辛曼我长大了,再打架就显得有点幼稚。仇恨在我心里发条一样越来越紧,我的心上长了茧子,硌得疼。我在黑夜里我蒙着被子磨着牙。辛曼问我干啥呢,我说磨刀呢。吓得辛曼脸色煞白。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星期天我骑了自行车到卧羊台挖沙葱。沙葱是一种沙地植物,可以炒菜包饺子,也可以腌小菜,就饭吃像肉一样香。我拿着铲子挖满了一袋子沙葱,力气还使完,我就挖坑玩儿,没想到我挖出了一只头骷髅。这只骷髅睁着两只黑洞看着我,特别篸人。
就这样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亲。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他们,疼他们,我推起自行车往他们的墓地跑,泪如雨下。我跪在墓前无所顾忌地嚎啕。我心疼我父母亲的血肉之躯也会变成骷髅。后来我哭干了,全身没了力气。我枕着墓堆睡着了。天将黑的时候,我坐起来揉眼睛,我的眼前一片金星。我站起来,突然感觉身心焕然一新。可能是我的父母再一次给我的身体里注入了新鲜的活力,让我有力量自己活着同时替他们活着。我给父母亲磕了头。推起自行车往骷髅的那个地方走。我又在同一个地方挖出三只头骷髅。我编了一只草绳把四只头骷髅穿起来,吊在自行车后面回到石头镇。我大摇大摆地把这一串骷髅像一串大蒜挂在了史攀登家的门头上。
首先是史攀登的爹开门出来,被一串头骷髅砸破了头。后面是他的娘,看到骷髅嚎叫一声昏死过去。问题的关键不是吓坏了史家的几个人。这件事传遍了石头镇,第一批想象力丰富的人把它演绎成了一个神乎其神的鬼怪故事。中心思想是姓史的作恶多端,手里至少有四条人命。这四条人命在阴间开了个会,择了个鬼日子一起出动,向姓史的讨命来了。第二批口才好的人又延伸出了各种段落大意。总之很长一段时间,文革中嚣张的人晚上都不敢出门。即使出门也倒趿着鞋。在我们石头镇有一个流传下来的说法,倒趿着鞋鬼不跟。史攀登的爹在这个不断加工的故事里变成了臭名昭著的恶人,简直顶风臭十里。文革后清理三种人的时候,史攀登的爹首先被揪出来,我们都说他有四条人命。没想到我放了一条暗线也是一条长线,在很长时间都勒着他的脖子。
时间很快,日子很踏实,我的身体飞快地长大,从后面看我几乎就是刘文才。辛曼对我满意极了,她常常站在我的后面盯着看,她也许想起了我的父亲。但我敢肯定她对我的感情已比对我的父亲感情深厚,他们毕竟还没来得及肌肤之亲。
我伏在桌子上,从来不回头看她,不想打断她。我只有一个目标,考大学,上班,赚钱,带她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娶她。
我的学习成绩很稳定,辛曼已经成竹在胸,她自己开始节衣缩食,给我攒上大学的钱。父亲走后,辛曼几乎没添过什么衣服,她的工资加上我的抚养金三十多块钱,一半的收入都给我吃了肉。那时候我们的小县城里刚有面包,略带酸味的那一种,一毛一分钱一只,我特别喜欢吃。辛曼每天晚上都把钱塞进我的书包里,我早上去学校的路上买一只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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