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父亲对母亲有了新的认识,他们彼此不再憎恨。父亲性格也随和多了,做什么事情之前他先用眼睛征求一下母亲的意见,母亲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人到老年后,女人便成了男人的主心骨。
右派父亲也被母亲征服了。起初也许是为了我才娶了母亲,后来他也认识到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母亲的优点正是他和父亲的不足。渐渐地右派父亲发现,他的生活得依赖这个万能的女人。他们三个之间,没有爱情,没有嫉妒,没有嫌弃,在生活的磨练中,积累起了一种亲情,母亲和右派父亲因为有我,母亲和父亲因为有我和弟弟,他们三个似乎是亲人,谁也不想离开谁。
说实在的,这次回家我是非常高兴的,为了我的两个父亲和母亲。我长大了我懂得了爱惜,懂得了感激。早上我们睡懒觉,听得三个老人给我们准备早饭,脚步轻轻的,说话像耳语。被人疼爱的感觉多好啊,有父母亲的感觉多好啊。不知不觉地我在被窝里流下泪来。吃饭的时候,右派父亲说,二十一世纪动物役苗的研究要进行到一个新高度,任何一个国家在高速发展的时候,对生态的破坏是必然的,生态不平衡导致动物役病高发期的到来。父亲说,那咱们还得好好活着,社会还需要我们。人类的起始源于数字,最终也要归于数字,末来对于科学世界的管理只能依赖数字。母亲说,科学的高速发展,依赖于经济,落后就要挨批,为什么?那是因为穷。
天哪,几年后我想起三个老人在今天说的话,我从心底生出深深的敬仰。他们都是社会上了不起的人才呀。
我和丈夫端起酒杯叫了右派父亲“爸爸”,右派父亲愣了一下,突然站起来到厨房端菜,半天不出来。我的父亲到厨房里找,出来时老哥俩几乎是勾肩搭背的。
我和母亲说到我们旧房子时的老邻居,刘苏子的继母。母亲告诉我,辛曼嫁给了学校门卫的张头儿,真是可惜了的。我说她怎么会嫁给老张头儿呢?母亲说,她肚子里揣着一个,还得供养着一个,能嫁给谁呀。原来这样。
我很想知道老师的情况。知青大部分都返城了,不知我的老师还在不在我们这个镇子上。可是母亲只字不提我的老师,她好像早把他给忘了。
我吭吭哧哧地说,那个女革委会主任,当时挺漂亮的。
母亲说,她早被打成了三种人了。你的老师返城了,要跟她离婚,可她得了神经病。婚姻法规定,一方有精神病患,患病期间不得离婚。说到这里,母亲发现我低下了头。她说,唉,给人介绍对象就是这么麻烦,本来嘛是想做个好事,可后来人家闹离婚介绍人就成了罪人。
谁都不知道听了母亲的话,我的心突然痉挛。疼从很远的地方来了,拄着一只拐杖,噔噔噔在点在我的心上,逾近逾疼。我等待着,不知道下一刻我的心会掉在哪个深渊里。我埋下头,把一口气从胸中缓缓放出来,我等待。
可是母亲把话岔开了,她开始说别的事情。这些事情与我无关。
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往我的包里塞钱,我手足无措。母亲说,本来想在镇子上给你们再办一次,可是太排场了就显得俗,好像我们是暴发户似的。得,钱拿着,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不要舍不得。花钱的时候心疼,挣钱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要这么多钱干啥呢,还不是为了你和骄子。
丈夫提议看看我小时候的练功房。过去的练功房变成了高耸的大楼,我仰头看,一阵目眩。丈夫过来扶我。我们镇子上的阳光总是像水一样蓝,我是如此清晰地看到丈夫的脸。他英俊得不可挑剔,他的眼里蓄满了深情。这个男人有什么不好啊。
对于蓝家,我真是个赔钱货。我充满了内疚。我想对母亲说一些什么,但是我张不开口。我这一辈子就没有对任何人表白过什么。难怪母亲说葫芦都有个嘴呢,夜壶都有个嘴呢,你为什么就没长嘴。我突然自卑。
上了返程的火车,我看到了我十七岁那一年坐过的那一段铁轨。那时我为了一个男人想让火车把自己轧死。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