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很注意自己的外表形象，总是打扮得漂亮得体，我想这可能与我有关，她想看上去与我般配一些。她的手真是巧，她有以旧图新的本领，或者可以说化腐朽为神奇。她把旧衣服攒起来，拼接成不规则的格状的窗帘或床罩，有的还打出皱褶，显示破落的豪华。她用矿泉水瓶剪制成门帘，一到夏天雨瀑一样倾泄。她用旧纱巾做阳伞。用长筒袜做折扇。用旧鞋子做笔筒。用树枝树叶做壁挂。用核桃皮做文化墙总之她什么都可以翻出新花样。

说起来我也是一个自由的男人，我的很多男同事的老婆把钱看得很紧，据说城市女人管理城市丈夫的惟一办法就是管住他的钱。城市是一个很广阔的地方，一个男人游荡出去女人鞭长莫及，如果他身上没有钱那就瘸子的腿跑不远，大腿上的虱子能跑哪儿去呢？肚子饿了就回来了。

白糖不这样，她让我把我的工资存起来，以后供我们的孩子出国留学，她的工资用于生活开销，我从来用不着存私房钱。隔一段时间她就问我多少了，我告诉她个大概数，她总是很满意的样子。她屡次告诫我不要拿患者家属的红包，她说拿了人家的东西心里就有压力，心理负担一重手术反而做不好，手术做砸了声誉就坏了，前途就没了，大学不也就白上了。

白糖真是个傻瓜，她总是在说明我是个大学生，她是在提醒我们之间的差距。如果是个聪明女人，她就会强调自己的优势，比如她是城里人，她长得很有味道，她是单位的三八红旗手。可是她就是不聪明。一般城市女人不愿意找从农村出来的人，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嫌弃农村的亲戚。可白糖老是问我老家怎么从不来人，她们单位的某某农村亲戚来了，带来了新粜的小米，熬出来的粥上面漂着油呢。

还真让她说着了，我刚从手术台上下来，护士就说有个下面来的亲戚在办公室等我呢。我进了办公室，一个老头蹲在我的椅子上抽烟。看见我，他把烟头摁在玻璃板上，伸出手来说，哎呀，我可找到你了，我是你姑爷爷，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说着，他就提起脚下放着的大小包裹，他说，走，家去，我听说你娶了城里媳­妇­生了城里娃，我去看看她们。

这位不速之客是辛曼的姑父二碰子。我想给他找个宾馆住下，可他一脸义气地说，我都到城里了，不到家里看看，回老家说了不得让人家笑话。我无奈，只好带着他回家。可一路上我直犯嘀咕，我怕他在白糖跟前过多地说到辛曼。白糖看到我带老家的亲戚来家，很高兴，做了菜，上了酒，边喝边聊。二碰子说话的口气很大，说他每年资助县里的二十名贫困大学生上学，焦点访谈的记者都跟他联系过呢。白糖一听他是个人物，就问姑爷爷是做什么生意的。二碰子脱掉了鞋子，蹲在椅子上说，这刘苏子知道，我做的生意我们县里的人都知道。旧社会我家是全县最大的地主，相当于四川的刘文彩，我家的地大得甩开快马得跑一个时辰。土改后地没了，好在我家有我这个人才，我一分一分地往回要，我要把我家的损失要回来。起初我单­干­，后来我开公司，组织一帮人要，挣了钱我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那些分了我家地的农民还不如我挣的钱多呢。地主是细下的，穷鬼是日下的。他们整天弯勾子撅腚的修地球，以为地是他们的命根子，可他们不知道世道变了，地下可以长出小麦，天上也可以掉下小麦。可白糖还是不明白姑爷爷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我给白糖使了个眼­色­，白糖不追问了。终于他说到了辛曼。我的心提起来了。我当初和你姑­奶­­奶­死是个不同意她嫁给你父亲，可她就是不听。后来咋样？他们属相不合，克得厉害。女子属羊，心里冰凉。你父亲死了，她好好找个人家也行啊，可偏偏不争气的肚子大了。得，这下子一文不值了。最后嫁给了酒糟鼻子。酒糟鼻子人才差一点可也是个好人，丑男人丑男人，男人丑一点不是个甚缺点，人家要是一表人才谁能接受她肚子里的油瓶子就这样我手里端着的一碗汤就掉在了大腿上。白糖嗔怪着，给我换裤子。蹲下来擦地板。我赶快到卫生间拧了块毛巾对二碰子说，你擦把脸歇一会吧。可二碰子谈兴未尽，他说，我昨天才洗的。我说，再洗洗吧。他说，男人的脸是要的，不是洗的。我怀疑他在骂我。我怀疑他知道了我和辛曼的事。我怀疑辛曼的肚子。我的心慌了。好在他喝完了一瓶酒，要走，执意要走。我想单独送他到火车站，我还想和他说些什么。可辛曼说就这么走了过意不去，非要一起送他到车站。就这样二碰子走了。返回来的路上，白糖显得很不高兴。他说，我发现你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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