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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舞尽桃花扇底风+挽断罗衫留不住 >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转眼就到了成亲这一日。

按道理说,容白应该会兴奋得睡不好觉,可是她居然一觉到天亮。说起来,这几日自己一直是浑浑噩噩的,整日整日摊在床上,懒洋洋的,根本提不起任何力气下床。

“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你怎么还没起床啊!”

她听到风姝生气的喊道,然后是什么重重的被放在什么地方的声音,使劲睁开眼,才看到是风姝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然后将水重重的搁到了脸架上。

“风姝,”她懒洋洋的叫道,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我的脸有点痒!”正要伸手去抓被风姝用力的握住了手腕。

“哎哟,我的大小姐,你今天是新娘要是抓伤了脸你晚上怎么见新郎啊!”风姝似乎比她还担心,连抓她的手都比平常要用力的多。

“可是,”容白闷闷的道,“这几天都这样,你每次都不然我碰,我现在连自己长什么模样都要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自己这么说完后,风姝的脸瞬间有些白,还有些惊慌。

“风姝,风姝,”她叫了叫她,见她迷茫的眼睛恢复清明才委屈的道,“好嘛,我忍一忍还不行吗!”

风姝这时朝她笑了笑,将她从床上拉起来,道,“起来吧,我给你梳妆!”

见始终只有风姝一个人,容白有些奇怪,仰起头想看看在她身后替她梳发髻的风姝,头怎么转也只能看到风姝的发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成亲的时候,不是应该有一堆丫鬟来给我梳妆吗?”

风姝手中的梳子“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她蹲到地上,捡了起来,道,“主子嫌别人笨手笨脚的,怕伺候不好你,所以就让我一个人来了,怎么,你怕我伺候不好你啊?”

“什么呀,”容白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道,“连风诺他都嫌啊,说到风诺,我怎么好几天没看见她了,她上哪儿去了?”

“风诺……”风姝的声音有些低低的,“她在主子那儿呢!”

“风姝,”容白低下了头,“我怎么觉得,你不太高兴呢!”

“容容,不要……”像是想到什么似地,风姝高昂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没什么,”她抓住容白的头发,继续梳理起来。

容白突然站了起来,抱住风姝的脖子,拍着她的背道,“好了,风姝,我只是出嫁了,又不是要死了,你这么伤心我会很难过的,更何况,我嫁给柳二少,咱俩以后也能够天天见到,你就不要伤心了,”她感到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滴到了自己脖子里,“瞧你,我是出嫁,又不是去送死,哭成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容白抬起头,好笑的看着红着眼眶的某人,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风姝拍了拍她的肩道,“我们这有个传统,新娘在见新郎之前是不可以照镜子的,所以……”

“这么麻烦啊!”容白扁了扁嘴,见风姝十分郑重的看着自己只好小小声的道,“好了,好了,我都好几天没照镜子了,也不差这一天了!”

婚礼并没有很隆重,不过来贺礼的人还是不少,几乎跟柳家有生意来往甚至没有生意来往的人都来了,柳家大宅被围得满满当当的。因为新娘没有娘家,所以只是在城内小转了一圈就算是从娘家送过来的。

因为容白没有高堂,所以坐在主位上的也只有柳大少一个人。

容白低垂着头,因为盖着盖头,视线所及只有一双红­色­丝绒鞋的鞋面,今天除了自己,唯一一双红鞋的鞋面,想到自己手中红­色­丝巾另一端的那个人,容白笑了,脸上的娇羞竟比那盖着的红盖头还要鲜艳。

那双红­色­丝绒鞋在前面走着,容白知道,那双红鞋的尽头,将是自己以后的幸福所在,她笑了笑,在身边人的催促之下,也跟了上去。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交拜!”

容白转过身,对着柳二少,正要弯腰,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然后她头上的红盖头被吹落在地。她猛的抬起头,然后看到了柳二少惊恐的眼神。

四处一片寂静,所有宾客还有主位上的柳大少全都脸­色­惊恐的盯着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旁边递上来一面铜镜,也顾不得看是谁递过来的,她接过来,看了看铜镜里娇羞的容颜,“啊!我的脸!”

铜镜从手中掉落下来,摔到地上,发出尖利的声音。

那是谁的脸,谁的,布满伤疤,恐怖的脸?

“和风!”她向着柳二少迈了一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柳二少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红­色­的丝线掉在了地上。

和风,和风,他……他松手了,他松手了……他明明说过,只要自己不放手……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撰在手里的红­色­丝线……

有什么滴滴答答的落到红­色­的丝巾上,丝巾很快被泅湿散发出血一样的光泽……

谁?是谁的眼泪……

“孩子,和风,你连孩子也不想要了吗……”

“老夫是大夫,可否让老夫为小姐把一下脉?”容白什么也听不见了,她仿佛看到一线曙光,只要有孩子,和风也许……

一只手搭在她腕间的脉门上,她看着那个为她把脉的老者,急切的问道,“我跟和风的孩子,他有十五天了,十五天……”

“孙大夫,怎么了,她真的有喜了?”旁边有人急切的问道。

“她长得……柳二少再饥不择食,也不可能……”周围的人小声的笑起来。

那个孙大夫看了看容白,道,“恕老夫直言,小姐,根本没怀孕!而且……”孙大夫怜悯的看了看容白,“小姐最近是不是误食了什么,”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姐这辈子,恐怕再也不能……”

容白向后退了数步,一个没站稳,跌坐到地上,“你说,我……我根本没怀孕……你说……我这辈子……再也不能……”

“你骗我!你骗我!”容白站起来,直直的跑向柳二少,她捏着他的衣角,紧紧的:“和风,你告诉我,他在骗我,他在骗我,对不对,我怀孕了,是你告诉我,我怀孕了,我有孩子的,我有的,我有的,对不对……”

“他说得没错,你没有孩子,你这辈子也不可能为任何人生孩子了!”她听到柳和风那么说,声音冷冷的,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他,一样的眉,一样的眼,只是,为什么,这么远,远到像要消失……

她抬起手,还没碰到柳和风的脸便被重重的推开了,头重重的磕到一旁的桌子,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流到了眼睛里,看什么都是血红血红的。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容白发现自己是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她颤抖着双手抚上自己的脸,手上凹凸不平的触感不知是凝固的血液还是……狰狞不堪的伤疤……

“不是……不是梦……”她低下头看着手心里不断掉落下来的泪,“……不是……不是梦……”

“莲子羹,好喝吗?”她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熟悉那么熟悉,她侧过脸……那张脸……不是那张早已镌刻在心上的脸。

“你是谁?”

那个人蹲在容白面前,冰冷的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弧度,“柳和风!”

“不是,不是,你不是……”容白慌张的看着他,伸出右手,像是想抓住什么,和风,那个总是一脸温柔的和风,那个口口声声爱着自己的和风,那个总是被自己气得跳脚的和风……他不是这张脸,这张冰冷的看起来没有丝毫温度的脸,他不会……不会用这么冰冷的目光看着她,他的眼里总是饱含对自己的深情……

“你再好好看看,”那个冰冷的男人单手抬起她的下颚,“你确定,我真的不是柳和风……”

她低头看着下巴上的那只手,纤细皓白骨节分明的手指,以及手指尖上传过来的微微的凉意……

她抬起头看着那张好看的脸,眼中露出迷茫,“……和风……”

那个冰冷的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认出我!”他捏住容白的下巴,微微有些用力,容白被捏住的下巴立刻红了起来,“啧,啧,可惜了这张脸!”

脸?容白蓦地清醒过来,“我的脸……”她无措的看着他,微微带着一丝无助。

男人从脚边捡起一面铜镜,递了过来,“要不要再回顾一下?”

“不!!!”容白尖叫着摆脱男人的掌控,将脸埋入双掌之中……她忆起了稍早之前在铜镜中看到的那张可怕的脸……那是……那是自己……捂住脸的手颤抖起来……

“和风,孩子,我们的孩子……”容白似乎想起了什么。抓住他的手,“那个大夫骗我的,对不对,我们的孩子怎么……不会的……”

“孩子?”那个男人冷冷的抽出被容白紧紧抓在手中的手指,残忍的看着她,“我们根本就没有孩子!”

“你以为我会让你怀我的孩子!”那个男人冷冷的补充道。

容白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双手扣在一起,紧张的看着那个男人,“和风,没关系的,我们以后还有机会的……我和和风的孩子……”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下头低低的笑了起来。

“你忘了,”男人似乎很讨厌她的笑,他再一次捏住了容白的下巴,容白迫得皱起了眉,一滴血丝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你忘了那个大夫说的了吗,你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怀有任何人的孩子!再也不能!”

“你骗我!”容白的眼睛睁得硕大,仿佛要将眼珠子瞪出来般,“和风,你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莲子羹,好喝吗?”那个男人似乎很高兴看到容白此刻痛苦的眼神,他看着容白,笑得十分愉悦。

“莲子羹?”容白狐疑的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是,和风,不是你,告诉我,不是你,不是……”

“和风,告诉我,不是你,不是你!只要你说,我就愿意相信!”

“还是不愿意承认啊,”那个冰冷的声音抬起了她的头,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恨,只有恨,“你还是和八年前一样啊,纳兰容昭!”

“和风?”容白茫然的看着他,纳兰容昭,那是谁?

“和风?”那个人好笑的看着她,“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柳和风这个人,这一切,不过就是一场梦!”

“梦?”

“我的美梦,你的噩梦!”

“可是,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过你是爱我的!你说过只要我不放手你也不会放手的!”容白看着他,一遍一遍呢喃,不知道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那个人冷冷的笑了笑,“我说过吗,你确定,我说过我爱你,我说过你不放手我也不会放手!”

柳和风爱容白!

柳和风这一辈子只爱容白一个人!

只要容容不放手柳和风这一辈子也不会放手!

柳和风……

柳和风……

容白低下了头,无措的看着手中依旧抓得紧紧的红丝巾,只是柳和风爱容白,只是柳和风会不放手,而柳和风……

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柳和风这个人……

根本……就没有柳和风这个人……

“你送我的那枚纽扣,也不是你粘的?”

“是我粘的!还花了我整整一夜呢!”

容白完全忽视那人嘲讽的语气,抬起眼看他,眼里闪烁着一丝微亮的光芒,那是不是可以说明,和风还是有一点点……

“那你想不想知道那纽扣好好的为何会碎成那样,”那个人心情很好的看着容白口中一直喃喃着“不要不要和风”一脸哀求的模样,大声的一字一句就怕容白听不清楚的道,“那是我亲手捏碎的!”

“不是的,你是爱的,对,你是爱我的,你那次昏迷,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懂得放手,看来,你是爱惨了柳和风了……”那是和风的声音,和风好听的声音,可是……

不是不懂得放手,只是,那双手太温暖,那个拥抱太炽热,心冷寂得太久,一旦被拥抱过后,就很难忘记那种温度,那种被人拥抱的温度……

“哼,”那人冷冷的笑了笑,“我真正爱的人,她叫纳兰昭容!”

昭容,昭容……容容……容容……

原来,被和风那么温柔的叫着的人,一直都不是她……不是……她……

“我的脸是你……”

“是!”

“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也是你……”

“是!”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

“我只不过是爱上了你而已,不过是爱上你而已,我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容白跪在地上,双手撑在地板上,滴滴答答顺着眼角蜿蜒而下的,不知是血还是泪,“我不过就是爱上了你而已……我不过就是爱上了你而已……为什么……为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你的幸福,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甚至比­性­命还重要!”容白垂着头,眼角所及,看到那双红­色­的丝绒鞋朝着自己走过来,那种红,怎么这么刺眼,容白紧紧的闭上了双眼,“我要在你最幸福的时候,毁了你!”

容白睁开眼睛,冷冷的笑了,“这么看来,我的幸福对于你来说,真的很重要!”

她抬起衣袖,想要擦一擦脸上的血,触目一片红­色­,她皱起了眉,容容,你穿红­色­真好看,真好看,真好看……

“撕拉”,那是丝帛破裂的声音。

容白将身上的嫁衣脱下来,用力的撕扯着,扯着扯着大声的笑了起来,“好看,好看,真好看!!!”

那个人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臂,“你在­干­什么?”

“和风!”容白抬起了头,“你有没有真心待过我,哪怕只有一秒?”

“没有!”她听见那个人毫无犹豫的这么说。

“碎了,”她看着手中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红艳艳的嫁衣,“碎了,都碎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碎了?”那人冷冷的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耐。

“不知道,”她茫然的摇了摇头,“……都碎了……”她看到那人用力的踩在她已经碎裂的嫁衣上,什么碎了?什么都碎了……

“和风,”她抬起头看着那张盛怒中的脸,颓废绝望,依稀闪烁着一丝眷念,“你杀了我吧!”

那人温柔的撩起她散落到眉间的一缕长发,“八年前,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是你毁了我,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的就放了你!”那人用力一扯,那缕长发就飘到了地上。

不疼,一点也不疼,容白想起曾经听人说过,如果有一个地方的疼痛过剧,就会盖住别的疼痛,那么即使双手被砍断,也是不觉得疼痛的。和风那么用力的扯自己的头发,自己也不觉得疼痛,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有一个地方很痛很痛,痛到……

她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

“活着,痛苦的活着!”

“好,”她低下了头,轻轻的应着,然后看到了自己脚上的那抹红……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恨你?”

容白站了起来,背对着那个冰冷至极的男人,摇了摇头。

心已经碎了,即便知道真相又如何?伸出手去,也不过是触得一掌清冷、十指寂寞,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已经离她那么远,那么远,今生今世,再难厮守。

那人扯过她的胳膊,将她扳过身来,“你不是爱我吗?难道你不想知道你最爱的人伤害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男人眯起眼,十分不满意容白此刻淡漠的神情。

“爱?”容白看着他,淡淡的摇了摇头,“不爱了,已经不爱了!”

男人捏住容白的手十分用力,指甲深深的戳进了容白的手臂,“原来你的爱情可以如此收放自如,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值得我爱的?”容白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感情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连那张脸都是假的……你说,你有什么值得我爱的?”

“还是,你觉得爱上你我得到什么?”容白微沉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悲怆,“一张破碎的脸,一个再也不能生育的身体……还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原本以为被最爱的人欺骗伤害甚至毁了容连女子生来的一点权力(生育)都失去了你会痛苦不已……可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做了这么多,像个笑话,好像一点也没有伤到你……”那个人冷冷的看着她,“不过你放心,我有一辈子,你也有一辈子,我们慢慢来……”

容白看着那个就快要消失在眼角的身影,还是忍不住伸出了双手,还是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那一转即逝的幸福,哪怕知道只是自己的幻觉,哪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慢慢凋萎……

“你为什么觉得还不够?和风”容白蹲下去,小心翼翼的摸着自己脚面上的那抹红,只剩这点红了,只剩……“你为什么觉得我被毁得还不够……”

“和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小孩,我有多喜欢他们细细小小的身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渴望有一天我的孩子开口叫我妈妈……妈妈……那种柔柔弱弱的,孩子的声音……可是……和风……你现在却告诉我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哭声是细小压抑的,却也是痛断肝肠的,从她决定跟着和风一起飞,就已经把自己推出了爱情的悬崖,从在天空中飞行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要跌成满地的悲怆……

“娘娘!”

容白抬起头,那个人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他早就走了……毫不留恋……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娘娘,对不起,对不起……”

“风姝,你在做什么?”她茫然的看着风姝伏在地上的身子,“你朝我磕头做什么?”

“是奴婢害了您,是奴婢害了您!”风姝依旧趴在地上。

“你没有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是……”容白皱了皱眉,“那个人是谁?我是谁?”眼前突然闪过一副画一个名字,“纳兰昭容是谁?”

风姝抬起头看她,娘娘的神­色­有些奇怪!

“纳兰昭容是您的双胞胎妹妹!”

“双胞胎妹妹?”容白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容白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风姝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张被保护得很好的纸,抽了抽鼻子,奇怪的看了一眼容白急切的眼神,“永昭二年,荷语苑。”

“那是……”

“那是八年前,皇宫里的荷语苑。”风姝接过了话茬。

“……八年前……皇宫……”容白大声的笑了起来,“不是……我……果然不是我……”

难怪当初会觉得奇怪,那是和风画过的唯一有颜­色­的一副画,唯一画了脸的画,还以为,还以为……

他真的没有爱过……一点也没有……

他画的自己,全是黑白的……

全都没有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容白整个人趴到地上,整个身子剧烈的抖动起来,“……和风……和风……为什么……为什么啊……”

“娘娘,你怎么了?”风姝跪坐在她的旁边,跟着哭了起来,“你不要吓奴婢……娘娘……”八年前的娘娘也是这样之后……

“风姝……”容白猛的抬起了头,布满伤痕的脸上血泪纵横,很是吓人,“风姝……我的嫁衣呢……”她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白,“我的嫁衣呢……怎么不见了……和风……我明天就要嫁给和风了……嫁衣怎么能不见呢……快帮我找……快帮我找……和风看到我这样……他会不高兴的……红­色­……和风说我穿红­色­很好看……和风说我穿红­色­很好看的……红­色­的……红­色­的……”

“娘娘!!!”风姝瞪大了眼。

容白抓着她的手臂,“快……红­色­的……红­色­的……我明天就要嫁给和风了……嫁给和风了……”

“娘娘!!!”风姝抱住了容白,泪水蜿蜒了整张脸,“奴婢,是奴婢害了您!是奴婢害了您,害了您啊!”

“主子!”一个人影半跪在靳回翔面前,靳回翔抬了抬手,那人抬起了头,那张与柳和风有七分相似的脸,赫然是柳大少,只是此时,相较于平时的温文尔雅,面目有些清冷,神­色­间带着恭敬。

“逝风!”靳回翔抬起了头,疲惫的看了看他,“八年前,她突然疯掉了,朕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报仇了,没想到,她一觉醒来,居然失忆了,是上天给了朕这个报仇的机会,朕筹划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是……”

“主子,她毕竟是昭容娘娘的亲姐姐,您下手未免……”

“亲姐姐?”靳回翔冷冷的哼了一声,“八年前她把昭容从塔上推下来的时候她怎么一点也不顾虑姐妹情谊,当时昭容已经怀了朕的孩子,她毁了朕的孩子毁了朕最爱的女人,朕也要让她永远都没有孩子,永远都活在痛苦之中,”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靳回翔轻喘了口气,缓缓的道,“她曾经说过,除了杜晨风,她这辈子,谁也不爱,朕真想看看,她恢复记忆,知道自己曾经爱上过朕时,她会是什么嘴脸?”说到这,靳回翔残忍的笑了笑。

“主子,”半跪在地上的逝风垂下了眼睑,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靳回翔低头看了看他。

“皇后她,她疯了!”

“什么?又疯了?”靳回翔从软椅中拔出身子,低着头看着什么,像是在思索,良久之后,才道,“逝风,把她放了,把风诺也放了!”

“主子,您说的是……”逝风有些犹疑的抬头看了眼靳回翔。

“纳兰容昭!”

“难道风华在大漠找到了雪灵芝?”他记得当年,主子曾说过,除非昭容娘娘醒过来,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放过纳兰皇后!

“……昭容……”靳回翔的脸上有着深深的疲惫,“……还没有……”

“你照朕的话去做,朕倒是想看看,这次,她又要跟朕耍什么花样!”

“是……”

“昭容……昭容……”靳回翔从书桌的暗格里取出一幅画,温柔的看着画中明眸顾盼的少女,“你什么时候才肯……才肯醒过来?”

及至再见,落花萧萧,几回肠断处,此恨谁知。

昭阳城

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满目狰狞的少女在街道上追逐着什么,口里喃喃细语,“……风……是风……”

洞庭夜月不相随,寄情霜月挂北风!

第一部完

第二部:

舞尽桃花扇底风 续之 挽断罗衫留不住

作者:燕白

第一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站在翠微宫的宫门口,月­色­尚好,像是枝叶之间透落下来斑驳的阳光,星星点点的散在他的身上,只是,这光,太过冰冷,他不由得的双手抱胸。

刚转过身来,就看到了角落处蜷缩在一起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她双手抱膝坐在那里,头颅埋在双膝间,断断续续细碎的声响自她那个方向传过来。

“昭儿?”他走了进去,半蹲在地上,看着她。

那个女人抬起头,姣好的面容十分消瘦,带着病人般孱弱的苍白,泪水在她脸上蜿蜒,慢慢掉进她的脖子里,浸湿了她的衣领。

“你是谁?”女子突然拉住他的衣袖,脸上绽出一抹浅淡的笑,“是厨师吗,昭儿饿了,给昭儿做吃的吧!”

“不要装了,我知道你没疯!”他看着她的眼睛,由最初的迷茫转为澄澈,瞬间变得晦暗无比。

女子松开他的衣袖,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慢慢的站了起来,“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骗不了你,那么,药师大人,你现在准备怎么做呢,去告诉你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爱徒,他被自己的皇后骗了吗?”

他看着那个将自己的发丝缠在手指上把玩的女子,依然是那张脸,依然是那把清丽的声音,可是为什么,那么冰,那么冷,那么……曾几何时,那个恬静聪颖的女子变的这般……

“昭儿?”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你……”

“我没事!”女子紧张的甩开突然压在自己脉间的手指。

他的手指僵在了半空……那脉象……那是……

“是他的?”

“是不是又怎么样?”女子仰起头轻轻的笑了,“反正……”她用力把扯断的发丝捏在手里,“反正已经……没有了……”

“你怎么不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了……”说到这,他像是忆起了什么停了下来,别过了头。

“告诉他?”女子冷冷的笑了,“他会信吗?他只会以为我在骗他……真可笑……我爱了他那么多年,他居然……居然一直以为我爱的是杜晨风……”

“昭儿?”他看着那个笑得凄楚的女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他对你做了什么?”他震惊的望着女子衣袖下若隐若现的伤疤。

“做了什么?”女子好笑的看着他,“你自己的徒弟有多残忍你不知道吗?”

“药师大人,你说,我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他煞费心思,这么对我?”女子冷冷的看着他,“你想不想知道,你走的这三个月,他都是怎么对我的?”

“……昭儿……”

“不要叫我,纳兰容昭死了,已经死了!”

“那你……”

“你想问我还是不是爱他?”纳兰容昭向后退了几步,背抵在身后的墙上,手指死死的拽着小腹上的衣服,“你觉得他对我做了什么值得我爱他,还是你觉得爱上他我得到了什么?”

“我知道药师一直在研制往事成追忆的解药。”纳兰容昭轻喘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如果药师肯帮我一个忙,那么,我就将你一直要找的那张藏宝图双手奉上。”

“藏宝图?”他震惊的看着她。

纳兰容昭捂着肚子坐到了地上,像是在忍受着什么,“我爹是前朝丞相,前朝单皇临终托孤,把才几个月的太子托付给我爹,我爹为了保住太子,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杀了装成是前朝太子进献给先帝,假装投诚,才换回了小太子一条命和南国右尹的官位。”

“单皇托孤时,连着这张藏宝图也交给了我爹,他希望有一天我爹可以参破这张图的秘密,带着太子光复单朝。只可惜……”

“我爹早就知道你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忍辱负重,他知道皇上对妹妹情深意切,断不会因为他的原因,而牵扯到妹妹,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便用计使皇上娶了我,之所以这么做也只是希翼,自己东窗事发后,皇上可以念在一点夫妻情分上,放过我,谁知道……”

纳兰容昭望着半开的门外,不知在看什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想药师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要求吧,毕竟为了这张图,你策划了那么多牺牲了这么多,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放弃了!”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知道,昭容妹妹从青峰塔上摔下来时,为了吊住她最后一点气,你用了无药可救的往事成追忆。”

“然后呢?”他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他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

“药师不要着急!”纳兰容昭捂着嘴咳嗽起来,似乎很是辛苦,“如果有一天,药师找到了解毒之法……”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皱了皱眉,这么做,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这下咳得更严重了,好半响才停了下来,“我要让他后悔,后悔做了这一切……”

“为什么要让他后悔?”

“为什么?”她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因为……”

如果有一天,你后悔对我做了这些,是不是可以解释成,你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我的?

你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没有为什么!”她摇了摇头,努力甩­干­净眼中的迷茫。

“好,我答应你!”他走近她,将她抱起来,“藏宝图在哪儿?”

“在我嫁衣的夹层里!”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她轻轻的笑了笑,“是不是觉得很好笑,你们师徒俩一直争夺的东西,居然一直就在你们的眼皮底下。”

“是很好笑!”他将她轻轻的放在床铺上,看着她憔悴的脸,“为什么要吃迷心丹?你知不知道迷心丹吃多了,你会真的疯掉的!”

“真的疯掉?”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药师觉得昭儿离发疯还远吗?”

“昭儿!”他猛地抓住她的手,“你为什么这么傻?”

“是不是让你想起了那个傻气的七叔?”

“如尘……”他的手颤了一下,差点握不住她的手。

“找到宝藏,复兴庆国之后,就回来找七叔吧!他会原谅你的!”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尹望江,”纳兰容昭紧紧捏着他的掌心,“记住你答应我的!”

“嗯,”看着那双安心的闭上的眼睛,他蓦地有些难过……

会答应她,并不全是因为那张藏宝图……

而是……

正是他,造就了她这一生的悲哀……

尹望江猛的睁开了眼,怎么又做那个梦了?

他想伸手揉一下有些酸涩的眼睛,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压着一颗头颅,他伸手拨弄她脸上的头发,细长的眉因为她脸上的伤疤而皱了起来。

“哧,”女子吃痛的叫了起来,睁开了眼睛,“师傅!”

尹望江看着她一动不动仍旧跪坐在自己脚边的样子,好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想赖在师傅身上不动啊!”

“不是!”那个女子可怜兮兮的抽着鼻子,她的皮肤很白,光滑又细腻,头发秀丽逶迤及地,如果不是脸上狰狞不堪的伤疤,应该会是个十分貌美的女子,“腿麻了!”

“噗,”尹望江好笑的看着她,“氏儿啊氏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数落她,只是从藤椅上站起来,蹲在名唤氏儿的女子的脚边,小心的揉捏着。

女子一下子抱住尹望江的大腿,道,“我就知道师傅对我最好了!”

“居然敢骗我!”说着手中不知从哪儿滚出一根银针,威胁意味十足的瞪着氏儿,“说,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氏儿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朝他做了个鬼脸,“我要去告诉七叔,师傅欺负氏儿!”说着,一溜烟跑出了竹楼。

“氏儿!”尹望江大叫着追了上去,他好不容易才求得如尘原谅他,可不要再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再惹得他生气了,如尘,最疼氏儿了,当初也是因为如尘的执意,他才留下她的。

尹望江刚追出门外,就看到氏儿搂着易如尘的胳膊站在水榭回廊尽头的凉亭里,如尘手中抓着一只鸽子逗着氏儿。

“好可爱啊,”氏儿眼睛死死的盯着在易如尘手中乖巧的白­色­信鸽,拉着易如尘的胳膊左右摇摆,“七叔,送给氏儿吧!”

“送!”易如尘将胳膊从氏儿的八爪功中抽出来,敲了敲氏儿的脑袋,没好气的道,“这个月,你都玩死七只鸽子,五只兔子啦!”

“哪有!”氏儿低下头,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易如尘轻轻的叹了口气,“算了算了,给你吧!最后一只哦!”

氏儿踮起脚尖在易如尘的脸上印下一个吻,“我就知道七叔最疼氏儿啦!”她小心翼翼的从易如尘手中接过不停扇动着翅膀“咕咕”叫个不停的鸽子,嬉笑着跑出了凉亭。

“不要太宠她了!”尹望江远远的走过来,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转过头来对易如尘说。

易如尘一瘸一拐的走了上来,背靠在回廊的扶手上,双手抱胸,好笑的看着走进的尹望江,“不知道是谁一下子送了氏儿六只鸽子啊!”

“啊!鸽子,不要飞啊!陪氏儿玩啦!”

尹望江寻声望去,见花园里的氏儿朝着一只展翅的鸽子大叫着追了上去,他袖子微扬,就见那个原本已经飞远化成一个白点的白鸽呈直线型掉了下来。

“燕都那边有消息了?”他转过头看了看神­色­瞬间有些严肃的易如尘。

“嗯!”易如尘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间露出一小截白­色­的绢纸。

尹望江接过来,打开一看,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如尘……”

易如尘轻轻的点了点头,“雪灵芝现在在你手上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回翔已经到了祁连山,我们躲不了了!”

尹望江捏住了易如尘的指尖,“照计划进行吧!”

“望江,”易如尘轻轻的咬住下­唇­,“我们能不能不要……我觉得昭儿现在很好,我不想她再……”

“如尘,”尹望江伸手抚了抚易如尘皱起来的眉心,“我答应过昭儿的,这是她最后的心愿,我一定要替她达成!”

“好吧!”易如尘看着他点了点头,他转过头,看着不远处苦着一张脸手心里捧着什么朝他们飞奔而来的氏儿,刚扶平的眉又皱在了一起,昭儿……

第二章

“氏儿!”尹望江朝那个拿着扇子追着蝴蝶跑个不停的红­色­人影唤道,氏儿转过头见到是尹望江立刻扔下刚抓到手的紫­色­蝴蝶,高高兴兴的跳了过来。

“师傅!”

“氏儿还记得下山的路吗?”尹望江温柔的看着氏儿,抬起手轻轻的拂去掉落到她肩上的花瓣。

“嗯,”氏儿高兴的点着头。

“那替师傅下山去接个人,好吗?”见氏儿点了点头,尹望江执起早先准备好的放在小桌上的斗篷,替氏儿戴了起来,“答应师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把这个摘下来!”

氏儿透过白­色­的面纱看着尹望江,“为什么呀,师傅?”

尹望江拍了拍氏儿的头,“我知道氏儿很听话的,所以,也不会问的!”

“嗯,氏儿很听话的!”氏儿跟着附和道。

“好吧,你下山吧,去把山脚下的人接上来!”

“嗯,好,”氏儿高兴的点着头,蹦蹦跳跳的出了水榭。

七成山并不高,山路也并不难走,只是尹望江和易如尘在山脚下布了在江湖上名动一时的七星斗月阵, 一般人是破不了阵的。所以,近几年来,上七成山求医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人真正到达过山顶的梦尘水榭。

氏儿刚出七星斗月阵,便看到不甚宽敞的小道上立着两道身影。一青一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有着及分明的轮廓,五官十分­精­致美艳,就长相而言,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抱着把剑立在紫衣人的身边,神情肃穆冷静。青衣旁边的男子穿的那件紫­色­滚金边的衣袍,一看就十分昂贵,布料和做工都十分­精­致,就连头上的碧­色­玉冠,也是价值不菲,不似民间之物。

氏儿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星眉剑目、棱角分明,甚至比旁边青­色­衣衫的男子还要出众,她不由得走上前,一把拉住了那人紫­色­的袖子。

“你!”,青衫男子执起手中的剑鞘往前一敲,氏儿手中一痛,迫得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

“逝风!”紫衣男子伸手将青衫男子的剑鞘拨开,朝着氏儿走了上来。

“主子!”青衫男子抱剑站在他的身后。

“不碍事!”紫衣男子向后摆了摆手。

氏儿隔着白­色­面纱看着那个朝自己靠近的人影,好看,长得真好看!

“你就是师傅要接的人?”

“你是师傅新收的小师妹?”紫­色­人影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的女子,探究的向前又走进了几步,直到靠得极近,整张脸都快贴到女子戴的斗篷上了,还是看不清女子的面容,“我是你师兄,靳回翔。”

“好看!”氏儿迷茫的看着他,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抓住他,紧紧的抓住……

靳回翔低下头看着抓着自己紫­色­衣袖纤细的手指,又抬头看了看罩着面纱一身红衣的女子,轻轻的极有礼貌的说,“小师妹穿红­色­也很好看!”他以为她赞赏的是他的衣服。

容容,有没有人说过,你穿红­色­很好看!

好看,好看,真好看!

“骗人!”氏儿松开手,朝他大喊道,似乎十分生气,“骗人,骗人,骗人……”

“师妹?”靳回翔疑惑的看着那个突然间发怒的人,十分不解,他不过就是礼貌的赞赏了她一句而已。

“嗯?”氏儿摇了摇头,像是要摇掉什么似的,抬头看着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师兄?”

“你刚才……”

“氏儿刚才怎么了?”她疑惑的眨着眼睛。

“没什么,”靳回翔摇了摇头,她似乎忘记了刚才自己的大喊大叫。“师傅他……?”

“啊!”氏儿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了起来,她尴尬的朝靳回翔吐了吐舌头,“师傅让我下山来接你的!跟我来吧!”她转过身,朝前面走去。

梦尘水榭坐落在七成山山顶,是一栋建在一片宽广水域上的竹楼,楼与搂之间用曲曲折折的回廊连接起来,由回廊错开的水域之中,种植了一些品种稀少作为药用的水生植物,此时全都缤纷开放,远远看来,姹紫嫣红的一片。

为了观赏方便,尹望江命人在回廊汇集之处,建了一个亭子,名广漠。广漠亭不算太大,至多能容十个人于中驻足观赏。

此时,尹望江正坐在凉亭里, 眼神专注的看着对面抚琴的易如尘,清澈的琴声在耳边回响,就像过往全化成了音符揉进了自己的耳朵,他闭上眼睛,仿佛依稀还能看到那个笑得清澈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一次次朝自己伸出手掌,而自己又是如何言辞­色­厉的拒绝了少年,又是如何千般诡计万般心思骗得少年背叛自己的哥哥自己的亲侄子冒着生命危险去为自己偷那些东西,甚至为了这些,失去了一只手一只脚,被剔除了皇室的身份,连家人都受到牵连的被下了狱,而最后的最后,自己究竟给了少年什么呢?除了一脚踹开那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居然……居然什么都没做……

他猛然睁开眼睛,半跪到易如尘脚边,一手拉住易如尘的手,手指紧紧的嵌入易如尘的手指之中。一直就觉得回翔对昭儿十分残忍,其实,自己当初对如尘,又何常不是?幸好……幸好如尘原谅了他……幸好……幸好如尘没忘了他……

易如尘被迫停下了手中的琴,他抬手擦拭尹望江额角上不知何时渗出来的冷汗,温柔的问道,“怎么了?”

“如尘,”尹望江抬头看了眼易如尘的脸,这张脸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温和,语气也是一如11年前的温柔,当初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怎么会……

“如尘,你后不后悔?”尹望江低着头,他不敢抬头看,他怕在易如尘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悔恨,所以,虽然如尘说原谅了他,但他一直都不敢问,“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可能还是当初那个逍遥的王爷,可能偶尔会乔装打扮出宫在易陶馆做一两个花瓶进献给皇上,甚至……甚至现在已经妻妾成群,儿孙满堂……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瘸了一条腿废了一只手,连一个最简单的窑器都烧不出来……”

易如尘将另一只手覆在尹望江那只紧紧扣住自己已经残了的手上,动作十分轻柔,神­色­却异常严肃,“那么,望江,你嫌弃吗,你嫌弃现在的我了吗?”

“怎么可能?”尹望江着急的看着易如尘,急切的做着解释,“我的如尘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

“你不要着急!”易如尘安慰着他,“烧制陶器确实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梦想,但是,你忘了,那年我乔装成易如尘进献了两个瓷瓶进宫,皇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承认了我的手艺,并且搬了天下第一巧手的匾给我,这就证明,我确实是有实力的,这样,我就满足了。”

“而且,我虽然爱好烧窑,但是我最爱的,仍然是你,能跟你在一起,才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梦想。”

“如尘!”尹望江一把将易如尘搂进怀里,自从那年后,他就没再妄想过能跟如尘在一起,如今他何其有幸……

“咳咳!”旁边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尹望江抬起头一看,看到靳回翔正不好意思的望着荷花池,站在他身后的逝风也是一脸的赧然。

“怎么不提前通知为师!”他嗔怒的松开易如尘,瞪着那个盯着二人看得津津有味的氏儿。

“我都打了好几个暗号了,师傅只顾着搂七叔,一点也没在意氏儿。”氏儿委屈的瘪瘪嘴。“不行,氏儿也要抱抱!”说完,整个人朝坐着的易如尘冲过去。

尹望江一把将易如尘拖起来,拉到自己身后,“这是你七叔,是你说抱就能抱的吗!”尹望江沉着一张脸,试图威吓氏儿,可惜氏儿不为所动,仍旧不依不饶的要从尹望江胳膊下冲过去。

“好了,好了!别让外人看笑话。”易如尘拉了拉尹望江扬起来的胳膊,氏儿趁隙冲到了易如尘的怀里,头埋到易如尘的脖子里,边嗅边嚷嚷着“好闻,好闻!”头颅不住的在易如尘的脖子里蹭来蹭去,蹭得尹望江黑着一张脸一把抓住她将她丢给了在旁边观战观得不亦乐呼的靳回翔。

靳回翔伸手接过朝自己飞过来的红­色­人影,道,“七叔,您胳膊肘是不是太往外拐了,我们不过三年没见,怎么侄儿就成了外人了!”话是这么说,却不见半分责备和亲切之意,就像是在背一篇文章般不现半分温情。

“你忘了,我已经被皇家除名了,再也不是逍遥王靳如尘,也不再是你七叔了。”虽然这么说,易如尘还是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不敢抬头看靳回翔。

“不孝子!”尹望江瞪了眼自始自终眸中无半分情绪的靳回翔,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冷情,对什么都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回想跟他相处的这么多年来,似乎只有两个人融化过他眼中的冰冷,不过,一个是因为爱,一个……却是因为恨!

靳回翔朝尹望江行了个礼,作为一个皇帝,从他行的这个礼来看,他对尹望江倒是极尊敬的。

“师傅,您和七叔纠缠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哼!”尹望江冷冷的哼了一声,“你是在祝福我们吗?”

“我只是奇怪,”靳回翔摇了摇头,“当初您把七叔害得这么惨,七叔居然也原谅您了,徒儿只是好奇,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尹望江着急的看了眼身后的人,见他神­色­如常才开口答道,“不要尽耍小人把戏!”真是的,都这么大人了,居然还计较当初他收他为徒时,什么都教了唯独没教他奇门遁甲之术的事。

“如尘,你和氏儿带逝风参观一下我们的住所,”尹望江拍了拍易如尘的手背,转过脸来看了一眼靳回翔,“回翔,你跟我来!”

第三章

“师傅叫徒儿进来是有什么事吗?”靳回翔在尹望江的示意下在他对面的座椅上坐了下来,久久不见尹望江开口,他只好问道。

他八岁那年,因为贪玩,和几个兄弟跟着七叔下江南,在昭阳一带,和着几个兄弟、逝风一时兴起,为了测试自己的能力,建了柳氏钱庄,连着柳大少和柳二少也是几个人轮流办着玩的,谁知生意越做越大,后来竟成为支撑半个南国经济命脉的大财阀,迫于无奈,不能让柳大少和柳二少消失,只得轮班办演下去。后来他继承了皇位,时间上更不充裕,便渐渐放弃了那个游戏。只是没想到,那两个原本只是虚构出来的人物,会在三年前他想要报复纳兰容昭时,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还是他八岁那年,不知为何当朝太子下江南的消息会遗失,一些潜伏多年就等着这一刻的前朝余孽不知在哪儿得到了他的消息,在他和七叔逍遥王靳如尘走失后,抓获了他,后来救他出来的就是尹望江,也就是因为他,七叔才会认识尹望江,开始了两人的孽缘。自此,太子的长相就曝露了,而尹望江就成了他的师傅。

这也是后来他们几个人以柳大少和柳二少的身份出现时,为何会易容的原因,当时,因为刚跟尹望江学了易容术,一时­性­起,便用了随扈逝风的样子,所以在他们几个人忙碌非常无暇□时便会派逝风一人分饰二角。

从见尹望江第一眼,他便知道,他的这个师傅,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他接近自己,也是带着某种目的。虽然两人之间相互猜忌,也没什么信任而言,但是,对于自己的这个师傅,他倒是十分尊敬和佩服的。

“回翔!回翔!”尹望江伸出五指在靳回翔眼前晃了晃。

“呃,”靳回翔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师傅找徒儿,是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放弃要救纳兰昭容!”

听到他这么说,靳回翔不自觉的皱起了眉,他这个师傅以前就这样,对于只见过一次面的纳兰容昭十分热情,第一次见面就亲切的称呼她为“昭儿”,对于自己喜欢的,时常带在身边跟进跟出的纳兰昭容,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面,却依然是以全名称呼,这一点让他十分不高兴,姑且不论后来他与纳兰容昭的恩恩怨怨,就是之前与她毫无瓜葛时,他对她已经很没好感,奈何众人总爱把他俩搅和在一起,仿似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般配不过,在这一点上,连他的师傅也不例外。

“是!”靳回翔轻轻的点着头,在称呼上他纠正了他很多次,可是,他没一次改正的,即使是他纳了昭容为妃的后来,他对昭容的称呼依旧没有变过。

“我知道师傅已经寻到了雪灵芝,”见尹望江没有反驳,他继续道,“我记得师傅当初给昭容施那药时,曾说过,除非雪灵芝再现,否则,往事成追忆,天下无人能救!”

尹望江看了看对面那双璀璨的双目,也只有谈到纳兰昭容时,他才会有这种表情,他掩着嘴,轻轻的咳嗽了一下,难道,是他错了,回翔对纳兰昭容的感情,是真的,不是由于那首诗,也不是由那首诗衍生而来?

“回翔?”尹望江看着他,他的目光是那样坚定,坚定到他都不知道,当初自己做了那么多,究竟是对是错,如今自己又妄想将一切纠正回来的举动,究竟又是对是错?“你爱她吗?爱纳兰昭容吗?”

“爱,”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回答。

“有多爱?”

“不知道,”靳回翔的眼中有着尹望江难以理解的挫败,还有一丝淡淡的温情和牵挂,“我只知道,她昏迷的这11年来,我从来没有开心过!”

就这一个表情,昭儿便已经输了,回翔从来不会,从来不会因为她露出这种表情,这种寂寞相思的表情!

“那,昭儿呢?”尹望江迟疑的开口问道,明明知道答案,他还是忍不住想问……如果不是他,昭儿又怎么会沦落成如今这样……

“纳兰容昭!”靳回翔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师傅,他双手紧紧的拽在一起,然后又慢慢的松开,他冷冷的笑着,末了看着自己的师傅,问道,“师傅想我怎么看她,感谢她吗?感谢她狸猫换太子在原本属于我和昭容的庆典上让自己成为了太子妃,感谢她将我最爱的女人从青峰塔上推下来至今仍然昏迷不醒,感谢她亲手毁了我这一生第一个也许也是最后一个孩子,感谢她杀了父皇母后最疼的年仅十岁的回舞妹妹,以至于母后相思成狂最后一病不起?”

“那你呢?”尹望江看着咬牙切齿的靳回翔,“你想一想十一年前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三年前你又做了些什么?她就算欠了你的,这十一年来,她所承受的,还不够还给你吗?”

“十一年前,我回庆国的那三个月,你忘了你对她做了些什么,她是那么坚强的孩子,居然……居然活活被你逼疯了……”说到这儿,尹望江捏紧了拳头……

“师傅,”靳回翔深深的吸了口气,再缓缓的吁了出来,好半天才止住不断外泄的怒气,“我们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谈论这个吗?”

“回翔,你从小就淡定,对什么都不在意,就连皇位你都不放在心上,你对她,一次又一次的报复,我从来没见你在别人身上花过这么多心思,你每一次的报复都用尽心机、机关算尽,你这么执着于她,你就不觉得不正常吗?”

你这么执着于她,你就不觉得不正常吗?

似乎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

“执着?”靳回翔冷冷的看了眼尹望江,“师傅,原来你还能在徒儿身上找到这种东西?”

“不是执着,那又是什么呢?”尹望江看着他冰冷的眼眸,刚才他仿似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眸中一闪而逝,可是那东西消逝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抓住。

“师傅一定要和徒儿浪费口舌探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吗?”靳回翔抬头看着尹望江,师傅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在乎这件事,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师傅充其量不过是有些喜欢那个女人,并且在三年前收养了她,他记得师傅三年前飞鸽传书时是这么说的,难道……

“师傅,那个女人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尹望江奇怪的看着他,难道他看出什么端倪出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三年前,我治好了她的疯病,不过她醒来之后,忘记了一切,我找了一户农家,把她留在那儿了吗?怎么你现在又来问我要人?”

“忘了,又忘了?”靳回翔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奇怪。

“回翔,每一次你费劲心思的报仇,将她逼疯,她是曾经受到了伤害,可是最后她却都把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以后,不管你如何报复,她恐怕还是会把你忘记,这种一而再再而三被忘记的报复究竟有什么意义?你要是真的恨她入骨,为什么不一刀杀了她?”

“如果你觉得一刀杀了她,太便宜她了,皇宫里也有得是方法让她生不如死,为什么,你要费尽心思,用那种方式?”

“师傅,我想我和她之间的事,还不劳烦您老人家Сhā手,您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尹望江突然站了起来,朝着靳回翔慢慢走近,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飞速成形,“回翔,你该不会……”该不会是舍不得……

突然想起回翔对昭儿做过的那些,如果他的舍不得是这般的舍不得,那他的舍不得也太过可怕了?可是如果不是舍不得,那是什么,是什么让他这个一向对什么都淡薄的徒儿一直狠不小心斩断他和昭儿之间那最后一点靳绊,到了现在,依然抓着昭儿不放?难道……

“师傅……”

“回翔,”尹望江打断了靳回翔欲询问的话语,“你是不是一定要救纳兰昭容,并且非救不可?”

“是!”虽然师傅神­色­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答应替你救人!”

“条件呢?”他认识师傅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师傅不是那种不计较报酬帮人的人。

“这里面是救治纳兰昭容的方法,”尹望江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黄|­色­的锦囊递到靳回翔眼前,“我要你去找五个人,把这个交给他们,如果他们看完这个,仍然同意让我帮你救治纳兰昭容,我就帮你!”

“当然,除了这五个人,谁都不能看锦囊里的东西,包括你自己,如果你能做到这点,我就答应你!”尹望江锐利的目光散落在靳回翔的身上,“我想你也知道,普天之下,除了我,没有别人可以救她,就算你擅自打开锦囊,知道了里面的救治方法,你也救不了人!”

“好!”

“你不问问是哪五个人?”尹望江走回自己的座椅边,低头看着他。

“不管是什么人,都不可能打消我救治昭容的心!”

“回翔,话不要说得太满!”尹望江不同于刚才,神­色­自若的看着他,似乎有什么必胜的把握!“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去寻找这五个人的途中,必须带着你师妹同往。”

“为什么?”靳回翔剑眉微皱,看着他,他并不是讨厌师妹,只不过,谁都看得出来,师傅三年前收的那个叫做氏儿的小师妹,神智有些问题,带着她,难保一路上不会出什么岔子。

“没有为什么,你可以不同意!”

“不,我同意!”

尹望江看着对面答得坚定的人,一丝苦笑爬上了嘴角。昭儿,当他知道了一切之后,他会不会如你所愿的后悔呢?

第四章

易如尘将氏儿和逝风领到水榭旁边的小院里,交代了一句天­色­渐晚自己要去做饭,吩咐氏儿带着逝风到半山腰处捡些­干­柴便自顾自的走开了。

沿着小道望下走是一片茂密的桃花林,时值四月末,正是落英缤纷桃花凋萎的时候,树底下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地的桃花花瓣,就像是一片粉­色­的花海,煞是好看!

氏儿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会走上去摸一摸,高兴得不得了。

“啊,逝风哥哥,是桃花诶!”她扭过头看了一眼逝风,见逝风没有不耐烦,便跑上前,抓了一手的烂桃花回来!

“唔唔……”她苦着一张脸看着手心里沾染了不少泥土的花瓣,“都坏掉了了!”

逝风斜靠着一颗桃树,双手抱胸的看着她,道,“怎么了?”

“坏了?”氏儿皱着眉,似乎很苦恼,“为什么?”

“为什么会坏?”见氏儿点了点头,慢慢的度到她的身边,从她手中捏起一片花瓣,花蕊已经坏掉了,四周的花瓣也残缺不堪,“到季节了!”

“到季节了?!”氏儿不是很明白,探究的看着那个瞬间变得有些哀伤的逝风哥哥。

“桃花只在三、四月开,过了花期,自然要凋谢,”逝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看着脚下长长的蔓延至无边无际的花海,“不仅仅是桃花,所有的花都一样,过了节令,都是要凋谢的,没有任何一种花有例外!”

他摊开掌心,一阵微风拂过,那片残缺的花瓣自掌心飘起,随着微风在空中慢慢起舞,最后无声无息的落在花海之中。

等到他忆起氏儿时,氏儿早忘了刚才因为花开花落而引来的不高心,兀自在花海中跳起舞来了,他摇了摇头,嘴边绽着一抹苦笑,他该为氏儿的心智残缺而感到高兴吗?

纤细的双臂迎着风伸展,自然的弯曲,妖娆的身段也配合着手臂蛇一般的舞动着,一抬手一投足间一股朦胧的妩媚在空中发酵慢慢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

他眯起眼睛,盯着那个在风中舞得兀自高兴的身影,很多年前,他也曾见过一个人在一株桃花树下的舞蹈……

那时正值花季,满树的桃花开得正艳,清风一过,便簌簌落在舞者的身上,像是涂抹在跳舞人儿白­色­衣衫上的胭脂,红得那样好看,那人绕着桃树跳舞,扭动着的腰肢也像是一株随风舞动的桃树一般,一曲舞罢,她扬起袖摆半蹲在地上,侧过身来的那一笑,至今仍时不时的在他脑中定格……

你跳得真好看!

他一直很后悔没有立即告诉她,她是那么美好,那么高高在上,堂堂右尹之女,而他,不过是一个低微地随扈,等到他终于攒足了勇气,她的身旁却多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主子……

他的手指紧紧拽在一起。

他一直很恨那个躲在一旁偷看的自己,如果当初自己大着胆子走出来,那么,最先认识她的那个人便是自己了,而不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知道那个害她昏迷不醒的人是谁,连最悲哀的愤怒和怨恨都不敢表达,更别说替她报仇,只因为他没有资格,他和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你跳得真好看!”他看着慢慢走近的氏儿,温柔的看着她,眼神有些迷茫,眼中的光亮放得有些远,似乎在透着她看着别的什么人……

“真的吗?”氏儿飞快的跑了上来,抱住了他的胳膊,“七叔也说我跳得好看!”语气里颇有几分洋洋得意!

“嗯,真的很好看!”逝风伸手将氏儿散落到脸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微笑着看着她,虽然晚了很多年,虽然面前这人不是那人,可是他终于说了,终于说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痛……

氏儿一头扎进逝风的怀里,“逝风哥哥,你疼不疼氏儿?”

看着那个将头颅埋在自己胸前不断蹭来蹭去的人,他不由得咧着嘴笑了,“怎么了?”

从逝风怀里钻出来,朝他摊开双手,可怜兮兮的道,“氏儿好可怜,手上全是伤!”

“嗯,”逝风好笑的看着刚才氏儿趁他不注意自己掐的一条红痕,“所以?”

“逝风哥哥去捡柴,氏儿在这儿养伤好不好?”氏儿抽了抽鼻子,努力办着可怜样。

“好!”逝风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是太想念了吗?为什么他会觉得氏儿,那么那么像那个躺了十一年的人?像得他甚至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一个要求。

得到首肯的氏儿一扭身又钻进了桃花林里。

等到氏儿和逝风再度回到梦尘水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明显过了做饭的时间。易如尘挺得笔直的站在水榭入口,金黄的灯光从他头上罩下来,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七叔!”氏儿远远见着易如尘的身影,飞奔向前一把搂住了易如尘的腰撒娇道,“七叔,氏儿想你了!”

“怎么了?”易如尘接住飞奔而来的红­色­身影,这个氏儿,越来越爱粘着自己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满是宠溺的口吻。

逝风担着一捆柴半弯下腰朝易如尘行礼,见易如尘朝自己点头便越过两人往前面走去,刚走出去两步便想到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于是扭过身来望着搂得越发如漆似胶的两人,“请问七王爷,厨房怎么走?”

易如尘刚要回答,突觉胳膊上传来一股劲道,再回首,自己已经被拉到了某人的怀里,而原本缠着自己的氏儿也被丢到了一边。

“望江!”易如尘不满的挣扎道,想要伸手去拉那个跌坐到地上,摸着ρi股,就要哭出来的人,手刚伸出去又被紧紧的拽了回来。

“还不快起来!”尹望江紧紧的扣着怀中人的腰,手中的力道十分轻柔,口中的语气却让氏儿忍不住抖了抖,他狠狠的瞪着那个半趴在地上正要站起来的氏儿,“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七叔全身上下都是我的,连头发丝都是,你不要见着他就跟恶狗扑屎似的!”

“唔……七叔!”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氏儿,摸着自己摔得痛得不得了的ρi股,可怜兮兮的看着易如尘,眼里还自动自发的配了两滴清泪。

“尹望江!”易如尘冷冷的喊了一句,就见那个原本气势汹汹的人立刻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立刻松开了搂住易如尘的手。

“不痛不痛”,易如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在他松开之后就快步走上前,将氏儿搂到自己的胸前,拍着她的背,好声安慰道,“我们不要理他,并且罚他今天不许吃饭!”

氏儿“嗯嗯”的点着头,如愿的将头埋到易如尘脖子里,转过头来时,对着尹望江自己的师傅作了个鬼脸并且扬起一个十分得意的笑,头再转过去时,又是一副嘤嘤哭泣被人欺负得很惨的样。

“如尘!”

易如尘转过脸来狠狠的瞪了凄楚兮兮的尹望江一眼,明亮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传递着什么讯息,就见尹望江整个人滑倒在一边的灯柱上,凄惨的叫道,“如尘,我不要睡柴房!”

原本担在逝风肩上的柴火已经掉到了地上,他整个人也像是受到巨大刺激似的在旁边站立着像尊雕像一动不动的。

那个像个灯笼似的挂在灯柱上的,是十一年前那个主子的不苟言笑的师傅兼与主子势均力敌的庆国六皇子尹望江?!!

“逝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柴给我背进来!”

“是,七王爷!”逝风呆了呆,一脚将柴火踢到自己手上,朝着那两个已经看不清的身影追了上去。

氏儿坐在饭桌旁望着隔壁那个殷勤的帮着易如尘夹菜的尹望江噜起了嘴,七叔总是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不让师傅吃饭的!

她稍微侧了侧身,视线正好移到坐在自己旁边,那个叫做靳回翔的说是自己师兄的人。

那犹如世间最­精­致的笔触画出来的­精­致五官让她晃了晃神,近乎有些痴迷的看着那个一身高贵的男子。翩翩而从容不迫的倜傥、细致飘逸的神采、轩昂及君临天下的霸气……

靳回翔放下手中的筷子回看着盯着他看了许久的氏儿,“有事吗,小师妹?”

氏儿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手指虽然保持着持着筷子的姿势,只是筷子却早已不见,不知掉落到何处!

见她喃喃自语,小声说着什么,靳回翔将头凑了过去,可是仍旧没听清楚,只是听到氏儿像是牙牙学语似的喊着什么,好像是……风……靳回翔一双英挺的眉往上挑了挑,风?什么风?

“师妹!”靳回翔推了推痴呆的氏儿,氏儿原本呆滞的目光中慢慢凝聚了丝丝光亮,最后目光一亮的看着靳回翔,并且一把拉住了他紫­色­的衣袖。

“……呼呼……”氏儿有些口齿不清的喊道,口里似乎还有没吃完的饭菜。

靳回翔有些闲恶的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她这已经是第三次抓着他的衣袖不放了!

“师傅,师妹这是……?”靳回翔抬起头来看着尹望江,这才发现尹望江的脸十分难看,似乎有些难过又有些伤心的样子,连带着旁边的易如尘也是很是悲哀的样子。

“没什么,氏儿只是很喜欢你罢了!”尹望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脸­色­,裂了裂嘴角,试着笑了笑,道,“原本我还担心氏儿不愿意跟你走,现在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氏儿!”

氏儿将口中的饭菜咽了下去,转过头来望着叫着自己的师傅。

“师傅上次跟你说的事你可还记得?”

氏儿先是茫然的看了眼易如尘见易如尘也是一副纳闷的样子移过视线看着尹望江,摇了摇头。

只见尹望江朝半空伸出五根手指头,朝着氏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氏儿才恍然大悟的叫了起来,猛的捂住自己胸口朝尹望江点了点头,道,“氏儿想起来了!”

“嗯,”尹望江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一连串的举动搞得在吃饭的几个人都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师徒二人在说些什么,而靳回翔则是半眯着眼看着两人,似乎闻到了些猫腻。

“氏儿,你明天就陪你师兄下山吧!”

易如尘猛的拉住尹望江的袖子,“这么快?”

尹望江轻描淡写的看了眼易如尘,“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听到他这么一说,易如尘低下头,手指也垂了下去。

“师傅?七叔?”氏儿看着奇怪的两人,似乎还没从师傅要她下山的命令中缓过神来。

“氏儿不喜欢师兄?”

氏儿抬头看着尹望江,不知道该不该点头,因为师傅正以着一种十分可怜的目光看着他。

“喜欢!”七叔说过,不可以骗人!

“那你可愿意陪你师兄下山?”

氏儿转过来看了一眼靳回翔好看的侧脸,“下山之后氏儿还可以回来吗?”

尹望江一下就顿住了,他低下了头,神情显得有些难过,好半响才点了点头。

“嗯,”氏儿高兴的点了点头,“那氏儿愿意陪好看的师兄下山!”

氏儿刚说完便被易如尘一把拉到怀里,氏儿奇怪的看着易如尘,不知道为什么七叔的肩膀抖得这么严重。

靳回翔则是好笑的看着桌前三人犹如生离死别的依依不舍样,他该不是错过了什么­精­彩的镜头了吧?

第五章

在氏儿的第N次回首下,靳回翔不耐的拉着她朝下山的路走去,走了很远,似乎还能依稀听到七叔的叫唤声,这个七叔,怎么越来越唠叨了?

确定走得足够远之后,靳回翔回过头来看了看那个笨拙的跟在自己身后的红­色­身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氏儿头上那个白­色­的斗篷真是越看越碍眼,只可信自己答应了师傅不能擅自摘下她的斗篷,要不然……

“师兄!”氏儿对于一直将自己扔在身后的师兄突然停了下来等待自己的事情似乎十分高兴,她兴冲冲的跑了上来,一把拉住了靳回翔的衣袖。

靳回翔低着头看着抓着自己衣袖不放的手指,眼中隐隐划过一丝不悦,但很快便被压了下去,他现在不再是柳氏钱庄的二少爷——柳二少,不用再扮洁癖了,可是三番五次被人这么抓住袖子,还是会不高兴的。

“师妹是不是喜欢我的衣服?”他实在无法理解氏儿的想法于是开口问道,那双时时刻刻靠过来的手让他十分不悦,就像很久以前的一个人,那个人也是这样,一有机会……想到这儿,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那让他勾起了十分不好的回忆。

“……不要……”,氏儿认真的皱着眉,“……不要被丢下……”。

她努力的摇了摇头,想起很多个晚上做的噩梦,梦里有很多人簇拥着她,他们对着氏儿笑,氏儿也对着他们笑,她们给氏儿穿氏儿十分喜欢的红­色­衣服,还塞给她一角火红火红的丝巾,丝巾另外一头则被一个男人紧紧捏在手里,那个男人很好看,尤其是他的眼睛,湿热湿热的,总让氏儿联想到天上的太阳,氏儿觉得能被他看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是突然间,周围的人都消失了,那个很好看的男人突然丢下系在氏儿和他手中的红­色­丝巾,转过身朝前走去,氏儿一直追一直追,好不容易追上了那个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却粗鲁的把氏儿推到地上,她说氏儿很丑很丑,然后连他也消失了,氏儿就被丢在了那个地方,好冰好冷的地方……

想到这儿,氏儿将脸皱成了一团。

“你曾经被丢下过?”靳回翔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连要拉开氏儿的手也停了下来,“我……”,他想到了那个昏迷了十一年的人,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冒出一种自己其实是被她抛下了十一年的念头,他知道那人很无辜,明明她也不想的,可是,这十一年来的生活,他就是有种自己被她抛弃了的感觉,所以在心智不完整的氏儿说出不要被抛弃时他才会心有同戚般的对她温柔起来,因为他知道,被一个人抛弃的滋味儿有多难受!

氏儿松开捏住靳回翔的那只手转而伸到靳回翔的脸上,“不皱……难看……”

靳回翔身子向后一倾,正好躲开了氏儿伸过来的手,“放肆!”他愤怒的对着氏儿疑惑的眼神,他对她温柔并不代表她就可以任意在他脸上戳戳弄弄,普天之下可以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虽然那个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昏迷着。

“主子……”,见自家主子状似要发怒了,逝风急忙走上前去,提醒自家主子千万别忘了正事。

“哼,”靳回翔冷冷一哼,不声不响的朝前走去。

见自家主子走远,逝风转过头盯着氏儿,脸­色­十分难看,“氏儿!”

“逝风哥哥!”氏儿隔着白­色­的面纱看着那张明显在盛怒中的脸,本能的缩了缩脖子,“怎么了?”

还敢问他怎么了?逝风使劲的敲了敲氏儿那不成材的脑子,自家主子什么脾­性­他还不知道吗,若不是看在尹望江尹师傅的份上,她三番五次的冒犯他,他早将她杀了,也不至于忍到现在才发作,现在她居然将手伸到了主子脸上,主子是一国之君,那脸岂是能任人说摸就摸的?若不是刚才自己叫住主子,说不定,现在这会,她的项上人头已经不保了,还敢问他怎么了!

“痛!”氏儿抱着头颅嗷嗷叫唤。

还敢说痛!等到脑袋让人摘下来时那才叫真正的痛!逝风无奈的叹了口气,就算跟她解释以她的心智她也不会明白,可是主子会因为她的心智残缺就会原谅她的冒犯吗?

答案是否定的,端看主子三年前十一年前对纳兰皇后做的那些,就足见主子的残忍!虽然那个女人是罪有因得,可是主子做到那种地步,连身为男子的自己都有些不忍心了……

哎,逝风重重的叹了口气,自己也不是那种烂好人,怎么偏偏对氏儿放不下手呢,他抬头看了看天,仿似又看到了那个花一般舞动着的身影,再回头看了看因为疼痛呜咽着一张脸的氏儿,难道自已无形中已经把她当作是不能一偿夙愿的补偿了?

爱上一个人究竟需要多长的时间?

“第一个要找的人是谁?”靳回翔看着于自己面前刚走出七星斗月阵的氏儿,问道。

闻言氏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粉­色­的锦囊递给脸­色­比之刚才已经平静很多的靳回翔,“师傅说第一个是粉­色­的!”

靳回翔接过打开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张白­色­的绢纸,打开之后不禁有些呆楞,他一向都知道师傅的难缠,只是没想到……

“主子!”逝风走上前,眼睛扫了扫神­色­有些奇怪,甚至可以说有些恐怖的靳回翔的脸,靳回翔扬了扬手,逝风会意过来得将身子靠近了些,眼睛移到靳回翔手中摊开的纸条上。

白­色­的绢纸上安静的躺着几个字——河西 吕和 杜晨风

“杜晨风?!!!”逝风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那个杜晨风?”

靳回翔将纸条揉成一团紧紧捏在手心里,“恐怕是的,”他朝逝风点了点头。

“……这……”逝风脸­色­难看的看了眼自家主子,想起十一年前自家主子对杜晨风做的那些事情,这会儿要让杜晨风帮忙,恐怕难于登天!

“走吧!”靳回翔半低着头将手中的纸团和粉­色­锦囊丢到一边,对逝风说。

他一定要救昭容,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七成山离吕和并不远,快马加鞭,五日便可到,奈何带着一个磨人的氏儿,两人硬是过了半月才到达河西吕和。

吕和地处南国最为边远之地,气候­阴­冷多雨,地质多贫乏不可作物,但因吕和边境有一座青晨山,山上遍植一种野草,据说很有药用价值,一到采伐之期,山下便住满了来采伐之人,后甚有人­干­脆靠采伐此草为生,再者,每三年一次的殿试中脱颖的才子多十有三四出自河西吕和,有好事者擅自封吕和为“小江南”,并与才子佳人倍出的江南相齐名,引得众多人慕名前来,所以吕和虽处地偏僻,人流却并不乏困,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靳回翔一行三人刚到吕和时,正值吕和下了七天细雨刚放晴时,空气清新,阳光也带着历尽洗练挫尽棱角的温润­色­泽。

氏儿在马车上时便听到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的吆喝声一下马车便迫不及待的追了上去,逝风刚把马车交给客栈的小厮一转过身便不见了氏儿,眼神着急的询问自家主子,“主子可看见氏儿姑娘了?”

靳回翔正欲走进客栈的身子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指了指冰糖葫芦消失的方向,刚伸出手指便见逝风行了个礼风疾火燎的追了上去,靳回翔没有表情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可称为玩味的喜悦笑容来,看着那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一向都冷冰冰的逝风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一个小姑娘ρi股后面收拾残局,时不时的还能看到他脸上挫败的神情,他冷冷的勾了勾嘴角,这大概是他这些年里,唯一觉得还有点意思的事情!看来自己那个心智残缺的师妹,也不是完全没有用的嘛!

不过,靳回翔又完全恢复了冷眉冷眼,细长的眼睛望着那个快要已经追逐到那抹红­色­的身影,他是不是把自己的沉默误解成了默许了?要不怎么连随扈不能擅自离开主子这最基本的一点都忘了呢?

靳回翔眸中掠过一丝­阴­冷,吓得原本高高兴兴介绍着本店特­色­的店小二立刻禁了声,并且半天不敢动弹。

晚饭的时候三个人并没有于大堂用餐,氏儿今天在吕和闹了半日早就累了,早早得就睡了连晚饭都没顾得吃,处理完氏儿的事情逝风便又回到了靳回翔的身边,手上端着晚膳。

其实逝风这一天并不是真的陪氏儿逛街去了,而是借着氏儿获取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南国现在虽然还算是国泰民安,十一年前那一次祸乱,虽然剿灭了大部分前朝的余孽,但打着恢复前朝其实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仍大有人在,所以当初为了以防万一而在各地毡Сhā的间谍和情报网都还在,为了掩人耳目,才不得不利用一下氏儿。

得到了自家主子的允许,逝风端着晚饭推开门走了进去。

将晚饭一一端到桌面上,用银针都试了试,确定没有毒之后逝风退到了靳回翔的背后。

不算奢华倒还算­精­致的几样小菜,靳回翔皱了皱眉,最后却什么也没说,拿起一旁的筷子,浅尝几口后便又将筷子放到了桌面上。

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靳回翔来说,这几个菜实在有些粗劣难以下口,一想到是在物质不怎么丰富的吕和,紧皱着的眉稍稍放松了少许。

接过逝风递上来的手巾,轻轻的擦了擦嘴角,将手巾放到餐桌上,眼睛平视那个弯着腰正收拾着餐桌的逝风,问道,“消息打探得怎么样了?”

“吕和叫杜晨风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是主子要找的人,”逝风半低着头,手上收拾的工作并没有停歇,“只听说杜晨风十一年前被送到吕和时,是住在一个也是姓杜的人家里,早几年还能听到些他的消息,渐渐就没有人提起了,后来有人去寻他,找到杜家时,已经人去楼空。”

逝风将收拾好的碗筷放在一旁的小案上,沏了杯茶放在靳回翔的面前,然后毕恭毕敬的立在靳回翔身前不远处,右手放于左手上垂立在身前,“长思她们虽然没查到杜晨风现在躲在什么地方,不过却查到了点线索,据说杜晨风寄居在杜家时,和当地望江楼的老板往来甚密,想必这几年也还保持着联系。”

“嗯,”靳回翔端过面前的茶盏,轻轻的啄了一口,是今年刚进贡的茶品——胭脂雪,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看来当初让逝风带在身边的决定是做对了。

抿了抿嘴角,让茶香在口齿间辗转,他抬头看着目光半垂的逝风,他知道,此事还有下文。

“望江楼这几年兴起了一件事,据说望江楼里有位才子,提了四副上联,并放言,谁若是能对上这四副上联,定倾全楼之力为那人完成一件事!这些年来挑战的才子无数,前两联,对上的人虽不多,倒大有人在,可是”逝风顿了顿,“这第三联,据说到现在仍没有人能出其下联,在河西和江南一带,甚至还流成了千古绝对。因为没有人能对出这第三联,所以至今,那第四联,也没有人知道上联是什么。”

“哦?”靳回翔玩味的摩挲着茶盏上的青­色­花纹,“是什么千古绝对?”他倒是想见识见识让江南一地才子都一筹莫展的绝句!

“烟锁池塘柳!”

“砰,”靳回翔手中的茶杯应声而断,鲜血顺着被碎片划破的手指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掉到雪白的餐布上,显得格外吓人。

“主子!”逝风作势要冲上来,刚迈出一步便被靳回翔抬起来的手止住了,逝风虽有些担心但碍于是主子自己的命令没敢再挪动半步。

“看来,”靳回翔松开手指,任手中的碎片悉数掉到餐桌上发出乒乓作响的声音,“这位才子,是位故人啊!”

第六章

这是昭容昏迷十一个年头以来,靳回翔第一次看见她,在梦里。

他像个第三者,在梦里穿梭来回,不能言语,不能行动,只能是旁观。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梦里有一座­精­致的双层酒楼,红­色­的布幔遮住了整个酒楼的窗户,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密不透风。在酒楼的天窗,悬挂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金­色­的光芒从头顶笼罩下来,将整个酒楼照得透亮,连平常不易见的死角都清晰可见。

顺着天窗下来,用四颗红­色­的巨柱撑着一掌天下,那是用月牙般形状的长长的屏风作为围栏围出来的一块挂在墙上的一方之寸,屏风上画着十分有名的落花飘雨图,只是隔得很远,画作十分细小­精­致,不能看得十分清晰,连带的究竟是不是真品也无从辨别。屏风的顶端笼着淡黄|­色­的纱帐,有风的时候,能透过屏风上缘的罅隙间,看到淡黄在风中作舞。

月牙状围栏的最左边,顺沿而下一座长梯,梯子上铺着质地细软的红毯,长梯的中间还连接着一个六边形的平台,有两张八仙桌那么大,平台四周密密麻麻的扎满了一圈桃花,十分好看!

长梯底下是一张一张铺满的方桌,这个时候,上面已经坐满了人,店小二正忙活着招呼客人,掌柜的则藏在长梯底下的­阴­影里擦着汗,偷着懒。

客人们全都目光炽热的看着天花板,靳回翔抬了抬头,看见原本悬挂着一颗硕大夜明珠的四周围了三颗半开的铁球,一丝红­色­的襟带顺着铁球开着的缝隙之间滚出来,在空中飘来飘去。从铁球罅隙间滚出来的除了红­色­襟带还有三颗细小的丝线,此刻这三条细线滚在了一起,拧成了一股绳,顺着铁球一直延伸进长长的屏风,好像被绑在屏风之后的某个地方。

靳回翔站在人流湍急的一楼大厅,不停串动着的人群从他身边甚至从他的身体之中穿来穿去,他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自己的梦里,而且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在自己的梦里。

这酒楼是十一年前燕都十分有名的望江楼,也是自己和师傅开的酒楼,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自己正坐在屏风后面,时不时的迈脚,到屏风边欣赏底下的百味人生。

他忙探头四处查看,希望能找到那抹娇小的黑­色­身影。

“想必各位都等急了,想知道柳公子三副上联究竟都是些什么?”一个白­色­身影站在长梯的平台上,手执玉扇,好不潇洒,脚下的桃花更衬得他如仙人般出尘脱俗。

那是自己的手下,贺如文。

当时的自己年少气盛,在某些方面难免争斗心较强,只因为太傅(太子的老师)批评了几次自己的词文不好,不若燕都众多才子,自己便一时气盛,化名柳公子跑到望江楼来,办了这个斗联大赛,并扬言,若是谁能对上自己的三个对子,便许他一愿,于是便有了之前那一幕。

原本喧嚣的大厅立时变得万籁俱静,靳回翔跟随众人视线抬起头,才发现第一联已经被拉开了,缤纷的粉红­色­桃花自铁球中散落下来,衬得那红­色­的布襟越发红艳了。

翻红的布襟上是自己出的上联。

第一联,上联:旧画一堂,龙不吟,虎不啸,花不闻香鸟不叫,见此小子,可笑可笑。

只见厅中已经有人执起桌案上的毛笔和纸开始写下联了,剩下的人则纷纷站起来,由店小二领着,由后门走了出去。

每一关答不出来的人都要出局。

这一招是师傅想出来的,说是人多口杂,毕竟自己贵为一国太子,还是不易与太多人接触。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剩下为数还很多的人,目光一个一个的掠过去,可是就是看不着记忆中那抹惊鸿一瞥的身影。

他还记得,昭容的下联是:残棋半局,车无轮,马无鞍,炮无烟火卒无粮,喝声将军,提防提防。

等到第二联打开的时候,又有一批人站起来走了出去。

第二联的上联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他记得,这一联之后,剩下的人就只剩下昭容和一个白衣书生。

他抬头望了望头顶屏风罅隙间随风飞舞的黄|­色­纱帐,纱帐后面,藏着一双年青的茶­色­眼珠。他记得那个时候,自己藏在那个地方,看着满朝才子被自己打得落花流水而洋洋得意。

他顺着少年的目光往下看,果然看到一抹娇小的身影立在大厅的最角落,那抹娇小的身段,虽然穿着一身的男装,身边配了个书童,还是掩藏不了一身的脂粉气,更何况,她身边女扮男装那个书童,自己正好识得,那是寒尚书的千金寒冰。

那个寒冰虽然一向­性­子冷淡,看似不争名不争利,其实最要强,他和她认识这么多年来,还没见过她真正服过谁,更何况还女扮男装给人作书童,于是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想要挪脚走过去,把那人看清楚,奈何却动弹不得,他失声的笑了笑,这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隔得太远,自己无法看见,可还是清楚的记得,那人的下联——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当时的自己拿到那人作的下联时,都不由得拍手称好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竟有如此才华……只可惜……看不清那人的脸……就不知道那人是否也是貌如文采……

一颗心不由得情窦初开的跳跃着……

烟锁池塘柳——这是自己出的压轴的上联。

“楼主果然好文采,莫才甘拜下风!”说完,那个除了昭容唯一进局的叫做莫才的白衣男人拱了拱手,潇洒的离去了,于是偌大的厅堂,就只剩下昭容一个人了。

烟锁池塘柳,这上联,虽为五个字,看似简单,字字镶嵌五行——金木水火土为偏旁,且意境巧妙,真要对起来,实则困难百倍。光是要配合偏旁的“金木水火土”已经十分困难,更别论还要在格律、意境上与之相契合。

他知道,自己出的这个上联,并非一般,甚至可以堪称千古绝句,能一见断定者必是高才,所以后来他再次找到了那个叫莫才的,并收了他。

莫才走之后,昭容皱着眉在桌旁坐了一阵,数次提笔又数次放下,最后终究还是提笔写了些字。见她松开了手中的笔,店小二迎了上来,以为她写出了下联,正要取来交给自己的主子,刚走上来,便见昭容朝他摇了摇头,然后自己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出去,走之前还朝着屏风幽幽的看了一眼。

那回眸幽怨中又带着一抹冷淡赧然的眼神令一向视女人如无物的靳回翔终于沦陷了。他猛的站起来,欲追出去,却又觉得不妥,反复数次之后,昭容已经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正待他懊恼不已时,他的师傅,尹望江手中拿着一张纸走了过来,他认得那笔迹,正是那二十七号,复姓纳兰的那个女子。

他现在无比庆幸,当初做的那个规定——答题的人必须留下桌上的编号和姓氏。

他狐疑的接过尹望江递过来的纸,十分娟细秀气的字体,上面只有五个字——灯深村寺钟。不仅配合了五行,而且十分工整、意境巧妙、平仄押韵。

他猛地抬起了头,“师傅……?”他茫然的叫着尹望江,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心跳得太快,快到他似乎听到了打鼓的声音,那么响,那么响,好像有什么要从这个地方破体而出……

他捂着胸口看着尹望江,“师傅,她是……”

尹望江好笑的看着自己这个一向冷心冷面的徒弟突然间绯红的脸,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铜制的小牌。“这是我刚才在她坐的地方捡到的。”

银铃形状小孩拳头大小的铜牌,四周缀着细小的铃铛,一上一下的两个面上分别刻了两个字。

“昭容?”靳回翔盯着铜牌中间的“昭”字,“纳兰……昭容……”

他看着那个突然间笑得意气风发的少年,思绪一下就顿住了,缓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撑起身子半坐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枚铜制的小牌,银铃形状小孩拳头大小的铜牌,四周缀着细小的铃铛,一上一下的两个面上分别刻了——昭、容两个字。

他放到掌心,细细抚摸,银铃在空中发出细小的声音,在那么安静的房间里,那么响,只是细细碎碎,没有章法,难免显得有些俗乱,并且冰冷。

和着手掌,他把铜牌贴到自己的脸颊上,冰冷的铜牌摩擦着他的脸,不知是不是太过用力了,贴着铜牌的那一面脸颊有些热,还有些隐隐作痛。

烟锁池塘柳……

他将铜牌重又放到手心,右手盖住左手,将它紧紧的捏在掌心里。

他记得,知道烟锁池塘柳的,只有自己、昭容、师傅、莫才和那几个扮作店小二和掌柜的自己的手下,那件事之后他便吩咐手下的人,绝不可将这件事外泄,之后他们也确实没再提起,燕都也没有传过这件事,怎么会在事隔多年的现在,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再度……

莫才现在是文渊阁大学士,他跟随自己多年,绝不会在他们经历了那么风雨的现在背叛自己,而师傅现在在七成山,依他老人家的­性­格,也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而昭容已经昏迷了十一年,也不可能是她,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他又是怎么知道烟锁池塘柳的呢?难道真是巧合?

望江楼?

当初自己买的那幢楼也是叫望江楼……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

第七章

吕和的望江楼离靳回翔住的地方并不远,于是二人决定步行而去,原本不打算带氏儿的,可是氏儿以为二人要去什么好玩的地方,死磨活磨非要跟着去,不然就大哭大闹的,一时搞得街上所有人驻足观看,靳回翔被她烦得没有招了,只好带着她去了。

等到靳回翔看到那层酒楼时,他顿时呆住了!一模一样,这个酒楼的外观、装潢甚至摆设,都跟十一年前他在燕都买的那幢望江楼一模一样。

他摇了摇手中白­色­的纸扇,笑笑的走了进去,看来真是位故人啊!

现在酒楼里没有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才子做在一旁商讨那个江南有名的绝句,靳回翔好笑的看着那几个一看就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人,如果真是有才,应该去参加乡试而不是在这个地方搞什么劳什子的对联,完全忘了当初自己也是因为太傅一句话花下血本搞了一个斗联大赛。

靳回翔抬起头看了看,打开的三个铁球之间落下来红­色­布襟上都写着字,第一面上写着:旧画一堂,龙不吟,虎不啸,花不闻香鸟不叫,见此小子,可笑可笑;第二面上写着: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最后的一面上则是在江南一带已经传烂了的:烟锁池塘柳。

他抽了抽嘴角,连上联都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这时店小二迎了上来,“公子请把自己的下联写在这张纸上,等我家主人审核通过后,再另行通知公子,看公子是否有资格对第四联。”

逝风走上来接过店小二手中的笔和纸,朝店小二点了点头,店小二便退下了。

“啊,氏儿饿了,要吃饭了拉!”氏儿跟在店小二后面,边走边喊,那店小二也不恼怒,只是把氏儿领回二人身边边走不知边跟氏儿说什么说得氏儿瞪大了眼睛十分高兴的样子。

“师兄,逝风哥哥,坐了!”氏儿原本想拉住靳回翔的手在靳回翔沉下来的脸下立时峰回路转的该抓住逝风,将逝风拉到面前挡住自己,猫了半天见靳回翔不那么生气了便松开逝风跑到一边坐了下来。

靳回翔原本已经平展的眉因为氏儿一ρi股坐在那张明显沾满油渍的凳子上又胶着在一起。

氏儿原本高高兴兴的脸也变得快要哭出来般,见靳回翔一直死死的盯着自己ρi股底下的凳子,她忙站了起来,并且一副师兄你既然喜欢我的凳子那我就忍痛割爱让给你的痛苦表情。

靳回翔没有动,连带着连逝风准备上去帮忙也被靳回翔喝住了。

氏儿十分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把凳子让给他了他怎么还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低头看了看板凳上油污污的水渍,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原来是嫌脏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种面前板着一张脸这个人很怕脏很怕脏,甚至忍受不了一点污渍的感觉。

她撩起袖子使劲擦着凳子,期间偷瞧了一眼那个十分凶恶的人,那人表情虽然也十分冰冷,但氏儿就是知道他其实已经不生气了,于是甜甜笑了一下,更加认真的擦着。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好好啊!

“师兄,­干­净了!”氏儿擦毕,以着一种我很乖你应该给我奖品的讨好表情看着靳回翔。

靳回翔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是从逝风面前走过去,坐在了那张氏儿擦得十分­干­净的凳子上。

“师兄!”因为没得到意料中的奖品,氏儿不高兴的噜高了嘴,莘莘然的跑到离靳回翔最远的那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直到店小二把答应自己的甜点端上来,才又兴冲冲的抬起头。

氏儿没看到,可是逝风却注意到了,主子在专注的看着氏儿擦拭凳子上的油渍时,眼底一闪而逝的细碎笑意。

“氏儿?”靳回翔示意逝风将手中的纸和笔铺到桌面上,然后认真的看着氏儿胡乱的抓过圆盘内的杏仁饼往白­色­斗篷里塞,边塞边砸吧着嘴说好吃的样子,可能是吃得比较急再加上氏儿戴的斗篷虽大但还是阻碍了某些行动,丝丝杏­色­的碎屑从氏儿的双手间飘落下来,铺满了她一身。

“呃?”这是靳回翔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氏儿很是欢喜,急急的开口应道,刚开口便被口中的杏仁饼卡住了喉咙,她双手掐着脖子难受得不得了。

“怎么了?”靳回翔绕过桌子挪到她的身边,轻柔的顺着她的背,抚了好几下仍是没有反应,眼角余光扫到逝风端了一杯茶走过来,转过身一把抢过逝风手中的茶递进氏儿的斗篷里,温柔的安慰着,“别着急,先喝杯茶!”

氏儿接过茶杯往嘴里一倒,果然好多了,“氏儿没事!”她使劲的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靳回翔接过氏儿递出来的茶杯,顺手放到了桌面上,转过头来时冷冷的扫了一眼逝风,逝风止住了欲上前的脚步,面上依然云淡风轻,藏在桌案后的手指却紧紧蜷到一起,他的主子绝不会平白无故的对一个人好,他现在突然对氏儿上心起来,只怕也没什么好事!

他抬头淡淡的扫了一眼氏儿,她终究是小孩心­性­,一旦有人对她好一点,很快就忘了之前那人对她的冷淡,又高兴起来。

“师兄,师兄,”氏儿小心翼翼的看着靳回翔,语气里难掩的高兴展露无遗,“很关心氏儿吗?”

靳回翔伸手摸了摸氏儿的头,有半分宠溺的味道,“师兄关心师妹不是很正常的吗?”

“嗯,”氏儿重重的点着头,十分高兴的样子。

“吃吧,”靳回翔抓住氏儿的手,将一块杏仁饼放到氏儿的手心里,“你不是爱吃吗?”

“嗯,”氏儿看着那张温柔的脸,有些不敢相信,“师兄?”

“呃?”靳回翔轻轻的笑了,十分温柔的样子,“不吃吗?”靳回翔作势要扔掉。

“不要,”氏儿一把抢了过去,“氏儿要吃,不许扔掉!”氏儿皱起了眉,很害怕靳回翔真的会扔掉。

靳回翔将整盘糕点都放到氏儿怀里,“不扔,不扔。”明显安慰小孩的口吻。

氏儿接过糕点狼吞虎咽的吞着。

“氏儿?”靳回翔又叫道。

“嗯?”氏儿将嘴塞得满满的,听到靳回翔叫她,含糊不清的发出一个鼻音。

“师妹这样,方便吗?”靳回翔伸手碰了碰氏儿的白­色­的沾满饼屑的斗篷。

“嗯,”氏儿点了点头,不仅仅是吃饭,戴着这个东西,作什么都不方便,想到师傅下山前的叮嘱,氏儿拧了拧眉心,“可是,师傅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拿下来。”

“师傅只是担心氏儿贪玩会偷偷跑不见了,所以要氏儿戴着这个,这样,就算是氏儿走丢了,师兄也能一眼找到氏儿,”靳回翔温柔的拍了拍氏儿胸前的饼屑,“其实,师傅多虑了,氏儿就算是穿得跟别人一模一样,师兄也能一眼认出氏儿的!”

氏儿有些呆住了,连饼都忘了吃,师兄的脸,笑得好温柔,跟平时总是冷眼旁观的冰冷完全不一样,像是温暖的太阳,可是,师傅说过,跟太阳靠得太近……是会烫伤的……

她伸手碰了碰靳回翔的脸颊,“不烫手,好温暖!”

“氏儿,我们把斗篷拿下来好不好,氏儿也不想戴着这个斗篷的,对不对?”

氏儿看着靳回翔越来越靠近的脸,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带着缱绻的温度,惑人的呢喃,氏儿着了魔般的将手放到斗篷上。

丑八怪,丑八怪……

就是她,就是她,长成这幅模样还想嫁给柳家二少爷……

听说她谎称她有了柳家二少爷的孩子,柳家二少爷迫于无奈才会答应娶她,谁知道,其实她根本就不能生育……

不能下蛋的母­鸡­还能叫母­鸡­吗?……

哈哈……那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是不是也不能叫女人……还长了这样一张脸,连妓院里那些□都不如……我要是她不如死了算了……

“把孩子还给我!”氏儿原本抓着斗篷的手改抓着靳回翔的手,“还给我!”

“你说什么?”靳回翔皱紧了眉,一脸­阴­沉。

“呃?”氏儿晃过神来发现自己紧紧扣着靳回翔的手,十分用力,手指甚至嵌入了靳回翔的皮­肉­组织,她吓得一下站了起来,向后连退了好几步,师兄的脸好吓人。

靳回翔看着掌心里渗出来的丝丝血丝,脸­色­难看得不得了。

“主子,”逝风走了上来,边招手示意正要赶上来的店小二这边没事,边从腰间掏出金疮药和布帛,小心翼翼的替主子包扎起来。

伤口深得让一向看惯的逝风都皱紧了眉,若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仅仅只是双手用力一掐,还只是个女人,断不会……

他抬头看了眼氏儿,氏儿正抬眼偷瞧的举动被逮了个正着,她急红了一双眼,原本打算道歉的话语也在看到那骇人的伤口时吓得止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就……

她低下了头,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脚面,师兄会不会不原谅她啊,越想越害怕,­干­脆就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没有主子的命令,逝风站在那儿,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怎么了?”靳回翔站起来,走到那个蹲在地上已经哭成泪人的人旁边。

“师……师……兄……”那个泪人抽抽噎噎,左手使劲的掐着右手,十分紧张的样子,“师兄原谅氏儿好不好,氏儿不是故意的?氏儿不是……真的不是……”

“嗯,我知道,”靳回翔拍了拍氏儿的头,“师兄不怪你!”

“真的?”

“嗯,”靳回翔点了点头。

“呜呜呜呜呜……”氏儿一头扭进靳回翔的怀里,见靳回翔没有反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更加伤心。“氏儿好怕,好怕师兄不原谅氏儿……”

靳回翔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没推开氏儿,还安慰似的拍着氏儿的背。

逝风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了,原以为以主子的­性­格,会……

主子这样的表情他有好多年都没见到过了,在回舞公主没死的时候,自己倒是能时常欣赏到的……

主子那种面上不耐烦,但若是仔细搜寻,还是能从他冰冷的眸底搜刮到一丝温情,以及时常伸手抚弄回舞公主发顶时宠溺的表情……

以前回舞公主打破主子的砚台、弄破主子新买的画或者不小心养死主子新买的鹦鹉搂着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歉时,主子也是这份不耐……

从小他就知道,主子是那种表面冷冰冰实际也很冷冰冰的人,他从没见过他真正把谁放在眼里,就连生他养他的太上皇和皇太后,在他眼中,也不见得能有几分重量,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现在依旧昏迷不醒的昭容……

另一个就是回舞公主……

如果回舞公主不是那么早死,主子或者也不会变得现在这般­阴­狠冷厉,只可惜,那个女人……

是她亲手毁了主子的一切,难怪主子做了这么多,还是放不下心中那口气……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在刚才那一霎那,他在氏儿身上,看到了昔日回舞的影子……

第八章

“主子!”逝风小心的叫着自己的主子,犹豫的伸了伸手,他想接过那个在自己主子怀里哭得睡着了的人。

“嗯,”靳回翔将氏儿的脖子一拨,氏儿轻松的滚到了逝风的怀里,她呻吟了一声,在靳回翔和逝风以为她要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往逝风怀里深处探了探,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更为舒适的位置。

将氏儿搂抱到酒楼里的客房里,安置好之后,逝风很快又回到了靳回翔的身边,他可没忘他们今天来望江楼的目的。

靳回翔手执毛笔,正专注的在桌案上的纸上写着什么。

“主子!”他低低的唤了一声。

靳回翔斜眼看了看他,“你想问什么?”

“主子哄氏儿姑娘摘下面上的斗篷是有什么目的吗?”主子需要一个人陪他说话,而他需要知道些东西,于是他开口问道。

“你看看这个!”靳回翔扔过来一个东西,逝风顺手接了过去。

“这是……”,那是一个金黄|­色­的锦囊,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应是记有尹望江要主子寻的那五个人其中一个人的名字的锦囊,怎么会在主子的手上,他有些惊讶。

“打开看看!”

在靳回翔的目光注视下,他拉开了那两条锦绳,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张纸条。

纳兰容昭——容白。

十一年前的纳兰容昭,也就是三年前的容白,那个女人,居然也是那五个人之一吗?

逝风瞪大了眼睛。

靳回翔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掷于桌上,冷冷的勾了一下嘴角,“我就知道师傅难对付。”

听主子的口气,似乎不打算放弃,可是他对纳兰容昭做了那么多,再加上三年前他那么欺骗容白,那个女人,恨他都来不及了,更何况是帮他?他狐疑的看着自家主子,一时也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

“她确实不会帮我,但是,”靳回翔看了看逝风刚才抱着氏儿经过的那扇门,“如果她失忆了呢?”

“主子是怀疑氏儿就是纳兰容昭?”逝风难掩惊讶。

逝风抬头看了看自己主子的眼神,难怪他刚才要骗氏儿摘下斗篷,主子是想看氏儿面纱下的脸……

这时,店小二正好走了过来,逝风把自己主子刚写好的对子取来送了过去,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主子对着氏儿那个方向若有所思的样子。

“主子!”他又轻轻的唤了唤他。

“我原本只是怀疑,而且”,靳回翔抿了抿嘴,“氏儿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三年前的一个人……

“主子,”逝风看着主子迷茫的眼神,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大叫了一声,见周围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忙消了音。

“逝风?”靳回翔奇怪的看着声音突然拔高的逝风,脸­色­疑惑。

“没什么,主子。”逝风摇了摇头,不可能,那怎么可能……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靳回翔眯起眼睛,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似乎刚才迷茫又矛盾的那个人跟他没有半分瓜葛。

“奴才……”,逝风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吞吞吐吐尤其支支吾吾的样子,“奴才只是觉得主子是不是……是不是后悔三年前……”

“后悔?”靳回翔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逝风,你觉得我后悔了?”

“不是。”即使是逝风也不敢如实回答。

靳回翔正要说什么,被店小二的声音打断了。

“老板请二位上楼。”店小二指了指面前的楼梯,“顺着楼梯走上去,屏风的后面会有人接待二位的。”

靳回翔皱了皱眉,强压下被人打断话语的不悦。他没有后悔,他怎么可能会后悔,他只是……

只是太过投入三年前那场戏,如果连自己投入的感情都是假的,那骗来的感情又怎么会是真的……

所以,他只是太入戏,所以才会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柳和风,才会一直忘不了那个人……

长长的淡黄|­色­纱幔在空中飞舞,透过淡淡的黄|­色­可看到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张方桌,方桌上放着整齐的文房四宝,方桌旁摆着一张小案,小案上堆满了各­色­好吃的糕点和一壶酒,方桌四周放着几张木椅,每张椅背上都搭着一块白­色­的布幔,布幔上有着­精­致的山水刺绣,十分壮观。

正对着靳回翔他们这一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十分清秀的女子,穿着一身好看的荷边绿,领口处淡淡的宝蓝­色­更是添了一抹说不出的韵味。

“我姓杜,叫乱红,是这家望江楼的老板。”杜乱红指了指对面的木椅,示意靳回翔坐下。

“晚生姓柳,名和风,旁边这个是我的书童。”靳回翔拱拱手,十分斯文得体的样子。

“柳公子请坐!”杜乱红再度指了指面前的木椅,靳回翔依言坐下,逝风则站到了他的身后。

“想必杜老板已经看过晚生的劣作了,不知是否合杜老板的心意?”靳回翔朝杜乱红微微一笑,一派书生气。

“柳公子,可觉得这望江楼熟悉?”杜乱红似乎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自顾自的问道。

靳回翔顺着杜乱红四处看了看,道,“是挺熟悉。”说到这的时候他注意到杜乱红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小生曾有幸去过燕都的望江楼,杜老板的望江楼可是和燕都的望江楼十分相似啊!”

“不瞒柳公子,乱红正是仿造十一年前燕都的望江楼造的,只可惜,”说到这,杜乱红十分惋惜的低下了头,“从来没有人上过那个望江搂上的屏风之后,所以……”

“说来真巧,晚生记得十一年办斗联大赛那个人,姓柳,跟晚生同姓呢!”靳回翔笑意盈盈的看着杜乱红,“杜老板就从没想过,晚生就是那位柳公子?”

杜乱红的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将原本置于旁边木椅上的一卷纸慢慢在靳回翔面前打开,那是稍早前逝风交给店小二的纸,上面清楚了记载了靳回翔对厅堂中三个铁球中滚落下来的红布襟上的上联所作的下联。

第一行上写着:残棋半局,车无轮,马无鞍,炮无烟火卒无粮,喝声将军,提防提防。

第二行上是: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第三行也是最重要的一行,只有五个字:灯深村寺钟。

“如果不是只有那个人知道这最后的答案,我都不敢相信,那个让我等了这么多年甚至有些开始放弃的人,居然出现了!”杜乱红抬头看了看他,“这些答案原本不是柳公子的吧?”

靳回翔虽然早就料到这个人是个故人,但真正被证实了,他还是有些微惊讶,“你怎么知道?”

“十一年前那个人,真的是你?”倒不是不相信,只是找了那么多年,忍不住要去反复求证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紧张还是有些激动,杜乱红的脸上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红晕。

“如果杜老板说的是办斗联大赛的人的话,晚生承认,是晚生。”他看到在他说出这些话时,杜乱红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烟锁池塘柳,也是你出的上联?”她那么期盼的看着他,靳回翔不由得点了点头。

“是,也是晚生。”靳回翔奇怪的看着杜乱红,她怎么一副喜极而泣的表情。

“你不知道,”杜乱红小心翼翼的卷起了那张靳回翔的手笔,“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

“杜老板,在等我?”

杜乱红将那卷纸小心的放在一边,携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不好意思的笑了。

“其实,这望江楼我不过是挂名而已,真正一直在等公子的那个人,其实是我们老板,我们老板在后院等着呢,柳公子请随我来。”说完,杜乱红走到一边,掀起一块帘子,“至于您的书童,可否劳烦他在此等候,他们老板不喜见生。”

逝风皱着眉看了靳回翔一眼,他不放心。

靳回翔朝他点了点头,自己则随杜乱红走了进去。

是那个叫杜乱红的把他领到一栋小竹楼的门口,她告诉他,老板一直在找一个人,十一年前在燕都办斗联大赛的那个人。

然后她推开那个竹楼走了进去。

那个人的房间背阳,四周又挂满帷幔,显得­阴­暗又潮湿,靳回翔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头颅靠在屋里唯一一张床上。

“老板,我找到那个人了,”杜乱红推了推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惊喜的叫道,“你看,就是他,你要找的那个人,就是他,”她着急的指了指他。

“好,乱红,你不要着急,先扶我起来。”那个人一点也不着急,靳回翔简直怀疑杜乱红口中那个找了他很多年的那个人不是他。

杜乱红将他扶起来靠在床架上,找了个枕头塞在他的背和床架之间。

“乱红,”那个人的声音很虚弱,就像是一个常年缠绵病榻的人该有的声音。

“我知道,”杜乱红拉高他身上的被子,道,“我知道你想单独跟他谈,我先出去了。”

“你叫什么?”杜乱红合上门之后,过了很久,那个人才开口问道。

“柳和风。”

“十一年前办斗联大赛的那个人就是姓柳,我怎么忘了呢?”他扬了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不知道是不会太过用力,手刚拍了两下脑门就用力的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他冷冷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苍老的声音让他不舒服极了。

“没事,”在靳回翔觉得这个人就此要将肺磕出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老毛病了!”

“烟锁池塘柳!真是好词,”那个人仰起了头,不知在看着什么,“那一年,我妹妹女扮男装出外游玩,正好遇上柳公子在望江楼举办的斗联大赛,看了公子的三副上联,我妹妹自此一颗芳心暗许。”

靳回翔越听眉间的褶皱越深,“你和你妹妹是怎么知道烟锁池塘柳的?”当年知情的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会透露……更何况他还下过暗旨威胁过那些人……

“柳公子务须着急,”那个人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可惜屋里光线太暗,他只能模糊看清他的大体轮廓,他指了指正对自己的这一个布幔,道,“柳公子能否帮我把这个布幔拉开,我想看一看让我妹妹倾心半生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靳回翔有些不耐但还是依言拉开了那块深紫­色­的布幔,屋里顿时光明了不少。

他抬头打量那个床榻上的人,可能是光线的原因,他还是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那人身上罩下来的一大块­阴­影。

“是你,”那个人定定的看着他,虽然他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却能感受到定在自己身上的锐利的眼神,似乎要剜他­肉­喝他血般凛冽,“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那个人抱着头嚎叫起来,似乎在承受着什么天大的痛苦。

“你没事吧?”靳回翔奇怪的看着他,为什么他看见他像看见鬼似的。

“滚,你给我滚出去!”

靳回翔刚想凑上去看他出了什么事,这时,杜乱红正好推门走了进来,那个人的情况似乎把她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们老板经常这样,这样吧,柳公子你先出去,下次等老板心情好了,你再来吧,不好意思了。”杜乱红急急忙忙的把靳回翔送到了门边,还没等靳回翔说什么就合上了门。

“晨风,你这是怎么了?”杜乱红急得眼泪直掉,她跟了杜晨风那么多年,从没见他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昭儿,为什么是他?”杜晨风抓着杜乱红的肩,表情狰狞而疯狂,“我有什么比不上他,昭儿,你告诉我,我有什么比不上他?”

“昭儿,我一直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我一直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早就认命了,我熬了这么多年,只是想看一看,那个占据你心里的人究竟是谁?”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是他?”他使劲摇着杜乱红的肩,“昭儿,你……”

他想再张口来说什么,口一张开,一大滩血从嘴里呕出来,像是身体里所有的血都争先恐后的要从身体里喷涌出来,他喷了杜乱红一脸一身,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九章

杜晨风又作梦了,他梦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他还是当朝右尹的儿子,纳兰晨风,不是现在的杜晨风,也不是那个早就死去了的前朝太子单晨。

在很多人眼中,纳兰右尹,可能是一个徇私枉法,中饱私囊,仗着自己兵权在握,陷害忠良,甚至有监禁皇帝呣子嫌疑的天下得而诛之的十恶不赦之徒。

在他眼中,他却是最最疼爱他的爹爹。

杜晨风并不是纳兰右尹亲生的,纳兰右尹甚至为了救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只因为杜晨风的父皇要他忍辱负重,于是他便带着自己儿子的尸体说是前朝太子在敌军破城的前一刻,投诚了。

纳兰右尹真的为了他,做了很多,以前那么正直又奉公守法的一个人要突然间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人,要牺牲的,又何止是“公”“义”二字。

所以,他欠他的,不仅仅是一条命。

可是,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他真的不愿意去推翻南国,搞什么复兴单朝的事,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自己的感情。

他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妹妹纳兰容昭……

杜晨风一直都知道,自己对这个妹妹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容昭和昭容是双胞胎,她俩不仅容貌一模一样,就连­性­格都相差无几,外人是很难分辨她俩的。可是,他却喜欢上了姐姐昭儿。

从小他对昭儿就比容儿好,周围的人也不仅一次说过他偏私,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只是比较喜欢这个妹妹,并无其他,直到……直到纳兰右尹要把她嫁给皇帝靳回翔。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纳兰右尹在逼他,只要他一天还是纳兰晨风,他跟昭儿就不可能,所以他把昭儿嫁给了皇帝,就是想告诉他,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退路,除非他推翻现在的王朝,不然,昭儿永远只能是别人的皇后。

可是纳兰右尹没有告诉过他,昭儿不快乐,那个皇帝在折磨他,他要娶的人,根本就不是昭儿,他爱的人,是妹妹容儿……

因为纳兰右尹这么多年在朝中的作为,几乎所有皇太后娘家的人和原本支持皇帝的势力都反对,那个皇帝费劲心思,甚至放言如果不让他娶他就不做皇帝,几经周折众多势力才勉强同意。谁知道,自己舍弃一切,娶回来的却依然不是心目中的那个人……他又怎么会对昭儿好呢?

他知道昭儿在宫中的生活极不如意,于是便化名杜晨风时常跟昭儿飞鸽传书,他以为,那样至少可以减轻昭儿的痛,可是,事实上,却是他把昭儿推向了另一个深渊。

那个时候,他和纳兰右尹的计划也到了最后的阶段,他还知道,纳兰右尹私下在与一个联盟军接洽。那个联盟军的领导人,是邻国庆的六皇子,尹望江,据说在当朝皇帝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太子的师傅了。

尹望江跟他杜晨风是一样的人,都是前朝遗腹,都在为光复自己曾经遗失的国家而奋斗,不同的是,尹望江的一生都在为他人做嫁衣,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尹望江是个话很少的人,至少在他面前是,他们很少交谈,除了交易的时候。他曾经站在尹望江的角度替他想过,不过,他终究不是尹望江,所以他不能理解,明明他才是长子,明明他才是真正有资格继承庆国一切的那个人,可是他却放弃了一切,牺牲了一切,只为了成全那个从未在他口中出现过的庆国七皇子,尹连生。

他记得,那个逍遥王,靳如尘在跳下悬崖时曾经问过尹望江,他说,在你眼中,我重要,还是这张藏宝图重要?

尹望江想也没想,他说你重要。

明明很感人的场面,如果当时尹望江的眼睛不是死死的盯着靳如尘手中的藏宝图的话。

靳如尘笑了,他说,如果我带着藏宝图一起跳下去,你是不是也会跳下去。

尹望江说,即使没有藏宝图,我也会跟着你跳下去。

靳如尘真的跳了下去。

然后,没有然后了。

就在那一天,靳如尘一家两百多条人命被那个皇帝杀了,偷玉玺,即使是皇亲国戚,那也是诛九族的大罪,更何况,靳如尘为了尹望江,做的远远不止这些。那个皇帝当然没有明目张胆的说玉玺被偷了,他说逍遥王一家私做龙袍企图造反,所以……

他突然就想起那个毫不犹豫跳下悬崖的靳如尘,他和尹望江躲在菜市场偷看靳如尘一家被杀头的时候,他问尹望江,那天,你为什么没跟着他一起跳?

他说,那张藏宝图是假的。

他“哦”了一声,如果是真的呢?他看着那一颗颗在地上不断滚动的人头。

如果那藏宝图是真的,如尘不会抱着它跳下去。他记得当时尹望江是这么说的。

那之后的第二天,他们造反了,带着逍遥王靳如尘从宫里偷出来的玉玺。

他一直以为尹望江对靳如尘的,只有利用,没有感情。可是尹望江是他们的军师,他那么高才,用兵如神,可是,自从那一天,他们就没有打过一天胜仗,整整四个月,没有一天胜利过,真真的兵败如山倒,可是直到破城那一天,尹望江还是不承认,还是不承认自己对靳如尘的感情。

其实,承不承认又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经死了!所以人活着,真的比什么都要重要。

所以那天纳兰右尹拉着他要和他一起殉城时,他跑了,尹望江也跑了,他们之所以当逃兵,都是因为感情,不同的是,他是为了活人,而尹望江,是为了死人。

从那以后,单晨死了,纳兰晨风也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一个杜晨风了。

不过,他还是被抓了,不是因为他是前朝太子,也不是因为他叛乱,而是因为他是杜晨风,纳兰皇后口口声声说会爱一辈子的人。

昭儿爱他?那几乎是他没想过的事。

后来他才知道,昭儿不爱杜晨风,只是因为被那个皇帝逼得难受,那时刚好时常和一个叫杜晨风的人飞鸽传书,于是便信口胡诌说自己这辈子,除了杜晨风,谁也不爱。

可是,她并不知道,那个她信手拈来的人,居然会是从小就疼爱自己的大哥。

然后那个皇帝当着昭儿的面,一棍一棍打在他的腿上,一千多棍,然后他的腿骨就碎了。他说,他也要她尝尝失去至爱的痛苦。

昭儿抱着那人的腿,苦苦哀求,最后自己的腿还是断了,鲜血顺着自己的大腿往下流的时候,他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痛,因为,昭儿,居然是爱着自己的。可是昭儿被吓坏了,一下子就晕了过去,这也难怪,她从没见过这么多血。

醒来的时候,自己居然还在昭儿的那间屋子里,昭儿就晕倒在自己的脚边,鲜血染红了她的脸和衣裳。他很害怕,他怕自己身上的血吓着昭儿,于是想要擦掉自己身上的血,可是无论自己怎么用力,都站不起来了,他忘了,自己已经残废了。

昭儿还是醒了,她抱着自己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没关系,不痛,一点也不痛,真的!可是昭儿脸上的泪掉得更凶,止都止不住。

于是,他说,他们说你爱上了一个叫杜晨风的男人?

昭儿看了看他,轻轻的摇着头,她说,不是,我爱的人,不是杜晨风,我爱的人……昭儿没有说下去,她垂下了头,蓬乱的头发盖在脸上,大片的­阴­影覆下来,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你爱的人,是什么样?他问她。

我爱的人,昭儿说起那个人的时候,眼神很迷茫,很无助,甚至有些绝望,可是只有在那一刻,她的眼睛才像是活着的。

她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在闪烁,就像每年中秋家里那条被花灯填满的小河,那么璀璨,那么漂亮,只可惜,这个样子的昭儿却不属于他,他有些失望,很快的,他又发现,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专注的看过他,于是他侧着头,摆出一副认真在听的样子,可是,昭儿一直哭一直摇头……

他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又晕过去的,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是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里,下身传来尖锐的痛,可是,下身的痛又怎么能比得上心里,昭儿不爱他,她爱上了别人……

你想死?

他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你救了我?他问他。

那人手中拿着一块红­色­的方巾正试图像表演杂技的那些人般将方巾转起来,可能是不太熟练的原因,方巾很快就脱离他的掌心在空中飘荡起来,最后飘落到了杜晨风的脸上。

淡淡的桃花香气。

杜晨风将方巾抓到手中,这……这……

他不会错认,这布料、这针法……这是昭儿当初嫁给那个皇帝穿的嫁衣。

那个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俯下身来,凑到他的身边,将他手中的方巾翻了个身,也许,看完这个你就不想死了!

那是……杜晨风哆哆嗦嗦,话都说不清楚了,那是昭儿的笔迹,那是昭儿写的小扎,他一直记得,昭儿有写小扎的习惯。

昭儿呢?他抓住那个人凑过来的衣领。

昭儿……那个人猛一用力就挣脱了他的束缚,他挺直了身体,伸手拨开窗帘,窗外微微有寒风沁进来,他没有再看杜晨风一眼,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马车正好经过一颗巨大的榕树,无数枫黄的落叶从洞开的窗帘下飘落下来,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见昭儿时还是盛夏,怎么就……他眼睛瞪得硕大看着那个一直盯着窗外的人,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

三个月,也不太久吧?那个人冰冷的声音传过来,满嘴的嘲讽不知是在讽刺自己还是在讽刺他。

尹望江,你这么要死要活的是要­干­什么?他朝那个从他睁开眼来就没什么表情的人吼道,你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任意的挥霍我的生命吗?你为什么不早叫醒我?如果你能早点叫醒我……如果……

尹望江轻轻的叹了口气,你现在脸上的眼泪是不是能代表你知道就算早点救醒你也没有用……他垂下了眼睑,不要辜负了昭儿……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这三个月,她究竟牺牲了什么……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像自言自语,他根本一个字也没听清。

我拿到了藏宝图!马车行走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尹望江望着窗外坐成了化石。

那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吗?他冷冷的看着尹望江,为了那张破图你在那个狗皇帝身边呆了那么年,牺牲了那么多人,连最爱的人都牺牲了,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怎么反而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我……尹望江张了张口,却觉得满口的苦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后悔了?

我不知道,尹望江茫然的看着他。

不知道……呵呵……他突然大笑起来,也顾不上会扯动伤口,我真替靳如尘不值,他怎么,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尹望江恼怒的瞪着他,任谁被这么骂都会不高兴的吧?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觉得他爱上你为你失去了一切不仅连命也丢了,还连累全家两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都没了,你也不是没听见,他爹他娘,甚至从小就看着他长大的那些丫鬟小厮们临死前是怎么骂他的,他顿了顿,轻轻的喘了口气,可怜啊,他都死了那么长时间,连座坟都没有,搞不好到现在还是条孤魂野鬼到处飘荡呢?

哎呀,他可真是痴情啊,我们的皇帝应该搬个天下第一痴情汉的匾额给他呀!

纳兰晨风!尹望江单手掐住他的脖子,你别以为你用激将法就可以逼我杀你?不管我把如尘害成什么样子,那都是我跟如尘的事,跟你,一点瓜葛都没有。

我说过,尹望江稍稍冷静下来,松开了他的脖子,等到你看完这个之后,你就不会想死了,昭儿……昭儿有事要你为她做……

尹望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那是昭儿的笔迹,他认得,那是一对对联,可惜只有上联……

他狐疑的将那张纸收到怀里,然后慢慢打开那块红­色­的方巾,上面的时间,那是昭儿嫁给那个皇帝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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