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抬头看着尹望江。
昭儿要你帮他找一个人!
好……他迟疑的点着头,我会帮她找到的……
你要去哪?他看着那个准备要下车的人。
回庆国,那个人没有回头。
那靳如尘呢,你真的以为他死了?
那个人沉默了一阵,我一定要复兴庆国,这件事,我等了很多年,我不会放弃,然后……他顿了顿,我会回来的,无论他是死是活,我都会找到他,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放手了。
嗯,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们都是不懂得珍惜的蠢才。尹望江跳下车时突然这么说。
谁?他问尹望江。
一个比我更蠢更不懂得珍惜的人,尹望江回头看了看躺在马车上的他,他一直以为他想得到的是那个人,尹望江冷冷的笑了,那笑容让杜晨风觉得分外冰冷,放心,我一定会帮他的,他不懂,他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人的瞬间,才是他真正痛苦的开始,到了那个时候,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会不会后悔。
……
他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倒在自己床边的杜乱红,她似乎一直在身边照顾着自己,他闭了闭眼,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无怨无悔的照顾着自己,他一直都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只可惜,他注定,要辜负她了!
他一直以为,昭儿当初真的是要自己帮她找那个人,原来,当初尹望江那么说,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失去生存意志,只是想自己活下去……
原来,尹望江骗他要找的那个人,一直就在昭儿的身边,他们日日都在一起,昭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人是那个人呢?只可惜……
难怪昭儿要说,这一次,轮到她来试他,只要他能完成这幅下联,那么,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或者将来要做什么,纳兰容昭都愿意原谅他!
昭儿,傻昭儿,一直都爱着那个人,一直都不愿意恨那个人……
可是,天下那么大,为什么要是那个人,为什么要是那个毁了昭儿一生的人……
第十章
逝风站在靳回翔的门边,轻轻敲了敲门。自从昨天从望江楼回来后,主子一直阴晴不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不出来,饭也没吃。
“主子,”逝风端着一盆水,又敲了敲门,好半响屋里才传来声响。
在得到主子的应允后,他轻轻推开了门。主子坐在屋里唯一一张圆桌旁,周围十分整洁,连床铺也像是一晚没动过似的。
将盆放到盆架上,将手巾放到脸盆里搓了搓,恭敬的递到主子手里。
靳回翔一脸疲惫,脸上还残留着暴怒过后的迹象,他顺手接过手巾,盖到脸上。
“主子可是有什么不顺心?”逝风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道。近几年来,主子失眠的迹象越来越重。
靳回翔将手巾扯了下来,“没什么。”
逝风接过靳回翔递过来的手巾,将手中的盐水递过去,“主子是不是做噩梦了?”
靳回翔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逝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依不饶了?”
“奴才不敢,”逝风半跪到地上。
“行了,你下去吧!”靳回翔挥了挥手,脸上很是不耐!
逝风还想说什么看了看靳回翔一脸阴沉的脸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退了下去。
“师兄?”氏儿站在靳回翔的门外,小心翼翼的叫道。
“进来!”
“哦”,得到师兄的应允,氏儿高兴的端着手中的糕点走到靳回翔的身边,“我听逝风哥哥说你一晚上都没吃过东西,特地端了些糕点给你吃。”
“逝风怎么越来越八卦拉!”靳回翔低下头,揉了揉眉心,一脸十分难受的样子。
“师兄不疼,氏儿抱抱!”氏儿一把楼住了靳回翔的脖子,然后隔着面纱在靳回翔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氏儿!”靳回翔一把推开她,皱紧了眉。
“嗯?”氏儿还没从被人推开的余韵中缓过神来。
“师兄不痛吗?”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氏儿疑惑的看着靳回翔,在靳回翔越来越阴沉的目光中慢慢往后挪,“可是,师兄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靳回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
“嗯,”氏儿噜高了嘴一副你错怪好人的委屈样。
“下次不准随意碰师兄的脸!”靳回翔抬手擦了擦自己满脸的口水,命令道。隔了那么厚的面纱居然也喷了他一脸口水。
“哦,”氏儿的目光移到他的手上。
“手也不行。”
“小气!”氏儿嘟着嘴。
“这是什么?”靳回翔指着自己面前满满一盘的杏仁饼明知故问。
“晚饭,”氏儿又高兴的蹦到靳回翔面前,“本来是氏儿的晚饭的,可是逝风哥哥说你昨天一天没吃饭所以氏儿决定忍痛割爱把这个送给你!”
“你不是很喜欢吃望江楼的杏仁饼吗,为什么要送给我?”靳回翔疑惑的看着她,实在很难理解她的思路。
“因为,”氏儿突然侧过身子,还时不时的偷瞄靳回翔,一副小媳妇的娇羞样,“因为……因为氏儿……喜欢师兄!”
说完之后整个人像颗断掉的弦,整个人松懈下来,还长长的吁了口气,一副终于说出口的样子。
喜欢!!!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喜欢他,他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是吗,有多喜欢?”
氏儿歪着头,突然跳了起来,眼睛亮得吓人,她指着面前的杏仁饼,“像喜欢杏仁饼一样喜欢!”
“是吗?”靳回翔拍了拍她的头,抓起一块杏仁饼放到氏儿手里,“你不是喜欢吗,那就吃吧!”
“呜,”氏儿高兴的接过杏仁饼就往嘴里塞,完全忘了这饼刚才自己已经送给了别人。
“氏儿?”靳回翔一手将氏儿拉过来,“你身上怎么有股桃花的香气?”
“啊,”氏儿大叫了一声,嘴里塞得满满的杏仁饼渣喷了靳回翔一头一脸,她伸出油腻腻的手指在怀里掏了半天,直把怀里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才在最深处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布囊。
“这是……?”能从香味上肯定是香囊,不过五官上,就难确定了。
“香囊!”氏儿十分得意,“氏儿亲手摘的桃花做的哦!”
难怪会有桃花的香气。
“上次氏儿在桃花树下跳舞,逝风哥哥说好看,而且逝风哥哥喜欢桃花,所以氏儿就偷偷摘了些桃花回来,”氏儿“嘿嘿”笑了两声,“氏儿很聪明吧!”她提着香囊的边角在靳回翔面前晃来晃去。
“给逝风的?”靳回翔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语气倒是能冻死人的冷冽。
“呜,”氏儿有些害怕的缩回了手。
“很好!”靳回翔冷冷的笑了两声,“逝风似乎也瞒喜欢你的!”
靳回翔使劲甩了甩袖子,一阵强劲的冷风吹过,氏儿早些时候从怀里掏出来的放到桌上的那堆东西从开着的窗户飞了出去。
“呜,师兄是大坏蛋!” 氏儿愤怒的瞪了一眼靳回翔 ,一溜烟跑下了楼。
靳回翔蹲下身,捡起那个氏儿匆忙之间掉落到地上的粉红色香囊,越看越觉得那个香囊刺眼极了,手上一个用力,那个粉红色的香囊就碎成了数块。
“主子!”逝风站在半开的门外,半弓着身子。
“什么事?”靳回翔刚才浮躁的心情已经缓和了不少,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那么失态,只是……不舒服……那个原本应该属于逝风的香囊让他不舒服极了……
“杜老板派人送了帖子过来!”逝风虽然低垂着头,眼角余光还是扫到了地上的碎屑,那是……四月的桃花……只是怎么到现在……
“什么时辰?”
“午时!”
“那不就是现在。”靳回翔站了起来,拉了拉衣服。“我们这就过去吧!”
“只是……”逝风原本要出口的话在见到自家主子那张明显火山爆发并且还有余震的脸的情况下,自动自发的又吞了回去。
“怎么了,有话就说!”逝风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吞吞吐吐的。
“氏儿姑娘她……”逝风向窗外投去一眼。
靳回翔走到窗边,果然看到一个身影猫在旁边的树丛里,正在找什么的样子。
“她在干什么?”
逝风仍旧站在门边,“氏儿姑娘说,她在找一个香囊,很重要的香囊!”
“很重要的香囊?”垂下的双眸间隐隐划过一丝怒气,很快便不见了,紧紧捏在一起的手指慢慢松开,呼吸也变得绵长,“她要找,就让她找吧!”
这一次没有去到那间小竹楼,杜乱红把他带到了月牙状的屏风后。逝风和杜乱红还是一样,在一楼等候。
还是那张圆桌和小案,只是这一次,圆桌后面垂了一道长长的珠帘,珠帘后面放了一张躺椅,上次那个人半靠着身后的躺椅坐着,他一进来,就感受到了他冷冽的目光。
“杜老板跟晚生有仇吗?”靳回翔无视他仇视的目光,自顾自的走到一边的木椅上坐下。
“堂堂南国皇帝,纡尊降贵,改名换姓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呢?”目光与语气同样的令人讨厌,“听说,靳公子要找杜晨风?”
“你是谁?”靳回翔站起来,凑进珠帘,大有他不说实话就一把拉开珠帘的打算。
“你找遍了整个吕和,不就是要找我吗?皇上。”
左手用力一扯,珠帘应声而断,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米色珠子散到地上,滚得到处都是。断开的珠帘里,能清楚的看到对面躺椅上那个人,龙眉凤目,非同一般的长相,只是因为常年缠绵病榻,比起早些年来,更加苍白,双颊也凹进去了不少。
左手藏在紫红色的锦被之中,右手悠闲的搭在锦被之上,那只露出来的右手皓白纤细,腕骨和手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呈现不自然的扭曲,白白浪费了这双好看的手。
“是你!”
“是我,”再见到靳回翔,杜晨风倒是比自己预期的冷静多了。“没想到吧?”
“是没想到!”靳回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望江楼的老板?”
杜晨风顺着他的目光也四处扫视了一圈,末了重重的叹了口气,“我等了那么多年,没想到等来的人居然是你!”他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多年来,那个一直在跟他争的人居然是他,以前是争江山,现在是争情人,而自己居然一次都没赢过!
“你怎么知道燕都的望江楼的?”这是靳回翔唯一困惑的地方。
“你忘了,也许你早就忘了,”杜晨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说过,那年,我妹妹女扮男装去参加你的斗联大赛,结果……”他垂下了头,不想再说下去,结果,他赢了一个情人,而自己,不仅仅是输了一个妹妹。
“你是……昭容的哥哥……纳兰晨风……”,难怪他会知道望江楼里的那些事,难怪他会知道烟锁池塘柳,原来都是昭容告诉他的!
也难怪当初攻破叛军的时候没有他的踪影,原来是改姓了!
“是,没想到吧?”冷风透过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杜晨风看着在风中不断飘动着的黄|色纱幔,突然就想起了昭儿,昭儿最喜欢跳舞,并且最喜欢在有风的时候在树下跳舞,她说,优美的舞姿伴着飘零的落花,最好看!
“铜牌还在吗?”杜晨风并不抱希望的朝着靳回翔伸出了手,他都不爱昭儿,怎么会留着昭儿不小心遗落的铜牌呢?
“什么铜牌?”
果然不知道呢!
“我妹妹在望江楼上遗失的铜牌?”
“你是说这个吗?”靳回翔从身上掏出那个一直不离身的小小铜牌,“我为什么要给你?”
细小的铃铛在空中发出悉碎的声音,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不断滚动变换的中央的“昭”、“容”二字上,异样的好看。
“你又不爱她,还留着她的铜牌干什么?”杜晨风有些恼怒,激动得坐直整个身体,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拔尖了。
“你凭什么说我不爱昭容?”靳回翔一把将铜牌握在掌心,脸色微愠。
“昭容?你说昭容?”杜晨风奇怪的看着他,像在思索什么,良久之后指着他手中的铜牌问道,“铜牌四周的铃铛上是不是每一个上面都刻了一朵桃花?”
桃花?靳回翔抓过铜牌一阵查看,每一个铃铛上倒真是有一朵桃花,不过,那桃花刻得十分精巧细小,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难怪自己拿在手上缅怀了那么久,从来都没注意到过。
虽然靳回翔没出声,但他从他脸上,看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姐姐叫纳兰容昭,妹妹叫那纳兰昭容,昭容二字刻到铜牌的上下两面上,铜牌又可上下滚动,怎么区分呢?”杜晨风像在回忆什么,“那年妹妹十岁,她第一次进宫,站在皇宫里的一颗桃树下跳舞,桃花开得那么美,妹妹也跳得那么美,所以我就私下让人在她从小不离身的铜牌的每一个铃铛上都刻上了一朵桃花,以此来与另一个妹妹的铜牌相区别。”
“没想到,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杜晨风冰冷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靳回翔,目中淡淡扫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我真笨,居然现在才猜到!难怪她说,这一次轮到她试你……哈哈……”
“你到底在说什么?又是在笑什么?”靳回翔瞪着那个突然间笑得癫狂的杜晨风,不寻常,这太不寻常了……
“笑什么?”可能是笑得太过用力,叉了嗓子,杜晨风捂住喉咙就是一阵咳嗽,“咳……咳……我笑……你……居然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会……弄错……”
“你哆哆嗦嗦的在说什么?”杜晨风的咳嗽声中夹杂着他粗重的喘息,两人距离离得又不近,他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可能是咳嗽时太过用力了,等到身子缓和了不少时,杜晨风立即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软在身后的靠椅上,“我在说,有你的爱情替我陪葬,就算我死了,也死而瞑目了。”
“你是不是想现在就死?”一个黑影闪过,杜晨风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双手。
“你……不是……找我……有事……?”尽管脖子上有双手掐着,出气多进气少,可杜晨风从来没觉得这么高兴过!
为什么他感觉杜晨风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一样呢,他的眼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明亮的,就像一颗蒙尘的夜明珠突然掉到了暗无天日的黑暗里,从明珠上闪烁出来的每一个光泽都带来绚烂的色彩。
“我是望江楼的老板,我曾经说过,只要谁能完成我的四副上联,我定会倾全楼之力,替他完成一个心愿,”他捂着胸口又咳了咳,“所以,只要你能完成那四副上联,无论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你的第四个上联呢?”虽然不相信,不过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小案上,”杜晨风抬起下巴指了指两人对面的小案,“你把它拿走吧,这是上联,放心吧,我不会跑的,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我都会遵守我的承诺。”
“如果是昨天,可能我还有可能反悔,”他迎上靳回翔疑惑的目光,“可是今天,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同意,更可况,你只是让我同意救我自已的妹妹,不是吗?”
靳回翔走到杜晨风指的那个小案边,捡起那卷纸轴。
“皇帝陛下,你是不是还漏了一样要给我看的东西?”杜晨风叫住正要下楼的靳回翔。
靳回翔抬起的脚顿住,“该知道的你一样不少!”也不知是赞赏还是嘲讽。
一个金黄|色的锦囊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你以为你师傅是怎么知道我在河西吕和的?”他稍微探过身子,接过那个金黄|色的锦囊,那金黄稍稍有些刺眼,他闭了闭眼,才适应了那亮人的色泽。
“这就是救我那一直昏迷不醒的妹妹的唯一方法?”
昭儿,你们真的没有缘分!
杜晨风捏着那张方正的纸张抽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剧,整个身子都颤动不已,那个人仰起头的间隙,他看到那人脸上滑过的两滴泪。
他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
“我都迫不及待想要帮你了”,他将纸条塞回锦囊里扔了回去,“只要,你能对得出下联。”
靳回翔虽然很是奇怪他的大哭大笑,但自己实在不怎么在意他的事,于是接过被扔回来的锦囊,就转身下楼了。
直到很久之后,杜晨风依旧盯着在风中不断滚动的黄|色纱幔看得出了神,尹望江说得没错,他不懂,他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人的瞬间,才是他真正痛苦的开始
昭儿,也许你是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这辈子才会让他这么糟蹋,可是从这一刻起,他欠你的,会连皮带骨一点一滴慢慢还回来,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第十一章
楼梯下到最后一阶时,靳回翔忍不住打开了手中那张卷轴,然后他差点没站稳,从阶梯上摔了下去。
“主子!”逝风小心的扶住了他,见主子仍是那副神伤的样子,他好奇的探过头,没什么奇怪啊,不就是一副上联嘛!他抬头看着主子。
“逝风!”靳回翔闭了闭眼,似乎很是疲倦,“你替我查一件事。”
“什么事?”逝风松开扶住主子的手。
靳回翔紧紧捏住手心的卷轴,“你替我查一查母后寿辰最后一次大宴那一年,纳兰右尹带的是哪个女儿进的宫,又是哪个女儿在皇宫里最多桃花树的地方跳的舞,我怀疑十一年前师傅可能动了手脚,望江楼里的那个人……”,可能不是昭容……
如果不是……靳回翔举起手,揉了揉眉心。
“是!奴才先退下了。”逝风弓了弓身,兀自朝门外走去。
皇太后最后一次大宴的时候,也就是自己十五岁,主子十三岁,纳兰昭容十岁那年。也就是在那的前一天,娘死了,因为正值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后的寿辰,所以没有人敢给娘发丧,只得草草找了个地方收敛了娘的尸首就算了事了。那一年,是储君争夺最激烈的一年,为了皇位,半分差错都不能出,所以他虽然求了主子很久,主子最后也没同意让他去送娘,也是在那一天,他明白了,他再怎么与主子一起长大,他也只是个下人,而主子,对他再怎么和颜悦色,主子也终究是主子。
好不容易熬过了寿宴,主子念及几分他的从小陪同,又见他脸色难看,早早的就命他退下了。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什么地方,走得远了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皇宫里最大的那片桃花林,那个桃花林原本是个禁地,据说关了当时的皇帝曾经最宠爱的妃子,不过后来那个妃子死了,这片桃花林就成了禁地。情绪积攒到了一定时候便忍不住要外泄,他还没来得及哭,就见到了一个小小的仙子,一个在漫天花雨里跳舞的小小仙子。于是,他忘了哭,他躲在树丛里,看了很久,直到有人来寻仙子,他记得,当时那个人叫仙子,“昭容小姐”,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小小的仙子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右尹的小女儿——纳兰昭容。
她是当朝右尹的女儿,而自己只是主子身边小小的随扈,他配不上她,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很努力……
直到那天,边疆告急,他自动请缨,主子答应他,他破城之日,也是他封侯拜将之时,那一天,他被封为西北大将军,统领西北大军,他以为自己攒足了勇气,所以他骑着御赐的宝马拿着兵符威风凛凛的去了右尹府拜见,还没到门口,就见到自己主子站在马车上对着一个女子伸出了手,他从没见过主子那样温柔的脸,连对着回舞公主也舍不得给的温柔。
只是,那个女子,为什么那么长得像他的仙子……
……兵败如山倒,他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然后,再也没有什么西北大将军,他又成了主子的随扈,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远远的看着那个人,远远的,可是如今,就连远远的,他也做不到了……
已经走出望江楼门口的逝风又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刚跨出门口的主子一眼,苦涩的笑凝聚在了脸上,还用得着查吗,还有谁比他更清楚那个跳舞的仙子究竟是谁?
他明明比主子早了八年遇到她,可是为什么……转过去的时候,脸上的笑渐渐淡了,最后只余一滴冰冷的泪在脸上徘徊。
他低着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空空的手掌……失去了……他不甘的拽紧手指又松开,拽紧又松开,从来没得到,又何谈失去?
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了手。
寂寞寒窗空守寡!
回到客栈,靳回翔将手中的卷轴摊开放到屋里唯一一张圆桌上,七个字的上联,字字皆为上下结构,全是宝盖为头,且字意通顺连贯,语意巧妙。一般凡夫俗子,非神来之笔,断不可点破!
其实,整首词最难的,倒并不是那些精巧的机关设置,而是开首的“寂寞”二字,在脑子搜寻半响,仍是找不出与之相契合的字样!
再度埋首在那敞开的卷轴之中,手指细细的抚摸上面娟秀的字迹,闭了闭眼,一股残破的书卷味和着淡淡的墨香袭进鼻间,卷轴上的字一如记忆中昭容的字体,只是更加苍劲,力透纸背,他睁开眼,仿佛能看到那字里行间的幽怨、无奈、哀泣……和……
寂寞……
再度合上眼的时候,怎么也忆不起昭容倚窗而坐寂寞空守的样子,脑子里倒是恍惚闪过大婚之夜后,那张总是静默一旁,眼睛里总是潜藏着无数悲戚的脸……
难道,真的错了吗?
这么多年来,一直……他猛的睁开眼睛,如果昭容真的不是那个人,那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
双手缩回袖中,慢慢的向后退去,直到背抵上半开着的窗外才停了下来。转过身,轻轻拨开窗户,自胸中缓缓送出一口气,气息刚运到喉间,便卡住了喉咙。
夜深如海,月色明亮。
斑驳的树枝之间,一个艳红的小点不停的在眼底攒动。
那是……
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冲到了楼下。
“氏儿?”停在那个忙碌的身影旁边,很久之后才颤抖的喊道。
一张斗大的斗篷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个人茫然的看着他,“……师……师兄……?”氏儿缩了缩手,将双手藏到了身后。
不自觉的皱着眉,“你怎么还在找?”
“呜呜呜……”氏儿呜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将手藏得更深。
靳回翔一把将氏儿拉过来,拉过她的双手,眉挑得更高。
斑斑血迹映得氏儿的手更加嫩白。
“……疼……”靳回翔显然碰到了氏儿的伤口,痛得氏儿大叫着挣扎。
“那个香囊对你就这么重要?”靳回翔松开她的手,吐出的话语里蕴满了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酸味……
“师兄怎么知道氏儿在找香囊,逝风哥哥猜了好久才猜到呢!师兄好厉害!”氏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靳回翔,满目的佩服。
听到逝风的名字,有什么在胸间慢慢发酵,靳回翔捏了捏衣角连喘了好几口气,过了好久,才压下胸口的怒意,“你回去睡吧,师兄帮你找!”
她今天不找到是不会罢休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就不知道那几块被自己捏碎的破布还在不在?
“不要!”氏儿垂下了头,低低的道,“师兄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香囊不都长一个样吗?”靳回翔一下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冷冷的吼道,直到意识到对面那个人似乎已经快哭出来般在抽泣才缓缓的喘了口气,慢慢的温柔的道,“你忘了,今天早上师兄才见过,是不是粉红色的?”
氏儿一头雾水的摇了摇头,师兄怎么会见过呢,自己都还没送出去呢,而且,什么时候变成粉红色了?
“师兄,不是喜欢暗紫色吗?”氏儿歪着头看他,逝风哥哥是这么说的呀,难道逝风哥哥在骗她,可是为什么呀,氏儿脑子要打结啦!
“暗紫色?不是粉红色!”靳回翔猛的转过头,眼睛直视着氏儿戴着的白色面纱,“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在找的那个锦囊,是要送给……”
氏儿害怕的吞了吞口水,师兄的眼睛怎么突然间亮得这么吓人?
“是啊,可是还没送出去呢就被师兄……”,氏儿噜噜嘴,十分的委屈。
“氏儿,”靳回翔伸出手想要碰触氏儿,手刚伸出去就像被烫伤了般又缩了回来,连着眼神也黯了下来。
如果氏儿真是纳兰容昭,那她面纱下的脸……
如果一直以来自己都认错了人,那么,这么多年来……
靳回翔猛的回转过身,迅速的逃离了。
“师兄怎么了?”氏儿问着突然从阴影处走出来的逝风,见逝风盯着靳回翔离去的方向半天也没反应一急之下伸手杵了杵他的脸,杵完之后万分后悔的抱着手蹲到了地上。
疼……
“主子,他没事!”逝风同样蹲了下来,“氏儿?”长久的寂静过后,逝风突然开口叫道。
“恩?”氏儿痛得呲牙咧嘴间甩出来一个“嗯”字。
“你是不是很喜欢主子?”逝风的表情很奇怪,很奇怪,氏儿盯着他都忘记了手上的痛。
逝风哥哥的脸,悲伤得不得了呢……
“好喜欢好喜欢的!”说到这的时候,氏儿突然变得高兴起来。
“那你想不想一辈子都跟主子在一起?”
“一辈子?”氏儿皱了皱眉头,“一辈子是什么呀?”
“一辈子,”逝风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目光落得很远,很远,“一辈子就是你明明知道就算你祈求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和风,一辈子是什么?
一辈子……大概是永远吧……
“不对,”氏儿摇了摇头,“一辈子就是永远!”
有个声音一直在脑海中这么说着……
“好,一辈子是永远,”逝风揉了揉她斗篷顶部露出来的头发,“那氏儿想不想永远都跟主子在一起?”
“想!”氏儿想也没想。
可是,永远,又是什么呢?
“好,”逝风突然站了起来,朝氏儿伸出了手,“让逝风哥哥帮你吧!”
氏儿虽然不明白逝风在说些什么,但还是覆上了逝风伸出的手,因为逝风哥哥,已经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第十二章
“主子,”逝风站在敞开着的门口,送来了燕都那边的飞鸽传书。
靳回翔转过身来,背朝窗外的梧桐,招手示意逝风把传书送过来。
打开一看:二女皆入宫,不祥熟舞之?
“风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靳回翔稍用力,斑驳的纸张碎片慢慢从手指间滑落。
“主子也莫要责怪风华,自从十一年前叛军之事后,纳兰右尹的事皆成宫中禁忌,当年知情之人大多已被秘密处死,事到如今,才会难以着手。”逝风拱了拱手。
听完逝风的这套说辞后,靳回翔的脸稍稍和悦起来。
“我们去找杜晨风。”
“主子对出下联了?”逝风有些惊讶,才一个晚上。
“嗯,”靳回翔点了点头,侧过脸来看了看窗外的挺拔的梧桐,“虽然有些差强人意,到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似乎早就料到了般,他们到的时候,杜乱红已经站在门口等了。
在杜乱红的示意下,靳回翔像上次一样,一个人上了屏风之上。还是一样的摆设,只不过换了一副珠帘,杜晨风躺在珠帘之后的躺椅之上,连动作表情都跟昨天一模一样,靳回翔甚至怀疑自从昨天后,他就没有下过楼。
“她曾经说过,普天之下,若是还有人能对出下联,那么,那个人,只能是你!”杜晨风脸色出奇的好,相较于那天的孱弱,今天整个人精神奕奕,倒叫靳回翔有些他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猜虑。
“是吗?”靳回翔稍稍走进他,将自己手中的卷轴扔过去。
“梧桐巧枕枉相栖!”杜晨风举起他手中的卷轴笑了起来,“好一个梧桐巧枕枉相栖!”脸颊两侧的梨涡一深一浅,也不知道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那我是否算过关了?”靳回翔往后退了几步,找了个凳子,面对着他坐了下来。
“算是吧!”杜晨风止住笑,将手中的卷轴扔向地上。
靳回翔也不恼怒,他看着他,直直的切入正题,“十一年前,跟我在望江楼斗诗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杜晨风笑了笑,似乎心情很好,“你要知道,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让我回答你之前的那个问题,那么,恐怕,我就不会答应以那种方式救昭容妹妹,”他摊开双手,笑容越发灿烂,“你要想清楚了,你究竟想要那个?”
“你……”靳回翔垂下眼睑,良久之后,才道,“我要你答应救昭容。”
听到他的答案,杜晨风笑得更欢,“你已经根深蒂固,即使我真的告诉你十一年前是你搞错了,那个人其实是容昭,你觉得你会改变刚才的决定吗?”杜晨风朝他摇了摇头,“靳回翔,你不会!”
“……”本来想要张口否定,可是嘴唇开合了多次,还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你看,连你自己都承认了!”杜晨风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他叹了口气,将头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天花板藻井上成圈排列的并蒂莲花开得那么好看,可是,天下真正可以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又究竟能有几对?
杜晨风揉了揉眉心,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感到身体的乏困,也许,真的是累了!
“当年,你废我腿的时候,我曾经发过誓,要千倍百倍的讨回来,”他没有看他,眼神依旧专注的看着天花板上的藻井,好像这样看着,天花板上就能看出花来似地,“我一直以为,我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直到前不久,我知道那些,甚至我知道的那些极有可能只是全部真相的一部分时,我才知道,那个最可怜的人,怎么也不会轮到我……”,他笑了笑,带着些许□,“到那时,我才明白,也许一直以来,我得到的,其实并不比失去的少,有时候,最好的并不一定就适合自己,也许,那个最适合自己的,老天爷早就放在了我们的面前,只是,一直以来,我们都看不见……”
靳回翔站了起来,他从来没想过,杜晨风在他面前,居然也可以像个朋友似地,“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只不过并不是每一个想要和他成为朋友的人,他都会珍惜,就像并不是每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自己都会接受一样。
“我想说,我要成亲了,你要不要留下来喝杯水酒?”杜晨风垂下来的脸上,不敢说是没有恨了,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多之前的乖戾。
“和杜乱红?”
杜晨风看了看靳回翔不敢置信的脸,点了点头。
“祝福你!”靳回翔冷冷的抽了抽嘴角,话语里的祝福也不知是真是假,他站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就先告辞了!”
“靳回翔?”杜晨风忽然叫住他。
靳回翔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看着他,用疑惑的眼神。
“……你……你曾经后悔过什么吗?”
靳回翔沉吟良久,正要回答,却被杜晨风打断了,他猛的坐了起来,“不要,你还是不要回答了,我不想,我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
靳回翔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本来想问点什么的可是看到他茫然的表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等到靳回翔离开之后,杜晨风又将头慢慢的倒回了靠背之上,他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尹望江的那句话,他说,只有万般执着之念,才必将得到回报。
可是,他看了看摊开的掌心里靳回翔还没来之前就已经干涸的红色,他已经等不到了……
既然注定等不到了,那何不把这仅剩的一点时间,用来完成另一个女人的梦?这是自己有生之年,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也是唯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了……
“晨风?”
杜晨风低下头来看了看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人,“乱红!”他朝她伸出手去,很快就被握住。
杜乱红将杜晨风的手压到锦被之下,又将锦被拉高了些,将他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杜晨风看着那个垂手坐立在旁边的人。
“你明明知道如果要救纳兰昭容必须要牺牲的是什么?”杜乱红咬了咬嘴唇,“为什么还要答应他?”
“为什么?”杜晨风叹了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声音很小,杜乱红凑得极近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后悔是这个世界上做错事最佳的证明,如果有一天他后悔对昭儿做了这些事,那么就可以证明,他,终究是爱过昭儿的。
既然是这样,既然是这样……他仰起了头,泪水还是无法控制的滑了出来!
他无法选择,因为,那曾经是昭儿最想要得到的……既然那是昭儿祈求了一生的,他帮不了她,至少,也不要阻碍她,无论,在这个过程中被牺牲的究竟是……
回到客栈,刚吩咐逝风去备马车,转过头来便看到了那张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想面对的脸,既然现在她站在这儿,那就表示,她一直要找的那个香囊,她已经找到了。
他没有表情的接了过来,果然是自己喜欢的暗紫色。
“师兄,”对于师兄脸上没有自己预期中的欣喜,氏儿有些惶恐,“不喜欢吗?”
不喜欢吗?靳回翔也问着自己,然后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只是沉淀了一晚,那份喜悦已经变得无比薄弱,风一吹,就能断掉。
他看了看那个满目担心的氏儿,最终还是扭过头走了。
……你……你曾经后悔过什么吗?这句话倒是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个人这么说过,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后悔对我做了这些,是不是可以解释成,你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我的?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你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对了,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捏紧的掌心里,手指深深的嵌入皮肉之中,有艳红的东西透过指缝一点一点滑落到地上……
他不会也不能后悔,如果自己真的后悔了,那就代表自己真的是错了,那么自己这么多年来,做的那些……
他眯起眼睛回头看了眼那个原本委屈得不得了的人因为他的回头而一蹦三尺高的样子,他的嘴边不由得绽出一朵凄冽的笑,如果那副面纱下真的是那张千疮百孔的脸,那脸的主人……
会不会……
原谅……
第十三章
可能连上天都想要知道真相?因为,尹望江要他们找的第二个人居然是寒冰!十一年前,寒冰不是女扮男装陪那人的书童吗,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清楚那个人到底是容昭还是昭容?
寒冰自从十一年前跟人私奔之后,一直都呆在南边的凤西,本来男主外女主内,生活虽不富裕,倒也还算过得去,可就在三年前,那个男的得罪了当地的一个富豪,被人打得半死不活,弥留之际,也不知寒冰用了什么方法,人虽然救活了,不过跟活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河西吕和离凤西不太远,马车行走,约莫二三日就能到。这几日,靳回翔一直没出过马车,一副疲累得不得了的样,氏儿百般讨好他也不声不响,总是一脸幽怨兼若有所思的望着氏儿,氏儿直让他望得汗毛直立,只好也闷声不响的呆在一边。
自从三年前,靳回翔便没有想过会再次与寒冰相见,自从知道师傅要他寻的第二个人是寒冰后,思绪困顿时,为了调节心性不免也设想过他与寒冰再见面时会是怎么个情景,可是不曾想,却是……
马车抵达凤西时,正好是正午,那天天色不好,灰蒙蒙的,还下着大雨,大片大片雨帘似的雨点落到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氏儿趴在窗口旁看得正起劲。
稍早之前,逝风已经下车打听过了寒冰现在的住所,据说沿着这条青石板路走到尽头,左拐,再顺着山路走上几里,门口有一颗乌桕树的那家就是了。
马车行至青石路上唯一一家还算富庶的颜家时靳回翔突然就喊了停车。
雨越下越大,一颗一颗石头似的雨点打在脸上分外疼痛,天空被满布的乌云遮得黑压压的,只能透过偶尔闪过天际的电光看清颜家正门高高的阶梯下有一个白色人影正趴跪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靳回翔举着油伞走到白色人影的旁边,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淋湿了他的袍角。他半蹲下身子,将油伞移到那人的头顶。
一道闪电划下来,他看到白色人影正艰难的捡起在脚边顺着水流往下滚动的铜板,在他俯下身的同时,白色人影抬起了头。
虽然衣衫褴褛,头发散乱,面目苍白,但冷淡的眸间仍依稀可见一丝倨傲。
“你来了!”寒冰将手中那一小把已经湿透的铜板小心的放进怀中,冷淡的看着他,可能是蹲在地上的时间太久了,原本要站起来的脚伸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靳回翔站起来小心的扶住她,等到她站稳了才松开手。
刚才看见她落魄的趴跪在地上的背影,还以为这个从小就矜傲的人终于被生活的无情击败了,没想到转过头来时眉间那抹自己见惯了的冷淡和倨傲依旧,他不由得收回了掌中的油伞,寒冰可说是他的半个伴读,寒冰不喜人施舍这点他自然还记得。
雨势越来越大,寒冰艰难的抬起头,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抹了抹脸上被雨冲下来的散乱的头发,对靳回翔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住所,你先回去吧!”说完,也不等靳回翔回答就又蹲下身子找寻什么去了。
靳回翔看了看她已经被雨浇湿的背脊,转过身来,又回到了马车上。
看来,寒冰已经知晓自己此次的目的!
寒冰家十分简陋,破破烂烂的草屋,破破烂烂的家具,唯一还凑合的地方就是屋顶不会漏雨。
寒冰现在还在颜府门口,十一年前带着寒冰私奔的那个首饰匠谢卓萧三年前陷入昏迷至今未醒,靳回翔原本以为屋子里再没有别人,所以便让逝风擅自开了门。谁知道,刚推开门,却见到一个小男孩坐在屋里唯一一张方桌旁,就着微暗的油灯,在缝缝补补着什么……
家里突然出现了这么多陌生人,小男孩无半分惊惧之意,只是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问了一句,“你们是谁?”。
虽然看不清小男孩的模样,靳回翔却很欣赏小男孩的镇定,他伸手拦住正要上前的逝风,自己走了上来。
“我们是你娘寒冰的朋友,稍早前在颜家大门口遇到她,她让我们先过来。”走得近了,他才发现小男孩虽然布衣饰身,全身还有些营养不良的瘦弱,不过,眼神却很淡定,目中盈盈生光,让人一看就生喜。
那个小男孩抬起头来,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面目一怔,很快又低下头去接续着手中的工作。
“又被颜家那个老姑婆为难了?”小男孩冷冷的哼了一声,“有钱人的陋习!”
“不过,你们搞错了,”小男孩抽出手中的针,似乎在为手中的活计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我不是寒冰的孩子。”
看他那样,也不过十岁左右,论岁数算,倒是与寒冰和谢卓萧当年私奔的时间相符,所以便自以为是的以为是他们的孩子,现在想一想,那个呆板的谢卓萧哪里生得出这么冷静睿智的儿子。
“那你叫什么?爹娘又是谁?”靳回翔似乎对面前的小男孩生出了无尽的兴趣,又靠近了些,靠得近了便看清了小男孩手中的活计,那是一幅绣品,上面绣的是并蒂莲花。
“我叫长思!”小男孩收起手中的绣品,将灯芯挑高了些,屋里的光线顿时明亮了不少,站得很远的逝风和氏儿也可以很清楚的看清小男孩清秀的脸。
“我娘说,思欲难绝,长夜相思!所以我就叫长思!”长思掀开帘子,走到里面的屋子里搬出一条长凳,端起袖子擦了擦,然后示意一直呆站着的逝风和氏儿坐。
氏儿走上前去坐了下来,逝风惦记着自己随扈的身份,不敢随意坐,只是在氏儿身后一尺之处垂手站立着。
思念的欲望既然无法扼断,漫漫长夜,不如就此相思到天明吧!
靳回翔半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侧投射出狭长的暗影,“你娘,一定很爱你爹!”
长思双手捧了三只碗走了出来,一一端到三人面前,碗沿并不平整,磕磕碰碰的布满碎裂的痕迹,不过却濯洗得十分干净。
“你娘一定很笨!”从进到屋子里就没说过话的氏儿看着破旧的碗里清水掩映下映现出来的自己脸上的白色面纱,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因为她戴着斗篷,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脸,谁也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靳回翔轻轻的喊了一句“氏儿,”颇有些责备的意味,刚见面就说别人的娘的不是,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表扬的事。
十一岁的长思却突然笑了,仰起的眼睛里流满了笑意,满布着的笑意之间却隐隐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嘲讽,“这个阿姨所想的倒是与长思的不谋而合了,”他看着一直垂着头的氏儿,颇有英雄所见略同的心有戚戚之感,“我爹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人,而我娘居然爱上了他,你说,她这不是笨是什么?”
“……长思……”,氏儿这么叫唤着,竟像要哭出来似地。
旁边的逝风被她吓了一跳,急忙安慰她道,“氏儿,你怎么了?”刚要伸出手去,却被一个人撞到了一边,待站稳了,才见到是自己的主子,嘴角不禁抽了抽,主子这几天不是都对氏儿不理不睬的吗?
紧紧搂着氏儿的靳回翔似才反映过来般尴尬的松开了手,才想要离开,刚挪出去一步,却感到被什么紧紧的拽住了,低头一看,是氏儿紧紧的拉住了他的袖子。
“氏儿,如果……”如果你真的是她,你会原谅……
看着氏儿因为抓得过紧筋络凸现的手,差点就要动情的问出。
“呃?”氏儿止住了哭泣,抬起了头。
靳回翔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为什么到了现在,到了他做了这么多的现在,才来告诉他,这么多年来,他极有可能,极有可能……找错了人……
不会的,不可能有错,即使有错,她杀了回舞,毁了自己的孩子,把昭容从青峰塔上推下来这些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他仰起头,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又是氏儿这几日看到的惯常的冷淡,氏儿看着他,慢慢的松开了手。
气氛一时有些僵滞,长思看着那三个突然间变得莫名其妙的人,感觉到空气有些稀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缓慢的敲门声。
长思打开门,领着寒冰走进屋来时,三个人已经端得十分规矩,完全没有了一丝刚才的尴尬之气。
“怎么了?”寒冰换了套衣服,顺手接过长思递过来的干毛巾擦着头,问着长思。
长思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情,看到寒冰苍白的脸后跑到厨房倒了杯热水递到寒冰的手中,“寒姨,先暖暖胃!”
梳洗完毕的寒冰走了出来,很快就觉察到了空气中的压抑。她看了眼靳回翔,“这位是?”她指了指在她对面坐的格外端庄的氏儿。
“她是我小师妹!”靳回翔疑惑的看着寒冰,她的双手在冒着热气的碗面边缘搓来搓去,似乎冷得不行,正在透过这个举动取暖。
“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他叫长思了吧,是前阵子我在街上捡的,无父无母,我就收养了他。”注意到靳回翔总是有意无意甩过来的眼神,寒冰主动解释道。
“我已经知道你的事情了,不过,今天天色已晚,”寒冰抬头看了看窗外,“实在不方便,这样吧,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你们先在镇上找间客栈住下来,明天我们再谈。”
见靳回翔只是沉默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寒冰笑了笑,补充道,“你看,我们家实在简陋,住不下这么多人!”
靳回翔这才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回翔哥哥,”靳回翔回头看了看突然这么叫他的寒冰,自从刑部寒尚书决定成为三爷党的那一年,她就只这么叫过自己两次,即使后来她爹又调转枪头和他一起对付三弟,她也再没这么叫过他,那两次,一次是现在,一次是三年前她求他救谢卓萧的那一次……
“什么事?”寒冰一生矜傲,能让她求自己的次数并不多……
“让她留下来吧,”寒冰若有所思的看着氏儿,“她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故人……”
“好!”靳回翔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带着逝风走了出去。
第十四章
马车离去的“嗒嗒”声渐渐远去,渐渐的,只能听到窗外细雨摩挲地面的沙沙声。
“长思,”寒冰不客气的吩咐静待一旁的长思,“去给你谢叔煎药!”
“家里哪里有什么药可煎啊,”长思不情愿的嘟囔道,“根本是想把我支开嘛!”虽然这样说,长思还是转身去了厨房。
“谢卓萧呢?”氏儿摘下了帽子,哪里还有半分在靳回翔和逝风面前装傻充嫩的样子。
“你的脸?!”寒冰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嘴大叫道,她虽然知道昭儿的脸让靳回翔毁了,却没想到这么彻底,那人下手,真的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其实氏儿的脸,较三年前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尹望江用了很多种草药,虽然不能把那些疤痕都清除掉,但是那些疤已经由原来暗黑的粗大,变得现在这般细小的肉红色,可能是疤痕太过细长,而且数量之多,一下就把从来没见到过的寒冰吓住了。
氏儿笑了笑,“已经过去了!”淡淡的眼神。
寒冰拉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原本急于冲出口的话在见到那张伤痕累累的脸时全卡在了喉间。
“师傅说我一定瞒不过你”氏儿脸上淡漠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所以,见到你的时候,还是老实点好!”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敢说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出来,不过刚才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你!只是……”寒冰犹疑的看了看她,“连我都能一眼看出是你,靳回翔怎么会说你……”
“他只是不敢承认罢了,他害怕面对一旦承认之后的后果!”氏儿盯着一闪一闪的油灯,眼睛里流转着寒冰不明白的光亮。
“他知道了?”寒冰猛地站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你不是一直不想让他知道?”
“师傅让他去找过杜晨风,杜晨风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他现在只是怀疑,还不确定。”
“你……”寒冰看着那个始终淡定的氏儿,“你真的已经放下了?”
“寒冰,”氏儿突然裂开嘴角笑了笑,“你以为人生……有几个十一年?”
寒冰伸手扶住了桌沿,“你真的放下了?”不是不相信,只是……
“他靳回翔究竟做了什么,值得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发疯?”氏儿端起面前的茶碗,细细的端详,波光流转的眼角竟有淡淡的嘲讽一闪而逝,更何况,在知道,他的那些千般刁难,万般诡计,全是为了这个身子的前主人的情况下,她又怎么能不放手……
寒冰顿时跌坐到了凳子上,她伸手扶住头,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年来,自从她知道当年的昭儿为了靳回翔牺牲了什么之后,一直都希望昭儿可以放下靳回翔,可是事到如今,自己的愿望终于达成了,她为什么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感到呼吸紧致,有种被什么紧紧掐住脖子的窒息感……
“你怎么了?”氏儿走到她旁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没什么!”寒冰缓缓自胸腔里呼出一口气,应该替她感到高兴的,这么多年来,她终于摆脱了那个人,可是……
如果她就这么放弃了那个人,那么,这么多年来,她拼命忍受的那些……
寒冰,你知道吗?我以前以为,寂寞最痛,可是自从我和他大婚后,我才明白,这个世间上,最痛的不是寂寞,而是相思!
他从来没来过翠微宫,我常常一个人独坐到天明,我常常望着朦胧的月色,想,为什么,我就是断不了对他的思念?
寒冰,我想,这一辈子,我是放不下了!
寒冰……
寒冰……
寒冰突然拉住了氏儿的手。
“怎么了?”氏儿语气间有着淡淡的不耐。
“在我最艰难的现在,我还收养了长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寒冰紧紧的扣住氏儿的手腕,眼睛直直的望着她,“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因为什么无聊的同情心就会对一个人好,更别提是收养一个人。”
“为什么?”
“因为他说,思欲难绝,长夜相思!很久以前,你也这么说过!”
“是吗?”氏儿无动于衷的甩了甩手,挣脱了寒冰对她的束缚,“我想这跟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手指动了动,还是放弃般的垂了下来……
“你在哭什么?”氏儿不明白的望着寒冰无声无息滑落的泪,探究的眼神,“我终于摆脱了他,你不是应该替我高兴吗?”
“我是在为十一年前的你哭,你等了那么多年,忍受了那么多,可是,到了现在,”寒冰滑坐到地上,双手抱住登脚,“你居然说放弃就放弃了!”
氏儿进到里屋,十分简陋朴素的屋子,不大,只容得下一张床,床榻上此刻躺着一个男人,若不是从他身体里传出的绵长的呼吸,氏儿都要以为这个人是个死人了。
氏儿将手上的油灯放到床头柜上,就着橘黄|色的微弱灯光打量了一阵,很平凡的一个男人,绝对是丢进人堆三秒就不见的那种,可是堂堂刑部寒尚书的千金居然为了这么一个男人舍弃了荣华富贵,更是放弃了那些风靡万千少女的才子贵胄们,氏儿摇了摇头,实在看不出来他有哪一点值得寒冰倾心的地方,更何况寒冰还是那种一看就很不容易敞开心扉的人。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放弃那么多?”氏儿扭头看着跟进来的寒冰。
寒冰越过氏儿,走到那个人的床沿,坐了下来,温柔的看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好像就这么看着,那个人就会醒过来一样。
“十一年前,你就问过了!”终于觉得自己看够了,寒冰俯下身子掖紧那人的被角,转过头来说道。
“是吗?”氏儿淡漠的看着她,似乎也不是真的要她回答,扫了扫那人虽然沉睡着却像死了般白皙,一点血丝也不见的脸,“往事成追忆?”
寒冰原本叠放在床边的双手僵了僵,好半天才淡淡的补了一句,“嗯。”
氏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寒冰,就在她刚才说出往事成追忆的那一瞬间寒冰的脸唰的一下变得很白很白,比床上那个人的脸还要来得没有血色。
“三年前——是我对不起你,”寒冰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原本因为寒冷而颜色浅淡的嘴唇因这用力一咬显得分外红润,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兼恐怖起来。“靳回翔说,只有我答应帮他试探你失忆的真伪,他才答应用往事成追忆救卓萧。”寒冰顿了顿,“人都是自私的……”
“你可以怪我,但我不后悔!”寒冰仰起来的脸,依旧苍白得吓人,甚至连挺得笔直的背都在颤抖,不过,眸子中却清清楚楚的倒映着某种坚毅的东西。
氏儿看了她一眼,将手放到她不住颤抖着的肩膀上,轻轻的叹了口气,虽然说得那么坚决,但其实还是害怕着的吧,害怕自己这个挚友,不原谅她!纳兰昭儿啊,纳兰昭儿,你真是好福气……
“寒冰,我没有怪过你,”看到在自己说完这句话,立刻抖动个不停的肩膀,氏儿轻轻的将她搂到了怀里,这个单薄的身躯,从很久以前就承受着力所不及的负担,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谢卓萧的那点爱和自己那点卑微的自尊和倨傲,恐怕早就垮了吧!
等到怀里那个小声抽泣着的人的呼吸由浊乱又变得轻巧的时候,氏儿慢慢的抽离寒冰,将她扶到一边,自己则往前走了几步,她先是掀开了谢卓萧的被子,探了探那人的脉息,然后又揭开谢卓萧的眼皮,看了看,末了,神色凝重的坐到了一边。
“怎么了?”寒冰的声音显然还没脱离刚才的痛哭,略微有些干涩暗哑,她捂住嘴轻轻的咳了咳,然后又问道,“昭儿,怎么了?”
“这三年来,我在师傅身边只学了一件事,就是怎么解往事成追忆的毒。”
“你……你会解往事成追忆……”,寒冰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难以相信的压抑和惊喜。
“嗯,”氏儿点了点头。
“卓萧……是不是……已经太迟了……”寒冰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氏儿的神色,氏儿脸上的凝重表情使得寒冰心里刚刚才升腾起来的一丝惊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氏儿摇了摇头,“不是不能解,只是……”,氏儿叹了口气,“我听师傅说……”似乎是些难以启齿的事,氏儿说了半天,仍是无法说出完整的词语。
“你和谢卓萧除了是夫妻,还有另一种非同一般的关系?”
寒冰愣了一下,半响才反应过来,呐呐的点了点头。
“难怪师傅在钻研出往事成追忆的解毒方法时,要说什么天命注定了,我一直以为他说的是纳兰容昭和纳兰昭容之间的事,没想到,这里面还包括了你!”氏儿苦涩的笑了笑,“靳回翔手上有解往事成追忆的方法,你看到的时候,自然就明白我说的了!”
“这里面是你期盼了很久的雪灵芝,”氏儿掰开寒冰紧扣在一起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桃蓝色荷包放到寒冰的掌心里,“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帮你!”
“寒姨,”长思站在帘外喊的时候,正好遇到掀帘而出的氏儿,屋里的灯光虽然微弱,可长思还是看清了氏儿脸上的伤疤,一瞬间,眼泪就滑出了眼眶。
氏儿着急的蹲下身子,小心的给长思抹着泪,可是越抹长思脸上的泪却越多,长思甚至脸色难看的别过了脸。
一想到可能正是因为自己的脸吓坏了长思,氏儿蓦地站了起来,用手挡住了脸,急急忙忙的就要离开。刚挪出去一步,就感觉到一股温热袭上了自己的手。她低头一看,长思小小的手指,紧紧地拽着自己的中指。
“疼吗?”长思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不疼!被划伤的时候阿姨都不知道!”氏儿揉了揉长思的头发,本来是想要安慰他的,可是说着说着,自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我是说这里!”长思仰起了头,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氏儿半弯着身子,抱着长思呜咽起来。
“不哭,长思会保护你!”奶声奶气的声音,却让氏儿更加止不住往外掉的眼泪,“长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任何人!”
“很让人心疼的孩子!”氏儿看着那个趴跪在自己身上睡得香甜的人,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抹掉他眼角的泪。
“嗯,”不知何时坐在旁边的寒冰点了点头,“真不知道是哪家人,这么疼惜人的孩子,居然舍得扔掉?”
“是啊,如果是我……”氏儿悲愤的脸一瞬间黯了下来,她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多亏了那个人,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会有这种烦恼了!
“寒冰!”氏儿接过寒冰递过来的薄被,小心的盖在长思的身上,她小声的问道,害怕吵醒腿上的长思,“你今天求那个人让我留下来,其实是想让我逃走吧!”
“在我知道已经有方法可以救卓萧之前我是这么想的,”寒冰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卑劣,“现在就算你想走,恐怕也走不了了,再说,你也不舍得走不是?”
“在谢卓萧面前,所有人的性命都可以往后挪,而且可以一挪再挪!”氏儿有些惋惜的看着寒冰一身荆钗布裙仍掩不住的绝丽容颜,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寒冰将头颅靠在氏儿的肩窝上,小声的问着。
“我在想,一朵鲜花Сhā在牛粪上,他谢卓萧上辈子不知积了多少德,居然能够遇上你!”毫不掩饰口中的惋惜之意。
提到谢卓萧寒冰有些不高兴起来,她直起身子,冷冷的瞪着氏儿。
“好了,好了,”氏儿无奈的摆了摆手,“我不提了还不行吗?”谢卓萧还真是她的宝贝。
“那你想我明天怎么做?”寒冰重又将头靠在了氏儿的肩上,就像很多年前那样,似乎她一闭上眼睛又可以看到一书生一书童靠着一棵树睡得香甜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爹爹最宠的女儿,穿的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吃的是平常人绝对吃不着的山珍海味,就连朋友也是经过细心挑选的,大把大把的媒人只差没踩破自己家的门槛,就连当时燕都第一才子都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可是自己谁也看不见,单单只看见了那个人……
爹爹是那么宠爱自己,甚至放言说允许自己选择夫婿,哪怕那个人是个赶车的,只要是自己看上的,他都会同意,可是自己偏偏看上了那个人……
天下之大,你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他?父亲痛心疾首的样子犹在眼前,那个时候,她还怒斥父亲的说话不算数,等到三年前卓萧因为与人口角之争被打个半死,弥留之际,才在卓萧的口中知道了一切……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爹爹为什么在知道自己爱上了那个人后突然恼羞成怒,为什么一向重承诺的爹爹会突然反悔……
她猛的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面对了十一年的破落的草屋,还是……
只不过,她依然不后悔,即使知道了真相,即使后来卓萧一直昏迷不醒,这么多年来,她或许懊恼过,或许伤心过,又或许惆怅过……可是,她真的,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
“你想我明天怎么做?”见氏儿久久不回答,寒冰又重复了一遍。
“我师傅说他毁了一个人的一生,那个人最后的愿望是要看一个人后悔,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师傅苦心经营,就是想完成那个人最后的心愿。”长久的寂静过后,氏儿突然开口这么说,“我记得师傅曾说过,十一年前,皇帝最宠爱的回舞公主突然于宫中暴毙,不过,事实上,似乎并不是如此,好像个中缘由你最清楚?”
寒冰看着氏儿,氏儿的眼睛里跳跃着一族明艳的火焰,她笑了笑,她想她知道氏儿究竟想干什么了!
当初,虽然对外宣称回舞公主是暴毙生亡,但稍有权势的人都知道,那件事跟当时的皇后纳兰容昭脱不了关系,为了这个,纳兰右尹差点就和皇帝兵戎相见了,若不是碍于纳兰右尹的兵权,当初那件事,恐怕不可能那么轻松的就不了了之乐。
靳回翔一直以为皇太后一直力压这件事,是迫于纳兰右尹的兵力,其实,当中,另有隐情……
寒冰扬眉看了看氏儿,瞒了这么多年,这次,她是真的要为自己平反了……
第十五章
靳回翔与逝风再次踏进寒冰家的时候,是第二日又下了一天雨天刚放晴的傍晚,日光西斜,泥泞的山路上满是被大雨打落的残花落叶,映着黄金点点、绯红尽染的落日,别样的好看。
长思领着氏儿到溪边玩耍去了,所以二人抵达乌桕树旁时只有寒冰一人垂坐在檐下,映着残阳如血,不知在感叹什么。
逝风被靳回翔打发去接晚归的长思和氏儿,静默的小院就只剩下靳回翔和寒冰两人。
雨后的阳光分外清新,又映着是抹残阳,没有平日的火辣刺眼,略微抬头就能感觉到点点碎金铺散在脸上,说不出的温暖。
寒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靳回翔垂立在风中的身影,一半映在温柔的夕阳之中,一半影在乌桕树照下来的阴影里。
他还是那么好看,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眉飞双鬓眼灿若星,只是,寒冰半耷拉着眼皮,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眉冷目冰,茶色的眼珠里飘着淡淡的一抹清冷,就像这世间,谁也入不了他的眼一般……
“寒冰……”靳回翔垂立在一边,傍晚的风还是有些剧,他垂立在两旁的袖子被晚风鼓了起来,袍子也被掀得老高老高。
寒冰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我们还是进屋谈吧!”
两人对桌而坐,眼睛直视着彼此,却是良久的静默,都快半柱香了,也没有人开口说过一句话。
“靳回翔,”寒冰侧过脸看了看天色,突然就打破了屋里的沉默,“尹叔已经飞鸽通知我你此次的目的!”
寒冰转过头来朝对面沉默不语的靳回翔摊开手掌,“锦囊呢?”脸上是强制压抑的镇定,间或颤抖的手指还是不小心泄露了她小心掩藏的情绪。
金黄|色的锦囊刚触到指尖,便被寒冰一把抓了过去……
睇了眼寒冰早在接触到锦囊时就被迫撕裂冰冷的脸,他的手指蓦地也急切的颤抖着跳跃起来,就像是有谁在他的每一个指尖上都移植了一颗心脏,每次一触碰到那个金黄|色的锦囊,指尖就不受控制的跳动,那一颤一颤的音调,仿佛不是来自于自己的指尖,而是来自于千里之外,皇宫之中那张冰床之上,冰冷的只剩一缕游丝般喘息的人儿身上……
无数次痛苦得想要私自打开那个锦囊,指尖都碰触到锦囊中一直安静躺着的纸条了,最后却都咬牙放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师傅,他说全天下只有他能救,就只有他能救……
寒冰此刻正小心翼翼的打开那张纸条,焦虑慌张却仍掩不住脸上一丝窃喜的脸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熟悉,想当初知道师傅寻到了雪灵芝时的自己,也是这样一张脸……
“……居然……”寒冰突然仰起了头,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脸,但还是掩不住,一股透明的液体顺着鼻翼流淌下来,“……会是这样……”
一股细小的啜泣之声从寒冰捂住的脸下传来,良久之后,那张掩住脸的手才慢慢滑下寒冰惨白的脸庞。
慢慢滑下的手下的脸,分明一副泪水肆虐纵横而过的样子,连眼睛和鼻子都泛着一种显然被眼泪虐待过后的红色。
寒冰低下头,将一直紧紧捏在掌心早就变形的纸条摊在桌面上,小心翼翼的抚平上面的皱褶,好半响才又仔细的放进锦囊中,扔回给靳回翔。
再抬起头来的寒冰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若不是脸上没拭尽的泪渍,根本看不出来她才刚哭过。
“看过了?”靳回翔接过锦囊,顺手放到衣袖中,问道。
“嗯,”寒冰点了点头,“靳回翔,你是不是……一定要救昭容?”
靳回翔点了点头。
“无论要牺牲什么?”见他点头,寒冰继续追问。
他抿了抿嘴,有些迟疑,因为此刻寒冰的表情竟然有些像是在怜悯……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在谈到这个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脸孔,好像他有多可怜……习惯性的皱了皱眉,他哪里需要他们的怜悯了!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寒冰一只手扶住了桌沿,竟像是有些坐不住要晕倒的样子,“寒冰……”他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靳回翔,”寒冰五指深深的嵌入竹木之中,她迎着他冰冷的眸子,“其实,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惦记着昭容,是因为当初是她填上了你的诗吧?”
“烟锁池塘柳,”靳回翔侧过脸,避开寒冰的目光,他看着窗外越来越灰暗的天色,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午后回眸淡漠中又带着一点哀幽的眼神,以及那手娟秀的字体,事隔那么多年,那一嫔那一笑依然那么清晰,“我原以为,没有人能对上。”
依然是那张冰冷淡漠的脸,可是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还是揭露了急欲隐藏的心事。
“如果,我告诉你,当初望江楼里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心心念念的纳兰昭容,而是你一直视之为敌的纳兰容昭呢?”
靳回翔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背脊抵上冰冷的墙壁,“寒冰,你不该撒这种弥天大谎!”
冰冷的面具早就出现了裂痕,只是面具的主人死死不肯承认。
“我为什么要骗你!”寒冰仰头,冷冷瞪着那个到了这个时候仍旧不断挣扎的人,“容昭时常扮成公子哥,而我则是她身边的书童。那天,我也在场,那一天的事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的吗?”
寒冰站了起来,一点一点走进那个已经面临崩溃的人,“我不知道是谁误导了你,让你凭着一块铜牌就认为当初那个人是妹妹昭容,若不是你与昭儿大婚当天昭容被人从青峰塔上推了下来,让你失了理智,若不然,你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便能知道,我寒冰这一辈子,除了你,也就只给纳兰右尹的大女儿纳兰容昭当过书童。”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寒冰的眸光显得有些凛冽,“大婚前一天,你最爱的人昏迷在她婚前沐浴祭祀的塔下,大婚第三天,你最疼的回舞妹妹死在她的寝宫里,她说了,你会信吗?”
“离开望江楼之后,她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谁知道再见到你,你却和她的妹妹昭容在一起,原来只是她的单相思,自此她死了心,直到纳兰右尹大人拿着她遗失的铜牌说你要娶铜牌的主人,她当时跟我说她简直高兴得想死,谁知道,她又一次被命运摆布,你要娶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寒冰顿了顿,很满意某人的面如死灰,很快又接着道,“她一直以为自己被自己的爹骗了,等到她知道你之所以爱上她的妹妹,是因为当初你认错了人的时候,你们之间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
“就算是我认错人了,又怎么样?她把昭容推下青峰塔害昭容流产以致她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她杀了回舞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不能承认,不能承认……
一旦承认了,那自己这么多年,做的那些报复……
究竟……
“望江楼里那件事都可以摆出那么大的乌龙,你就没有怀疑过其他那些的真实性!”寒冰满面怒容,“昭容被人推下青峰塔那件事我不清楚,不过,你妹妹回舞遇害那天,容昭跟我在一起,你忘了,那一天……”
寒冰看了看某人不断往下滑落的身子以及抖动个不停的手指,没有再说下去,显然,他也记起了那一天,就在那一天她和卓萧私奔了,昭儿为了帮他们整个晚上都跟他们在一起,以至于,那一天,他们离开之后,昭儿就失去了时间证人……
难怪她当时被抓的时候,只是一个劲的咬住下唇,没有一句辩驳,他一度以为她是无法狡辩,事实上,她确实是无法狡辩,如果要证明她的清白,就只有抓那两人回来,可是那两人一旦被抓回来……
靳回翔的身子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他低下头,双手抵住身后的墙,怎么会……怎么会是……
其实,回舞与靳回翔,并非一母同胞,皇宫里有一处桃花林,是块禁地,二十几年前,那块禁地是属于一个叫桃花夫人的,也就是一直盛传的当时的皇帝现在的太上皇这一生最宠的妃子,后来有一天那个妃子突然消失了,同一天当时的皇后产下了一个女婴,赐名回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皇上皇后对其百般宠爱……
十一年前才十岁的回舞公主死的前一天晚上,曾经出过宫闱找过她爹,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风声,她说她想知道桃花夫人的死因,这没什么奇怪的,桃花夫人受封之前,是她的小姨,她爹的妹妹,回舞公主来问她爹倒也合理,也不知道爹爹跟回舞公主说了些什么,回舞公主出来的时候,小小的脸颊上全是眼泪和愤怒,她还曾经扬言要为母报仇,至于后来她为什么会死在皇后的寝宫,皇太后为什么又会因为她的死而一病不起,这些又是后话了。
她低下头看着那个跌坐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身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自己最宠爱的妹妹是被自己的亲身母后杀死的,这些话,让她怎么说出口!
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昭儿才会自愿背下这个罪名的吧……
没有人知道,当初的昭儿究竟有多爱这个男人……
寒冰转过头望了望窗扉外的天,灰暗的天空下又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就好像是谁在哭……
寒冰低下头看着那个一动不动呆坐着的身影,那满目的空洞,满脸的神伤,就好像……被谁剜了心……
重重的叹息吟出口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紧紧的抱住了那人的头,面前这个人,哪里还像那个高高在上的靳回翔,哪里还像那个誓言不悔的靳回翔,哪里……
分明已经……
昭儿啊,昭儿,事到如今,你又是为什么要这样……
“他走了!”
“嗯,”寒冰含糊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知道了,都知道了?”
“是,”寒冰皱了皱眉,脸色十分难看的看着坐在谢卓萧床边一阵忙绿的氏儿,“你这下高兴了?”
氏儿从谢卓萧头顶上拔出一根银针,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寒冰,“你觉得呢?”
“纳兰容昭!”寒冰捏紧了拳头,大声怒斥道。
“寒冰,”氏儿眸光一冷,将手中的银针随意的掷在一边摆放整齐的笼布上,“你这么生气是做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喜欢的不是谢卓萧而是靳回翔呢!”
寒冰突然拉住她作势要离去的手,垂下了头,“你没看到,你没看到他今天那个样子……”
她将另一只手也放上去,使劲拽住氏儿的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二十多年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种样子……”
“如果我不抱住他,他就会……”
一滴一滴的眼泪掉到氏儿被拉住的手背上,又顺着手背滑落到衣袖之中,氏儿只感到袖领处湿了一片……
“……会死……?”氏儿捂住嘴蹲到了地上,“寒冰,太好笑了,太好笑了!”氏儿朝她伸出大拇指,“这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不相信?”寒冰被迫松开了双手,抬起泪涕纵横的脸看着氏儿,她似乎很惊讶,连声音都变了。
氏儿抹了抹脸上笑出来的泪,站起来面对着寒冰,“我为什么要相信?”她弯下腰端起寒冰的脸,温柔的擦拭寒冰脸上的泪,“如果是三年前,我可能会信,可是现在……”
她垂下眼睑,只让寒冰看见她垂下来的眼睫毛和眼睫毛投射在眼底深处的阴影。
“寒冰,”她的目光越过寒冰直射向床上安睡着的谢卓萧,“如果你还想要救谢卓萧,那就再也不要管我和靳回翔之间的事!”
“你……”,寒冰滑坐到地上,不可置信的瞪着氏儿,她居然居然用这个威胁她,她真的已经不是十一年前的纳兰容昭,若是十一年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用别人的命作要挟的,况且还是卓萧的命!
“你是不是已经决定要救谢卓萧了?”氏儿朝寒冰伸出手,一把将寒冰拉了起来。
寒冰冷冷的看着朝她伸出手的氏儿,面前这个人,突然让她好陌生好陌生!
“是,”寒冰将手覆上氏儿的掌心,任由她把自己拉了起来。
“我查看过了,他中毒还不深,若是现在就解的话,完全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氏儿摁着寒冰的双肩将她摁到床边坐下,眼睛认真的看着她,“寒冰,你想清楚了吗?”
“你不是明知顾问吗?”寒冰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攀上氏儿打直的手臂,缓缓的开口问道,“如果……我还剩多少时间?”
“不足三月。”
寒冰原本冷凝的脸上却绽开一抹微弱却灿烂的笑,她拍了拍氏儿覆过来的手背,“足够了!”
寒冰看了看屋外厨房的位置,欲言又止,寒冰顺着她的眼神看了看,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开口道,“放心吧,长思,我会照顾的!”
心头的两块大石放了下来,寒冰顿觉就算是要自己立刻去死,自己也愿意,提到死又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想了良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这么处心积虑的骗他是要做什么?”寒冰说的是氏儿假装失忆的事。
“他骗过我一次,我骗他一次,很公平不是,”氏儿耸了耸肩。
“昭儿,你就……不能原谅他吗?”
氏儿收拾银针的手僵了一下,只是一瞬间她又埋头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工作,就在寒冰以为她永远也得不到氏儿的回答的时候,刚落下的帘子外,传来氏儿叹息般的声音,她说,那个该原谅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寒冰以为,氏儿是打定主意不原谅靳回翔了,所以连自己死了这种话也说出了口。
寒冰不明白,她不是不原谅他,她只是没有资格,她充其量只是个替身,一个连接受道歉都没有资格的替身……
靳回翔就算是后悔了,他后悔了的对象也不会是她……
三年前的那些只是一场梦,一场襄王为了神女刻意营造的一场梦,不管是柳和风为了让她爱上他而特意买的陶土的棋子,还是为了讨好她而特意画的那些画,那些都不属于她,即使后来证实这些都是靳回翔为了骗她而刻意为之的,那些也是属于纳兰容昭的,不属于她容白,你看,靳回翔的欺骗、伤害……即使是这些虚假的,令人痛彻心扉的东西,也没有一个是属于她容白的……
所以,现在她只是氏儿,傻傻的氏儿,那个人最后说了,要让他后悔,那么,现在,她就只能让他后悔……
因为真正能够原谅他的那个人,死了,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第十六章
第十五章
“起来吃饭了!”长思白嫩的小手捏住氏儿的鼻子,氏儿陡然间清醒过来。
氏儿一把抓住长思的手将他提上了床,手上轻飘飘的重量让她蹙了蹙眉,“长思,你没吃饭啊?”
长思跳下床,揉了揉被氏儿揪痛的手腕,没好气的道,“家里哪有多余的钱啊!”
那副小大人的愁苦样逗得氏儿笑了笑,氏儿一翻身跳下床,走到长思身边,摸了摸长思的头,笑容有些苦涩,长思的懂事总是让人心疼!
早饭美其名曰叫粥,在氏儿眼中也就跟淘米水差不多,氏儿吞了两口实在没什么食欲就放下了碗筷。
刚喝完粥的长思舔了舔碗沿的汤渍,表情十分鄙夷,“怎么,吃不下了?”
氏儿咳了咳,又一次端起碗浅啄了一口,见屋里只有自己和长思,于是开口问道,“你寒姨呢?”
长思捧着碗从凳子上跳下来,直奔向厨房,头也没回的道,“去溪边洗衣服去了,她今天接了四篓子衣服,都是明天要交的,若是不抓紧时间,就赶不及交差了。”
“洗衣娘?”氏儿尖叫出声,手中的汤匙差点掉到地上。
“是啊,”长思肯定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寒姨要是不洗衣服,我们拿什么吃饭!”
氏儿将碗中最后一点汤渍倒进嘴里,拿着碗具来到厨房时,长思正在刷碗,见她过来忙示意她将手中的碗具扔进旁边的水池里。
氏儿正要就这个问题展开深切的追问的时候,长思以厨房本来就小,嫌她体格太大,占地方为由,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等到长思洗完碗走出厨房的时候,见到氏儿侧身靠在支起来的窗边看着什么,窗外绵绵的细雨已经濡湿了她的发尾。
长思长长的叹了口气,从方桌旁边的小案上的方盒里掏出自己惯常用的工具,又开始劳作起来。
“你这是在——绣花吗?”氏儿转过头来时正好看到十一岁的长思一手举着一块箍好的红色方巾,另一只手上则是——绣花针,她瞪大了眼睛,十分好奇,不由自主的走近长思。
长思甩给她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
长思手上的绣品正是前几日未绣完的并蒂莲花,两朵绽放着的莲花花色艳丽,瓣蕊分明,花瓣上还似沾染着晨曦的露珠般栩栩如生,但这幅绣品,真正传奇的地方,却在于,那两朵莲花紧紧簇拥在一起的姿态,似乎一双誓死不愿松开的手,又或是一对深情对望的眼睛,令人望之凄然泪下。
长思好笑的看着眼眶已经湿润的氏儿,好笑的道,“不就是用血泡过丝线而已,值得你这么凄然怆下?”
氏儿揉了揉眼眶,很不想承认的直摇头。
“女人啊,就是容易感动!”长思咬下嘴边的丝线,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终于把舒大娘要的这个并蒂莲花绣完了。”似乎十分高兴!
“你在替人工作?”
“不工作哪有钱吃饭啊,就凭寒姨洗衣服赚的那点钱,买谢叔的汤药渣都不够!”长思将刚绣好的并蒂莲花小心的叠起来放到怀里。
“停!”长思伸手打断氏儿的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苦了你了苦了我了,”长思恶寒的抖了抖身子,“别别,我鸡皮疙瘩掉一地了!”
氏儿嘟着嘴“切”了一声,“人小鬼大。”
长思将工具收好放回原位,转过身问氏儿,“我现在要给舒大娘送绣品,你去不去?”
氏儿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途中经过云龙客栈。”云龙客栈就是现在靳回翔和逝风下榻的客栈。
氏儿别开了脸,快速的回了句,“不去。”
“真不去?”长思理了理衣服,笃定氏儿会去似地完全不把氏儿的回答放在心上。“昨天那个叔叔好像是淋着雨回去的吧,雨那么大,山路又曲折又远,走路回云龙客栈怎么的也得一个时辰吧?”
长思拉开门走了出去,小小的身影在门外晃荡,“你也知道,你们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啊,哪里禁得起一点折腾……”
话说到这,敞开的门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等等”,还有某人穿衣服的窸窣之声,长思裂着嘴笑了,笑容在阳光底下是那么明媚。
在云龙客栈与长思分道扬镳,长思让她不要乱跑,乖乖等着他交完绣品回来领人。氏儿没好气的淬了一口,都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十一岁的小屁孩!
还真让长思说中了,靳回翔真的淋出了病,现在正躺在床上养病,不过,本人很不配合大夫,不仅不吃药,而且还把大夫赶出了房,逝风端着药站在房门外看见氏儿来的时候,高兴得差点要下跪了。
“师兄!”氏儿捧着药碗站在门外使劲的敲着门,“你怎么可以不吃药呢,生病了吃药才会好……”
话还没说完门里伸出一只手将氏儿拉了进去,很快门又锁上,门里发出什么摔掉在地上的声音。
氏儿先是看了看自己被紧紧扣住的手腕,再低头看着掉在地上的药碗,扁扁嘴小声的抽泣起来,“师兄,疼,疼……”
师兄的样子好吓人,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眼睛瞪得老大,像要吃人似的,氏儿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直到整个人抵在门闩上,才发现自己已经是退无可退。
“师兄,你要干什么?”氏儿惊恐的望着靳回翔突然伸过来的手,师兄好像是要摘掉她脸上的斗笠,可是,师傅说过……于是氏儿扯开喉咙大声的喊着“不要啊,不要……”
师兄似乎没听见一般,不顾氏儿的阻拦一个用力就将氏儿的斗笠扯了下来,因为太过用力还扯断了氏儿的好几根头发,氏儿可怜兮兮的抱着头哭起来。
泪眼迷蒙中,氏儿好像看到师兄愣了一下,然后腰上突然多出来一个东西,自己就被师兄紧紧的抱在怀里。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师兄脸贴在氏儿颈边,温热的气息在氏儿耳边扑腾,氏儿有些难受,想要推开师兄,可是越推师兄搂得越紧,氏儿直觉得师兄要勒死她!
“为什么要是你?为什么要是你?”师兄的原本还很愉悦的声音好像变得很痛苦,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滴到了氏儿的脖子里,那东西顺着氏儿的脖子往下流,氏儿突然觉得好冷,想要伸手去擦,可是她的双手被师兄紧紧箍住,根本无法动弹。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师兄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啊?
“如果……你……会不会原谅……我?”师兄的声音闷闷的,断断续续的,还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的颤抖,氏儿不禁担心的低下了头,师兄在害怕失去什么吗,因为,师兄放在她背后的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服,指甲深深的嵌入她的皮肉之中,她好痛好痛。
师兄抓得那么紧,就好像他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氏儿皱了皱眉,“师兄,原谅是什么啊?”
可是师兄似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又继续说着什么。
“……我……我真的……”
氏儿仰起头闭了闭眼,眼角有一滴泪滑过,很快滑入鬓间消失不见。
难受吗?现在就开始难受未免太早了,那张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后面还有让你更难受的!
低下来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天真的表情。
氏儿伸手环抱住那个人不住颤抖着的身子,懊恼的皱起了眉,“师兄啊,原谅是什么啊,人为什么要原谅啊,是不是做错了事才会让别人原谅啊?”
依然是天真无邪的声音,靳回翔却在那句是不是做错了事才会让别人下蓦地松开了紧抱住氏儿的双手,垂坐到了地上。
访似嫌打击还不够似地,氏儿也垂下身来,拉住靳回翔的衣服,不依不饶的追问,“是不是啊,师兄,是不是做错了事的人才会让别人原谅啊?”
“……做错了……原谅……”那个人喃喃自语,抬起头看见氏儿脸上错乱不堪的伤疤时整个人伏到了地面上,身子剧烈的抖动了起来。
“师兄,你怎么了?”佯装的话语听起来是那么天真,“对了,昨天氏儿做了个梦,梦到氏儿结婚了哦,新郎长得好好看的,跟师兄一样好看的哦,他夸氏儿,说氏儿穿红色好看,呵呵,难怪氏儿会那么喜欢红色,原来是因为他说氏儿穿红色好看,”氏儿伸手拍着靳回翔不住抖动的身影,边安慰靳回翔边接着道,“氏儿还梦到洞房了哦,氏儿不色,氏儿都没看清楚,”氏儿捂住嘴笑了笑,“氏儿生宝宝了诶,是龙凤胎哦,”氏儿推了推师兄的肩,急急的道,“师兄,你说叫什么名字好呢?我夫君姓柳,叫柳什么好呢……”
原本只是伏动着的身影,抖动得越发严重了,氏儿甚至听到了极为压抑的细小的啜泣声。
“师兄,氏儿不是现在要生拉,现在想不出来也没关系,氏儿还有好久好久才会生宝宝,师兄可以慢慢想名字哦,氏儿会等着师兄想好名字的,氏儿说话算数哦……”
第十六章
长思回到云龙客栈的时候,氏儿正好刚哄靳回翔睡着,见长思走进来,氏儿将食指压在唇上,指了指门外,示意长思到外面去说话。
“他怎么了?”长思透过正要在氏儿手中合拢的门缝望过去,正好看见床榻上衣衫褴褛的靳回翔。
氏儿整了整自己着急忙慌戴上的白色斗笠,转过身来正要回答长思的时候,眼一抬远远的就看见正从拐角处走过来的逝风,她蹲下身凑近长思,“嘘”了一声,小声的道,“先别问,一会再告诉你!”说完就站了起来,朝着走进的逝风跑了过去。
“逝风哥哥,师兄怎么了?”氏儿奇怪的看了看逝风,挽高衣袖让逝风可以清楚的看见自己手腕间刚才被靳回翔捏出来的瘀痕,凄苦兮兮的道,“师兄一直抓着人家不放,你看,氏儿的手都让师兄抓疼了!”
逝风单手拖住手中的膳食,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描金花瓶抛向不远处的长思,不紧不慢的交代长思,“你把这个交给你寒姨,让她给氏儿姑娘上一下药!”
“逝风哥哥?”氏儿皱了皱眉看着脚步都没停一下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逝风,跺了跺脚,“逝风哥哥是不是不疼氏儿了?”
声音里满含的呜咽之色让逝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逝风轻轻的叹了口气,慢慢的回转过身来,“氏儿,别闹了,主子现在这种情况,我实在挪不出心思再来照顾你,你乖乖的跟着长思回去,过几天主子好点了我们再去看你!再说,”逝风扫了眼氏儿紧紧套在头上的斗笠,“你留在这儿,除了刺激主子外也实在没什么用处。”
氏儿把嘴厥得老高,可还是被长思拉着手不情不愿的走了。
长思带着氏儿走出云龙客栈,顺着青石板的大路一路走到尽头,再转而走到山路上之后,路上基本就没有什么人了,氏儿将头顶的斗笠取下来,系上绳,挂在了脖子上。
“你和那个叔叔怎么了?”
这一路上长思已经问了很多遍了,氏儿一直扯西言东,百般拖延,就是不愿回答。
“你有完没完!”氏儿突然停下来,叉着腰瞪着那个一直追问不休的长思。
长思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他仰着头,目光凛冽看着氏儿,那眸光,竟不像是一个十一岁孩童该有的目光,“你一直打断,一直扯东扯西,我还不放弃,这就证明,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志在必得。”
氏儿的眉紧紧的笼到了一起,“我跟他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多事干什么?”
氏儿发现她这么说完之后,长思突然垂下眼帘,似乎很难过的样子。氏儿不禁有些后悔,都怪长思,人小鬼大的,说话的语气也是一派老成,她一不小心就用了跟成年人说话的语气,忘了他再怎么鬼精灵,终究也只是一个孩子!
她懊恼的垂下了头,“对不起,长思,是我说得太过分了!”
直到长思抱着肚子笑了起来,氏儿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氏儿气急败坏的冲到了前面,一把将长思搂了起来,手指扣在一起紧紧勒住长思的肚子,“哼,”氏儿冷冷的哼了一声,看我不勒死你个小屁孩!
长思也伸手环住氏儿的脖子,头颅埋到氏儿的脖子间,半响都没有说话。
长思的头发捎沿着氏儿的下巴蹭来蹭去,捎得氏儿有些痒,而且长思搂住氏儿的手非常用力,氏儿直觉得自己要被长思勒死了,急忙松开手把长思扔到了地上。
“呵呵,”长思洋洋得意的端着脸看她,“想勒死我,没门!”
气得氏儿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就这么晕死过去。
“氏儿,”顿了一阵之后,长思突然开口喊道,表情变得格外认真肃严,好像自己即将开口的是一件天大的事一样,“我之所以一直追问,是因为,这件事情跟我是有点瓜葛的!”连说话的语气都十分认真,氏儿不禁张大了嘴。
“跟你有什么关系?”氏儿不太相信,他才十一岁,能跟靳回翔或者纳兰容昭扯上什么关系?
“我从小就没有爹娘,”长思幽幽的看了氏儿一眼,“是白凤把我带大的。”
氏儿同情的看了长思一眼,“然后呢?”
这回轮到长思惊讶不已了,他看着氏儿完全不明所以的脸,强调道,“白凤!”
“嗯,”氏儿点了点头,“是白凤一手把你带大的,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氏儿还是不明白。
“这个名字你完全没有印象?”长思站直了身子看着她,那个表情好像她犯了什么大错似的,氏儿一时都不敢回答了。
“我……我该认识吗?”
“等等,”长思看了看氏儿脸上疑惑的表情,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装的,“你没恢复记忆?”
顿了顿,看着氏儿依旧一头雾水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了,“你所知道的那些关于你十一年前的事,都是你师父尹望江告诉你的?”
氏儿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长思垂下头来,自言自语道,“难怪你毫不犹豫的就让寒姨把那些都告诉他了!我本来以为你之所以这么做是有什么周全的计划!”
长思抬起手来揉了揉额角,一副十分神伤的样子。
“长思,你……到底是谁?白凤又是……”
“我之前说过了,我是白凤一手带大的,白凤是……你以前的一个朋友。”长思像是一下子没想到要怎么说,后面的话有些支支吾吾,像是想就这么一笔带过的样子。
“长思……”,氏儿拿眼横长思,一脸的不相信,如果就这么简单,他刚才何必那么大惊小怪,而且,“你怎么会认识师傅?”
长思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一副不愿再谈的样子。氏儿则是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一个劲的追问。
氏儿的缠功一流,长思直被她追烦了只好瞪了她一眼,答应告诉她。真是风水轮流转,前一刻自己明明还缠着她追问,这一刻,长思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决不放弃这一点上,他们两人还真是惊人的相似。
“你师父交给你的那五个锦囊,你就从来没打开看过?”
提到这个,氏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摸了摸额角,又抚了抚眉梢,好半天才小声的道,“我……我不识字!”
“啊,”长思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不是燕都有名的才女,自小就会吟诗作对……”话端到这才蓦然想起氏儿现在已经失了忆……
“你师傅让靳回翔找的那五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白凤,他常常跟凤姨书信来往,凤姨也从来没瞒过我这些,所以我才会知道你这么多事。”
“她是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氏儿拉住那个突然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的长思,“为什么她的事师傅一点都没跟我提过?你既然是她带大的,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你怎么又会一个人出现在寒冰的家里?”
“凤姨半年前去世了,我没有钱交房租让房东赶了出来,后来就一直流浪,会让寒姨收养,完全是个意外,我也是最近遇到你才知道你跟寒姨也有关系的。”长思挣脱不开她的手,索性就任她拉着。
去年他就知道尹望江所有的计划,所以在凤姨死了之后,他便带着那个东西离开了榕江四处流浪,他以为,只要自己带着这些东西四处漂泊,那个人找不到他,就永远也不用知道那些……只可惜……一切都是命……
“那个叫白凤的是不是也知道点我十一年前的事,要不然师傅也不会让他去找她?”氏儿有些明白过来了。
“我不知道凤姨知道些什么,只是凤姨临死之前告诉我,如果有人来找她,让我把一个东西交给那人。”
“东西?”氏儿有些发愣,“什么东西?”
“一本小札。”
“小札?我十一年前写的小札?”她好像听师傅提过纳兰容昭有写小札的习惯。
长思看了看天色,道,“我们再不回去,天就该黑了!”挣脱不开氏儿的手,长思索性就拖着她一起走。
“长思,那个小札,能不能给我看看?”
“好啊,”长思答得这么爽快,氏儿倒有些呆住了,趁这个机会,长思挣脱了氏儿的手,跑出了很远,“不过,你看得懂吗?”
“长思,”氏儿也不恼怒,可怜兮兮的跟在长思后头,“那你念给我听好不好?”
“纳兰容昭!”这是长思第一次叫她的这个名字,氏儿一时有些傻住了,呆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师傅什么都告诉了你,为什么独独漏了这一段?”
长思停住了脚,没有回头,山中的冷风剧烈,吹得长思衣袂猎猎,散落的长发不住的在空中飞舞。
那小小的背影,看起来那么悲凉,氏儿竟一时有些不敢再开口。
她不是没怀疑过,师傅把以前的事罗列的那么清楚,唯独漏了三个月,杜晨风被人打断腿却突然于宫中消失,也就是师傅闻讯自己弟弟受伤回庆国那三个月。她以为不重要,所以师傅才没说……
“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风有些大,她的眼睛迷离,渐渐有些看不清楚那个背影。
“既然是你要知道,那么,我便告诉你吧,只有你,我不会违背,”长思突然转过身来,笑了笑,“只是,我怕你看了,会后悔呢,会后悔知道那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笑,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像哭……
纳兰容昭手写的小札,并不是记在普通的纸张之上,而是用一种特殊的墨调和写在一块块红色的布帛上的,字迹很淡,不是特意留意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
长思将手中的手稿念至最后一个字时,氏儿已经从凳子上滑到了地上,长思慢条斯理的走到氏儿面前,将手中红色的布帛放到她面前,面无表情的道,“这就是那三个月的所有!”
氏儿看着那些红色的布帛,那种红艳艳的不断闪烁着可怕光芒的红色,那红色太刺眼,晃得她眼睛湿漉漉的疼,“这不是真的,对不对长思?”氏儿颤抖着嘴唇,好半响才说完这句话。
“你说呢?”长思拉过氏儿的手,将手中的红色布帛塞到她手心里,“这么多年来,你不就是想要那个人后悔吗,现在你把这个交给他,他一定会如你所愿,后悔得要死!”
氏儿死命的咬住了下唇。
“真的……死了吗?”
长思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氏儿。
“那……葬在……”氏儿还没说完,眼泪已经填满了眼眶,泪眼迷糊中,只看到长思面无表情的脸。
长思一下子就背过身去了,“春风楼的后院。”
“是吗?”氏儿抹了抹脸上的泪,慢慢的扶着身傍的椅子站了起来 ,“纳兰容昭,你会等到的,你会等到他说后悔,而且,”硕大的眼睛里燃着晦涩的光芒,长长的指甲紧紧扣入竹木之中,“是恨不得去死的那种后悔。”
长思看着那双不断冒出火焰的眼睛,难过的闭上了眼睛,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
第十七章
氏儿缩在床角,一直无眠。
前几日回来后便一直细雨不断,绵绵下了几夜,到了现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长思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你不出去看看吗?”
氏儿将头移向窗外那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跪到现在的身影,将竹子收起来,合上了窗户,淡淡的道,“他要跪,就让他跪吧!”
长思皱了皱眉,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同情他了?”氏儿抓过散落在肩颈上的头发把玩,“你是不是觉得堂堂一个皇帝跪在一个农户家门口,很不成体统?还是你觉得他堂堂一个皇帝膝下有千山万水,他一旦下跪,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都会被原谅!”
“氏儿!”长思张了张口,那些话语在舌尖上绕了三圈,最终也只是低低的叹了口气,轻轻的唤了一声氏儿的名字。
那些曾经和已经过去的埋藏得太深,张了张嘴,才发现,想要说的东西太多太多,已经多到无法无法言说的地步!
“长思,”氏儿一个用力扯下来一根断发,她将断发绕着食指缠绕,似乎十分投入,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自己指尖的断发,道,“不要管他,那是他自找的。”
“他说,”长思抬起头淡淡的道,“他后悔了!”
氏儿手中的断发断成了两截,氏儿仰起头笑了,“那可真要出去看看他是怎么个后悔法!”
氏儿扬了扬手,原本紧紧的勒在食指上的断发慢慢的飘到了地上。
雨势渐大,遮天蔽日,隔着厚厚的雨帘氏儿只能看到一个在不远处的黑点。氏儿举起手中的油纸伞,慢慢、慢慢,一步一步靠近那个黑点,伞上传来噼里啪啦敲打雨伞的声音。
“你在这儿顿多久了?”氏儿举着雨伞,蹲到靳回翔身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即使衣裙被湍急的水势淋湿了也没在意。
靳回翔低垂着头,他已经在雨中跪了好几天,硕大的雨势早就淋了他一头一身,就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氏儿最后一次见他时穿的衣服。
靳回翔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是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的将氏儿的裙边扣住,氏儿抬了抬脚费了好大的劲都没有能挣脱开,不免有些恼怒。
“你想干什么?”
过了很久也没见靳回翔回话,只是氏儿感到靳回翔拉住自己裙边的手越发用力,她的整只脚差点因没有着力点而被抬起来,正当她要放弃时突然感到耳边飘过什么声音,她抬起头靠近靳回翔,“你说什么?”
“你想起了?”细若游丝的声音,混着一种难言的沙哑,就像谁在用手在挠锅底,氏儿不禁皱紧了眉,他发烧了,嗓子都烧坏了。
“我一直都没忘,不过是想着扮成氏儿,可以免费看一场好戏。”
“为什么不接着看了?”
“累了,扮不下去了,”氏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而且,没什么意思了。”氏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是雨太大,氏儿没听清还是靳回翔根本就没有说完,氏儿盯着靳回翔,他没有扎头发,头发十分散乱,一缕一缕的垂落到脸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滑落下来,将他的头发拧成了一股一股,氏儿看到这样的他,身上某个地方突然抽痛了一下。
氏儿突然捂住了胸口,伞顺势滚到了地上,大棚大棚的雨水冲下来,氏儿瞬间迷离的眼睛被冲得透亮,她眨了眨了眼睛,定定的看着一直低垂头的靳回翔,慢慢的,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道,“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靳回翔!”
她感到她说完之后,那个人的手轻轻的抖了好几下,但手指还是紧紧的扣着自己的裙边不放。
“我后悔,后悔了……”
然后她听到那个人小声的重复。
“你后悔了,你后悔又能怎么样?”氏儿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些,努力了很久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怒火,索性就任大火燎原,焚烧了自己。“你觉得你做了什么,值得我原谅?”
“我……爱你……”低低的声音,很快便被疾驰的雨势打断,散落在地上,就像从没没有人说过似地。
“爱?”氏儿垂坐在地上大声的笑了,头仰得高高的,随时会从脖子上折断的角度,她笑得很大声,很大声,好像从来没听到过这么好听的笑话,捂着肚子笑得差点岔了气。
“你爱我?”好不容易停住的笑声在这句话下又一次崩泻,就像是被人使劲摇动过后的碳酸饮料怎么也压抑不住往外喷的泡沫。
“你爱的不是我的亲妹妹纳兰昭容吗?”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你,我以为……”倾泻不止的雨势有了减小的趋势,雨也渐渐小了起来,连彼此之间的对话都变得格外清晰。
“你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吗?”氏儿理了理刚才自己一顿狂笑下扯乱的衣服,“那么,你为你的错爱付出了什么代价了吗?”
“请问,你是在自己的大婚之夜被冤枉是害死自己妹妹和外甥的凶手而被孤零零的留在新房,还是第二天又被自己丈夫误认为是自己妹妹而被□,还是第三天因为丈夫的妹妹恰好死在自己的新房里被误认为是凶手,差点死在自己丈夫手上?”氏儿停下一直梳理着被雨水冲乱的头发的手指,靠了过去,脸都快贴到靳回翔垂下来的头发上了,她俯在他耳边,嘴唇贴在靳回翔冰冷的耳朵上,道,“还是你曾经为了救丈夫口中的情人,被送到过春满楼三个月过?”
“春满楼?!!!”靳回翔原本钳住氏儿裙边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你不记得春满楼,那白凤,凤姐你总该认识吧,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交代她要如何关照我的?”
春满楼——燕都曾经最红的妓院,而白凤,则是春满楼的老鸨。靳回翔猛的抬起了头,散乱的缝隙之间氏儿看到了靳回翔恐怖的脸。
皇上,臣妾求您放过杜晨风,他被您打断了腿,到现在还血流不止,如果现在再不治疗,他马上就会……就会……
皇后,你见过哪个丈夫大度到会救治自己老婆的姘夫的?
他不是……
你不是说这辈子除了杜晨风你谁也不爱吗,朕倒是要看看,为了他,你可以付出到什么地步!
纳兰容昭只求皇上三个月,只要皇上愿意在这三个月里照顾杜晨风,纳兰容昭任凭处置。
什么事情都答应?
什么事情都答应!
包括去春满楼三个月?
春满楼?
天子脚下,燕都最红的勾栏栅院。
……做什么……
一个女人,在那种地方能做什么!
……好……如果……皇上……不介意……那么……容昭也没什么好说的……
好,很好,为了他,你倒真是什么都愿意!
如果,你在春满楼呆满三个月,朕答应你,一定还你一个完整无缺的杜晨风。
靳回翔一下子垂坐到了地上,脸色蓦然苍白,连眼睛都像是跟黑暗连成了一体,瞬间失去了光明和星辰。
三个月后,他把纳兰容昭从春满楼接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就疯了。
“我是你老婆啊,靳回翔,你居然……”氏儿猛地拉住了靳回翔湿漉漉的衣领,重重的给了他一巴掌,“居然送我去那种地方……”
“一双玉臂万人枕,一点朱唇千人尝。”氏儿伸手遮住了脸,从指缝之间留下来的透明液体,不知是泪还是雨水,“你可真舍得啊,靳回翔!”
“我当时根本就不认识杜晨风,怎么可能会爱他,我只不过是为了气你。”氏儿抽了抽鼻子,“我万万没料到,你会为了我的气话真的把杜晨风抓了回来,我更加没料到的是,杜晨风会是从小就疼我的晨风哥哥,他莫名其妙的被人打成了残废,甚至马上就会流血过多致死,他是我哥,从小又那么疼我,我怎么可能放任他就那么枉死,所以我才会去求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我,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会送我去那种地方。”氏儿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试图让自己镇定,谁知道,泪水却越抹越多,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知道是我蠢,你已经把我送到了那种地方,我还盼望着有一天你会后悔,会来接我,可是,三个月……真的就是三个月。”泪水越流越多,氏儿索性就不擦了,任它流,“你想不想知道我每天接几个客人?都是些什么客人?”
“在那种地方,什么客人都有,有的客人上妓院来,并不是来找女人发泄欲望,他们是来撒气,撒在家时夫人给的气,所以,他们从来不碰我们,他们只是打人,用手用拳头用鞭子用各种自己手边的武器,有的人甚至还自备,我就正好遇到一个,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像他的夫人吧,他每次来都点我,他就是那种会自备工具的人,那些沾了盐水的鞭子落在身上的时候,每一次都痛到了心里,更何况他打人的同时还会开口骂人,他骂我……脏,骂我贱,骂我□、□……每骂一句,手上就会更重一些,后来我晕了他也没有停手……”说到这,氏儿抱住了双臂,即使自己现在撸高了衣袖,他也看不着曾经的那些伤疤,因为每次白凤都会用上好的膏药给她涂抹伤口,务使不会留疤。
“我记得第一次,我在床上躺了四天才可以开口说话,我求过凤姐,我跪在地上求她,我说以后我会乖乖的,什么客人都接,再也不会挑剔,凤姐让接什么样的人我就接什么样的人,甚至让我同时接几个人我也不会再耍小姐脾气,可是凤姐说,我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从现在起,我只是女人,春满楼里的女人,在春满楼,女人只有一个用途 ,那就是卖……只要是出得起钱的,都是我们的主子,主子有什么要求,做奴婢的都得满足……”
“后来渐渐习惯了之后,倒是反而常常希望那个客人上门,因为只有他上门,我才可以因为疼痛而在床上修养好几天,不用出来接客,”说道这的时候,氏儿突然朝着靳回翔露齿一笑,“你不知道,后来别人都羡慕我呢……”
“别说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痛了,你不知道,那个客人用的鞭子,碗口那么粗,抽在身上的时候,能一下把你从床这头扇到那头,每一鞭落在身上的时候都恨不得自己立马死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靳回翔猛的抓住了氏儿的手腕,氏儿的手上立刻出现了一圈瘀痕,“我说别说了!”
“我只是说一说你就受不了了,”氏儿冷冷的抽了抽嘴角,“靳回翔,那种生活,我可是过了整整三个月啊!”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跑?”氏儿抬头看了看瞬间又黑起来的天,“跑不了啊,你派了那么多人在周围守着,那么多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皇帝驾临了呢!”
云淡风轻的口吻,脸上的笑却异常的苦涩。
已经记不清偷跑过多少次,连做梦都梦到自己在跑,只是,每一次都被抓了回来……
“至于死,”氏儿摇了摇头,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小腹,“我却是从来没想过。”
如果没有……在春满楼的第一天她可能就已经死了,因为有他,所以三个月来,忍辱偷生,受尽屈辱,都觉得尚有希望,只可惜,最终也没保住,最终还是失去了……所以在靳回翔来接她的那天晚上,才会忍受不住,发了疯。
“所以,永远不要求我原谅你,靳回翔,”氏儿用力甩了甩手,就挣脱了靳回翔的桎梏,“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三个月里,你究竟让我失去了什么!”
氏儿站了起来,甩了甩身上的手,淡淡的道,“你可以走了,你说了后悔,也说了爱,她的心愿我已经完成了,所以,现在我不是纳兰容昭,也不是容白,我只是单纯的氏儿,我跟你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也不想再跟你有什么瓜葛,我这半辈子都毁在了你手里,脸被毁成这样,既不能嫁人又不能生孩子,晚景已经够凄凉的了,实在不需要你再来锦上添花。”
垂到身侧的手指捏成了拳头,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心让他知道,不忍心让他心碎……
走到一半的身影止了下来,慢慢的抬起了头像是在看着什么,“如果你愿意把自己左手的无名指送给我,也许我可以考虑不那么恨你!”
伸在半空中的手指重重的垂了下来,叠放在跪着的膝上,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落到手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空洞的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手指,失去了,永远失去了?
和风,一辈子,是什么?
一辈子,大概是永远吧!
永远失去了,永远也看不着那个人,永远也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
是什么在撕裂般的疼痛……
不,不,不,不……满脑只充斥着这个音节……
空荡荡的手指捞过一旁的油纸伞,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回来,回来……
第十八章
寒冰掀开帘的时候,氏儿背靠在谢卓箫床边的矮柜上,手上把玩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红色珠子。
“你这又是何必呢?”寒冰慢慢走了上来,手上端着一个浅色的饰品盒。
氏儿掀了掀眼皮,手上把玩的动作依旧,“你又何必Сhā手别人的事情。”
“他走了!”寒冰将手中饰品盒放在了谢卓箫的床边。
氏儿手指合拢,将红色珠子收拢在掌心,“这不是很好吗!”
“你不怕他就此消失?”寒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样才好呢,”氏儿将手指摊开放到眼前,红色的珠子在微暗的空间里流转着妖异的光彩,“从此君妾陌路,再不相逢。”
“是吗?”寒冰无奈的笑了一下,靳回翔是个执着的人,不会说放弃就放弃,更不会因为一点点挫折就放弃,端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放弃救纳兰昭容就知道了!
氏儿将手指移到寒冰的脸边,从珠子里散发出的红色光芒衬得寒冰苍白的脸更加没有血色。
“吃了它,只要你熬过这最后一关,你就可以救谢卓箫了。”
那是相思豆,一寸相思一寸灰的相思豆。
这相思豆便是靳回翔之所以捏着放有救治纳兰昭容方法的锦囊却始终不敢私自打开的原因。众所周之,药师的方子十之漏一,而那缺失的部分,往往都是最关键的地方,所以即使你手中握有药师的药方,还有上面所提及的所有药材和药引,你也救不了人,即使救了,也会留下让人不可预估的后遗症。
寒冰从氏儿掌心抓起那颗拇指大小的红色珠子,指端触碰到珠子的地方有些微微的灼热。
相思豆,融血化骨,相思每融入骨血一分,便多一分苦楚,就像千万只蚂蚁在骨血里啃噬。
可是只有融入相思豆的血,才可以吸收雪灵芝,使被腐蚀的五脏再造。所以即使千般苦痛万般锥心,也只能承受。
这是第三颗,也是最后一颗,只要熬过这最后一关,卓萧……
寒冰侧过身看了看躺在自己身侧的人,越发细瘦纤白的五指抚上那人并不算英俊的脸。
“卓萧,卓萧……”
那带着一丝凄冽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明明只有两个字却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般让人心酸。
寒冰抹了抹脸上不知何时滚落出来的泪水,“让你见笑了!”说完将手中捏得快要变形的相思豆放入了口中。
氏儿微微低目,看着寒冰,咀嚼相思豆所带来的痛苦已经扭曲了她的脸,额上也慢慢渗出细密的冷汗。
痛苦越来越甚,就在氏儿觉得寒冰已经忍受不住就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她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稍早之前放在谢卓箫床边的饰品盒子,里面是一对躺在一张宣纸上的龙凤玉镯,雕工不算太精致,龙凤刻纹也稍显拙劣,可是寒冰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着自己的命般珍惜。
可能是氏儿的目光太过诧异,寒冰咬了咬牙,等到疼痛慢慢退却的时候,才开口解释到,“卓萧做的第一对首饰,也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氏儿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抱着它,想着谢卓箫,才可以熬过着磨人的痛苦。
“那这个呢?”氏儿探了探头,指着饰品盒底部的宣纸,奇怪的问道。
为了防止首饰与盒之间的摩擦会损坏饰品,盒底一般会放置丝绒布料,寒冰不会不知道这事,可是她却放了一张宣纸……
“这个吗?”寒冰将那张宣纸取出来,小心翼翼的将龙凤玉镯放回去,“这个我跟你说过,是普若寺的慧明师傅在我小的时候送给我的。”
寒冰在氏儿面前慢慢的展开了那张宣纸。
那是一张普通的宣纸,因为被揉搓过很多次了,显得破旧不堪,白纸的中央是个黑色的奇怪的图案,不像是副画,也不像是暗记。
“这个不是被风诺她们偷出来了吗?”氏儿的声线出乎自己意料的有些颤抖,指着寒冰手中的宣纸的手指也抖个不停。
这,这不会是真的,不会是……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任由她们带走而不拿回来呢?”寒冰不明所以的看着氏儿瞬间有些恐怖的脸,“你还记得吗,我告诉过你,普若大师曾说过,有缘的人,会在里面看到姻缘,你,看到了吗?”
氏儿有些站立不住,反手抚住了床边的矮柜。
容姑娘,你看到了什么?
一朵莲花,黑色的莲花。
少爷,你看到了什么?
一朵莲花,黑色的莲花。
有缘之人可以在这里面,看到姻缘……
“这么说,这是真的了?”
“当然是真的,以你的了解,我会拿我和卓萧的事开玩笑吗?”寒冰显得有些不高兴,她低下头,小心的将宣纸收了起来。
“寒冰,”氏儿一下子就顺着矮柜跪坐到了地上,“我以为三年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靳回翔杜撰设计的,所以我才会心甘情愿的退出,因为这一切都是纳兰容昭的,跟我容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是,现在,你告诉我这是真的,”氏儿突然抱住了寒冰的脚,脸上的泪水滴滴答答的滑落到寒冰的裙子上,裙子上好看的荷花浸湿了一大片,“为什么啊,寒冰,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是真的,这三年来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生活吗,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说服我自己放弃,好不容易才舍得放手,可是你现在告诉我这是真的,我跟和风是真的看到了同样的姻缘,不是受谁的摆布,不是谁的设计,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寒冰,为什么这是真的,为什么这不是假的,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现在,你才告诉我,三年来,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容白,不是属于纳兰容昭,你知不知道,到了现在,我和和风,我们,根本……
“为什么在我最渴望的时候你给了我绝望,又在根本不可能的情况下又给了我希望,老天,我究竟欠了你什么,你要这么,这么折磨我……”
“和风,和风……”
早晨的阳光总是那么明媚,氏儿坐在檐下淋了一晚上月光,又看了一早上的太阳,都说日出让人满心欢喜,并且怀有希望,可是为什么她看着看着,却越来越绝望呢!
不停摇动着的摇椅被什么止住了突然停了下来,一双手慢慢爬上她的肩头,小心轻柔的捏着。氏儿稍稍前倾,使得揉捏着她肩头的人能更加方便的站在她的后头。
小小的柔嫩的孩子的手。
“长思,你说,为什么人们总说日出让人怀有希望而日落让人绝望呢?明明是同样的景色。”
身后揉捏着的手稍稍顿了一下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那不过就是人们强加给各种事物的感情,就像莲花代表出淤泥而不染,梅花代表清俊高洁的品质一样,”长思停顿了一下,仿似在叹气,“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莲花和梅花是不是真的愿意被他们这么比喻!”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你知道,”氏儿将衣角在指尖缠来绕去,颇有些无聊,“我从来都没把你当作是个孩子。”
长思没有说话,一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昨晚听到了?”
“你哭得那么大声,方圆几百里都知道了。”
“是吗?”氏儿不是很在意的应了一声。
氏儿抬起头,看到昨天被刮到房顶的乌桕树叶顺着风飘落了下来,有一片正好是顺着她这个方向落下来,她不禁摊开了手掌,然后那片落叶慢慢飘落下来,擦过她的指尖,掉落到了地上。
“你看,我们真的没有缘分。”氏儿动了动指尖,轻轻的笑了。
长思走到前面,蹲下身子捡起那片掉落到氏儿脚边的落叶,放到了氏儿的掌心。
“有的东西,就算是你的,你不好好抓紧,迟早也会飞走。”
一阵风吹过,那片落叶脱离氏儿的掌心,又再一次在空中飞舞起来。氏儿伸了伸指尖,碰了碰那叶尖,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长思,你觉得如果他知道了那些,他……会变成什么样?”那笑怎么看都夹杂着淡淡的忧愁。
长思抬起头迎着阳光,可是阳光有些刺眼,他闭了闭眼,才适应的睁开了眼,“会怎么样呢?”
大概会……
“所以,”氏儿弯了弯嘴角,“应该剪断风筝的线,让他自由的飞,因为跟线在一起,他总有一天会知道,他没有主人,他的主人只是一把破旧的屏风,他只是被某个小孩某个不经意拴在荒野之中的风筝,随着线一起飘荡而已,只有线断了,他才能远离那盏屏风,远离自己没有主人的痛楚,飞得更远。”
伸出去的手有意识的收了回来,并且合上了五指。
“你似乎已经做好了决定?”长思转过头来看她,金色的阳光散在长思光滑的脸上,就像一尊镀金的像宇,散发出高贵迫人的气势。
“是啊!”氏儿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摇椅又开始摇动起来。“长思,去找个火盆来。”
“你要做什么?”长思看着那双闭着却还是能看出她异常坚定的眼睛,从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那种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后悔甚至会强迫自己不后悔的人,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只要是她决定的,他就会帮她,只有她,他才不会……
“我要让一些东西消失。”氏儿睁开了眼睛,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长思,”望着那个细小的瘦弱的快要消失的背影,氏儿突然有些难受,她突然就叫住了他,“我有没有问过,你姓什么?”
长思仰起头,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我……”,长思眯着眼睛看着破烂不堪的屋檐,突然笑了,“我姓什么?”
“我以前是个没有姓的孩子,不过我现在决定了,”长思回头看了看氏儿,脸上明媚的笑带着点天真的孩子气,“我跟你姓!不准拒绝哦!”长思朝氏儿摇了摇手指,十分可爱的样子,“十一年前你叫容昭,复姓纳兰,三年前你叫容白,是姓容,现在你叫氏儿,那么,你现在是姓什么呢?”
“我……”氏儿的脸突然变得迷茫起来,“我姓什么……”
后记
首先,某白要郑重道歉一下,明明说好十五号发完的,不过……
对不起各位等待的大人,对不起,对不起,某白不是故意的……
因为某白的论文被抽到市里检查,导师勒令我改了又改,耽误了好多天时间,所以到现在才没写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了……
某白在这里为自己的自以为是道歉,也为自己乱开空头支票道歉,对不起了,某白真的不是故意的,各位大人要原谅某白……
现在论文已经完事了,所以某白这次已经加紧时间赶完剩下的文,一定不会又让各位等待的。
最后再相信某白一次,给某白一个星期时间,某白保证,一定认真完成任务,务必不会让各位失望的。
当然,结局是某白答应的大团圆滴结局!
某白在此抱头窜过,希望各位大人见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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