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在黑暗之中汹涌而出,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枕头被泪湿了。
我妈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睡吧。”
如今我跟这个沉默的男人相处一室,他埋头抽烟,一直没有抬头看我。
一路上从车站接到我,到回到这个拥有我六岁之前的回忆的“蜗居”,他都没有正视过我一眼。我不想去深思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即使我们多年没有联系,在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涌起了悲痛。
他也老了,在我偶尔午夜梦回时会看见他年轻的样子,我没有想过那张脸经过岁月的洗礼之后是什么样子,而今直面相对,我只能用一个很矫情做作的词语来形容我的感受。
那就是,痛不欲生。
他穿着墨绿色的毛衣,头发里依稀可见些许白色,房间里弥漫着烟味,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能不能给我一支烟?”
这显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猛然一僵,终于抬起头盯着我。
我直直地迎视着这种目光,丝毫畏惧都没有。
过了片刻,他有些愠怒地说:“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抽什么烟,你妈妈怎么教你的……”
我茫然地任由他指责我,等他安静下来之后,我忍不住笑了。我真的不懂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笑出来,可能是心里太苦了,苦得哭不出来,只能笑了。
我说:“你也知道说是妈妈教我,那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再说,我也不小了,我都成年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就哑口无言。
多好笑,明明是亲生父女,也许是最后一次相见,却在为一些一点都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争吵,这叫什么事?
我一直笑着,笑得脸都快要僵掉了。
他起身拍拍裤子,说:“她要回来了,我先送你去宾馆吧。”
我一听到那个“她”字,便犹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慌忙站起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省得你们吵架。”
虽然被我拒绝了,但是他还是坚持把我送到了宾馆门口。暮色中,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我难以懂得的东西,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那一声“落薰”,像匕首一样捅入我的心口。
我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你安顿好家里再打电话给我就是了”后便像逃难一样逃进了宾馆。
我真的怕再迟一秒,胸膛里那些努力压抑的委屈和悲伤就会倾泻在他眼前。
很普通的宾馆,只提供热水和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网线,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胡乱地摁着电视遥控器,从“1”开始,无止境地一路摁下去。最后我觉得,再不找个人说说话我就会窒息而亡了。
我翻着电话簿,不知道还可以打给谁。
那一刻,孤独和寂寞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我很没有出息地摁下了林逸舟的号码,过了片刻,他睡意蒙胧地接通了电话。
我发现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他才“喂”了一声,我就全身抖得像个筛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清醒了,可是声音里还是有无限慵懒:“落薰?说话啊……”
我知道我再拖下去他一定没耐性了,于是我口不择言地问了一句:“你旁边睡着谁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是这句话像离弦的箭一样势不可当地通过电话直抵他的耳膜,然后我在电话里听到他一阵放浪形骸的笑声:“宝贝,你真是千里眼,还知道我身边睡了人。”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往下沉,一口气吊着死活提不上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赶快补了一句:“别紧张,是男的。”
我一生气差点没直接挂了电话,我靠,玩我呢,于是我恢复了往日的顽劣,故意问他:“其实你喜欢男生?”
他又嘿嘿地笑起来:“我不告诉你。”
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好多了,可是为什么又陷入了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呢?
是因为林逸舟这个人?这个人在我心里到底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
挂电话之前,我忽然鼓起勇气跟他说:“我很想你。”
林逸舟第一次用沉默回答了我,我听见彼端他匀称的呼吸声,可是就是等不到他开口说一句话。
于是,我便懂了。
我轻轻地笑起来:“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好好睡,等我回来我们去喝酒。”
他如释重负一般泄了口气:“嗯,回来再联系。”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洁白的大床上,脑袋里一片混乱,很多人的面孔从我眼前闪过,最后定格的是周暮晨那张隐忍的面孔。
直到今时今日遇到林逸舟,我才懂得周暮晨当年的沉默。
我听说每个人终其一生所爱的其实都是一类人,从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然而命运安排我认识的周暮晨与林逸舟,他们又确实是一类人。
我爱的这一类人,说得好听叫潇洒,说得不好听叫浪子。
我了解这一类人的本性,因为我的父亲,他就是这样的人。
从他身上我就明白,女人永远不要奢望自己能成为浪子终结者,真正的浪子,没有终结者。
如果他最后在一个女人身边停靠了,不要以为是这个女人终结了他,其实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当浪子想停靠了,恰好经过他身边的这个人,就成了浪子终结者。
可是我不知道,当我出现在林逸舟的生命中的时候,是不是他想停靠的时候。
我同父亲的会面是一场从本质上透着荒唐和讽刺的闹剧,我原本就只请了三天的假,到了第二天下午他还没有任何音信,我决定自己出门去走一走。
这是我生命开始的地方,我只能这样说,因为这些年来我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
有一种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的眼睛里从来没有天真。
太多年没有回来,这座城市以一种全新而陌生的姿态迎接了我,我胡乱地在大街小巷里穿行而过,终于找到了我儿时就读的小学之一。
为什么是“之一”,说来也荒唐,因为我同时在两所小学报了名上学。
那真是混乱的岁月啊,我尚未懂得分离的含义便已经体会到分离的凄楚,父母离异之后便将我交付给年迈的奶奶。
老人待我不能说差,但也谈不上好,每天教我背唐诗,背不出来的时候会用做衣服的那种大尺子抽我的掌心。
在奶奶家附近有一所小学,老人认为小孩子不读书不行,于是擅自做主将顽劣的我塞进了课堂。
一周之后,良心发现的父亲又接我去他那边,并在他家附近的一所小学也替我报了名。
小小年纪的我当时就一鸣惊人地对他说,就算你养条狗也不能这样喊它来就来,要它滚就滚吧。
其实换作现在,我可以用一句很文雅的“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来表达我的意思,但是当年的我实在是才疏学浅,于是招来了后妈的两个干脆利落的耳光。
那个女人下手可真狠,两个耳光直接扇出了我的鼻血,呆呆的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鲜血便顺着我的下巴滴到衣服、鞋子和地上了。
我没哭,真的没哭,完全吓傻了。
更让我傻掉的是一个月后我回到奶奶家附近那所小学上学时,早上发豆浆的老师跟我说:“你交的豆浆钱是上个月的,这个月没有你的。”
中午我一回到奶奶家就哭哭啼啼的。问清楚原因之后,下午奶奶就陪着我一起去学校,她本来是想去质问老师的,可是年轻气盛的老师根本没把老弱妇孺看在眼里。
.., xt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