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风云五剑 > 第 一 章玄冰绝顶

第 一 章玄冰绝顶

“孩子,今日是什么日子了?”蒲团中端坐着的老人问,语声听去­阴­沉冷厉,其实感情内蕴。

这是一间以巨木架成的木屋,十分宽敞,分为内外两间,内间分为两室;外厅中,中堂是书架,摆着百十部经籍,三坟五典,琳琅满目。书架前,是一张书案,文房四宝琴鼎俱备。室的右侧,是以狼尾草编成的一个薄团,上面盘坐着一个白须白发的褐衣老人。

他眼神凌厉,不忽而威,界直口方,脸­色­红润,要不是他那如银长须直飘胸腹,谁也不相信他是个年登耄耋的老人。

西面,是个高大雄伟的青年人背影,正面向墙壁,数着横木上的刻痕。

横木共有十余根,粗如海碗,构成坚固的木壁,不仅可防范风雨,更可防范巨兽入侵。

横木从中间那根起,排列着无数刻痕,看去整齐井然有序,长短皆有规律,但仔细分辨,却可看出异处。

每十条刻痕中,有一条略长且粗,第三百六十条,更为粗长,每三条粗长的刻痕,尾端又多出二十八条。

在最初十条特为粗长的刻痕中,乃是浑圆而深度相同的痕迹,内行人一眼就可看出,那是以造诣越尘拔俗的指力所划成。以后就不同了,那是以刀锋刻上去的。再往下,又是指力所划,可是深度极浅,而且有毛边。愈往下,深度逐渐增加,毛边渐少,往下便是直追最先的划痕,着力匀整,刻度鲜明。

青年人注视片刻,用冷冷的声音低沉地答道:“今日是十八年零八天,不久就可加上一划了。”

“加上去吧,目前已是午牌初。”老人说。

青年人伸出巨大的虎掌,伸出食指,在横木上信手向下一捺。巨木着指现痕,深有一寸,碎木粉像被挤出,飘下地面,好浑厚的指力。

青年人缓缓转身,现出了面目。一头乌黑闪亮的长发挽在顶端,一身两截古­色­粗布紧身衣,肩宽膀圆,身高将及八尺,紧身衣似乎裹不住他那身怒突的肌­肉­,好雄壮的小伙子,端的像一头猛狮。

他长眉斜飞入鬓,有一双黑多白少神光外­射­的大眼睛,鼻梁直挺,齿白眉红,长圆型的脸蛋,肌­肉­绷得紧紧地,脸­色­在古铜­色­的光采下,闪闪生光,令人感到在英武中而又有朴实之感。

不但他脸上是古铜­色­,他那双巨大的虎掌,也泛发出古铜­色­的光采,证明他是在风霜雨雪中,打熬锻炼出来的筋骨,每一片肌­肉­,每一颗细胞,都经过了万千锤炼。

他的目光不太友好,注视着老人说:“该练剑了,老头子。”

“是的,该练剑了。”老人­阴­沉地答,缓缓起身,在蒲团下摸出两把木剑,“唰”一声掷一把给青年人。

青年人对来势如电,罡风凛凛的­射­来木剑,不在乎地伸两指一夹,岂知木剑来势奇猛,中含无穷潜力,他虽则夹住了,但身形一踉跄,被震退了三步。

“记住:任何时候,皆须小心在意,也许我杀机倏现,随时会取你的­性­命。”老人冷厉地说完,举步出屋。

“我随时等着,随时接受挑衅,但愿你的杀机突现,我也可放手一拼。”青年人冷然回答,尾随老人出室。

出到室外,一阵奇劲的罡风.卷带着雪花飞舞而来,将两人的身影罩在朦胧雪光之中。

四周,是白茫茫的银­色­世界,雪已停了,但彤云密布,罡风凛烈,狂风过处,刮起地面的积雪,漫天飞舞着如银如絮,声势骇人。

木屋在山麓一处山嘴下,俯瞰着西南一片广大辽阔的平原,更远处天宇之下,仍可隐约地看到银­色­的山脉。

屋后,自北至东,白皑皑的奇峰绵亘不断,沉静死寂,被冰雪封住了,一座座高耸的峰头,全没入彤云之中。那些兀立的无尽山峰之下,树林全成了白­色­,被雪整个覆罩住了,凝结了的冰柱,直与地面结连在一块儿。

在这冰雪封了的大地上,人兽绝迹,唯一的生物,就是这俩老小。

木屋外,是一片略向西南倾斜的三亩大广场,雪厚达三尺,还不算下面已被冰封的厚度。

这儿,是边荒异域的­阴­山绝域;西南,是莽莽荒原,胡人的天下,南距黄河足有三百里。

那时,大明的势力范围,仅包括边墙(万里长城)以北百里之内,而这一地段,鞑靼人新兴起的土默特酋长俺答,在­阴­山之南黄河之北,兴风作浪,想突破长城南下牧马,边关旦夕数惊,所以情势十分紧张险恶。

冰封大地,烽烟暂歇,在如银世界、酷寒的恶劣气候中,除了自求生存度过寒季外,别无他事可为。

老少两人踱至冰原中,上下分立。偌冷的天气,他们的薄薄单衣怎能耐寒?委实叫人替他俩耽心。

不用耽心,他们已无视于彻骨奇寒,身上而且还腾起袅袅轻雾,不久轻雾又凝结成冰珠缓缓落下。

老人站在上首,木剑斜指,剑诀左引,说:“进招!小心我削掉你一支胳膊。”

小伙子屹立如山,木剑尖徐徐下降,冷冰冰地说道:“没那么容易,丢胳膊的也许是你。你那一招‘孕化万机’,我已有破解之法,哼!你小心了。”

语音一落,他身剑合一倏然疾进,猛然前扑。

老人直待人剑近身,突然向右侧迈进两步,木剑破空锐啸,化成一道褐­色­光环,中有百十道剑影,四面猛­射­盘舞,向少年人攻到。

少年人一剑走空,猛地右腿微撤,身形左旋,冷哼一声,横剑上托,“嗤”一声随肘一带,木剑斜飞而出,觑破好机锲入对方剑影下端,再向上吐,人亦身随剑走转过身来。

“得”一声脆响,人影在急如星火中倏分倏现,各自飞飘丈外,两人举剑遥遥相对,屹立如同化石。

片刻,老人用冷冰冰的语音说道:“这一招你破解得很好,可是失之于灵巧,你该将剑尖外撇,准可在我的左胯骨下开一条血槽。”

“哼!那制不了你的死命,我不屑用撇字诀。”少年人也用冷酷的声音答。

“呸!蠢材!你错了。双方在生死存亡的决斗中,假使能先令对方先负轻创,必令其震骇,心胆俱寒,尔后可主宰全局。每一剑皆想击中要害,那是荒谬无知的下乘剑术,下次你非改不可。”

少年人默然颔首,没做声。

“进招!”老人沉声喝。

少年人沉叱一声,急进猛扑,万千剑影飞腾,凶猛地放手抢攻,但见双剑难分,人影依稀,罡风激荡,雪花飞扬,好一场狠斗。

半盏茶时分,再次发生双剑交错的声响,人影又分。两人相距丈外,举剑相对。老人一字一吐地说:“你的功候已登堂入室,不枉我十八年来的心力。可是你虽然能训练到与我相等,亦仅能取我的地位而代之,仍算不得宇内高手,天下仍难以闯荡。”

少年人冷冷地说道:“你该放我下山回到中原了吧?”

“还早,你必须胜我一筹,方能离开­阴­山,不然你只有埋骨于此。”

“你到底是何居心?带我到这鬼地方来凌虐了十八年。哼!你要不将我的身世说出,你总有一天被我挫骨扬灰。”

“居心目前让你猜,反正对你我是憎恨入骨。我要让你练好绝学,再折磨你作为消遣。走!该练内功了。”

“不!今天我要下山。”

“放屁!早着哩!”

“拿来!”少年人伸出手掌,厉声说。

“什么?”

“解药。老鬼,你给是不给?”少年人沉声问。

“你做梦。”老人冷笑说。

“你已无奈我何,我年轻力壮,我要缠死你。”少年人一面说,一面徐徐举剑欺近。

“又大言了,备生!你虽年轻力壮,而且灵慧绝伦,能自创绝学,可是在浑厚的‘死寂潜能气功’一击之下,绝难侥幸,不信你且试试。”

少年人大喝一声,挺剑猛扑。

老头子冷然一笑,剑向右一引,一掌推出。

少年人也在这一刹那间,同时拍出一掌。

两人的掌上潜劲一涌,并无掌风发出,亦无劲气迸­射­之音浪,看去一无异处。

但奇事发生了,两人身前的雪花突然向外激­射­,中间现出一个尺大雪沟深有尺余。

老头子双足陷入雪中,深达胫骨。少年人脸上泛青,“登登登”连退五步,雪地上现出五个尺深足印,向后带出两条深沟。

“哼!早着哩。”老头子­阴­森森地说。

“我不出一年,就可赶上你了,你别得意。”少年人说,并将木剑掷还。

老人接过木剑道:“一年后即使你将与我相伯仲,仍是三流武林高手。”

少年人大踏步转身,推开木门进入木屋。

老人向他背影投过一瞥喜悦的目光,随又泛起了奇怪的空虚神­色­,叹口气推门进入室内。

少年人取过书架上一尊古玉瓶和一只茶杯,倒满一杯淡黄|­色­的液体,回身向老人说:“瓶里慢­性­腐髓汁快告罄了,我多喝些亦无不可。”

“管你喝多少皆与我无关,反正你必须喝下,哪一天时辰到了,我会给你解药,咱们可放手一决生死。”

少年一口喝­干­杯中毒计,便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吁出一口气,即闭目垂帘运气行功。片刻,他身上腾起阵阵轻雾,身畔气流轻嘘发声,他已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老人自去书案后坐好,拖出一个酒葫芦儿,就葫芦嘴咕噜起来,室中酒香扑鼻,他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一面喝酒一面轻吟: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光胆。山僧不知英雄汉,只管哓哓问姓名。”

他将西葫芦放下道:“好诗!可浮一白,好磅礴的口气,谁说咱们的第一个皇帝只配称草莽英雄?凭这首诗,足可与汉高祖的大风歌媲美。”

这首诗,是明太祖初渡江时,潜行至太平府不惹庵投宿,寺僧一再询问他的来历,他索笔砚题下了这首诗。后来太祖登极,听说待已失踪,大怒之下,把不惹庵的和尚捉到京城,要砍下他们的秃脑袋。

当时,当家老和尚早已涅槃,在众多的僧人中,有一个聪明的和尚,善解人意,似乎已摸清太祖的自大狂­性­格,便说:“亡师坐化之时,曾留下一偈。”

太祖问:“偈上怎说?”

和尚泰然自若,念道:

“御笔题诗不敢留,留时深恐鬼神愁;故将法水轻轻洗,尚有龙光­射­斗牛。”

这是说,寺僧是在不得已中洗掉了圣迹。这一记马屁拍对了,所有的和尚都保全了首领。

这首诗,不知何时被老人抄入集中了。后人也将这两首诗,载入了《龙兴记》中。

老人摇头晃脑,一面喝酒一面吟哦。半个时辰之后,他看见少年人已行功完毕,刚睁开双目.正待站起的瞬间,突然一张嘴,一股酒箭闪电似­射­出,直冲少年后心。

少年人向前一俯,身后像长了眼睛一般,再向右一窜。

可是他仍慢了半分,酒箭扫中左臀,只打得他向前一栽,几乎撞上了木门。老头于冷冷地说道:“没用的东西!记住:任何时间,你都有­性­命之忧。”

“哼!我记住了。”少年人转头气虎虎地说。

老人取出一本书,劈面扔给他说:“这是太公­阴­符,好好地读,下午,给我背诵出来,如有疑义思而后问。”

少年人接过书,上身略晃,可见来书的力道也是不小,随时皆得谨慎留意。

冰雪溶解了,冬去春来。除了Сhā天奇峰冰雪永不解溶以外,山下已罩上了一层绿­色­的外衣,林木欣欣向荣,荒原中狼尾草在壮实地蔓延扩展。

整个春夏雨季中,荒原上偶或出现一些战马,近山麓一带,却经常可以看到牛马和蒙古人的踪迹。那是好战的土默特部,但已极少看到骠悍的青年,他们已逐渐移向­阴­山近东的一面,不时仍向大同一带­骚­扰。

这一年中,老少两人仍像生死对头股,加紧地仇视和决斗,无休无止。少年人在剑术轻功拳掌方面,论招法则占尽优势,神奥的奇招时现,已参悟了上乘剑道神髓。可是老人的进境也不弱,少年人始终败在他那神奇深厚的掌劲之下。

秋去冬来,又是大雪纷飞的时候了。

这天,一老一小拼斗了半个时辰,在休息之时,老人用木剑向东北那三座Сhā天奇峰遥指,用低沉的声音徐徐说道:“瞧那儿,就是­阴­山玄冰峰。”

“我早知道了。”少年人也沉声说。

“目下冰封路径,玄冰峰上更是任何生物亦难幸存之地。但是,你必须往那里走上一趟。”

“假使我不去呢?”

“你非去不可。别忘了,你的­性­命在我手中,任何抗违之举,皆可耽误你的­性­命,没有你反抗的余地。”

“我相信定能制你死命,夺取你囊中的解药。”

“我也相信你能办到,可是你已迟了一年,要不然,我也不会要你上玄冰峰。”

“为什么?”少年变­色­地问。

“安静些,你泄露了心中的惧念,要不得,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记住:任何时地,即使已至死亡之顷刻,亦不可泄露你内心的秘密。”老人声­色­俱厉地教训他。

“你最好少管。”少年人激动倏止,冷然说。

老人双目神光一闪,正­色­道:“十九年来,你眼下老夫的天下奇毒腐髓汁,至今毒汁已侵入骨髓之内,虽大罗金仙亦无法将毒化去或者排出体外,老夫的解药亦是枉然。”

“既然如此,今天不是你就是我。使我不解的是,你因何要如此待我?在咱们必有一人溅血之时,你何不直说?”少年人一面说,一面沉着地徐徐举剑。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但不是现在。少安毋躁,听我下文。”老头子泰然往下说。

“看你能胡说些什么。”少年的剑缓缓下垂。

“世上唯有一种玄门至宝可解此毒,就是万载玄参。据老夫所知,玄冰峰上就恰巧生有一株。你如果想珍惜­性­命,知道你的身世和老夫何以凌虐你十九年之缘故,必须取得那株万载玄参。”

“是取给你交换这些秘密么?”

“非也,找到万载玄参,你必须在那儿吞下。”

少年的眼中,泛上了迷惘的神­色­,深深凝注老人一眼,用困惑的口吻问道:“你这倒教我困惑了,为什么?那万载玄参乃是玄门成道至宝,你为何不要?”

“别问那么多。”老人暴躁地说,片刻又道:“这可使你保全­性­命,且可功力骤增,方配与老夫的八十年修为一拼。”

“理由太过牵强,令人难信。”

“信不信在你。从明日起,你必须启程前往,给你的期限是一月,一月后要是赶不回来,你即将毒发埋骨冰原之中,就看你是否找到万载玄参了。”

“明天就启程么?”

“是的,明天就走,过了春正,万载玄参即隐入玄冰之下,你得再等一年。也许那时,你的骸骨已经成了冰尸了。”

“我是非去不可了?”

“正是,非去不可。那万载玄参生长在中峰顶颠,那儿有一个天眼,很不易找,因天眼已被万载冰雪所掩。找到后,立即吞下,并挖冰洞躲在洞内行功半个时辰。”

“还有什么交代么?”

“明天再说。”

翌日,大风雪漫天狂舞,天地一­色­,白茫茫奇寒刻骨,罡风裂肌。木屋前,老人神­色­木然向东北眺望,青年身背小包裹,斜背长剑,在老人身前站定,神­色­奇冷。

老人送给他一个小布卷说:“这里面是三颗六阳大乘补天丸,不仅可以祛寒,而且壮阳补身固元培本。三十年前,恨天翁伊老怪物和我打赌,考问老夫经籍,输给我五丸,今将此至宝赐你。记住,非万不得已到了饥寒交迫的生死关头,不可暴殄天物。”

青年人眼中又透出迷惑之光,这些年来,老人死死Ъ他练功,一点不对立时拳脚交加,语侵如刀,似乎所有的恨意全在他身上发泄。可是在那近乎严苛的凌厉神­色­中,却又隐约地透露出强烈的爱护之情。这矛盾的情愫,青年人确是感觉到了,弄不清其理安在,也是他不愿暗中下手袭击老人的内在原因。

而今天,老人竟将宇内武林至宝六阳大乘补天丸慨然相赠,这岂是生死仇之人所能办到的么?

老人不等他思索,忙往下说道:“为你的生命,好好地珍惜你自己。记住:万载玄参决定你的生死,你非得到它不可,而且……记住:坚韧不拔,不屈不挠,事必可成,你去吧!愿你一月后平安归来。”说完,他缓缓转身。

青年心中一震,十九年来,他从没听过老人这种充满真诚和爱心的言语,不禁感上心头,颤声道:“老伯,我明白了,你老人家一直瞒住……”

“住口!”老人突然转身,声­色­俱厉地喝止他,往下说道:“当你服下玄参之时,功力即可登堂入室,跻身于武林高手之林,就配与老夫一拼。那时,你可以知道一切内情。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身世极为……极为显明,我,就是杀你全家的凶手,我要成全你,造就你,给你一次公平的报复机会。你若是得不到万载玄参之助,一切枉然。滚!快滚。”

“你所说的可是真情?”青年激动地问。

“是的,千真万确。”老人毫不迟疑地答。

青年人一咬牙,蓦他身形一闪,快逾电闪,投入了茫茫风雪之中。

老人直待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方举步入屋。他眼角滴下两颗珠泪,喃喃地自语道:“老友,我已遵你的遗嘱尽了全力,可是,我内心自疚难安,明知你的遗言是错误的,而仍遵嘱而为。咿!连我也错了啊!”

不久,他换了一身银白­色­短衫,背剑挂囊,掩上了柴门,也投入茫茫风雪之中,追踪青年的去向一闪而逝。

玄冰峰,在他们的住所东北方向一百里,四周群峰罗列,人兽绝迹。那儿的冰雪万年不化,其冷可知,任何人畜如无异秉,皆无法在那儿生存。

在茫茫风雪中,青年人那孤零零的身影,正以无上修为与奇寒挣扎,一步步踏着奇滑的雪花,猱身攀上一座座奇峰,兢兢业业向玄冰峰爬去。

雪滑风急,冰崖又滑不留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绝不能抗衡无穷的大自然威力,在这儿,人的力量确是太渺小了。

每一天,他最多仅能攀过两重高山,时爬时停,艰苦异常,但他体内似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鼓舞着他,这力量就是他的意志和十九年来所受的残忍教育所形成的毅力。

在他身后五六里,一个银­色­与雪­色­相同的身影,也紧紧地蹑住他的踪迹,锲而不舍。

玄冰峰之东南,群峰深处的银­色­世界中,也有三个黑影分两路向玄冰峰接近,他们的功力奇高,行动甚为迅捷,可是他们要遍搜每一座峰头,所以反而显得缓慢。

一天天过去了,青年人一鼓作气往前走,凛烈的罡风,将他刮下了峰头,要命的雪崩,又将他带下了深谷,如此者再三,但阻不了他的钢铁般的意志,仆而又起,不屈不挠,冒万险一步步接近了玄冰峰。

在冰天雪地中,白昼与黑夜差别不太大。白天,银光耀目令人目中发花,夜间,灰沉沉天地一­色­,他只能凭体内潜力的消耗量而定行止,休憩时便掘雪洞藏身。

短短一百里(当然不算爬越山峰及绕道的里程),他竟走了整整十天,方到了玄冰峰之下。

“终于到了,但却正是刚开始哪!”他自语说,古铜­色­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紧了紧已缩小一半的包裹,扎紧木剑丝绦,眼中泛出坚毅的神­色­,向高耸入云白皑皑的奇峰一步步爬去。

浮雪全是虚附在山石间的,人一触动便向下掉,禁受不起半分力,稍一大意,便随雪堕下深谷,其苦可想而知,难矣哉!

在山峰的东面,一中一左一右三个黑影十分抢眼,也向峰上逐渐接近。

南面山势太过峻峭,青年人逐渐向东移,看看转出一道石壁,便可与最左那孤零零的黑衣人会合了。

这是一道山脊,两人终于同时登上,相距两丈,双方同时照了脸。

青年人猛一抬头,吃了一惊。对面岩下,突然无声无息地升起一个幽灵般的人物。一身黑­色­长袍,衣尾塞在腰带上,内穿狐皮短褂,背Сhā长剑,一头灰发挽了一个道士髻。目眶深陷,狮鼻大口,灰鼠须一翘一翘地,­唇­外交出两枚黑黄|­色­的大板牙。

黑衣人也看见了他,突然咧嘴­阴­笑道:“咦!这冰天雪地里竟然有人,邪门!喂!小伙子,你知道­阴­山玄冰峰在何处?”

青年也站稳身形,用冷冰冰的嗓音说道:“这儿就是。”

“真的么?”

“骗你则甚?岂有此理。”

“唷!小小年纪就学到了大不敬,无可救药,无可救药!你,贵姓大名?在这儿­干­啥?”

“少管闲事。”青年人说完,夺路欲走。

“且慢!你还没有给我满意的答复。”老家伙伸手虚拦着问。

“我用不着亦无答复你的必要,让开!”

“站住!在我老人家之前,不曾见过你这种狂妄之人。”

“今天你可见到了,该无憾了吧!”

“小畜主牙尖嘴利,不知死为何物。你知道我是谁?”

“管你是谁,反正不会是三条腿的人。”

黑衣人桀桀狞笑,­阴­森森地说:“你年纪太轻,怪不得不识贫道的脸貌,但至少你的师门长辈,曾告诉你宇内英豪的名号。你可曾听说过‘隐箫逸琴,乐天知命’?”

青年人淡淡一笑道:“正相反,在下一无所知,也没拜过师父,你不必说了。”

“哼!你不想知道也就算了。喂!在隆冬大雪之日,你来这儿­干­啥?”

“找万载玄参。”青年人似乎不知道撒谎,直截了当说出。

黑衣老人眼中异光一闪说:“哦!你可找到了么?”

“正要往上找。少陪!”他转身就走。

“站住!乖乖替贫道滚下山去。”老家伙厉声叫。

青年冷然回身,傲然地说道:“假使我不呢?”

“你非滚不可,不然你得死!”

“我就有点不信邪。”

“滚!好无礼的小辈。”老怪物沉声叫,­阴­­阴­地走近。

青年站在高处,双手一叉腰,冷笑道:“鬼叫什么?你叫谁滚?”

“知命子叫谁滚,谁敢不滚?去你的!”说完,一掌拍出。

掌出,罡风倏起,劲烈的潜劲,带着飞舞的雪花,突向青年人卷去。

青年人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夷然无惧,冷哼一声,也回敬了一掌。

“蓬”一声闷响,雪花狂舞,青年人竟被震飞丈余,向下一落,趴在崖旁一堆雪花上。雪花着力即陷,只听他发出一声惊呼,随着雪花滚落南面山壁。

蓦地,雪岩像是溶化了一段,纷纷崩落,挟着青年人,以雷霆万钧之威,向山下飞泻而下。

老家伙在千钧一发中,扑倒在山脊右侧,眼看雪岩以惊人的声势崩塌,脸上变了颜­色­。他伏在地上不敢稍动,喃喃地说道:“这小子练有‘死寂潜能气功,,双绝穷儒那家伙并没死。”

他正想爬起,突听右面响起了哈哈狂笑。他转头一看,一双黑影正以奇快的轻功,横掠而过,口中仍在哈哈大笑,看看接近。

他感到笑声中气充沛、令人闻之气血翻腾,而腹下的雪层,也簌簌而动。他心中一懔,沉声轻喝道:“阮老鬼,你再笑咱们全得见阎王,尤其是你这阳世阎王,­阴­间阎王饶你?”

“哈哈……”

“呵呵!还有我无常,阎王爷不知可否收我?”

“我”字一落,突然天动地摇,半峰里的雪层,像被神力所摧,纷纷向下崩塌,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声势,挟轰隆巨响飞砸而下。

在三个黑影惊叫声中,但见雪涛一涌,黑影随即消失不见。

良久,雪崩止住了。东南两面,面目全非,雪层形成一道斜壁,雪花直堆满了山谷。玄冰峰自山腹下起,露出了零星的岩石和灰黄|­色­的泥层。

翌日同一时刻,青年人突又在峰下乱雪堆中出现,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他竟然没死!在惊天动地山河易­色­的雪崩中,竟然逃出此劫,奇迹!

也可以说是奇迹,局外的人可不知道,他在两丈深雪的下面,所承受的压力是如何的沉重,和破冰雪而出得庆生还的喜悦心情是多大。“再世为人”四字,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方可体会出这简单的四字中,悲哀的深沉和重生的喜悦,与心灵的感受是怎么回事。

午夜,他到了半峰,衣衫零落,手脚僵硬,他已­精­疲力尽,无法再支持了。

他拔出木剑,依山壁背风处掘了一个雪洞,打开包裹取出食物包塞入怀中,另有一张半截熊皮,将身躯一裹,倒入洞中再将雪掩上身躯,只露出半爿头面,沉沉睡去。

铅灰­色­的苍穹,渐渐变成灰白,天亮了。

他刚欲起身,突听峰颠响起一声动人心魄、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号,声不大,但入耳清晰。

山壁间,雪块簌簌而下。他心中暗暗叫苦说:“糟!又将雪崩了。这些人既然敢到这冰天雪地中鬼混,该知道强烈音波振动可以造成雪崩的常识哪!”

落雪之声渐止,并未雪崩。他心中又惊,自语道:“唔!听音源,似在峰顶;听声音,却不似人类口中所发,难道山顶有怪物匿伏么?我这一上去,岂不……”

他感到寒气愈来愈浓,心里面的冷比外界的冷更难抵受,略一思索,他顿萌退意。

但他不能退,想起十九年来相处的那位老怪人的叮咛和临行之时那些令他惊心动魄、永铭心坎的恶狠狠警语,令他凭空生出无穷勇气。是的,他必须取得那万载玄参,方能练成绝学,逼老怪人说出内情。他已经有二十一岁了,身世仍茫然无知,他必须逼老人道出真情,他有权知道自己的一切。

他正欲纵起,蓦地心生警兆。他耳目特灵,已听到身侧十余丈外,有人拨雪而上的轻微声响。

他仍躺着不动,凝神静听。

忽听一个苍老的喉音说道:“和尚,你听到峰顶上的啸声么?那恐怕不是人类哪!”

另一个沉重而中气充沛的嗓音说道:“老道,在和尚的凝血飞针之下,洪荒异兽也无法幸存,怕什么?要怕,你请吧!哼!你比你师父的胆识差远了,难怪你一辈子也抬不起头,连大梁也轮不到你挑。”

“笑话!我­阴­风散人的胆识有目共睹,我不过是提醒你小心而已,谁说我怕了?­干­吗你那么唠叨?哼!要不是念在你高我一辈,道爷非刺你两剑不可。”

“唷!道爷,三当家,少在和尚面前发横好不?快些,赶先一步,听说那几个宇内凶魔全出来Сhā手了,别跑在后面枉费心机,咱们可不敢和他们拼老命。”

语声渐远,几不可闻。

突然,苍老的喉音又起:“糟!哎……”

“轰隆隆”巨震中,再次发生了雪崩,两条灰影向青年人藏身处扑来,因为只有这儿是山崖,雪块无法到达。

青年人刚被巨大雄猛的雪崩声惊得破雪坐起,恰与扑来的两个灰影照面。灰影突见雪中冒起一个黑毛怪物,似乎吃了一惊,无暇细辨,沉喝一声四掌齐扬,各拍四掌。

青年人迫得只好出手自卫,双掌一合一带,先化去前两掌,再疾拍而出。

“蓬蓬”两声暴响,掌掌接实,青年人身躯竟被震退一丈,再向后一坐,带着一声惊叫,滚下另一面山腹去了。

两条灰影各退两步,恰好崖上砸下一堆雪块,他们向左一闪,脚一落地,人已随着脚下浮雪,不由自主一泻而下,跌落在汹涌的雪涛之中。

青年人手足齐用,凝气提身浮在雪上,向下一泻千里,片刻便到了山下。幸而他功力超人,不妄用真力,不与巨大的雪团抗衡,倾全力将身躯保持在雪堆之上,有惊无险到达了谷底。

不但食物包已失,御寒的熊皮也丢掉了,这可好,一切完蛋。

但他并不气馁,挖个雪洞藏身。第二天,他饥寒交加,吞下了一颗六阳大乘补天丸,一咬牙道:“今天非上去不可,不然一切休矣!”

他手持木剑,存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向上爬去。

快到山颠了,下面百十丈处,又有两个黑衣人点着一根木­棒­儿,正全力向上攀来。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罡风利如刃,刮得雪花像无数利箭,漫天狂­射­。他牙关紧咬,猛地一滚而上。

突然,一声厉号在他头顶上响起,一个巨大的白毛怪物,突向他扑到。

他临危拼命,不管怪物是啥玩意,身躯滚转的刹那间,大吼一声双手齐推,十九年苦修的全部力道,随掌而出作生死一拼。

白毛怪物没料到青年人从他躯体下急滚而过,被双掌结实地拍在后小腿上,奇大的劲道将它拍得立足不牢,身躯一震,便向前一栽。

青年人上来处本是危崖,白毛怪物本想将他推下山去,岂知人没推到,自己反而被人从后面击了两掌,向前一栽的瞬间,刹不住它那无穷沉重的冲力,竟然狂吼着向崖下跌去。

这一跌,山为之撼,地为之摇,整个玄冰峰四周,造成了空前的巨大雪崩之灾,直待一盏茶时分,一切方归于平静。

青年人跌倒在峰顶一块巨石之下,被那巨大的撼天狂震,惊得血液也几乎凝结了,蜷伏在雪地里半晌动弹不得。

直待一切复归平静,他方敢悄然爬起,放眼打量四周,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峰尖并不大,约有半亩左右,耸立着几座巨石,冰雪现出眩目的银光,罡风呼啸而过,恍若万马奔腾。四面的千年积雪已经全部崩塌,只剩下耸天而起的峰头。他如果要想下去,除了变成飞鸟以外,万难办到。

峰顶的千载冰雪并未塌下,覆盖住一切,到哪儿去找天眼?

除了哼哧着的罡风和奇冷彻骨的冰雪之外,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他像是已脱离了红尘,到了苍穹之外啦!

他想:“这峰顶只有半亩大,不会太难找的,即使我必须将这些积雪铲平,亦不是难事。”

他动手用木剑挖掘积雪,积雪出奇的坚硬,他像一个石匠般从正南起掘,十分艰辛地一寸寸向中央推移。

凡事看去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他食物袋已经丢失,势不能长久逗留,而积雪的厚度不知究竟有多深,愈往下掘愈坚硬,挖至五尺之下,简直像在凿钢,其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

第一天,他只挖了一个两丈大圆孔。当夜,大雪又将洞填平了。当他在早上发觉这突然的变故时,激动得几乎发疯,一丝绝望的念头,爬上了他的心坎。

但是他不气馁,发狂地猛掘。第二天,进展更慢,他虽用了全力,但是,无情的风雪比他更坚强,挖掉一尺,立即补上一尺,他的一切努力,全属徒劳。

终于,在第三天他知道绝望了,颓然放弃了这愚蠢的挖掘举动,坐倒在一座巨石下休养,驱散两天一夜的疲劳。

在饥寒交迫中,他吞下了第二颗六阳大乘补天丸。

一连三天,他用木剑Сhā遍了每一寸积雪,没发现雪下有任何事物,积雪委实太厚了。

最后一颗六阳大乘补天丸他不敢再服了,服下就没有生还的机会啦!

他倒在石下,浑身脱力,绝望地叹道:“完了!一切都完了!找不到万载玄参,就无法解去体内奇毒,老怪物坑得我好苦。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实在不甘心。”

突然,他手掌触到一处特别寒冷的石缝,无意间向那儿注视半晌。蓦地,他目中顿现异采,一蹦而起。

那儿,细小的石缝中,盘缠住一条细小的须根,其­色­与冰雪相同,如不留心细察,绝难发现,须根所经之处,附近石壁特别寒冷。

他欢呼一声,举起木剑顺须根向下猛掘。花了一个时辰,他发现须根已穿入巨石之下,不禁暗暗叫苦。

曙光既现,他岂能见难即弃?花了一天一夜功夫,在行将力尽的刹间,他只觉脚下一松,跌入石下一个黑黝黝的深|­茓­中。

一阵清香直透鼻心,他的脑袋正撞在一丛有掌大柄叶的植物上,清香就是由这儿发出。怪!洞中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温暖如春,酷寒尽消。

他神智一清,在腹中饿得发痛之际,双手并用,挖出那丛散发清香的奇怪植物,连茎带根全吞入腹中。

他脱口叫道:“正是万载玄参,这儿就是无眼,也许是那白毛怪物怕被人采去,故将巨石堵住了天眼,却被我在无意中发现了玄参的向阳须根……”

说到这儿,突觉丹田下升起一道暖流,瞬即分行全身奇经百脉,如怒涛之汹涌,一发即不可遏止。

他赶忙定下心神,坐下行功,片刻即灵台空明,万虑俱消。不知经过了多少时辰,直至真气突破了生死玄关,浑身舒泰,方散去奔流在体内的真气,凝聚于丹田,徐徐爬出深坑。

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得万载玄参之助,功力虽未登堂入室,仍待假以时日,辛勤苦练,方可臻归真返璞之境。如果不下苦功,万载玄参便算是浪费了啦。在这一瞬间,他为自己订下了练功日程,无论如何,他必须按时苦练。

如何下山?这又得考验他了。事实上他虽服下了灵药,在未经过长期的苦练和不断的锤炼,增进的功力并不太多。万载玄参的药­性­他知道得十分清楚,那是一种不能立即脱胎换骨,仅能徐徐发挥潜能的圣品。这玩意还有一种可贵的特­性­,是功力只进不退,不像九叶灵芝和千年何首乌一类奇药,如果停顿一年半载不练,便会缓缓退步,尔后如想再进,需得多花一倍以上的时间。但万载玄参则不同,练一分进一分,即使停止练功,功力绝不会退步,尔后再练,仍然与日俱进。所以这玩意十分宝贵,玄门羽士视为人间的成道至宝。

他要想用目下的技艺功力攀下山去,事实上无能为力。最后,他决心冒险,将全身的衣裤脱下,运指力将木剑裂为两爿,撕腰带将衣裤扎成一个十字风篷,准备冒险。

准备停当,他手持风篷走到崖边,自语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篷儿,别误我!”

他提气轻身,向崖下纵去。他纵下处是山峰南面,罡风刮不到,人直线下坠,十字风篷将他的身躯带得不住飘摇,他不时向下拍出凌厉的掌风,帮助身躯向上浮升。

如此一浮一沉,瞬即降下了五十余丈绝壁,“匍”一声摔在峰下的积雪中,像一个雪球,直滚下近百丈方被雪堆阻住。

这一掼一滚,几乎将他全身筋骨肌­肉­一一拆开,浑身无力,好半晌无法动弹,像是昏厥了。

大雪飞舞,渐渐地将他覆埋,但他仍未醒来。

山下,一个银白­色­的身影,正踉跄向上爬,一步步向雪中的青年人走近。

近了,原来是怪老人,他步履维艰,像是受了重伤,仍挣扎着向上爬。

《风云五剑》 第 二 章舍身取义

怪老人颊上肌­肉­不住抽搐,眼角的泪水已凝结成一层薄冰,口中的雾气急剧地喷逸,显然他也到了力尽的境地。

终于,他接近了只露出后脑勺一片黑发的青年人身畔,伸出颤抖着的大手,吃力地将青年人拖起,背在背上,循原路退下峰腰。

老人的脚下愈来愈沉重,深入雪中尺余,举步极为困难,但他仍在勉强支持。

终于,他左脚刚踏到雪上,突然向前一滑,重心立失,向后便倒。

两人身躯一左一右,骨碌碌向下滚滑,一泻百十丈,直抵山麓方被阻住。

怪老人像是油尽的灯,人事不省。

距老人左侧十余丈外,躺着青年人,他身上只系着半段腰带,浑身古铜­色­的健壮肌肤,腾起阵阵轻雾,雾经罡风一吹,便成了白­色­粉末四散飘落。他经这次滚动,竟然苏醒了。

他挣扎着爬起,摇摇头,张目四顾,突然发现了怪老人,似乎吃了一惊。

等他看清了滚落的痕迹,恍然大悟,只觉心潮一阵波动,闭上了星眸,喃喃地说:“是他救了我,为什么?”

怪老人临行前告诉了他,自承是杀他全家的凶手,为何竟冒万险前来救他?不怕奇惨的报复么?这些事,把青年人搞糊涂了,百思莫解。

他沉思片刻,大踏步走近怪老人,毫不迟疑地在腰带中取出布卷儿,解开、取出最后那颗六阳大乘补天丸,塞入怪老人口中,一捏牙关丸入咽喉,再用掌在怪老人身上一阵拍打,以活动气血经脉。

神药入腹,怪老人渐渐苏醒,当他第一眼看清替他拍打活血的人是青年人时,眼中泛起了喜悦的神­色­,虚弱地说:“孩子,你幸而平安了!”

青年人自懂人事以来,从未见过老人如此慈和的神­色­,只觉感情一阵激动,几乎热泪盈眶。他强捺心神说:“是的,我平安了。”

“看你的神­色­,定然已获得那万载玄参,恭喜你啦!”

“你是真心替我恭喜么?”青年沉着脸问。

“是的,扶我回去,我被两次冰雪覆埋撞击,内外伤都几乎到了致命的地步,只幸而不死。”

青年人将他背起,一面问道:“你打算将我的身世在何时说出?”

“回去就说。是的,我也真该说了,你需要更坚强的磨炼和更高深的见识去参悟绝学,创造奇艺,方能完成你祖父的遗志。要是仍然跟着我这无用的孤老头,即使你获得我的全部艺业,也不过和我一般,永难成为武林出类拔萃的一代雄才,走!”

青年人愈想愈糊涂,摸不清怪老人话中的涵义,但他不再多问,洒开大步向西南走去,没入茫茫风雪之中。

这天,老少两人练功已毕,木屋中破例地燃起一盏孤灯,蒲团上的老人,已一扫往日的­阴­沉容­色­,脸上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欢容,向对面的青年人说道:“孩子,十九年来委屈了你,我又何曾好过呢?这都是你祖父的遗命,我不得不如此而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已尽了全力了。”

他指了指那只古玉瓶继续道:“那玉瓶中所盛的不是慢­性­腐髓毒汁,而是我早年所制的参露归元圣药,强身健体,练筋洗骨,得来非易。”

“老伯,我真该死,我该知道世间断无十九年仍不发毒的毒药,早该发现内情……”

老人摇手止住他往下说,接口道:“你错了,别说是区区十九年,隐伏一百年再行毒发的毒药有的是,不算稀奇。武林中有一个恶毒的贼和尚,名叫百毒如来昙宏,他的奇歹毒药简直令人谈之­色­变,日后遇上这个人,必须特别小心。”

他略为停顿,目中神光四­射­,­精­神似乎一振,说道:“今晚,我要说出十九年前,有关武林中一场轰轰烈烈的事迹,这事迹也就是你的家世。在我述说之时,不可Сhā口打岔,免得乱我心神……”

他用深沉的语音说出十九年前,武林中道消魔长,令侠义道一蹶不振的壮烈事迹来。

时至今日,“回龙岭决死雄狮”的传说,仍然盛传不衰。三雄决斗,玉狮的英雄事迹,仍在江湖传颂。

时光不会倒流,岁月一去不回头,但在这儿,却泛出十九年前的往事。

那时,江湖中黑白道保持着均势,旗鼓相当,谁也不敢挑起轩然大波;尽管也有仇杀、械斗、争利和逞强争气等零星事件发生,但像是大海中的三五个小泡沫,瞬间便会消失,引不起纷扰。

武林中真正的领导人物共有三人,江湖朋友称他们为“宇内三雄”。虽然他们并未经过推举,但论交游和修为,他们不再作第二人想,自然而然地成为各集团的中心人物。

白道英雄的公认领导人,姓杨名钧,字世群,绰号叫玉狮,家住河南府龙门镇伊河之旁。

黑道的领导人,是个不守本份的三清羽士,法号太清,人称他无情剑;他的剑术,也确是无情,能在他剑下逃生的人,屈指可数。据说他有四名弟子,全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的道观叫做清虚宫,座落在江西赣州府属的雩都县之北,雩山向南山麓之下,那是由十数座宫观拱卫的圣地,黑道朋友的大本营。

另一派三不管的集团,是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独善其身的高人逸士,其中当然也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奸­虫。这群人的无形领油,是一个禅门弟子,名叫九指佛天如。他的庙叫做天龙禅寺,位于湖广沅州城北郊。可是,他极少在天龙禅寺礼佛,游踪四海,经常带着两位门人出现在河南开封府。那儿,他有一位得意的俗家小徒,叫飘萍生古如风。古家在开封有钱有势,家庙十分幽静,九指佛带着两名弟子,就在古如风的家庙中参禅。

这一派的人,为数极多,包括了武林六大门派中的大部份高手,他们视功名富贵如浮云,懒得管世俗的烦恼。事实上六大门派中,有五派是和尚和道士,自称世外高人,并不足怪。

除了这三位被尊称为“宇内三雄”的无敌高手外,另有一些宇内奇人与神憎鬼厌的山野怪物,他们亦正亦邪,独来独往,谁招惹了他们,谁就倒了八辈子霉。

江湖中流传着四句歌谣,提起了谁都知道所指何人,歌词的全文如下:

“恨天怨地;哭笑无常;隐箫逸琴;乐天知命。”

这里面,共包括了九个人,按歌词的排名是:恨天翁伊朋、地阙叟陶潜、哭老怪甘棠、笑阎罗阮士英、毒无常班廷和、玉箫客岳景明、琴痴云嵩、落魄狂生尚乐天、知命子玄丹。

排名的先后与功力高低无关,只是为了顺口胡诌,以便于记忆而已。

此外,还有两句口头禅:

“若要幸生,莫逢三灵。”

这三灵,武林朋友不论黑白,提起他们就得头疼三天,敬鬼神而远之准没错儿。

三灵的排名是:天灵婆耿又春、地灵老怪丁远、百灵丐呼延浩。这三个男女,出没无常,飘忽如魅,而且心狠手辣,端的神鬼皆惧他们三分。

武林均衡的局面保持得不算长久,因为九江府“庆运镖局”的一支暗镖被劫之事,掀起了轩然大波,终于爆发了空前的烈火狂飚,竟至不可收拾。直至目前为止,天下各地武馆和镖局,以及有关武林的各种正当行业,全都关门大吉、销声匿迹,江湖中蛇鼠横行,闹得乌烟瘴气。

所谓“物极必反”;又道是“久治必乱生”;黑白道先天上就势同水火,绝不可能同存,终于为了庆远镖局的一支暗镖,引发了燎原大火。

双方各不相让,更有人从中推波助澜,结果双方便约定在江西宁都县之北五十余里,梅江东岸十余里山区,土名儿称为回龙岭的山麓小谷中,举行一次火辣辣的惨烈火并。

约定地点是无情剑选定的,玉狮和一众侠义英雄必须前往应约,虽则是在无情剑的老巢附近,也不容许他们退缩不前,便于十一月初十日,出现在回龙岭上。

他们却不知,无情剑老谋深算,早已与九指佛一帮中立人士,取得了谅解,要他们加入一举解决玉狮所率领的侠义英雄。

九指佛的功力,比无情剑差不了多少,至于因何会突然变成无情剑的一伙,其中原委仍然如谜。

在回龙岭四周,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这次罕见的群雄决斗,天下的有名高手大部分参与了。

玉狮杨世群在传出侠义柬的同时,亦修书派人远赴京师,敦请至交好友双绝穷儒谷逸前来助拳,可惜信使到得不是时候,双绝穷儒已经远游东海,失踪已经二十年,生死不明,失望而归。

巧的是双绝穷儒在偶莅武夷山之时,风闻回龙岭正邪大决斗即将举行,便日夜不停飞赶而至,可惜仍晚了一步。

十一月初十日这一天,玉狮率领了一百二十名朋友,在巳时初出了宁都城,沿梅江北上回龙岭。

玉狮人如其名,生得玉面朱­唇­,三绺灰髯拂胸,身高八尺,雄壮如狮,身穿绿底团花夹缎劲装,腰悬长剑,泰然地领先而行。

他身后,跟着大名鼎鼎的七豪杰。他们七人是生死至交,虽各处天南地北,但经常聚会。他们的大名是:关西梁氏三英、剑阁双雄彭氏兄弟、三峡潜龙凌啸天、铜陵铁沙掌尉迟豪。这七人交情深厚,江湖人称他们为“七豪杰”。

七豪杰之后,是庆远镖局东主飞枪邓成,总镖头金刀无敌张英。再往后,是凉州威远镖局局主神拳杨威远、总镖头双枪客侯杰。

后面的人,无一不是武林中的有数高手,声誉最隆的计有天涯跛乞宋浩然、江南老怪夏田、酒仙印清隆、玄灵道长、云山居士、风雷剑管叔谋、知机子道洪等等。

最后一位,是玉狮的另一生死知交,武陵狂生谭坚,他与六名英雄负责断后。

一进入回龙岭,沿途有引路的小贼,把他们引入右面一处小山谷,沿小溪直上。

山谷不大,草木皆已凋零,两旁小山的坡度不大,看去并无异状。

他们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豪杰,没想到无情剑会事先布下天罗地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终于抱恨回龙岭。

其实他们起初并不敢大意轻进,但他们之前半里之遥,也有一群人向里走,引路的人告诉他们说,那是九指佛一行三十人,正向谷中斗场走去。

他们一听九指佛来了,戒备之心尽消,泰然深入,几乎全军尽没。

他们却不知,九指佛一行三十人,已经被引入另一条山谷,树木和山嘴挡住了视线,他们毫无所知。

刚可看到半里外谷底的广场,猛听一声凄厉的长笑,由前面破空传到,震人心魄。

玉狮突然举手示意后面的人止步,朗声道:“斗场无人,笑声有异,准备,可能有变。”

众人心中虽惊,但神­色­未变,纷纷向两侧一散,手按住刃柄全神戒备。

“桀桀……桀桀桀……”凄厉的笑声绵绵传到。

“姓杨的,你是飞蛾扑火,好啊!”另一个苍劲的喉音说。

“生路已绝,你们认命吧!”又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

“哥儿们,准备替他们收尸!”这声音像个老公鸭在叫。

众侠大为心懔,也无名火起。还未照面打交道,对方就出言侮辱,似不可能出诸黑道霸主所为,岂有此理!

玉狮心中骇然,突然大喝道:“快抢两面小山,快!”

众侠无暇细思,随声向两侧小山飞抢。山不高,草木凋零,视界甚广,要抢上这种斜度不大的小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他们晚了一步,已经落人陷阱之中了。

“呼”一声响,右面小山脊上,响起一发旗花的爆声,一支冲天炮升空十余丈。

“啪!”旗花在半空爆裂,五­色­彩烟袅袅四散。

接着响起一声震天巨吼:“卖烤猪,每条一百两白银。”

喝声一落,两面山脊上现出无数人影,无数强弓­射­出了暴雨般的青磷箭,向刚抢到山下的众侠攒­射­。

箭,伤不了这些武林佼佼高手。可是青磷箭­射­落地上,枯木­干­草见火即燃。弓箭手之后,又有无数火把飞出。怪!沿山腹至山麓,发出了绵密的轰爆声,火舌飞腾,显然事先在这儿布下了油罐和火药罐,只片刻间,山谷成了火海,惨叫厉吼之声大起。

“往谷内冲!”玉狮大吼,拔出长剑道:“跟我来!”

他首先向内闯,掌剑齐飞,将近身的青磷箭击飞,人快如电闪,向还未成火海的内谷通道扑去。

预定斗场之后端,枯林中突然闪出无数黑衣人的身影,长剑映日,刀光霍霍。

中间,站着一个方面大耳,虎目含威,满面红光,十分雍容俊逸的伟岸中年老道,火红­色­的道袍十分抢眼,手中持着拂尘,背Сhā长剑。

一点不假,正是黑道的公认霸主,一代奇才无情剑太清老道。谁相信这位满面正气,态度雍容的玄门方士,竟然是领袖黑道群豪的枭雄?

冲出火场的人,只有一半功力稍高的人,其余的毫无疑问,已经葬身火窟之内了。

这一半人衣衫凌落,多多少少皆带有些少火伤。玉狮狂怒地前扑,急取无情剑。

“且慢!杨施主,听贫道说完再动手不迟。”无情剑淡笑着说,语声低沉,直震耳膜。

玉狮正在狂怒之中,怎肯听他呼喝?切齿扑到,一面厉吼:“卑鄙无耻!狗东西你配说人话?”长剑如经天长虹,冷电飞旋而至。

无情剑左手一挥,两侧的人倏然掠开。“呛啷”一声清鸣,银芒耀目,他撤下了宝剑,手法之俐落与迅捷,令人­肉­眼难辨,但见银芒一动,剑已到了手中。

两人手中都是断金切玉的宝剑,银虹飞­射­,双剑所发的刺耳剑啸和直荡丈外的剑气,令人毛骨悚然,动魄惊心;功力之高,不愧称宇内三雄之一。

双方终于接触了,但见两道银虹同振,剑气咝咝迸流,人乍合乍闪,人影一止,方听到一声极为轻微的双剑相交清鸣。

人影一止,突又向前再冲,涌起了千百朵白莲,前扑之势快得几难辨影。

人影再分,龙吟又起;两入换了两招,似乎难分轩轾。两人的造诣皆已登峰造极,每一招都是神奥绝伦、生死呼吸间的杀着,一切花招诱招全都用不上,每一招都可能有人溅血。

这时,其余的人一一脱险投入场中,杀声雷动,皆欲必得无情剑而甘心。

林前那些男女老少黑衣人,全部将刃平举,也作势迎出,眼看一场凶狠的缠斗行将展开。

“叫你们的人住手!反正你们都得死,不争在片刻,贫道要让你们的这些自命侠义道的钓名沽誉之徒,死得明明白白,无怨无尤。”无情剑将剑斜指,一面说一面全神戒备,双目始终盯紧玉狮的眼神,不敢稍为大意。

玉狮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形势,心中暗叫“大势去矣”!

左右后三方,大火熊熊;前面,无情剑的三山五岳悍寇,已将谷底堵死,人数超过四倍之多,实力相去悬殊,即使想突围脱身,也不是易事。

真要拼命突围,估计在六十余人中,能侥幸的人,恐不超过十分之一。

玉狮心中忖量,如果立时动手,机会微乎其微;他自己或可全身,但其余的人生死堪虞,莫不如暂时忍耐,静待机缘。

他将剑垂下,脱口大喝道:“请诸位稍侍,先结阵自卫。”

喝声一落,众侠立即后撤,在玉狮身后结成环阵,静待令下。

无情剑也垂下剑,面罩寒霜,徐徐发话道:“你我双方虽无仇怨,但双方的朋友却是生死对头,冰炭不同炉,势不两立。老实说,你们这些自命白道英雄的人物,管的事委实太多,处处与贫道的朋友为难,管制住咱们的活路,令人愤慨万端。这次庆远暗镖事件,不过是导火之媒而已;其实双方各走极端之举,终究不能避免,仇怨深结,结算之日终于到来。目下,咱们也不必妄论是非,你们已落入贫道掌握之中,为免有伤天和,有两条路任由你们选择,让你们三思。”

玉狮一直用凌厉的眼神紧盯住老道,这时沉声说道:“道爷,你认为杨某能接受城下之盟么?哼!少做你的清秋大梦。”

“不是做梦,杨英雄,你非接受不可。即使你能逃过贫道剑下,但你的朋友可万无生理,所以你必须接受。”

“你说早了些,老道。”

“还未算早。其实我可将这条谷底通路封死,把你们烧得­精­光大吉一了百了。但贫道不愿违反上天的好生之德,留你们一条活路,希望你明白此理。”

“你还有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哼!尊驾也算得一代霸主,竟用这种卑鄙恶毒的诡谋,已令武林蒙羞,永为世人所不齿,杨某与阁下同列宇内三雄,目下面面相对,为保持你在武林的声望,敢与杨某一决生死么?”

“贫道宁可斗智不斗力。勇如楚霸王,亦被手无缚­鸡­之力的韩信逼死乌江。论功力,你不见得能­操­胜算;论声望,咱们同列宇内三雄,贫道犯不着和你拼骨。”

“当天下英雄之面,你竟说出这种没出息的懦夫话语,杨某替你惋惜,你凭什么竟能爬上黑道霸主宝座的?你既然不敢与杨某一较绝学,一切不用说了。”

无情剑冷冷一笑道:“你说贫道不敢与你一较绝学么?”

“正是,你不是心中害怕么?杨某剑下绝无侥幸的亡魂。你自号无情剑,如果咱们双剑相逢,你毫无逃生之机。”

老道一阵嘿嘿笑,­阴­森森地说道:“你真想一试贫道的无情剑?”

玉狮哈哈狂笑,笑完说道:“真想?哈哈!杨某不必想,为了道长的武林名望,你怎能让他们失望?”他用剑向三百余名黑道高手一指,接着狂笑不已。

无情剑果然按捺不住怒火,但他是个雄才大略,工于心计之人,略一冲动,便已压下了怒火,说道:“你太不知自量了,阁下,等你的朋友死光之时,咱们再拼不算太晚……”

玉狮又用一阵狂笑打断他的话,豪壮地举剑说道:“宝剑哪!委屈你了,你在我手中,堪称天下第一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宇内三雄,玉狮排名在先,看来今后武林后继无人,谁敢否认杨某的武林地位?”

“哈哈!老衲第一个承认杨施主的豪语。”这句话像一声乍雷,在谷后枯林中传出。

众人一怔之下,转头一看,枯林右侧林缘,现出一群花花绿绿的老少男女。最先那人是个身躯硕长的大和尚,年在五十开外,红光满脸,剑眉虎目,身穿青条子玉­色­常袍,手持九锡禅杖,正是宇内三雄之一、九指佛天如,他那左手的四个指头,正撩着袍袂,大踏步出林。

无情剑的手下,向两侧徐徐移动,让出一条通道,放天如和三十名男女进入场中。

无情剑等他们排列停当,向步入场中的九指佛冷然道:“天如道友,你别忘了咱们的信约,说话要当心些。”

天如在侧方一站,呵呵一笑道:“道友请勿见责,贫僧断然无违约之理,但请记住,贫僧仅答允不参与任何一方,亦不妄论争执的是非,此外并无其他允诺,请别忘了。”

“刚才你的论调,即已超出你的承诺了。”

“呵呵,道友言重了。这是题外话,也是事实,杨檀樾的武林声望与手中剑功臻通玄,乃是无可讳言之事。贫僧语出由衷,赞亦出诸真诚,道友想亦不至反对吧?”

“住口!你若想食言违约,贫道成全你就是。”无情剑厉声叱喝,傲态凌人。

“贫僧无意违约,道友大可不必挂怀。”九指佛仍是笑容可掬,毫不生气。

“那就好!请退至谷右作壁上观。”无情剑举手逐客。

九指佛身后,突然闪出一个红­色­身影,身材伟岸,双目外突,身穿大红袈裟,手上提着一条八宝禅杖。众人大多数认得,他是括苍山云楼寺方丈,功臻化境的天龙上人。

他踱至斗场,冷笑道:“太清道友叫咱们退至一旁作壁上观,贫僧反对。”

无情剑向天龙上人含笑点头说道:“天龙大师的意思是……”

“贫僧的意思,极为明显。记得在武昌府聚会之时,天如法兄确曾允诺不管双方之事,但并不能代表与会之人全体的意见,也并未说明不许参加任何一方。贫僧亦曾想及道友之言,说及目下情势之中,非敌即友,并无第三条路可走。太清道友此语,确是由衷至理,贫僧已经有所决定,相信此举确是至当。”

无情剑问道:“天龙道友有何高见?”

天龙上人冷冷一笑道:“与道友联手,别无他途。”

他这句话出口,玉狮一群侠义门人全部骇然一震。

在天如所领的一群人中,又闪出一个健壮中年人,腰上盘着一把软刀,手中是一把金光闪闪的大弓。由金弓上就令人记起,他是冲山的金弓银弹俞伯平。

金弓银弹向前与天龙上人并肩一站,呵呵一笑道:“太清仙长请不必多疑,其实天如大师亦有相助之意,既然不予理会,让咱们算上一份。”

天如脸上倏然变­色­,沉声道:“俞檀樾,你怎能血口喷人?”

金弓银弹寒着脸说:“在下绝无此意,但事实俱在。”他转向无情剑,突然大喝道:“事不宜迟,咱们动手。”

“手”字一出,闪电似一张弓弦,“嗤”一声锐啸,弓弦狂鸣,一颗银星以­肉­眼难辨的奇速,急袭玉狮胸膛。

这一着奇变,众人全都怔住了。天如手下二十余人中,有十余人一声不吭,悄然转身如飞隐了去。

玉狮一直在凝神戒备,双目注视着两僧一道,其实暗中已在相度情势。他目中突泛出坚毅的冷芒,似早有决定,虎目­射­向九指佛,并透视大和尚身后枯林,根本不去注意金弓银弹的说话。

在十余人无声后撤的刹那间,金弓银弹的银星已到。玉狮猛地大吼:“跟我冲!右方。”

长剑一挥,银星向上折­射­。接着寒芒一闪,连人带剑猛扑九指佛。

九指佛哈哈一笑,禅杖向右一荡,人随杖转,恰好闪在无情剑身左,一杖反挥攻向玉狮右胁。

这一瞬间,玉狮身后之人疾逾电闪,从九指佛让出的空隙里掠出,涌向仍在观望的十余人身前。

“挡我者死!”七豪杰的梁老大发出震天巨吼,长剑幻化万千青虹,冲入人丛中。

那十余名男女还未决定是否相助无情剑,是否要同流合污,众侠突然发难,他们大吃一惊,纷向两侧一闪,并举刃在身前自卫。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六十余人已经冲出重围。两侧的凶悍恶寇,没料到众侠竟然找上了九指佛的人,更没料到九指佛的人竟然不堪一击,让众侠一冲便垮。等他们呐喊着合围,众侠已远出十丈外了。

天涯跛乞走在武陵狂生之前,耳中忽传到狂生的传音入密绝学:“宋兄,带他们向右冲,不可回头。”

梁老大和庆远镖局东主飞枪邓成,两人同时回身抢到,同声大吼:“结阵!挡住追兵。”

吼声中,七豪杰同时回身两翼一张。

“退!”玉狮大吼,一剑震开天龙上人的禅杖,反手一撩,“呛”一声接住无情剑攻来的一剑,一振腕,双剑倏分,他人已到了缺口。

“杨兄,交给我!”庆远镖局的总镖头金刀无敌张英已回身扑到,超出玉狮迎向追到的无情剑。

“不成!张兄速退!这儿留不得。”玉狮一闪而前,一剑挥出,让金刀无敌后撤。

这时,武陵狂生和七豪杰全到了,挡住两翼攻到的人,眼看又将陷入重围。

玉狮挡住无情剑,再次大吼:“退到右侧谷底,快!”

无情剑狂笑着挥剑道:“别做梦,那是一条死路,哈哈……”

说退就退,由玉狮和武陵狂生、庆远镖局东主飞枪邓成、金刀无敌,四个人断后,狂风似的向后急撤。

无情剑和九指佛急起直追,他俩身后三百余人像一阵狂风,喊杀连天卷到,声势惊人。

天涯跛乞在前,领着众人越过山谷最狭处,向右窜到谷底,叫声“苦也”!

原来这儿是一处死谷,三方面山壁高有百丈,滑不溜手,要上去除非肋生双翅。

前无进路,后有追兵,六十余人想向上凿壁而登,也得要一天的时间,除非能将追兵阻在外面一昼夜,不然全得埋骨于此。

“咱们拼了!天绝我们。”天涯跛乞回身狂叫。

“拼了!”众人回头返奔。

突然,后面崖顶上有人叫道:“诸位,速上!”随声挂下一条由数十条山藤接成的长索,冉冉降至地面。

这种山藤不大受力,即是说每次只能有两个人沿藤而上,多一个人便有坠断之虞。因为整条山藤的本身重量,已经超出三千斤以上,藤的接头负荷已够沉重了。

放藤之人不知是敌是友,但也算是一线希望。天涯跛乞便对身旁的威远镖局局主杨威远说道:“杨兄请在这儿主持大局,我去招呼世群兄。”

“宋兄请便,要能支持半个时辰,大事定矣!”

“小心上面那放藤之人,我走了。”天涯跛乞说完,转身走了。

杨威远对身畔的江南老怪夏田道:“长老,请主持大局,我冒险攀上一探。”

“不!”江南老怪道:“酒仙印老儿酒箭可­射­三丈外,用口而不用手,可请印老儿一试。”

酒仙印清隆上前道:“让我老不死的打头阵。”他取出腰中酒葫芦,咕噜噜吸了一半入腹,捷如猿猴向上猱升。

印老儿腹中喷出的酒箭,三丈内可贯穿寸厚木板,由口中喷­射­,令人防不胜防,有他打头阵,大家放心等待。

印老儿奋勇攀藤而上,距崖上一二十丈,已清晰地听到剑气狂啸之声。而进入谷底的狭窄谷口,玉狮与七豪杰已将追来之人挡住了,正在作生死之搏,居高临下,虽看不见但听得真切。

他一咬牙,急升而上,距崖顶尚有三丈,突见一支长剑出现在上面,高高举起正欲砍断山藤。

他大吃了一惊,嘴一张,酒箭激­射­而出,向砍落的长剑­射­去。

“噗”一声剑向上一荡,持剑的人向后急退,酒仙已乘这刹那间的空隙,一跃上崖,随即向下大喝道:“快上!”

崖顶上,一个用黑巾蒙面的高大黑衣人,正用一把银光四­射­的长剑,八方扑击,翼护住系在一座巨石上的山藤结。外侧是三个黑衣悍寇,三支长剑四面抢攻,上攻人下攻藤,功力皆已登堂入室。

蒙面人似已无力卫护山藤,圈子愈缩愈小。

崖前刚才用剑砍藤之人,酒仙认得是无情剑的第二位门人,叫­阴­风散人妙圣,正刹住退势向前扑到。

“杂毛,你得死!”酒仙大吼,摘下了酒葫芦儿。

­阴­风散人一看清是酒仙,吃了一惊,发出一声长啸,扭头便跑。

酒仙不上当,他停步不追,吸入一口酒,“呼”一声激­射­而出,向最近一名悍寇­射­去。

且说天涯跛乞,他急掠到了谷口最狭处,刚好撞上玉狮急退而来,他脱口叫道:“千万别退,争取时辰。”他用的是传音入密之术。

玉狮一怔,叫道:“咱们不退了,着!”剑出绝招“斗转星移”,剑气急旋,万千银星飞­射­,将逼到的无情剑和九指佛挡住,而且将他们逼退了三步,一僧一道脸上全变了颜­色­。这一招“斗转星移”,乃是玉狮的成名绝学,威力奇大,锐不可当,非必要不见他轻易施用。这次挟忿出手,果然非同小可,但见剑上发出的万千银星,神奇地八方飞旋而至,劲烈的内家剑气,自右向左猛牵,似有无穷吸力,带得人立足不牢,向前栽出。

无情剑心中一震,他想与九指佛同时攻袭,接下这一招,可是九指佛已不等他示意,先自退了。无情剑不愿冒险,也跟着后退三步。

玉狮逼退两人,横剑大吼:“狗杂毛,休逼人太甚,来来来,咱们来一决生死,别累及旁人,你想要杨某的­性­命,要是你自问不行,就死了此念,免得贻笑江湖。”

无情剑被“斗转星移”这一招逼退了三步,本已脸上发烧,再经玉狮一激,他可算得目无余子自命不凡的一代枭雄,被玉狮一再用话挤逼,确是忍无可忍。

他无名火刚升,玉狮又发话了。

“刚才那一招,你两人都不敢硬接,枉称宇内三雄,连杨某的一招也未接下,丢人。九指秃驴,你好,你终于投入黑道的卵翼下了,断送了你一生的侠名,吹!你两人一起上。”

这时,后面的人已呼喝着追到。九指佛突对无情剑道:“太清道友,反正他们跳不出死亡之阱,咱们何不成全他?道友如果感到心有所惧,让贫僧先斗他一斗。”

无情剑早已怒火如焚,再经此一激,怎受得了?他心说:“好啊!连贼和尚也小看我无情剑了,难道我真怕杨老匹夫不成?”

他举剑向后一挥,喝道:“退!守住这儿,不许任何人冲出,听命行事。”

众寇闻声后撤,守住谷口静待令下。

谷底是向右折入的,深有百十丈,看不见后崖上挂下的山藤,当然不知谷后有人接应出险。

无情剑­阴­沉沉地缓缓举剑踏进道:“姓杨的,贫道就成全你,让你有一次公平的机会。”

玉狮徐徐举剑,冷笑道:“也许你会送命,溅血的是你,且等片刻。”他向天涯跛乞招手,用传音入密之木问道:“宋兄弟,怎样了?”

天涯跛乞便用传音入密之术将崖下的情势一一说了,并说:“目下未闻异动,可能援手之人是朋友,但如何令众人皆能全身而退……”

玉狮突然接口道:“由你主持召集朋友们,告诉他们,我要征求七位甘心赴死之人,与我死守这段狭小地段。今日覆亡之运已定,惟一可做的事,是保全残力,以待日后东山再起。枉死无益,但也必须有人非死不可,牺牲一己,保全侠义道的实力势在必需,快!毋负我所托。”

“世群兄,你是侠义道的支柱,不能……”

“我意已决,请勿乱我心神。请转告敝友双绝穷儒谷逸,请他无论如何须至舍下携走孙儿玉琦,为杨家留下一脉,培育他成|人,日后是否替我报仇无关宏旨,但得教他屠尽白道以外之人。”说完,转身徐徐举剑,向无情剑迎去。

天涯跛乞听了毛骨悚然,“屠尽白道以外之人”!这句话把老花子听得打一冷战。

他急忙转身,用传音之术将形势概略说明,并代传玉狮的意思。

第一个转身列阵的是武陵狂生谭坚。

第二个是飞枪邓成。

第三第四是关西三英梁老大和老二。

第五第六是剑阁双雄彭氏兄弟。

第七位是三峡潜龙凌啸天。

人仍在纷纷挺刃加入,已超过了七人。

第八人是铜陵铁沙掌尉迟豪,他没有地方列阵,即抢在山崖边。

第九人是凉州威远镖局总镖头双枪客侯杰,他­干­脆,走到三峡潜龙身后说道:“凌兄,借光。”

三峡潜龙不明所以,刚一转身,双枪客已抢步跨出,挡在他身前,豪迈地笑道:“借光,这地方是我的,请退。”

三峡潜龙哈哈一笑道:“老朋友,对不起,君子不掠人之美,没你的份儿。侯镖头,你给我乖乖退下。”说完大踏步抢出。

这一面争持着赴死,另一面也同时发生了争吵。

庆远的总镖头金刀无敌张英,到了剑阁双雄彭老二身后,沉声道:“彭二哥,这块埋骨之处让给我。”

“少来噜苏,这是我的。”彭老二断然地说。

“老兄,这不公平,你兄弟俩全算上,怎不留一处给别人呢?说不过去罢?”金刀无敌不悦地叫。

“你最好站在后面,不然我可要骂你了。”彭老二头也不回,语音也有点不悦。

行将进击的玉狮,耳中全将他们的语声听得真切,只觉热血沸腾,豪情千丈,大喝道:“只要七人,其余退后,听我杨世群的最后要求,方算得肝胆相照的朋友。彭二哥退!侯兄弟退!快!”

无情剑踏进两步,狞笑道:“谁也别想活,除非阁下能答应贫道的条件。”

“你做梦!看吧!这些都是血­性­男儿,在等待拼头颅洒热血,你上!”他也踏出两步,双方相距只有一丈二尺了。

身后群雄神情木然,缓缓向后退去,不久即消失在山嘴之后。

铁沙掌并不走,另一个不走的是天涯跛乞,他喃喃地自语道:“慷慨赴死,视死如归,侠义道大义永存。杨大哥确是人中之龙,武林之光。”他声音突转高亢,说道:“杨大哥,侠义道万千英雄豪杰,将以有你这样的大哥为荣。”

他一领铁拐,补上了玉狮留下的空隙。

这一瞬间,崖顶­阴­风散人的啸声恰好传到。

九指佛突然仰首向天,哈哈狂笑,笑声几与佛门至高无上的降魔绝学狮子吼相符,亦似九天殷雷狂震。山谷中声音交相折传,笑声威力倍增,直震得两侧崖上沙石不住滚下,所有的人耳中雷鸣。

笑声与啸声几乎同时发出,以致­阴­风散人的啸声,全被笑声冲散。

惟一知道崖上有人发啸的人,是天涯破乞,因为他极为留心谷底的动静,故而知道。

他对九指佛突然发笑,冲散啸音的巧合,也第一次起疑,对九指佛的相助无情剑之事,更为迷惑,九指佛态度改变得太突然了,也太幼稚得令人难信。

笑声连绵良久,所有的人对九指佛的浑厚内力,也有了重新的估价,对他有点儿惮忌。

正欲进击的无情剑和玉狮,亦被笑声所感,心潮一动,真气便现浮动,便各退两步。

无情剑屹立不动,厉声道:“光头,你笑什么?有何可笑?”

九指佛停住笑说:“贫僧笑你两人,话还未说清,便要先拼,假若有一人死了,话未说出岂不太冤?所以贫僧忍不住要笑。”

玉狮知道,目前必须拖延时间,便冷然道:“牛鼻子,有话快说,免得你冤死。”

无情剑已听出九指佛语气之中,像在说他必然会死,心中大恨,可是却又不好立时翻脸。便忍下一口恶气,向玉狮沉声道:“其一:今后不许管江湖的是非,废去你的武功,你负责约束你的朋友。其二,血溅回龙谷,埋骨于此。”

玉狮哼了一声,淡淡一笑道:“假使杨某两者皆不选择呢?”

“你非选择不可,你已身陷绝地,由不得你。”

“还有其三么?”

“没有其三,别无抉择。”

“好,我选择其二,血溅回龙谷。看招!”

声落,剑出龙吟,万朵白莲怒涌,剑气锐啸刺耳,身剑立杳,闪电似扑向无情剑。

《风云五剑》 第 三 章火海死谷

谷底绝崖之上,酒仙一加入,蒙面人压力大减,长剑一挥,立将最右那人刺倒,人影急闪,飞扑正前方大汉。

酒仙那口酒箭,急­射­左侧悍贼。那家伙一低头,举剑便拍,“噗”一声拍个正着。

剑向左反震,将那人身躯带得向左一飘。酒仙猱身抢进,“砰”一声暴响,酒葫芦将那家伙的脑袋几乎砸入胸腔之内,扔剑栽倒。

山藤微晃中,崖下的群雄一一向上猱升。

玉狮奋身猛扑,存心一决,剑出“平地生莲”,攻向老道。

无情剑不闪不退,冷哼一声,进步挥剑,攻出一招“万丈波涛”,万千剑影亦是由下向上卷到,双方都是拼生死的进手招,就看谁的功力深厚,变化是否神奥了。

“叮叮叮”三声铿锵的剑鸣乍响,人影倏分,身形未定,复又闪电似前扑。那怒涛般的裂肌剑气,四散迸­射­,直荡两丈外,两方的人纷纷后退。

人影倏进倏退,难辨身影,气流激荡的锐啸,令人毛发直竖,入耳心惊。双方观战的人,全惊骇得瞠目结舌。

两个黑白道顶尖儿高手,这是第一次拼骨,其凶猛危险的程度,可想而知。

无情剑毕竟略差半分,在玉狮狂野的十二招抢攻下,他被迫退离原位八尺以上。玉狮想在百十招内取胜,恐亦力不从心。

突然,崖左顶端飞起一声长啸,破空传至,那是­阴­风散人的啸声,将警讯传到了。

无情剑心中一惊几乎挨了三剑,攻出五剑封住玉狮长江大河似的奇招,蓦地大吼:“点子扯活,大家上!”

众贼闻声不敢怠慢,叱喝着向上一涌。

最先扑上的是个使三节棍­干­瘦老儿,奔至玉狮身侧,“泰山压顶”举棍便砸。

玉狮只向左一闪,剑尖疾吐。­干­瘦老儿只觉眼前银芒一闪,“叭”一声三节棍砸在地上,心口一凉,人便向前一栽,脚抽搐了两下,寂然不动,死了!心口上有一处剑痕,几乎透胸而过。

银芒反扫,刚好接住无情剑的一招“三星逐月”。“叮”一声清鸣,无情剑竟被震得斜飘八尺。

玉狮身形退了三步,猛地一声大吼,人向左一闪,万千银芒贴地向两侧飞旋。

剑出如电闪,血花飞溅,涌近的四名狠贼足股齐膝而折,同时栽倒。

这一瞬间,他连毙五人,快得令人目不暇接,甚至连人影也未分清。

同一瞬间,左右方也同时拼上了,惨叫之声与兵刃撞击声,直冲霄汉。

十条雄狮抱必死的决心,形如疯狂。

最先接触的是飞枪邓成,这位庆远镖局东主已经豁出了老命,贼人涌到,声势汹汹,他大喝一声,手中枪蓦地飞出,贯穿一贼心窝。手一带,枪柄上的蛟筋带一绷,枪又回到手中。接着急进两步,双手持枪,洒出百十点寒星,扑近的五名狠贼倒了三名。

十个人已将狭小的谷口堵住,地方窄小,贼人虽有三百余,真正能Сhā手的不过一二十人。

十个人像十头疯狮,不进不退,死扼住这条通道,谁也别想突过雷池一步。

只片刻间,地上倒了近三十具尸首。

最惨烈的是玉狮这一处,无情剑拼死进招,但无法再进一步。而冲上来Сhā手的人,绝难招架玉狮三剑以上的雷霆一击,左右共躺了七具死尸了。

九指佛反而向后退,消失在人丛中。

死尸堆积超出了五十具,双方行动都受到了阻碍。无情剑一看不对劲,突然大喝道:“退!”声如炸雷,众贼急忙后撤。

十个人屹立在尸堆中,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人家的血,反正全身几乎找不到一寸不红之布。

天涯跛乞左脚不方便,这时更是摇摇欲倒,因他左胁下捱了三剑,虽不重却也不轻。

无敌金刀手掩小腹,血像喷泉一般,从指缝中不住外涌,双目像要突出眼眶。他回顾伤在他刀下的八具断头折腰的尸体,突然“哈哈”一声狂笑,“砰”一声向前一栽,撒手丢下他那把仗以成名、闯荡江湖四十春的金刀。

梁家三英的老大,木然地走近他身畔,伸左手挟起他的身躯。

金刀无敌的小腹下,迸出数节小肠,仍竭力笑道:“我……我去了……我感……到荣耀……我……”

他语音倏止,闭上口,但双目仍未合上。

梁老大淡淡一笑,拾起他的金刀道:“是的,你安心的去吧!请先走一步。”他大踏步转身,将尸体放在后面枯草上,将金刀放在他身侧,躬身一礼,重行回到斗场。

无情剑已将人手分配停当,大吼一声,每三人为一组,二十六个人突以全速冲到。

第一组三人冲近梁老大,两人左右分抢,两把钢刀上下齐挥,另一人向上一纵,掠过梁老大的顶门。

梁老大一声狂笑,长剑一招“上下交征”,错开刀影人向右移,右首攻下盘的悍贼额上挨了一剑。电芒一闪,一枚子午问心钉端端正正­射­入左首攻上盘的恶贼前胸,没入鸠尾|­茓­尽柄方止。

他旋身倏进,头顶上纵下的悍贼刚降下地面,身躯转过一半,长剑已电闪而至,贯入右胁下。

梁老大旋身毙了贼人,没想到左后方围攻天涯跛乞的三人中,有一人突然脱身欺近,盘龙护手钩出其不意递到他的左胁下,一点一带急如电光石火。

“噗”一声闷响,三个人全倒下了。

梁老大的剑,贯入最后一贼的右胁。

盘龙护手钩,将梁老大的左腰勾断一半,内腑外迸。

天涯跛乞的铁拐,敲破了使护手钩贼人的脑袋。

叱喝、厉吼、惨叫、长号、血­肉­横飞。

片刻间,人影倏止。

峡谷口,成了人间地狱。

三峡潜龙丢了半个脑袋,冲向他的三名悍贼,全倒在他的身前,他的尸体压在两个人的身上。

铁沙掌尉迟豪,一双铁掌Сhā入两贼的胸胁。他自己的后心,一个创口鲜血激­射­如同喷泉,尸体斜倚在尸堆之旁,死状安详。

在他防守的缺口后面,一名悍贼已冲入峡谷口内,仗剑而立。他,是二十七人中,惟一能冲入的人。

天涯跛乞铁拐已经丢在一旁,两具尸体伴在他左右;他胸左挨了一剑,天灵盖丢了一层皮,呼吸极弱,但确未死去。

飞枪邓成浑身有五道剑痕,双手持枪傲然微笑。

武陵狂生剑尖下垂,平静地注视身前的贼人尸体,他是唯一没有受伤的人。在这些人中,除了玉狮,功力以他为最高,是玉狮的至交好友。

剑阁双雄彭老大,左小臂齐肘而断,但屹立如山,连眼皮儿也没眨动半下。

梁老二左手四指不见了,右胁下鲜血仍在汩汩而流。

玉狮左手小臂血流如注,持剑的手微颤,他右足屹立,左脚有些不便。在激斗中,他感到左足膝骨似被蚂蚁蜇了一口,左足立时麻痹。幸而他已毙了一贼,无情剑和另一名胖大和尚,也退出了斗场,他方能自行封死左足经脉,不让毒液攻入内腑。

双方的人,谁也没出声,寂静如死,没有伤者的叫号,没有深长的叹息,连空气也似乎快凝结了。

一众贼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刹那间的疯狂撕杀,人全变了残忍的野兽,刀剑无情地锲入对方的躯体,疯狂地撕裂对方的骨­肉­。这十个出奇冷酷的狂人,他们视死如归,向死亡挑战,是那么凶残和狠辣,把其余的悍贼全镇住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吁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接着,有人用慨然的低沉喉音说道:“猛如狂狮,人如其名,不愧白道公认的领袖。”

另一个人接口道:“那几个视死如归的豪杰,他们为何如此?费解!”

四周重行沉寂,玉狮突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左侧木无表情的武陵狂生道:“谭贤弟,愚兄有一事相求。”

“说吧,大哥。”武陵狂生也用传音入密之术答。

“朋友们大概可以全部安全出险了。贤弟,你也该走……”

“什么,你……你竟要我做贪生怕死无义之徒?”武陵狂生变­色­抢答。

“贤弟别误会,请听我说。白道朋友崩溃在即,但绝不会因此而甘心,亦断不会因此一战而一蹶不振,东山再起事在必行。我死之后,白道领导无人,英材多殁于此,如何收拾残局,需有一位有魄力之人从中主持,此事惟有你能胜任愉快,所以我要你离开。我还有一口气在,可阻贼人一阻,去吧!快!贼人又待蠢动了。”

“不!大哥,有生之日,我不曾向你要求过什么,这次我求求你,让我埋骨溅血在这儿吧。”

“贤弟,千斤重担落在你的肩上,白道朋友是否重获生存,是否能东山再起,全在你一念之间。”

“不!大哥,别说了。试替我想想,十个人扼守峡谷口,九个人壮烈死难,我却在临死前片刻逃生,叫我有何面目重见天下英雄?何况能否逃出,大是疑问,万一逃不出,死亦落了骂名。”

“贤弟,所谓大丈夫当能忍辱负重……”

“大哥,不必说了!”武陵狂生不悦地顶了回去。

这时,贼人悄然地移动,最前面,是二十名并列的一流剑手。后一列,是二十名功力超人对单刀有奇奥绝学的悍贼。最后,是准备向谷底冲入,对付其余白道英群的罕有高手,已经一个个撤刃在手,向前缓移了。

玉狮身躯略为左倾,他感到左足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那不知名的奇毒,已经向上蔓延。他本想运功逼毒,但大敌当前,不能太过耗损真元,反正他知道今天是他的末日,惟一该做的事就是将他们阻住,能多杀几名狠贼,于愿足矣!还待何求?

他对逐渐逼近的大批贼人似若无睹,心中在盘算一件自以为是的大事,在紧迫的危机中,总算有了决定。然后他目现异彩,嘴角噙着微笑,向重新欺近的胖大和尚说道:“大和尚,亮名号。杨某枉自行道江湖四十年,竟然不识你这位功力超人,暗器通玄的和尚,委实惭愧。”

胖大和尚宽大的袈裟内,显然藏有三尺长短的外门兵刃,但他手中,却是一柄沉重的方便铲。他面露狞笑,­阴­森森地说道:“本和尚乃是无名小卒,杨大侠当然不会认识我啦!可惜你活得不久了,不然咱们还可攀上交情。”

“你不敢亮名号,是否有见不得人之隐?”

“杨大侠,少费神了。”无情剑冷冷地发话,手中剑高举。

“来吧!太清杂毛。”玉狮豪放地叫。

无情剑怨毒地盯了他一眼,突然将剑向前一挥。

人群中飞起一声长啸,众贼像潮水一般急冲而至。

峡谷口只有五个人:玉狮、关西梁老二、剑阁彭老大、飞枪邓成、武陵狂生。

他们站在尸堆中,像五尊天神,在死神之前,他们毫不畏缩。为了保全实力,掩护同伴撤出,他们义无反顾献出自己的生命,以大无畏的钢铁意志,昂然接受死神的挑战。

“杀!”飞枪邓成蓦地大吼,金枪八方飞­射­。

“哈哈哈……”彭老大狂笑着挥剑,银芒似电。

在血雨飞溅中,贼人们冲过峡谷口,向谷底卷去。

玉狮左足残废,但仍然行动如风,长剑八方飞旋,势如狂狮。“叮”一声震退无情剑,向左一飘,剑起风雷,胖大和尚方便铲齐柄而断,剑尖倏吐的瞬间,和尚刚向后仰身躺倒,剑尖仅划开和尚的右臂外侧,让他逃掉一死。

剑仍向左急掠,三个涌到悍贼三头齐飞。

左面的武陵狂生呵呵大笑,一支剑变成了一个光球,滚经之处但见头手飞掷,血雨飞洒。

真巧!两人冲杀的方向是相向而进,恰好接着涌到的大批贼人。

“联手!”玉狮大喝。

“杀!”武陵狂生叫。

两人一合,无情剑正与另一名悍贼凌空扑到,四面刀剑一合。

“哈哈……”玉狮狂笑,一剑挥出。

无情剑伸剑便搭,想吸住玉狮的长剑,可是他却没想到,来剑竟然在行将相触的瞬间,反而向下一沉,再向上一吐。

剑刺穿了无情剑的胁骨末梢,再向左一荡,另一名纵来的恶贼双足齐断。

在这大乱的刹那间,玉狮左手闪电似的疾伸,一缕劲烈指风,击中了左面武陵狂生的章门|­茓­。

武陵狂生已经毙了近十名悍贼,­精­力行将告竭,最后一剑穿入一人的心坎,而另一支贼人的剑,也点入他的左肩骨,划过颈后,从肩骨经后颈,开了一条血槽。

也就是这一刹那间,指风袭到章门|­茓­,人便向前仆倒在尸堆中。

向前一仆的同时,玉狮已经到了,剑出“电闪雷鸣”,四周六名悍寇同时丢剑向前仆倒。他们的胸腹,皆有致命剑伤,把武陵狂生的尸体盖住了。

玉狮正疯狂地运剑,突觉背心一麻。他心中一凛,暗叫道:“完了!又是这种歹毒的毒针。”

他猛地旋身,长剑脱手向刚向后飞退的胖大和尚背影,闪电般飞去。

大和尚命不该绝,脚下被尸体一绊,向前一栽。剑如长虹掠过他的顶门,剑锷在光头上刮掉一层头皮,前面刚有两名悍贼扑到,剑过如穿鱼,将两个悍贼贯穿在剑上,死在一块儿。

玉狮长剑出手,大吼一声,双掌左右一分,单足支地旋转两匝,两股奇劲的罡风,排山倒海似的狂泻而出,像一阵旋风狂飚,他以毕生苦修的功力,作孤注一掷的猛袭,他知道死期到了。

罡风怒卷处,慑人心魄的惨叫倏起,近身的十余名恶贼,像皮球般被掼出两丈外,滚跌不起。

在群寇失­色­中,他仰首向天傲然一笑。

到达谷底的贼人,发现群雄全部失去踪迹,骇然地向回赶,回到了斗场。

玉狮已知是怎么回事了,心神一懈,背上奇毒渐逼心脉,真气行将散去。

他突然仰天哈哈狂笑,笑完,朗声道:“诸位,你们并未如意,功亏一篑,不久报应即将临头。哈哈……”

笑声突然中断,“波”一声轻响,他的天灵盖自行裂开,脑浆四溅,他用剩余的真力,自震天灵盖,一代豪侠,含恨命丧回龙岭回龙谷。

天灵盖自行炸裂,尸身竟未倒下,屹立在尸堆中,鲜血在顶门裂开处源源流下,他成了一个血人。

在峡谷周围,十头猛狮的尸身附近,陪死的悍寇尸体,不下百具之多。

两侧两百余名恶贼,目睹玉狮在­精­力殆尽之时,仍能以余力自震天灵盖,莫不骇然大震。

这是玄门方士成道之时,避免兵解或雷劫的无上绝学,看来玉狮也是玄门的俗家弟子,他的传艺恩师定然是已修至地行仙境界的三清羽士,假使这人还未飞升,后果未免太可怕了。

无情剑当然识货,他脸上变­色­,沉声叫道:“咱们放火,湮没痕迹。”

“阿弥陀佛!道友何必做得如许之绝?”声发自右侧崖壁上,那是九指佛,他不知在何时,屹立在崖壁上三丈高的一块凸出小石上。

无情剑脸­色­更为狞恶,厉声道:“天如道友,你怎么还未离开?”

九指佛淡淡一笑,泰然地道:“道友不必在贫僧身上打主意了,贫僧所有的知交好友皆已离开回龙岭多时,如果贫僧出不了回龙岭,道友便会凭空多树无数强敌,道友是聪明人,不会做这种傻事吧。”

无情剑脸上的杀机略纾,口气略为缓和说:“道友最好少管闲事,对你大有好处。回龙谷之事,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贫僧当然不管闲事,不劳道友挂念。只是这次白道高手中,有一半人已安全离谷,这事怎能瞒人?一手遮天是不可能之事哩!”

“贫道用不着一手遮天,看谁敢奈何得了我?哼!”

“贫僧且先为道友道贺,今后武林中人,定然以道友为武林霸主,值得一贺。杨檀樾人已死了,他也算得一代仁义英雄,道友何不高抬贵手,让贫僧替他们入土岂不大好?”

无情剑还在迟疑,猛听右后方远处,传来一声九天龙吟也似的长啸,破空滚滚而来。

他脸­色­一变,突然说道:“有高手向这儿赶,敌友难分。诸位,速将朋友们的灵骸带走,那十个死尸留给天如道友。快!”

片刻,无情剑领着众贼,负了百数十具死尸,飞掠入谷中另一条岔道中,不久即全部隐去。

九指佛一跃下地,向并未倒下的玉狮尸体行礼道:“檀樾死事之烈,足以震古铄今。贫僧力不从心,尚望英灵永鉴,昭昭此心,期能谅我。贫僧即出谷招呼友好,前来为诸位安灵。”说完,大踏步走了。

谷外,大火渐熄。谷内,血腥直冲霄汉,鲜血,几乎汇成一条小河,向谷外渗去。

在众侠攀上的高崖上,一众侠义英雄散处崖上,一个个怒目睁圆,紧咬钢牙,趴伏在崖边,向崖下探望。

蒙面人和酒仙,还有五位高手,看守着那堆山藤,准备随时推下崖去,接应退来的人。

可是他们失望了,奔到崖下的是大批的贼人,玉狮和九名同伴一个也不见,看来凶多吉少。

贼人退去,不久山谷寂静如死。良久,酒仙咬牙道:“贼人可能退走了,准跟宋某一走?咱们要知道大哥的生死存亡,方能决定行止。”

要下去的人太多,正在争执中,龙吟似的啸声传至。酒仙吃了一惊道:“贼人还未撤走,且等片刻。”

他向一直未曾开过口的蒙面人一躬到地道:“兄台临危援手,保全侠义道数十位朋友­性­命。为武林保全元气,此恩此德,没齿不忘。区区姓印,贱名清隆,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能让我等一瞻兄台真面目么?”

蒙面人摇摇头,一双虎目闪闪生光,举手一揖,蓦地向左侧岭脊如飞而去。

众人全皆一怔,突听极为清朗的语声传至众人耳鼓:“诸位珍重,后会有期。时机未至,切不可妄动。权将冷眼观太清,看他能横行到几时。”

人影消失,语音亦杳。

酒仙叹道:“这人功力并无可取,但古道热肠,这次亏他先期在这儿等候,不然大事休矣!”

江南老怪斗­鸡­眼连眨道:“这人似乎知道太清老道的毒谋,为何不事先传警给我们呢?他救我们出险的图谋,夏某怀疑他故意市恩,以便……”

神拳杨威远不等他说完,抢着接口说道:“夏老哥所疑之事,不无道理。看这人既有余暇搜集这许多山藤,应该先行传警才是。但如怀疑他向我们市恩,却又不像,一不以真面目示人,二不通名道姓,咱们除了知道他是蒙面人之外,一无所知哪!”

一旁的汾阳高手、云山居士云彪突然说道:“虽则咱们不辨这人的面目,可是云某却有些小发现。”

“发现什么?”众人讶然地问。

“这人双目神光如电,眼角有紫棱,只消略为留心,便可凭这点线索找出此人的来历。”

江南老怪大声问道:“诸位,谁知道江湖上有一个眼角有紫棱的人么?”

谁都没做声,你看我我看你。

酒仙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说道:“咱们留意访寻这人就是,目下大事要紧,可否请侯总镖头与我下去走一遭?”

双枪客侯杰抓起山藤尾,向下放去,一面说道:“不需请,印兄。”

两人顺着山藤,向下滑去。一到崖下,便感到血腥触鼻,两人只觉热血沸腾。

两人狂奔到了谷口,只感到头脑昏眩,心中如绞,狂叫着向尸骸抢去。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这两个宇内高手,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得热泪盈眶。

在满地凝血中,七尸横陈,玉狮的尸身屹然不倒,全身血污。

尸共八具,没有天涯跛乞和武陵狂生的遗蜕。

这时,陆续到了近二十名同伴,他们不放心酒仙两人,所以下来一探究竟。

二十余人见到玉狮的死状,大哭着罗拜于地。

风雷剑管叔谋大拜三拜方行站起,沉声道:“大哥与七位兄长皆为我们而死,我们要将他们的遗体运至他们的家中。”

梁三爷将两位哥哥的尸身放在一处,切齿道:“大哥二哥英灵不昧,佑我亲刃仇人之颈。”

剑阁彭二爷默然无语,抱起乃兄的尸身,仰首向天,钢牙挫得咯支咯支直响。

威远镖局局主突然大吼道:“诸位请听杨某一言,这次咱们不幸遭太清杂毛的无耻暗算,死亡朋友共有八十名,杨大哥亦壮烈殉身,此仇此恨,绵绵无尽。兄弟认为,外谷六十人死于火阵,就葬在那儿,将他们的名讳刻于崖壁之上,留待后人祭祀,杨大哥八具灵骸,可运返故乡,但请将他们的兵刃和血衣,同茔于此,以昭告天下武林英雄豪杰,并慰他们在天之灵。区区之意,不知诸位可有同感?”

“别废话,就这么办,动手吧!”江南老怪大叫。

太清老道和贼人们走了,众侠大胆办事。一连三天,大家分途行事,部份人扶柩上路,部份人在谷中经营坟茔,三天后方行离开。

从此,白道人士一直销声匿迹,退出江湖。

怪的是黑道的凶魔们,反而随着敛迹,并不如以前的嚣张凶横,也是奇事。

天涯跛乞生死不明,江湖中没有他的踪影。

武陵狂生亦不见踪迹,平白地失了踪。

据黑道中人传出的讯息说,那天死守峡谷的确是十人,尸横十具,无一生还。黑道的豪客们,对这十名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英雄豪杰,万分的敬重,断不会带走他们的尸身的。

更有人保证说,他们不但不会带走他们的尸身,而且对回龙谷中众侠所建的坟茔碑碣,还加以保护呢。

这两具灵骸,怎会平白失踪了的?

当九指佛走后不久,武陵狂生的|­茓­道自解,他悠悠苏醒,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探囊取出一颗丹丸服下,拭掉脸上血迹,深深吸入一口气,向直立不倒的玉狮尸体沉声道:“大哥,你成了烈士,却要我做无义之人,你的心愿得偿了,却要我担承下半生的辛苦。你的好意我不领情,我恨你!恨你一辈子!”

他拾起自己的宝剑,正要向颈下抹,突又自语道:“不成!我要是死了,太清那狗东西正求之不得。我不能死,我不死,他将会永远寝食难安。”

他踏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山坳中。

他身影刚消失,由火场外掣电似的­射­来一个雄壮的灰髯人,一身灰袍,双手箕张,直向尸堆­射­到。

来人正是从东海日夜趱程,仍晚到一步的双绝穷儒谷逸。他双目红丝密布,显然有长久的时间不眠不休了。

当他一看清玉狮的遗蜕时,只觉脑门轰然一声,眼前发黑,身躯一踉跄,几乎栽倒。

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尸体前,终于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压在天涯跛乞的身上。

他眼前一阵模糊,吃力地说道:“大哥,一别二十年,想不到晚来一步,人鬼殊途。我……我好恨!我不该误闯毒龙岛的,在那儿一呆二十年。我该早些返回中原,该……”

突然,他感到压着的那具尸体蠕然一动,赶忙移开,看清了天涯破乞的那件破百衲衣。

他火速将老花子翻转放平,掏出囊中一颗丹丸纳入他口中,一掌按在老花子的胸前,一阵轻抚。

老花子悠悠苏醒,挣扎着坐起,虚弱地问道:“阁下是谁?”

“老花子,认不得老穷酸了么?”

“哦!老穷酸,你来晚了一步。二十年来你死到哪儿去了?好!我死不了,咱们快离开,杨大哥有事要我转告你。”

“大哥说了些什么?”

“咱们一面走一面说,此事十万火急,别让太清恶道先走一步。快!背我走!”

“往哪儿走?”

“龙门镇,杨大哥的家。快!”

“大哥和朋友们的遗骸……”

“别管,贼子们不敢动,自有好朋友善后,快!”

双绝穷儒背起老花子,向谷外如飞而逝。

在路上,老花子将这次赴约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当然啦!他对晕倒后的事是一无所知,只将玉狮死前的嘱托郑重地说出,算是尽到了传信之责了。

双绝穷儒将老花子留置在抚州,自己星夜赶往龙门。

他早到了一步,玉狮的老妻和独子杨念碧,已经装束停当,准备迎接江西的快报。如果胜了,他们便用不着走避,如果败了,他们便准备离开。

杨念碧自小不喜舞刀弄剑,却弃武习文,考上了河南府的生员,却又不上京应考,与乃妻吟风弄月,绝口不谈内功拳剑。

杨念碧在二十岁时成家,婚后小夫妻俩不但恩爱逾恒,事亲至孝,甚得两老欢心。两年后,乃妻生下一个白胖胖的小娃娃,取名杨珀,小名叫玉琦。

玉狮侠名满江湖,不时在江湖遨游,家事全由乃妻主持,老婆子当年也是个了不起的英雌。

媳­妇­在怀孕期间,老婆子就在健胎上下功夫,用奇药让媳­妇­按期服食,煞费苦心。老太婆心中自有她的打算,儿子不能克绍箕裘,孙子可不能再让他多啃书本了,所以她想培育出一个出类拔萃的英雄小孙孙。

晃眼两年,小娃儿满了两足岁,简直像一头小牯牛,从小就每天三次泡在药酒里,强筋健骨的奇药不知吃了多少,焉能不壮?

杨世群绰号玉狮,本来就够高大雄壮,他的儿子杨念碧虽然弃武习文,但体格并不弱于乃父。虽说读书,骨子里的基本功夫自然不会丢掉的,所以个儿也够大。

祖是英雄,孙是好汉;小家伙从小就在拍打推拿中长大,两岁的小娃娃就会推桩踢腿,滚地板竖蜻蜓,有时牛脾气发作,上百斤的檀木供桌一下子就会被他掀翻,横冲直闯叫他那文弱的母亲疲于奔命。

这天晚间,杨家整座巨大的宅院中,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前时院子以外,六进大厅全隐有许多二流武林高手,他们是杨家的客人,也是在玉狮率高手们到江西赴约期间,做杨大哥的义务保镖。

第七进内院中,祖孙三代四个人和五六名仆­妇­正在闲谈,静候前厅传来消息。

按行程,玉狮该与朋友们启程返家了。如果不幸失败,急传信使也可能已进入湖广,不消三五日便可到龙门啦。

在刀头舔血、剑口翻身的武林朋友,对自身生死并不太重视,但对身后的继承人却万分小心。玉狮是白道朋友们公认的大哥,他子孙两人的安全,不啻千斤重担,这重担就落在玉狮的好友落魂旗詹明的肩上。

三更初的更柝声刚起,一条灰影箭似向庄院门急­射­。

落魂旗詹明,正手绰他那威镇武林的五尺七星旗,带着两名徒弟跨出院门。

院门外有一条三十丈长的车道,衔接着自北而南,直趋伊阙的大路。大路上,白天人车络绎,全是前来逛香山的­骚­人墨客和闲得无聊的大爹小子,虽则是大冷天,人仍不少。

灰影来势如电,急­射­院门。

“谁?站住!”落魂旗亮声大喝,旗尖儿前伸。

两个徒弟左右一分,院门内也有人影闪动。

灰影一晃即至,声音先到:“我,双绝穷儒谷逸,你是谁?”声落,人在落魂旗身前丈余站住了。

“哎!果然是谷兄,兄弟是詹明。听杨大哥说……”詹明惊喜地收回旗尖,抢前大叫。

双绝穷儒沉声打断他的话道:“大嫂可在家么?”

“在,铨贤侄夫­妇­和珀哥儿都在。怎么?谷兄你的脸­色­怎么如此骇人……”

“杨大哥在回龙岭中伏,白道英雄几乎全军尽没……”

“怎么?大哥他……”落魂旗惊叫。

“大哥掩护同伴出险,力尽而……”

“哎呀!”落魂旗狂叫一声,身形一踉跄。

“太清妖道恐怕已经派出党羽前来斩草除恨,快引我去见大嫂。”

“谷兄弟,你所说可真?”院门内,传出了老太婆的抖颤语音,人就屹立在门中,门外两盏淡黄|­色­的灯笼,照着她那并不苍老却已变成灰白的脸容。

双绝穷儒抢前一揖到地,颤声道:“大嫂,兄弟晚到一步,大哥已经……”

“他怎样死的?是否他已尽了全力?”老太婆颊­肉­抽搐,眼角晶莹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滴,但语音却十分坚定。

“大哥值得骄傲,十个人阻住三百余名恶贼,保全未死的朋友安全脱险,最后力尽自冲天灵盖升天。八具灵骸前后,血流成河,至少亦毙了悍寇百名以上。”

“太清那妖道呢?”

“身受大哥的剑创。他们倚多为胜,且暗设雷火阵诱大哥入伏,卑鄙无耻。”

“谷兄弟,请入厅细说……”

“不!大嫂,事不宜迟,兄弟即须上路,贼人不久将至,兄弟须按大哥的遗嘱行事。”

“你大哥有何事相嘱?”

“大哥在临危之时,交待天涯跛乞宋兄弟,嘱他转告,着兄弟带珀侄孙避仇传艺。兄弟赶到之时,幸而天涯跛乞重伤未死,承他转告……”

“谷兄弟,请稍等片刻。”她回身入内去了。

满脸泪痕的落魂旗,切齿恨道:“谷兄,那妖道是怎佯诱大哥入伏的?”

“他们先布下峡谷绝路,埋伏雷火阵,人一到立即发难,更一举猛袭。仅此一关,大哥的兄弟们便折损一半。”

“这妖道无耻已极,我落魂旗与他拼了!”

“不成!贼人势大,不可枉送­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报仇雪恨,十年不晚。”

“不!我等他们前来。”落魂旗大声叫。

“你这样反而误了大事,大哥在泉下也不会瞑目。”

“这话怎讲?”

“我们突然在江湖隐去,太清妖道便寝食不安。如果咱们全被妖道一一消灭,此后报仇无人,妖道便可高枕无忧,更无所不为了。”

落魂旗怆然垂首,凄然道:“如此说来,我只好忍耐了,唉!”

这时,老太婆和子媳同时出到门外。老太婆将一包金银,和在襁褓中睡熟的娃儿,交到双绝穷儒手中,用坚定不疑的声音说道:“谷兄弟,孙娃娃名珀,你大哥本已预定替他取字,叫玉琦。万千重托,望兄弟你一力承担。”

双绝穷儒背上包裹,捧起娃儿道:“兄弟将倾力而为,个令大哥在泉下失望。别了,大嫂请自珍重。”

娃儿的母亲泣道:“谷叔叔,今后能让珀儿返……”

“孩子,不可能的,在珀儿未能出道之前,绝不能让人知道他的下落。”老太婆阻止媳­妇­往下说。

双绝穷儒退后两步道:“兄弟走了,珀儿下山之时,当叫他先返故居。不出二十年,兄弟要令珀儿继承他祖父的英风豪气。”

说完,身形一动,投入茫茫风雪之中。

翌日,杨家的宅院,冷落凄清,只有十余名年老仆­妇­看守着这座九进的宏大古宅。

第三天,有不明身份的男女老少在附近出没。

第四天,到了更多的凶横恶汉。当他们由仆­妇­口中,得知宅中女主人已经在四天前失踪后,一个个怀着恐惧的心情,急急走了。

一年,又一年,这座宅院逐渐荒凉剥落,仆­妇­们更为苍老了,但女主人和少主人仍然音讯杳然。

第十年,监视这间宅院的人也悄然放弃那无望的等待了,关心这间宅院过去那辉煌历史的人,也逐渐将它淡忘。

而江湖中,没有大规模的厮杀,但暗杀的无头公案,却进行得如火如荼。

镖局关门了,武馆关闭了,教师爷没有了,护院的差事无人敢应聘了,衙门里的巡检也只能管管小偷儿。

总之,白道各种行业,日渐式微,人才衰落。

过去有名望的风云人物,一一消失了他们的身影,有些人闭门不问外事,绝口不谈江湖春秋。

回龙岭事件,到今天已经一十九年。

木屋中的白发老人,仍在向下诉说着这次壮烈的前情往事,当然啦!他只能在天涯跛乞和另一些人的口中,知道大至的情形而已。

说到这儿,他闭上了双目,继续往下说道:“我,就是以诗酒造诣甚深,喜爱名山大泽的双绝穷儒谷逸。我带着那娃娃,不敢返回东海毒龙岛,怕那些狗东西找到,或者不能离开那儿。最后我只好远走塞外异域,远离国门,在这儿落脚苦练。到这儿的那一年,正是俺答入寇古北口侵犯京师的一年,这儿大乱方兴,所以倒能在乱中隐身,中原无人前来搜寻。

一老一小在此安身立命,埋首苦练。而如何方能使娃儿发愤图强,不负他祖父的临终遗言,我煞费苦心,只好从小在娃儿心目之中,不断灌输以恨之意识,并以参露归元散浸酒令娃儿服食,诓他说是慢­性­腐髓毒汁,以免他受不了折磨而离开­阴­山。

十九年来,娃儿虽已将功力练至化境,且先天聪颖过人,大有青出于蓝之概。但是内力仍差上一筹,除非能获神药之助,不然仍不足以横行天下。

玄冰峰那株万载玄参,乃是三十年前一名玄门方士天龙文于偶然中谈及,如非福泽深厚且有夙缘之人,绝不能获此仙品。我曾三上玄冰峰,皆被雪崩所阻。丧身在玄冰峰左近之人,为数不少。

我既与玄参无缘,故不再妄想。这次结庐­阴­山,主要是想一试娃儿的机缘。果然,他成功了。

此后,只须娃儿痛下苦功,日夕深研我所授的‘死寂潜能气功’,定可有成;一臻通玄之境,三丈内可裂石熔金,无敌天下。

我已尽了全力,今后就由娃儿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双绝穷儒说到这儿,已感到膝前俯伏着一个人,热泪滴湿了他的膝上褐衣。他用手轻抚膝上的青年人肩颈,仍合着眼帘往下说道:“还有一年时间,不管娃儿是否功成,我也得离开­阴­山,重返东海毒龙岛。二十年前,我曾和毒龙岛主有约,必须在那时重临该岛。毒龙岛主姓赵,名无极,他所练的‘无极太虚神功’,乃是玄门罡气中,至高无上的绝世奇学。四十年前我遨游东海,船遇风倾覆,鬼使神差漂至毒龙岛。这一来,我被那儿的风光迷住,也受了二十年的折磨。

那毒龙岛主修为已至仙凡之间,无所不能,我这诗酒双绝的绰号,在他眼中和手下,竟然成了浪得虚名、虚有其表之人。

毒龙岛一向不容许外人进入,误入之人,只有在岛中服劳役,老死岛中。除非他在岛主三掌之下,能够安然逃脱。

我的死寂潜能气功,本是武林罕见的奇学,比起佛门菩提禅功及玄门罡气,只强不弱,可是在毒龙岛主之前,竟然成了无用之物。

在那儿,我呆了二十年,虽则岛主待我如上宾,但恪于岛规,我仍不能离岛。二十年中,每五年印证一次,我仍无法禁受三掌。

总算岛主仰慕中原绝学,放我平安离岛,让我至中原重研绝学,二十年后再往毒龙岛一较。

我本想到武夷山玉泉峰找琴痴云嵩,与他们研究绝学,并准备和他同进毒龙岛。因他的以音克敌无上绝学,或可与无极太虚神功一拼。

可是我一进中原便惊闻回龙岭正邪大火并之事。二十年来,我的功力虽亦­精­进,但去通玄之境,仍然十分遥远。

约期将届,我必须往毒龙岛赴约。这一去,我可能埋骨岛上,老死化外,不能再莅中原与你并肩仗剑江湖了。”

青年人抬起满颊热泪的脸蛋,感情地唤道:“祖叔,珀儿随你老人家往东海一走好么?”

“不能,你有重任在身。孩子,我有些话久蕴于心,骨梗在喉,不吐不快,你可愿听?”

“祖叔,请说吧!”

“你祖父功臻化境,艺压群雄,要论他的为人,可以八个字形容:豪气如山,义薄云天。可是,他的­性­情也太过刚耿,嫉恶如仇,下手不留余地。他一生中,黑道人物死在他手中人,无可胜数。这次回龙谷义薄云天,壮烈成仁,乃是正大光明一死相决,他的英风豪气永留人间。孩子,仇固然不共戴天,势在必报。可是,请记住人在仇恨和愤怒中,行事必将盲目。冤仇永结,无尽无休;必须设身处地,为人为自己须有深省之机。刀头舔血之事,必有一人不幸,但问是否公平,即无仇恨可言。”

“珀儿知道祖叔言中之意。”

“这就好,你祖父的遗言,不无偏激;希望你好自为之,毋蹈令祖的覆辙。爱人不是易事,恨人却不困难;能让人一步,世间的仇恨便少多了。”

“珀儿想:我身上流着杨家的血液,我不能令泉下的祖父失望。但珀儿厕身江湖,善恶之分,是非之明,会慎重思虑。”

“但愿如此,该练功了。”

《风云五剑》 第 四 章人海飘零

又是一年,坚冰未解,大雪茫茫。

一双老少站在木屋前,一身夹褐衣,身背包裹,屹立在雪花飞舞之中,远眺着眼下延伸至天边的银­色­雪原。看样子,他们将有远行。

双绝穷儒伸出大手,向茫茫雪原南面一指,沉声说道:“我们将永别久耽多年的居所,步向莽莽江湖。这处塞外荒原,像是我们的前程。不,像是你的前程。由安身立命之地,投入茫茫风雪之中,首先,得超越这人兽绝迹,难测难料的无垠穷荒,穷荒的那一边,便是花花世界,那个花花世界中,其实是危机四伏,比荒原更为险恶难测,但你必须到达那儿。孩子,我们走!”

杨玉琦的古铜­色­脸庞,光彩闪闪,转首回顾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年的木屋,有无比的依依。

他再放目四顾,看看消磨了二十年岁月的冰山,雪原,一阵寒风挟着雪花,扑上了他的脸面。他蓦地一咬牙道:“是的,祖叔,该走了,我要踏过那莽莽荒原,进入危机四伏,波诡云谲的莽莽江湖。”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长啸,投入狂风舞雪茫茫银花之中。

在同一时刻,陕西榆林之北,至伊金霍洛的风雪草原中,两匹骏马,一驮行李,一匹鞍上伏坐着一个浑身裹在重裘中的人,正冒着茫茫风雪,向北缓缓而行。

这一带荒原千里,盛夏之际,本是蒙古人放牧之地,但目下大雪积厚八尺,连孤魂野鬼也不在这儿呆着喝西北风,别说是人了。

怪!这个人怎么仅仗着两匹马,敢踏入这处鬼门关?

更怪的是双绝穷儒和杨玉琦之老少两人竟敢横越绝域。他两人不惧酷寒,背着小包裹,流星似的向南赶,好快!

终于,他们在伊金霍洛之南,遇上了这一人双马。

而在这一人双马之后,也有一双骑士,正以全速向北追来,远远地已经看见三方面的身影了。

后来的一双骑士,马是千里神驹,人亦不坏,貂皮风帽之下,露出他们那可透人肺腑的鹰目,身材雄伟。

前面的一人双马,起初发现后面有人追来,便驱马狂奔,向北急冲。

无如后面的双骑,骑术高出极多,马匹更是上上之选,不消半个时辰,便已追近至百十丈距离。

北面,双绝穷儒和玉琦也如飞迎至。

三方面的人,谁也分不清面目。

猛地刮来一阵狂风,在雪花飞舞中,一人双马似乎马失前蹄,马足陷入齐膝深雪中,一时拔不出蹄,两匹马向侧便倒。

真正快的人,该算双绝穷儒老少两人。他俩用轻功在雪上滑行,快逾奔马。而对面的四匹马,在可陷抵三尺的浮雪中奔跑,说快未免欺人,马儿又不是铁打的,狂奔了半个时辰,已经行将力竭了。

马倒了,人却如大雁般落在一侧,手中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

这家伙不知对面飞掠而来的人是敌是友,反正近身之人,皆有戒备的必要,便向急速掠到的老少两人喝道:“谁?说明来意。”

喝声一出,他掀掉皮风帽纳入怀中。帽一除,便现出一个风霜满面的花甲老人面目来。

“哈哈!邱老弟,记得谷某么?”双绝穷儒打着哈哈,与玉琦大踏步走近。

那人定神一看,大喜道:“哎呀!是谷老,真是你!四十年,你老人家的脸容一如往昔,谁说岁月不饶人?邱应昌给你老人家请安。”说完,丢下剑跪倒行礼。

马蹄飞雪,两人两骑在这刹那间奔到。

“咦!”两人两骑同时止住,也同时发出一声诧呼。

双绝穷儒一手扶起邱应昌,向马上的两人扫了一眼。风帽掩住他俩的脸容,只看到两双寒光闪闪的鹰眼。

老人家心中一震,开口问道:“老朽谷逸,请问……”

“谷老先生,可认得施某兄弟么?”两人同声答,飞跃下马,顺手摘去风帽。

两人国字脸,短虬须,年在四十出头,长相极为相似,一双大眼睛,眼神极为锐利。

老人家满脸堆笑,上前抱拳一揖,笑道:“原来是小兄弟俩,长得更为健朗啦!不知岛主安否?二十年,不算短哩。”

施家兄弟笑着回礼,老大说道:“托福,岛主风仪如昔。想不到在这边荒异域,有幸得遇你老人家。敝上思念甚殷,不知谷老因何仍在这儿逗留?约期只有半月了哪!”

“老朽正欲赴岛主之约,并送敝侄孙返回中原。珀儿我为你引见两位海外高人。”

杨玉琦心中一怔,心说:“好家伙!大概他们是毒龙岛的人,前来找祖叔的晦气了,哼!我可不信邪!”

他淡淡一笑,拱手道:“晚辈杨玉琦,两位前辈万安。”

老人家一看他的笑脸中,有点不怀好意,赶忙说道:“珀儿,这两位是……”

施老人赶忙接口道:“谷老请谅。敝长上曾告诫门下,不许在江湖上泄露身份,请勿见怪。”

又向玉琦道:“敝姓施,名威。那是舍弟施全。老弟请别见外,咱们兄弟虽痴长几岁,可不敢倚老。来,小兄弟,咱们亲近亲近。”施威泰然地说完,伸出一只虎掌。

玉琦仍在淡笑,伸出一手。两手相握,两人都用了七成劲,两条铁臂全成了大铁钳,两人心中都猛然一震。

玉琦徐徐收劲,笑道:“施大哥既不见外,小弟高攀了。”

施威呵呵一笑,放手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杨兄弟怎说高攀二字……站住!”

原来一旁的邱应昌,乘他们攀交情的空隙,悄悄地向一旁移动,被施威喝住了。

双绝穷儒一看不对,忙说:“小兄弟,那是老朽的朋友,姓邱名应昌,不知因何事故与贤昆仲有隙?”

施威鹰目中闪过一道冷电,哼了一声说道:“敝长上的孙千金因慕中原风物,特于去岁仲秋进入中原遨游,敝兄弟与几位兄弟奉命暗中呵护,千斤重担在身。这位邱朋友在长安客邸之内,竟然午夜惊扰小姐芳驾,不知有何图谋。我兄弟重责在身,故而千里迢迢追捕他鞫问缘故。”

邱应昌面­色­一冷,接口道:“在下为应好友之约,午夜兼程,无意中经过客店屋顶,以致惊扰诸位大驾。无心之错,实非有意,贤昆仲既不见谅,那也是无法分辩之事。”

双绝穷儒深注邱应昌一眼,便向施威道:“邱老弟个­性­耿直,老朽倒是相信。贤昆仲可否冲老朽薄面,不究他……”

施威豪爽地笑道:“谷老既然与邱朋友有交情,我兄弟岂敢放肆?”

施全接口笑道:“不再打扰老人家的正事,小侄告辞,小姐在长安等久了呢!不知谷老是否即至敝处盘桓?”

“老朽正欲东行,相信定能如期赶到。如果两位有便,咱们何不同路?”

施威接口道:“小侄等无暇分身,需看夏末秋初,小姐游兴略阗,方能返回。”

双绝穷儒道:“那么,老朽先走一步了。哦,贤昆仲是伴同秀华姑娘遨游中原么?她今年该有二十五岁了……该有婆家了吧?”

施威笑道:“大小姐已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了。这次游中原的是二小姐,她今年才十九岁,你老人家可不认识她哪!同行的还有小少爷,也有十七岁了。”

“哦!二十年来世事沧桑,下一代英雄催白发,我们老了!”

施威兄弟同时躬身行礼道:“小侄告退,后会有期。”

“请在小姐之前,代老朽致意。珍重。”

施威兄弟再向玉琦拱手道:“杨兄弟,再见。”说完,飞纵上马,马蹄溅起雪花,向南走了。

双绝穷儒向邱应昌道:“邱老弟,你目下有事往漠北?”

“不!我是被追急了,想到漠北躲躲风头,这两位施朋友不但功力超人,而且江湖经验也高人一等。晚辈行道江湖四十余年,别人叫我江湖客,可说够­奸­够滑了,可是千里长程,仍难逃出他俩的手心,惭愧!听他们的语意,似不是中原人氏,与你老人家交情也够深厚。不知他们是哪一路的朋友?”

“哈哈!小老弟,你若再问的话,未免太不知忌讳了,枉你行道江湖四十余年,江湖客的美号可以休矣!走吧!咱们前途见。”

江湖客邱应昌脸上一红,但仍没有走的意思,打量玉琦半晌,说道:“这位杨兄眼熟得紧,似乎在哪儿见过……”

双绝穷儒哈哈一笑,一面转身一面道:“这次你可眼花了,这一辈子你是第一次见着他哩。”

一老一小展开了轻功,向南急走。远出三五里,双绝穷儒突然说道:“珀儿,那位江湖客眼力果然不差,不枉称老江湖。”

“祖叔,珀儿大感诧异哩!”

“你的相貌十分酷肖乃祖,同时身材也一般雄壮,与你祖父青年时几难分辨。惟一不同的是,这些年来你在酷寒烈日下辛勤苦练,肌肤已成了古铜­色­。但从今起已不需要赤身露体在烈日下苦练了,你的肌肤不久就会恢复旧观。你祖父绰号玉狮,可知他这玉字的来处。如果你肌肤的颜­色­一变,我真替你耽心。”

“为什么?”玉琦惑然问。

“你这次出现江湖,千万不能暴露身份,不然在江湖上你将寸步难行。目前你肌肤颜­色­有异,仍酷肖你的祖父,所以江湖客说对你有面熟之感。如果肌肤恢复原状,只消一照面,人家就会知道你是玉狮的后人,岂不可虞?”

“请祖叔放心,我绝不让肤­色­改变。”

“那你得在午时练功之际,在旷野烈日之下行功。”略一沉吟,又说:“万一肌肤渐变,你可以用褐­色­颜料将手脸染了。”

“珀儿记住了。”

“武林中有一个行径怪异,心黑手辣的怪物,叫做如虚人魔欧阳超,对易容之术端的世无其匹,出神入化。可是那怪物是黑道凶魔,不然我倒要找他传你两手儿。”

“世间真有这种神妙的易容之术么?”

“怎么不真?易容之术,说起来千奇百怪,染­色­、衣着、叠骨、屈肢……名目极繁。那如虚人魔更可将五官移位,肌­肉­收缩,世上能见过他的真面目之人,确是少之又少。”

“戴人皮面具岂不简单?”

“不成,有心人一眼就可看出毛病,再­精­巧的面具,也逃不出高手的神目。”

“染­色­不也易为人看出么?”

“所以你最好在午间练功之时,在烈日下暴晒。风雪愈来愈大了,快走!”

“我觉得那位江湖客邱应昌眼神不正,不是个好东西。”

“四十年前他刚出道不久,壮志凌云,不失英雄本­色­。这些年来,可不知他是否走入了邪道?眼神虽不太好,但却不是目显邪­淫­的好­色­之徒。”

龙门镇杨府那座九进大宅院中,经过二十年漫长岁月的风雨剥蚀,已经破落了。

这二十年来,前十年不时有人在这儿觑探、巡逡、伺伏;后十年,这座大宅院便极少引人注目了,端的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只有风雨送黄昏。

这天三更初,两条黑影自后院越墙而入,身法奇快,只一眨眼间便已入了后院。

后进门突然无声而开,一盏淡黄|­色­的灯笼在内伸出,在朦胧的光影下,一个银须皓首的老人出现在门中。

黑影并立在石阶下,一身银灰­色­夜行衣,站在雪地里也有朦胧之感,他们正是双绝穷儒和杨玉琦。

皓首老人已看清雪地上的人影,将灯笼高举,用毫无感情的语音说道:“不必来了,阁下。这儿的主人,已经二十年音讯全无,要找人,只有几个老苍头;要问事,无可奉告;要获财,你们会失望的。”

右首灰影冲动地向前一冲。左首灰影却一手将他拉住,用传音入密之术向他说道:“不可妄动,千万别露行藏。”

右首灰影是杨玉琦,他也用传音入密之术激动地说道:“他是胡子伯伯,啊!我记得他,胡子全白了。”

双绝穷儒道:“离开这儿你不到三岁,略知人事,总算你还依稀记得二十年前的往事。”

“爹妈不知可在……”

“不会在家了,也绝不会将行踪透露给任何人,虽至亲亦不例外。”

“我去问问他老人家。”

“不!你千万不可探询家中之事;那样,你会害了他们,世上没有任何秘密可以隐藏不露。”

“祖叔,我该怎样?”

“看看你的故居,再踏遍天涯,只消找到太清妖道,你能一举歼仇,你祖母和爹妈自会找到你的。”

“我会的,祖叔。”

“我不能陪你了,毒龙岛之约转瞬即届,立身武林,信义为先,我必须如期赴约。在回龙谷尸骸中,不见你祖父的至交好友武陵狂生,也许他没死,你到他那儿或许可以得到太清妖道的行踪。”

“不,我得先到江西。”

“那没用。我敢断言,在雩都清虚宫,你绝找不到妖道的踪迹,这些天来,从陕西至河南,你可曾探到消息么?我想,他们已有警兆了,不然为何极少见江湖人露面?你只能先找你祖父生前好友暗中探听,别无他途。”

“如果谭家祖叔亦难找到……”

“天涯跛乞想亦不会在二十年中逝世,你可留心他的行踪。珀儿,我该走了。万事小心在意,多自珍惜。”

“祖叔,也许我会到毒龙……”

“千万别来,你有大事待理,万一陷在岛中,万事皆休。别了。”

老人家猛地凌空而起,越过院墙瞬即不见。

玉琦按下心潮,痴立良久,蓦地一长身掠上屋脊,由前进大门中纵出大路,消失在风雪之中。

次日,风雪已停,天空中出现了久未露面的阳光。

巳牌正,八节滩的北岸渡头左侧,杨玉琦身穿老羊皮大褂,倚在一座大石上,呆呆地眺望着滔滔流水出神。

伊水这一段并未结冰,水经滩下泻,不少浮冰飞滚而下,甚是壮观。这段河滩,虽经白乐天予以开凿,但仍然湍急,平时以渡船往来行客。可是目下隆冬之际,游人稀罕,摆渡的小舟往来极为不便,每一个时辰方有一船往来,可见冷落得可以。

在滩的这一面,可以看清对面香山的雪影屋迹,一片白茫茫,香山寺的红墙,十分醒目。

他孑然一人,形单影只,显得心事重重,一丝愁绪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

天下茫茫,他到哪儿去找一个身如闲云野鹤的老道呢?自己不能显露身份,没有一个朋友和亲人,惟一的长辈双绝穷儒亦于昨晚离开了他,人海茫茫,其实他是孤独的啊!

后面响起了踏雪的足音,有两个人大踏步奔向渡头。玉琦的目光,缓缓落在他们的身上。

那是一对少年男女的身影,全身裹在狐裘内,仅由身材高矮和穿着中,可以分清他们的­性­别。

皮风帽罩住了头面,经裘带围住肩膊和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犹其是女的,那双美眸像一潭秋水,又清又深,一句话:她有一双叫人想做梦的眼睛。

没有船,两男女站在渡头,相对耸耸肩,无可奈何。

他们的目光,转落在三丈外石旁的玉琦身上。

玉琦身材将近八尺,高大雄壮。老羊皮外袄乃是村夫俗子的俗物,衬出他的身份仅是个小平民;腰带没系上,敞出里面所穿的褐夹衫;下身,是窄脚管夹裤;脚下,是一双老牛皮直缝靴。

一头黑漆光亮的长发挽在顶端,没系上头巾。大眼睛黑多白少,神光隐现,长眉入鬓,鼻如悬胆,嘴­唇­抿得紧紧地,古铜­色­的面­色­,闪闪生光。乍看去,像是一座英伟的铜像。在他那仇视一切的眼神中,令人感到这是一头孤独冷做的雄狮,随时都有发生危险的可能。

“好雄壮的小伙子哪!”少年人口中,发出一声令人难觉的轻呼。

但玉琦修为已不等闲,听得字字清晰。

“这人的神情好冷,像在冰窟里刚爬出来的。”少女也在同伴耳畔轻语,声如银铃,十分悦耳,语音虽几不可闻,但玉琦仍听得真切。

少年人向江对岸注视片刻,渡船静悄悄地靠在码头上,连个鬼也没有。

他叹口长气,突向玉琦举手抱拳一礼说:“请问大哥,渡船要多久才能过来?”

玉琦略一点首,木然地说:“要等渡船人满之时。”他的神情,像一头负隅顽抗的狮子。

少年人一怔,心说:“这不等于白说么?”

少女在凤目中露出了笑意,说道:“哥哥,你的话太多,可遇上一个不轻易开口的对手了。”

少年的眼中也现出了笑意,走近玉琦笑道:“听兄台口音,似是本府人氏。兄弟乃是湖广人,途经贵地,想乘雪天一游龙门山,渡船太少,真是扫兴。请问兄台,可有另一条路过河么?”

“没有了。”

“哦!白乐天既能着人凿滩,怎不着人架桥?真令人百思莫解,兄台可知其详?”

“你该找他问问,可惜他死了近千年。”玉琦不耐地答。

少年仍不以为意,继续往下说道:“看兄台眼中神光隐现,定是位内家高手。”

“不见得。”

“臂长过膝,英伟过人。兄弟双目不盲,已看出兄台定有超人造诣。“

“只配赶狗。”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弟姓谭,名芳,草字兆祥,那是舍妹茜茵。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杨玉琦。”

少年似乎一震,说:“杨兄可是河南府人?”

“你说对了。”

“小弟有一事动问,尚请坦诚相告。”

“请说。”

“龙门镇杨公世群,与杨兄有否……”

“杨世群”三字,像一声巨雷,轰中玉琦的脑门。他正想站起,可是却忍住了,说:“那是龙门世家,在下却是河南府南关之人。”

“哦!南关附近没听说有姓杨的。”

“安乐窝之东却有。”

“杨兄可否将杨公之事,略予一说?”

“你找他有何贵­干­?”

“杨公乃武林盖世奇才,兄弟慕名而至。”

“你不知多年前杨公之事?”

“略有风闻,兄弟想找杨公的后人一申景慕之念。”

“你与杨公有亲?”

少年一怔,说:“非也,兄弟说过,我兄妹乃是慕名而来。”

“何必多此一举?阁下也许因此惹下不测之祸。”

“总比杨兄姓杨,而又在龙门出现要嫌疑少些。”

“你认为在下是……杨公的后人?”

“确有此念。”

“哦!任凭阁下臆测亦无不可。”

“杨兄是承认了么?”

玉琦倏然站起,恶狠狠地说道:“你最好少噜嗦。”说完,大踏步转身。

谭茜茵突然迎面一拦说:“大丈夫该光明磊落,不应藏头露尾。”

“让开!”玉琦沉声喝。

“我不!你得说明白再走。”

“再不让开你得后悔。”

“不见得。”姑娘叉手微笑。

玉琦虎掌一伸,去拨她的右肩。

姑娘猛地伸手一架,纤纤玉指一刁,“金丝缠腕”急扣玉琦腕脉。

“住手!小妹!”兆祥急叫,赶前去拉。

可是双方接触快如闪电,已经来不及了。双手同时扣住对方的脉门,内力骤发。

“滚开!”玉琦叫,信手便扔,同时放手。

姑娘被带得一踉跄,身形一冲,猛地扭转娇躯,小蛮靴突然飞起。

可是她快则快矣,却一脚走空,玉琦已经飘身走了,鬼魅似的一闪即远出丈外,回身冷笑道:“在下不愿与你们一般见识,下次可不饶你们。”说完,大踏步走了。

兆祥正想出声招呼,小姑娘已摇手止住他出声,待玉琦去远,方说:“这人的功力奇高,但不是杨家的后裔。”

“怎见得?小妹。”

“杨家的十二散手神奇诡异,为武林不传之秘。我这招金丝缠腕如果遇上杨家的十二散手,准被制住曲池|­茓­或者肩井|­茓­。但他反而抽手曲指,反搭脉门,所以知道他绝不是杨家的后人。”

“也有道理,咱们且跟踪他看看。”

两人顺大路向龙门镇追去,不到半里便追上了。

玉琦大踏步进入冷清清的龙门镇,出了镇北。这一段时间内,他对自己那座剥落了的宏大府第,连看也没看一眼。后面的兄妹俩,心中的疑云又清朗了不少。

出镇不到两里地,迎面奔来两个裹在狐裘里的高大身影,由眼角和鼻上的皱纹,可知定然是两个老头儿。

玉琦挺胸大踏步而行,不理别人的闲事。但他的眼神一扫过急掠而来的两人,心说:“这两人功力不等闲,双足不沾实地,不带雪花,有点像踏雪无痕轻功。能用踏雪无痕轻功赶长路的人,确是少见,可见这两人功力委实惊人。

双方错肩而过,谁也不惹谁。

正走间,猛听身后飞起一声长笑,接着,一个苍劲的喉音响字:“小辈,我老人家准知你俩人溜到香山赏雪景,没话说,跟老夫乖乖到本帮香堂听候发落。”

“呸!老狗你吠什么?小小一个河南府香堂,竟要将小爷发落,你做梦。”是谭兆详的声音。

“我老人家的梦一向是好的。娃娃们,你走是不走?”

“要走不难,得问小爷的朋友肯是不肯。”

“你的朋友是谁?哼!谅他没有偌大的狗胆,敢管‘无为帮’的大事。”

“喏!我的朋友在这儿。”

“唷!小狗可恶,敢在老夫面前张牙舞爪,活得嫌命长了么?哼!打!”

玉琦转身一看,不走了。一个老家伙已经和兆祥动上了手,拳来脚往,只见劲烈的掌劲拳风,把雪花激荡得四面激­射­。

一旁的茜茵姑娘系好领上狐裘,向一旁另一名老者掠去,娇叱道:“老狗,你得滚!”喝声一落,抢前一掌斜劈而出。

老家伙大吼一声,伸出蒲扇大的黑漆大手,迎着来掌一把扣出。

玉琦一看老家伙的黑手,心中一震,暗说:“这家伙练有黑沙毒掌,我得管。”他转身走向斗场。

姑娘功力不弱,一见毒掌却也有点心惊,不敢硬接,身形疾转,闪至老家伙的右侧,“鬼王拨扇”抡出一掌。这次她用上了内家真力,劈空掌劲立吐,如山暗劲随掌而出,直迫八尺外。

老家伙急闪让招,说:“咦!难怪你敢猖狂,伤我帮中弟子,原来真有两手儿。”说着说着,攻出一招“推山填海”,双掌一吐,凛烈罡风挟着触鼻腥气,怒涛似的向前急涌。

“蓬”一声闷响,内劲接实,人影疾分。老家伙退了三步,双足陷入雪中,及膝而尽。

姑娘也退了三步,可是她被腥风透人鼻中,只感到喉头发恶,身形一阵摇晃。

老家伙鬼叫一声,猱身猛扑。巨掌急挥,拍向姑娘肩胁,内力尽吐,腥风怒涌。

姑娘刚运功逼出肺部遗毒,无法功行双掌,眼看要豁出­性­命全力一拼,因为她已无法闪让了。

玉琦到得正是时候,挥掌直上。

“啪”一声暴响,不但内劲接实,而且掌心几乎相触,人影骤分。

玉琦也心惧黑沙掌毒,故而向侧一闪八尺。

老家伙平飞丈外,一只右手抬不起来了,勉强用千斤坠定下身形,脸上变了颜­色­,厉声叫道:“阁下好高明的混元掌力,你可是玉箫客的门下?”

玉琦不理他,冷冷一笑叉腰屹立。

老家伙大概眼花了,他似乎感到玉琦的头点了一下。他眼中布上了恐惧的神­色­,不住后退,结舌地叫道:“阁下是……是奉岳……岳老前辈之命,来……来找敝……敝帮的晦气么?”

玉琦冷笑着一步步逼近,他心中在暗笑。玉箫客的名号他已在双绝穷儒口中,知道一些概况。玉箫客岳景明,就是“隐箫逸琴”中的“隐箫”。这人名列宇内奇人,宛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但一支玉箫可以降龙伏虎,混元掌也是武林一绝,乃是上乘正宗内家气功中,罕见的武林绝学,发时无声无息,但丈内可以隔纸熔金。

老家伙不见玉琦掌力有何奇奥,但劲道一接,不但罡风乍起,无形暗劲更循臂直震心脉,这与传说中的混元掌有点相像,难怪他大为震惊。加以青年人亦不否认亦不承认,老家伙更觉毛骨悚然,下意识中,他似乎感到青年人似乎在神­色­上已经承认了呢。

“你给我快滚!”玉琦突然厉喝。

“我……我这就走。请教少侠高姓大名?”

“少废话!是不是还想接一掌试试?”玉琦冷冰冰地说,右掌一立,向外一翻,作势拍出。

老家伙向右急闪,脱口叫道:“承老兄,快扯活!”说完,撒腿就跑。

和兆祥正斗得高兴的另一老家伙,闻声虚按两掌,跃出圈外,一见同伴已经远出三丈外去了,不知发生了何种突变,火速跟上叫道:“怎么?不将两个小畜生擒回香堂,咱们……”说着说着,已经掠出了二三十丈。

远远地,还听到前面老人惊惶地说道:“你知道Сhā手的年轻人是谁?老兄,那是玉箫客的门人,你可惹得起?”

两人急急似漏网之鱼,跑得真快。

姑娘已运功将腹中毒气逼出体外,踱到玉琦身后,俏生生甜蜜蜜地说道:“杨……杨……大侠,你真是岳老前辈的高足么?他老人家乃是宇内高人,多久未履江湖了。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玉琦向她淡淡一笑,说道:“假使我有幸做岳老前辈的弟子,也不会Сhā手管这一档子闲事了。”说完,大踏步走了。

玉箫客既名之为“隐箫”,自然是隐遁草野的奇人,也自然不会过问江湖是非,所以玉琦有此一语。

“杨兄,请留步,兄弟……”

兆祥大声叫,叫声未落,路右一座被大雪封覆的枯林中,突然传出枭啼一般的厉笑:“桀桀……格格……”声音异常凄厉,中气充沛,直贯耳膜,令人浑身发冷,气血翻腾。

在厉笑声中,树枝上的冰雪簌簌而下,树影后,现出一个白­色­的高大人影。

三人闻声大惊,赶忙运功强抑心神,并向那儿看去。

人影一现,三人心中人骇。

那人身高将近九尺,像一个巨无霸,头上更戴了一顶高顶凉帽,显得更高。一袭拖地白袍,中间缝上一条蜈蚣形的半尺宽蓝­色­缎带,远看去,像在他身前,挂着一条巨大的蓝­色­蜈蚣。胁下挂着一个黑­色­大革囊,右手点着一根铁灰­色­的长大无常­棒­。

他的长相更是唬人,乖乖!哪能算人?说他是鬼倒也名符其实,倒还令人深信。

青灰­色­的长马脸,隐透出墨绿­色­的光华,满面皱纹,纹路是直的。八字吊客眉,一双三角眼­射­出­阴­厉寒芒,凸鼻梁,鼻尖像鹰喙,破嘴­唇­,长着一排又黄又黑獠牙般的尖利牙齿,下颚特长,难看已极。

这家伙长相之恶,无以复加,假如半夜中出现,别说胆小朋友会吓死,胆大的和尚老道,也会吓掉两魂四魄,伏地求神仙佛祖保佑。

玉琦倒没有什么,他自经双绝穷儒苦心孤诣磨炼,生就了铁打的肝胆,铜铸的心胸,一身傲骨,对生死毫无牵念;他心中虽惊,但脸上毫不动容,双手叉腰卓立,冷然注视着怪物冉冉而至。

谭家兄妹大概对怪物不陌生,惊得脸上苍白,战栗着步步后退,手伸向衫内藏着的剑把上。

“桀桀桀……”怪物仍在狂笑,已到了路中。

玉琦并不退缩,注视着步步逼近的怪物,运起“死寂潜能神功”护身,功行双掌,准备全力一搏。

怪物见吓不退玉琦,心中大概也感到这小伙子绝不是等闲人物,进至一丈之内,停下了,扭头向兄妹俩喝道:“好小子,别打主意逃命,我老人家看中之人,跑上天也是枉然。”

“小妹,快走!”兆祥叫,并将身障住姑娘身躯。

“不!我们和他拼骨。”姑娘叫,“呛”一声撤下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

“不成!你要落在他手中,哥哥我只有死路一条,有何面目禀告爹妈?”兆祥一面说,一面撤下长剑。

“谭兄,这家伙是人是鬼?”玉琦冷然地问。

“桀桀……”怪物仰天狂笑。

兆祥一咬牙,答道:“这是宇内以凶­淫­之名震动天下,无恶不作的毒无常班廷和。”

“毒无常”三字一入耳,玉琦心中一震,暗说:“真巧!第一次出现江湖,便碰上了这个凶魔,看来大事不好,前途危难正多。”

不错,这怪物正是“恨天怨地,哭笑无常”的“毒无常”班廷和,一个心黑手辣,好­色­如命的宇内凶魔。

但玉琦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哼了一声道:“原来他是人,算我孤陋寡闻。”

毒无常面­色­一沉,用那双可透人肺腑的三角眼,狠狠地盯紧着玉琦,以那不像人类的嗓音,一字一吐地说道:“小娃娃,你冒充玉箫客老匹夫的门下,可骗不了我老人家,你是谁?说!”

“我是我。”玉琦昂然地答。

“哼!你等会儿就傲不起来了。”

“在下等着。”

“你说不说可由不了你。”

“口是我的。”

毒无常­阴­沉沉地迈出一步,他知道,要斗口可能斗不过这小后生,他根本任何不怕嘛。

玉琦屹立不动,面含冷笑。

谭家兄妹这时已定下了心,反正知道走不掉,人到明知必死的关头,勇气反而倍增。他俩人挺剑而上,徐徐分列玉琦左右。

“请贤兄妹退!我要斗斗这宇内凶魔。”玉琦神情自若地说,挥手令两人退。

“杨大哥,我们三人联手,或可一拼。”姑娘神­色­凛然叫。

“退!这是我第一次拼搏,不要任何人Сhā手。”玉琦厉声叫,双手垂下了,功行指梢。

这时,正北官道拐角处,传来数匹健马的踏雪声,现出了四人四骑。

四匹健马都是万中选一的神驹,鞍镫鲜明,高大雄骏,踏着轻快的碎步而来。

马上人是一身轻裘的两男两女,大狐裘裹住全身,由这名贵的大狐裘上揣测,来人的身份门第自不等闲。

四个人安坐鞍上,两个女的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男的也仅现出脸面。两个男的生得人才一表,一个是虎目虬须,甚是威猛,另一个是玉面朱­唇­,像个大姑娘,脸上稚气仍在,可是目中神光外­射­。

四人四骑相距这儿仅有半里之遥,不久将到。

蹄声又响,四人之后三十余丈,也现出两人两骑,与前两位男人同式打扮,相貌一是圆脸,一是国字脸庞,年岁都在四十余,神态悠闲而英气外露。

六人六骑右鞍旁的Сhā袋中,皆Сhā有杀人家伙。两位姑娘是剑,少年人也是剑,伴同他们的中年人,是一条包成一团的家伙,耸起一根铁柄儿。

后面两人一个是不算长的家伙双股钢叉,另一人是一根奇形龙须刺,这是水陆两用的兵刃中,惟一的重家伙。

毒无常根本不管有人没人,他迈出了第二步,双方已经相距不足八尺了。两人的手都够长,要一动手,伸手可及。他沉声说道:“小狗,你的口气可不小,竟敢妄言和我一搏,太可笑了,你,禁不起老人一个指头儿,接着!”

在喝声中,他轻飘飘地将左手在袖底下伸出,戟食指向前一点,右手的无常­棒­已置于身后。

“嗤”一声锐啸,指风破空而飞,点向玉琦胸前鸠尾大|­茓­,潜劲如钢锥般­射­去。

谭家兄妹本已退了两步,这时大喝一声,双剑齐出,攻向老怪物的左右胁。

玉琦不知对方功力如何,不敢硬接指风,身形一错,横飘一步,掌向外一翻,强烈凶猛的掌劲疾吐,攻向老怪物前胸。

毒无常端的功力超人,收指变掌印出一掌,右手无常­棒­在袖底左右一闪,点出了两­棒­。

双方交手疾逾电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

“嘭!叮叮!”气流爆震,金铁交鸣,人影疾分,向三方面飞去。

“桀桀桀……小小年纪,竟敢向老夫递爪,真是自寻死路。桀桀!小妞儿该我消受了。”说完,向晕倒两丈外的姑娘走去。

《风云五剑》 第 五 章翩翩惊鸿

迎面而来的四人四骑,突然像狂风似的卷到。

玉琦接了一掌,只觉被一股奇大的暗劲,将他的身躯猛然一掷,护身真气似乎无法抗拒那如山暗劲潜流,仅能护住心脉而已。

他被震得飞掷三丈外,但并未受伤,只感到气血浮动,头脑有点晕眩而已。他所练的死寂潜能气功,乃是气功中的无上绝学。他的二十载辛勤苦练,已奠定下浑厚的基础,再加上万载玄参人间至室的培育,洗骨易髓,修为将臻化境。故而虽在毒无常雷霆一击之下,仍然无损。

他身形一落地,眼见毒无常一只鬼爪已快落下姑娘的腰中裘带上,怎得不急?单足一点地,即又腾身猛扑。

兆祥兄妹俩一时收招不及,被无常­棒­闪电似的击中剑身,奇猛的反震力将他们的剑震飞,内腑亦受震动,掼出两丈外跌得七荤八素。幸而浮雪甚厚,不然准得头破血流。

姑娘人已晕眩,眼冒金星,神智未清,鬼爪已到了。

“着!”玉琦扑到,在间不容发中一掌斜截鬼爪。

“去你的!”毒无常信手侧挥。

“噗”一声双掌外缘接实,硬生生把玉琦震飞两丈外。罡风一爆,地下的姑娘神智顿清。

“咦!你小子连挨老夫两掌,竟然不死,倒有点鬼门道。你是谁的门下,敢向老夫递爪?说!老夫要拆你的骨头秤秤斤两。”

毒无常一面朝着玉琦说话,一面仍不经意地伸手向地下的姑娘抓去。

突然,两头大雁自冲到的健马上凌空飞字,奇急地扑向毒无常。

玉琦也吸入一口气,疯虎似的反扑。

地下的姑娘也在这电光火石似的瞬间,向侧一滚,贴地一窜。

毒无常不愧宇内一代凶魔,左爪一挥,大袖荡起一阵劲烈腥风,袭向扑到的三人。右手无常­棒­一伸,不偏不倚点中刚窜出五尺的姑娘右腿环跳|­茓­。姑娘嗯了一声,偃仆在地动弹不得。

“嘭!”一声巨大的音爆乍响,人影中分。

毒无常登登登连退五六步,每一步都陷入雪中尺余,在雪花激­射­中,他身形踉跄站稳,鬼脸上绿芒涌起,乍隐乍现,狞恶之容,可怖已极。

玉琦这次是全力进击,受震亦重,飞退八尺,右臂徐徐下垂,古铜­色­的面颊额际,现出了汗迹。他胸前起伏急剧,正在将真气纳聚丹田。

由马上扑到的人,是那两个男的,他俩并未退后,落下地来神态从容。

那威猛的虬须大汉,脸上似现惊容。

那俊美的少年人,玉面上泛起顽皮的微笑。

四匹马陡然刹蹄,屹然不动。

前两匹马上的两位小姑娘,脸部裹在火狐裘内,看不清表情,但由她们那深如海洋的美眸中,可以看出笑意,向众人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虎目生光的玉琦身上。她俩安坐雕鞍上,并没有下马的意思。

虬须大汉突以中气充沛的嗓音,向美少年说道:“公子爷,这是咱们所遇上的第一位高手。”

少年淡淡一笑,稚气仍在,说道:“志中叔,真是哩!能接下我俩人一掌的人,以这个怪物为第一人。唔!中原并不是无人哪!”

这时,兆祥也醒了,正狼狈地爬起。

毒无常看清了来人,一个中年大汉,一个竟是个大娃娃,不由又惊又怒,又有点不信这是事实,来人不但泰然地接下他一甲子修为以上的全力一击,还将他震退五六步,委实令他不敢置信。可是事实俱在,听他们的口气,竟然在藐视中原武学,还在损人呢!

他吸入一口气,­阴­森森地说道:“阁下何人?能接下老夫一掌的人,值得老夫见识。”

虬须大汉冷然一笑道:“你真要问?”

“老夫问你,是抬举你了。”

“要是不抬举呢?”

“在我毒无常之前露面的人,格杀了事。”

“哦!你就是毒无常?”大汉笑问。

“老夫这身装束和相貌,还用问得?”

“呵呵!浪得虚名。”大汉大笑起来,状极愉快。

“你小子无礼!”毒无常厉声骂,缓缓上前。

美少年似乎不耐,说道:“志中叔,这怪物既要动手,让我打发他好么?”

“公子爷,让我来,听说这怪物浑身是毒,公子犯不着以千金之躯和他胡缠,其实他也不配与公子动手。”

这些话,把老怪物气得浑身发抖,厉叫叱道:“狗王八,通名号,老夫今天要让你开开眼界。”一面说,一面将无常­棒­举起。

“你真要知道?”大汉正­色­问。

“老夫说过,这是抬举你。”

大汉转面向马上的姑娘问道:“小姐,要否告诉他?这是一位难得的高手,也许值得我们亮名号。”

左首那位小姐将视线在玉琦面上收回,用那娇甜无比,像黄莺儿欢唱般的嗓音说:“志中叔,用不着了,凭他还不配。”

这时,玉琦正举步走向地下的茜茵姑娘。

毒无常正想说话,突然一­棒­伸出,想将玉琦点倒。

玉琦虎掌倏伸,作势抓杖。

“不可……”马上的小姐娇唤。

声未落,玉琦已半途收手,飞起一腿。靴尖带起一丛雪花,锐啸着猛袭毒无常,同时身形一闪,已到了姑娘身畔,一把抓起茜茵,向旁急掠,好快!

马上的小姐“咦”了一声,似在赞美他的奇怪身法,也似乎有点意外的喜悦。

毒无常确未料到玉琦使刁,雪花激­射­而至,啸声劲急,他虽练有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但要让雪花沾身,岂不大失面子,便向右略飘,想堵住玉琦的去路。

同一瞬间,响起虬须大汉的虎吼:“怪物,接着!”

毒无常岂敢大意?身形半旋,一­棒­振出,刚好与袭到的奇猛掌风迎个正着。

“啵滋”一声,掌风与­棒­一触,气流激荡,两人面面相对。

“志中叔,接着!”小姐在马上叫,手向身旁虬须大汉的坐骑一探,一根透明的八尺长鞭凌空飞到,疾逾电闪。

志中叔退后两步,抄住长鞭说道:“老毒物,让你开开眼界。”

长鞭一抖,像一条怒龙,风起八步,笔直地虚空指向身前,像是一根透明长枪,严阵以待。

毒无常心中一凛,忖说:“这是蛟筋鞭,专克内家气功,这家伙内力之浑厚,委实惊人。我得小心了。”

无常­棒­一指,脸上的墨绿光芒闪动,小心翼翼地踏前一步,抱元守一沉着应变。

玉琦挟起茜茵,纵至兆祥身畔,拍开姑娘|­茓­道,交到兆祥手上,沉声说道:“快走!此地不可逗留。”

“你呢?”兆祥问。

“我得看看。”

“我们也不走。”姑娘坚决地说,秋水明眸紧盯住他。

“那就退远些,拾回你们的剑。”玉琦说,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向毒无常身侧走去。

兄妹俩刚拾回剑,激斗已起。

毒无常已忍无可忍,鬼叫一声,捣出一招“无常开路”,沉重的巨­棒­轻飘飘地点出。

这时,后到的两人两骑,已在两位少女左右分开,但并未下马,冷然注视着斗场。

无常­棒­一近蛟筋鞭,鞭突化成一圈晶芒,将­棒­振开,“毒龙出洞”迎面­射­出,贴­棒­锲入。

毒无常旋身抢进,­棒­一沉,闪过长鞭,“狂风扫叶”横袭对方下盘,罡风四­射­,腥气触鼻令人作呕。

志中叔对腥风似乎无惧,也身随鞭转,招化“贴地盘龙”,迎向无常­棒­,鞭梢更向上一挑。

两人眨眼间各攻五招,只打得雪花狂舞,劲气爆裂之声慑人心魄。

三照面五盘旋,各展绝学,两个超尘高手半斤八两,攻势极为猛烈凶险。

一旁的玉琦定神观战,目不稍睫。他悟­性­超人,目力极佳,在这生死须臾的激斗中,获益非浅。

从经验中得来的教训,与从师父处得来的大是不同。所以那些武林名家,十分重视“江湖阅历”,历练江湖愈久,成就也愈高,拾长补短,重创绝学,方能另辟途径,保全声誉。如果悟力不高,固步自封,即使苦练一百年,仍是个见不得场面的庸才而已。

他凝神观战,茜茵姑娘渐渐地倚近他的身边,一丝幽香入鼻,他亦无丝毫闪开之意。

马上那位小姐,目光经常在他身上转,秀眉微锁,徐徐举手将风帽向后一推,整了整颔下狐裘,现出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喝!好美!远山眉含黛,凤目赛深潭,桃腮胜脂,玉瑶鼻下一颗樱桃嘴,一头黑亮青丝挽了个三丫髻,耳下晃荡着一双小巧的镶金翡翠环,脂粉未施,天然国­色­,令人见了神为之夺,不敢仰视,惟恐亵读了这天仙也似的美人儿,罪过!

她突然一抖狐皮大氅,说道:“志中叔,不许老毒物弄鬼,叫他走!”

“不!姐姐,要老毒物抖出毒物试试。”美少年高声阻止。

“不成!那会伤了旁人。”小姐也亮声儿叫,凤目向玉琦一瞟。

玉琦谁也不理睬,眼神捉住激斗中的一鞭一­棒­,其中的几微变化,尽入目中。

突然,他脸露喜­色­,脱口叫道:“好!如能下沉半分,便可妙到颠毫。”

志中叔大笑道:“再瞧这一下。”蛟筋鞭一振,鞭梢向下一沉,由无常­棒­的左侧一擦而过,猛又向右一弹,“啪”一声鞭梢突然向右一折,闪电似的击向老毒物的左胸。

老毒物一­棒­斜点,招式已经将老,想向左推­棒­,鞭梢准向上折抡,至少肩臂要被扫中。他临危不乱,哼了一声,­棒­向后一带,左掌向鞭尾疾推。

这时他右手­棒­已经失去先机,只有硬以­肉­掌接住鞭梢,处于捱打的境地了。

双方都捷如电火流光,已无闪避余地,“叭”一声劲道接实,人影疾分。

“再来一记!”志中叔大喝。鞭如怒龙飞天,矢矫着扑向毒无常,破空锐啸慑人心魄。

毒无常的掌心现出一道黑印,退飞五尺,三角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不等他站稳,鞭已袭到。

这家伙二次受挫,杀机更盛,一­棒­斜掠而出,左手已探入革囊之中。

“他看家玩意拿出来了,志中叔。”美少年拍手叫。

“他敢!”志中叔叫。

“叭”一声鞭­棒­相交,浑雄的内劲已行全力一击,两人身形一晃。毒无常的左手被震出囊中,飞出一条墨绿­色­的小扁蛇,“嗖”一声振开双翅,飞­射­志中叔。

志中叔长鞭猛带,扫向飞蛇。岂知小飞蛇竟然不怕浑雄的鞭上潜劲,沿鞭影一闪而入。

“糟!”玉奇叫,抢前一掌横拍,如山暗劲骤吐。

他快,有人更快,一枚­肉­眼难辨的小小黑影,早从马上美姑娘的袖底飞出。

在志中叔身前五寸之遥,小飞蛇如中电殛,去势倏止,更被玉琦全力击出的暗劲一撞,飞跌三丈外。

小蛇长不过一尺,像一条布带,其薄如纸,墨绿­色­的光芒闪闪,一动不动。它的额中,端端正正Сhā着一枚黑­色­的小小发针,横卡在头的中央。

玉琦只觉心中一震,忖道:“天!这小姑娘好神化的武学哪!这化骨螣蛇不但飞行速度快极,而且普通刀剑万难伤它。这小姑娘相距四丈余,竟能将它击毙,万一……”

是的,万一一发不中,第一个被咬的是志中叔,世间似乎没听说过有可解化骨螣蛇的药;第二个倒霉的当然是玉琦,那小发针乃是由对面­射­来,他岂能幸免?

这一来,玉琦心里便像塞入了一块小铅,对小姑娘卖弄神技之举,大为愤懑。

志中叔也吃了一惊,向毒无常一瞪虎目,冷笑道:“怪不得你恶名满天下,原来豢养了这种天下至毒之物,你得死!”他向怀里一伸手,正欲掏出暗器。

可是晚了一步,毒无常桀桀一阵大笑,身形似电,消失在路旁密林之中。

众人没想到老毒物会突然撤走,已来不及追赶了。

志中叔的手,刚离开怀中,他手中共有三把银光闪闪的小暗器,像三条小鱼,有可折的透明小翅。

他将暗器放回怀中,恨声说道:“便宜了他,下次非宰了他不可。”

玉琦向志中叔抱拳行礼道:“谢谢你们。援手之德,没齿不忘,他日有缘,定当图报。”说完,也向南朝龙门镇如飞而

茜茵似乎一惊,向兆祥说道:“哥哥,他走了,追上他。”

兆祥一把抓住她道:“算了,这人一身傲骨,­性­情古怪,既不愿与我们攀交,追上了也是没趣。”

姑娘怔怔地看着渐渐去远的身影,幽幽一叹。

马上的小姑娘红艳的樱­唇­一噘,她感到大为不满。自始至终,那猛虎一般的小伙子,并未认真看过她一眼嘛!她小手一挥,一带缰绳,马儿放开脚程,泼刺刺向龙门镇急驰而去。

志中叔和美少年同时飞跃上马,随后便追。美少年临行,还向兆祥兄妹俩粲然一笑。

@奇@兄妹俩退在一旁,行礼相送,兆祥并说:“谢谢诸位,我兄妹身感大恩……”

@书@可是,他们的马太快,已远出十数丈外了。

@网@“走吧!哥哥。我们是去龙门镇呢,抑或回河南府客店?”

“回去吧!咱们得小心无为帮的人暗算。不如早些回家吧,爹妈也许在惦念我们了。”

“不!我得看看无为帮中有些什么人物,也许可以得到些少线索呢!”姑娘不依,她还想生事。

两人一面走,一面闲谈,兆祥说:“河南府乃是这一带的首善之区,无为帮的人竟敢在这儿设香堂,真是胆大包天。”

姑娘道:“这有什么不得了?以他们帮中人的身手来说,官府又岂奈他何?”

兆祥道:“我想,咱们得找他们的香堂闹闹再走。”

姑娘说:“到哪儿去找?连他们的大部份帮众恐怕也弄不清,也从未到过香堂秘窟呢。”

兆祥道:“今晚我们到金谷园探探可好?”

姑娘道:“金谷园乃是名士宦绅游乐吟咏之所,怎会有人在那里设秘窟?你真是。”

兆祥道:“我不是指城西郊那座金谷园,而是真正的石崇故居,在府城东北近孟津左近。听说那儿有一伙行踪诡秘的人盘据,也许,我们可探出太清妖道的消息。”

“那不是太远了么?”姑娘问。

“只二十来里,不远。”

“你怎能找得到?真正的金谷园遗址谁也不知其详哪!”

“我们可以去找呀!真要知道金谷园遗址,准有天大麻烦。”

“为什么?”

“那石崇乃是天下首富,家中奇珍异宝堆积如山。据说在绿珠陪嫁之物中,更有许多得自海外的异宝,在她被孙秀所逼坠楼而死之前,已将那些奇珍埋在园中。”

“那并不希奇。”

“麻烦在此,奇珍异宝谁不珍爱?不你争我夺竟相挖掘,血流成河才怪。”

“你真愚不可及,恐怕孙秀比你聪明得多,地皮早就被他翻过一趟了,哪还有奇珍异宝可寻?”

“别废话了,快走两步。”

两人向北冉冉去远,迳奔河南府。

不久,六匹马由龙门镇驰回,也奔向河南府。

玉琦奔入龙门镇,走入镇南一家客店之内。他从今晨落店起,就没进过饮食。心乱如麻,百感交集,他怎还有心思饮食呢!

首先他招呼店伙替他准备饮食。经过刚才的拼斗和眼看那小姑娘所显露的神技,他不但不灰心,反而引发了他的英风豪气,雄心万丈,将脑中的愁绪一扫而空。愁念一除,他的胃口可开了。

他在房中一面进食,一面沉思,他想:事在人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难道我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么?自服下万载玄参之后,已弥补了先天之不足,我得更为辛勤些,不然怎能继承祖父的伟业?

为此,他重新替自己拟订练功日程。以往,他练死寂潜能神功是子午两个时辰。他决定从今始,增加两个时辰,即卯时和酉时,每隔两个时辰,练一个时辰的功,其余时间如无事故,便是思索和演练拳脚兵刃,这时他还没有兵刃在身,他也不想买剑带上,免得受人注意,反正他知道自己的功力,自卫绰有余裕。

午时初,他开始练功。练气术始源于玄门,大多是打坐练功,但并不像佛门练神功,须跌跏而坐,只须浑身放松以意御气,任意所之。

他安坐床上,片刻物我两忘,在他的身畔,腾起阵阵轻雾,那是体内的热力随气蒸发,一遇外界酷寒的气流,所特有的现象。

翌日一早,他练功毕,天已大明。梳洗毕检拾行囊,准备上路。他囊中有一大包金珠,这是他祖母交与双绝穷儒的馈物。

他仍穿了一身老羊皮外袄,未戴头巾,下身是褐布夹裤,像个乡下人。不同的是,老羊皮袄没有发腻的油垢和土里土气的乡土味,而且挺胸大步,英气勃勃。

背上包裹,他踏出了店门。天气比昨日更好,云层中不时露出阳光,风早已止了。这是正月里极为罕见的晴朗日子,确为稀见。

远远地已可看到天津桥南岸的安乐窝,零星的房舍排列在官道两侧。那时,这个原是城内的小镇,在建国之初几乎被烧成平地。张道士六公将九贤祠拆了,改建为九真观的胜迹,这老道对不起“吾家先生”邵康节,老天爷也未放过九真观的老道,成了­精­光大吉。

这小镇经过一场大火,至目前尚未复旧观,所以并不繁华,尤其是隆冬之日,更形冷清。

大路中间,十来个顽皮的小娃娃,正兴高采烈呼啸欢叫,雪团儿乱飞,分三方在进行激烈的雪仗。

大踏步而来的玉琦,微笑着向镇中走去。

正北马蹄踏雪之声骤急,一匹健马由镇北狂奔而至。

双方对进,终于在中间相遇。健马上的人,是一个突眼尖嘴的中年大汉,内穿羊皮大褂,外罩披风,皮风帽下罩双耳,鞍旁Сhā着一把厚背鬼头刀。

马来势奇急,似有要事待办。

玉琦正到了顽重们嬉戏之处,马也到了。小娃娃们一看怒马狂奔而至,惊得向两侧宅里躲避,绝大多数住宅的门扉,几乎全部掩得紧紧地。有几家宅门里的人,听得门外娃娃们惊叫之声,打开门向外瞧。

马来势汹汹,声势惊人,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小顽童,大概失惊过度,一脚踩入积雪中,向前一仆,滑倒在地,正好横趴在路当中。

马不会主动踏人,但马上人似乎没注意地下的孩子,依然驱马狂奔而来,眨眼即至。

玉琦吃了一惊,也无名火起,人如闪电,迅捷地抢到,手一抄抓起小童,身形侧­射­的瞬间,一脚横扫。

“噗”一声闷响,四只马蹄断了三只,像倒了一座山,马儿冲倒在雪地里,来不及嘶叫,马首肝脑涂地。

那大汉连人也未看清,更未料到马会突然倒地。马一倒,他来不及脱身,也向前随马飞撞。

总算他了得,身手不弱,双脚一登踏镫,人向前急­射­,超出了马头,“噗”一声掼倒在雪地里,去势太猛,直冲滑了三丈之遥。

人马一倒,方听到两侧村民的惊叫声。

玉琦放下脸如土­色­的小童,回身到了死马之旁,双手叉腰,虎目冷电外­射­,怒视着刚爬起的大汉。

大汉跌了个昏天黑地,脸上皮破血流,鼻尖儿可能也擦掉了,手一抹,成了个血人。

他踉跄站稳,定神转身,总算看清了自己的死马和怒目而视的雄壮年轻人。

“你弄翻了我的马,是吧?”他一步步向玉琦欺近,恶狠狠地叫嚷。

“不错,你好俊的骑术。”

“小狗,你活得不耐烦了。”

玉琦没生气,往下说道:“那小童差点儿丧身铁蹄之下,生死须臾之间。阁下,你家中可有老小?”

这时,有三二十个乡民往上围,七嘴八舌,有人叫道:“把这厮送到府衙,枷他三个月,看他还敢当街纵马踩人不?”

大汉大凸眼一瞪,扯掉披风,再解开羊皮大褂的绊纽,露出里面的蓝­色­紧身衣,右胸襟之上,现出一把银­色­丝线绣成的小剑。

他徐徐转身一圈,神情极为狞恶。

所有的村民,一看到那剑形图案,脸上全变了颜­色­,惊恐地纷纷抽腿溜了。

玉琦仍神情冷傲,说道:“唔!阁下好威风,怪不得有人结帮盟派,原来可以吓唬乡愚,哼!”最后这一声哼,冷极。

大汉大概知道对方不好惹,能力毙奔马,岂会是脓包?他走到死马旁“铮”一声拔出了厚背鬼头刀,切齿道:“小狗,拿命来,抵我的宝马。”

玉琦心中冷笑,看他跌得头破血流,再强也强不到哪儿去,索兴激他道:“你是哪一位高人的门下?”

“太爷乃无为帮的净字坛香主。”

“你玩了几年刀?”

“哼!太爷玩刀,你还未出世。”

“可以割­鸡­么?”

“小狗,你死定了。”大汉步步逼近。

“喂,尊驾可知道死字怎样写?”

大汉没做声,咬牙切齿欺近至丈内了,手中厚背鬼头刀徐徐举起,前伸。

玉琦的脸上泛上杀机道:“阁下,如果你仍不悔悟认错,向我舞刀行凶,哼!你得准备死。”

大汉用左手抹掉嘴上冻凝了的血块,恨声道:“小狗!你才得准备死,非死不可。”

玉琦冷哼一声,厉声道:“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在你一刀砍下之际,就是你毕命之时。你还有时间三思。”

大汉冷哼一声作为答复,随即一声怒吼,鬼头刀一推,踏出一步,双手推柄向前疾送,攻出一招“青龙入海”。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玉琦一看这功架,怒火消了一大半,教他杀这种货料,他委实不愿意。

刀到,他虎掌疾伸,一把扣住刀背,冷笑道:“不是我挖苦你,老兄,说你割不了­鸡­,未免太冤你,唬狗嘛,恐怕也不行。拔回这把刀,饶你就是。”

大汉咬牙切齿一挣,恍若晴蜓撼铁树,用尽了吃­奶­力气,也没撼动分厘。他感到刀像是被一座山压住了,拖、挣、撼、扳……都不成。

他合该倒霉,放着活路他不走,偏往鬼门关钻;刀不拔啦,猛地飞起一腿,急挑玉琦裆下。

“狗东西该死!”玉琦怒骂,足尖一伸,踢中大汉的右腿弯。

“噗叭”一声,大汉跌了个仰面朝天。

一不做二不休;玉琦扔了刀,俯下身子戟指便点。点肩井,双臂成残;点中极,管叫他­精­尿齐泄,戾气尽消;最后一处是哑|­茓­,他永远叫骂不成了。

他的点|­茓­手法特异,叫“闭|­茓­绝经术”,乃是点|­茓­术中罕见的歹毒手法,别说能解的人绝无仅有;即使能解,如超过半个时辰,经络全朽,便无能为力了。但手法虽歹毒,经脉却可任意控制,要人在一个时辰内死,他绝多活不了一时片刻,反之要他不死,他也就死不了。当然啦,要立时死那就简单多了,手法略重就成,点死|­茓­更快些哩!

玉琦不要他的命,却不知差点儿命送在这家伙之手。俗语说,斩草要除根。又说:打蛇不死,怨报三生。一念之慈,贻祸无穷,真是不假。

处治了凶恶大汉,玉琦大踏步出了镇北。里外是横跨洛河的随桥。这条桥叫天津桥,经过唐宋两朝的大修,用大石筑基,已不是昔日的四楼式浮桥了。目下天津桥虽北接府城南关,但算是城外。想当年隋唐盛世,城周六十里,几乎包括龙门在内,桥北是宫城的端门,整座天津桥是城内的交通要道。那种盛世永不会再来了,经过一朝又一朝的沧桑,这座除了王世充、安禄山、史思明三个短命邪统王朝外,曾做过十朝都会的名城(河南府的人只承认九朝),一代比一代缩小,把天津桥丢到城外去啦!

久雪初雾,宏伟的天津桥上,已有疏落的行人,一个个身穿皮袄或棉袍,头巾遮住了脸面,谁也看不见对方的真面目,只有玉琦一个人是不带头巾的人。

桥头栏­干­上,倚着两个高大的人影,一身全裹在羊皮长袍内,面向外俯视着洛河下的滚滚浮冰。

玉琦踏上桥,眼看对岸雄伟的城楼,心中暗叫道:“这儿该是我少年游乐之地,但是,今日我才见到你的真面目;谁料到我会在边荒异域,与禽兽为伍,含辛茹苦二十年啊!”

他感慨万端,情不自禁长吁一口气,这代表了他内心的一声深长叹息,他感到与那晚见到长胡子伯伯时一般,内心隐隐作痛,也感到无比的辛酸。

倚在桥栏上的两个人,也转身到了桥中,迎面错肩而过。桥宽约有三丈,可容双车并行,这两人竟然若无其事似的,在中间与玉琦擦身而过。

玉琦在­阴­山,双绝穷儒用奇特的方法锻炼他,时时刻刻都似乎有­性­命之忧,从小便养成极高的警觉­性­。

突然,他感到胁下一动,倏然回身。

那两个高大人影,已袖着手泰然前行,错出了五步之远,看背影,意态极为悠闲。

他一摸腰带“咦”了一声,触手处,多了一个纸卷儿。

他火啦!素昧平生,竟开起玩笑来啦,这不是找麻烦作弄人么?

他正想扔掉纸卷,前面两人却突然转头,呵呵一笑,便又转身走路。同时,他耳中清晰地听到了语音:“收着,小伙子。”这是传音入密绝学。

“站住!”他大声呼喝。

两人不予理睬,置若罔闻,若无其事地泰然自若,出桥走上了大道。

玉琦心中有气,信手将纸卷儿纳入怀中,大踏步赶去,他要问个明白。

怪!那两个家伙像是背后长有眼睛一般,急赶急走,慢赶慢走。

他火啦!这明明是有意戏弄人嘛,猛一提气,展开轻功向前急­射­。

他一急上了轻功,前面两人哈哈一笑,身形似电,向安乐窝飞­射­。

大街心,废人死马仍在,已有人赶着报官相验,四周围了不少人。

两人的轻功快逾星飞电­射­,似乎足不沾地。玉琦用了十成劲,仍然保持着五六丈距离。他心中暗自心惊,也暗自警惕,他得痛下苦功,比自己高明的人委实太多了,如不力争上游,岂能在江湖扬名立万,报仇雪恨?

到了村缘,两人影向右一折,窜入村舍丛中,只片刻间,便不见了形影。

玉琦只好放弃追踪之举,他不能穿房入舍去搜嘛,恨恨地奔回大道中,探手入怀取出纸卷儿一看,傻眼啦!

纸卷儿是一张上好的薛涛笺,一丝芝兰幽香直透心脾,上面用极工整而点划秀逸的行书写着:“足下之至交已落入匪手,如欲拯之出险,请于今晚二更初,于白马寺西侧柏园内相候,届时当为君一尽棉薄。恕不具名。”

“呸!我哪儿来的至交?见鬼!”他信手扔掉薛涛笺,刚跨了两步,突又回头道:“这人定然认错人了。笺带幽香,字体秀逸,似出自闺阁女子之手,我可不能让笺儿落在歹人手中。”

他重又拾起,想撕掉,却又纳入怀中,一面走,一面暗自沉思,心说:“这事大有蹊跷,反正无事,我何不在今晚前往一觑究竟呢?也许真有人需要援手。今晚暂宿于东关外火烧街,到白马寺也方便些。”

他一面思索着可能遭遇的险阻,一面向天津桥走去。蓦地里,他脑海中突然隐约地映出两双深潭也似的大眼睛,一双是谭茜茵的,另一双是那位卖弄神技的马上小姑娘所有。他拍拍脑袋瓜,喃喃地苦笑道:“咦!我怎么会想到她们的眼睛上去了?”

他一挺胸膛,大踏步上了天津桥。

他走后不久,十几个满脸横­肉­的凶猛大汉,驱马奔到安乐窝,把半死的大汉带走了。

稍后,南阳府城到处都出现了不三不四的岔眼人物,他们搜索各处客邸,要猎获他们的野物。

火烧街,那是宋朝流氓皇帝赵匡胤的出生地,那时这儿是最繁华的一条街道。靠南端,有一家著名的“南雒老店”,是这儿字号最老、声誉最隆的高等旅邸。

可是,这南雒老店所住的客人,却并不太高级,仕子和腰缠万贯的商贾,并不在这儿落脚,所住的人,全是横眼睛粗臂膊的提刀带­棒­武林朋友。

目下的店东,是个大肚子的中年人,叫做哈二爷赵深。他排行第二,见人经常哈哈一笑,所以人都叫他哈二爷,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反而被埋没了。

一早,玉琦住进了这间南雒老店。凡是在东关落店的人,大多是前来怀古探迹,寻幽探胜的名流逸士。要是在春末夏初,或者秋高气爽之际,西起府城,东至金镛,到北面汉陵一带,端的是游人如鲫,仕女如云。可是,目前大雪封山,隆冬正酷,鬼也不见形影啦!

南雒老店客人极少,两只小猫三只小狗,寥寥无几。

哈二爷今早没往城内拜客,正在店柜内与帐房先生聊天。玉琦一进门,哈二爷便感到这小伙子委实抢眼,不但雄壮如狮,且长眉入鬓,双目像一涨寒潭之水,鼻如悬胆,嘴角旁泛着淡淡的略带冷傲的微笑。看脸­色­,似乎是久历风霜的颜­色­,那潜在的澎湃青春活力,却溢于表面;乍看去,英风豪气如光之四­射­,器宇超绝宛若­鸡­群之鹤。

哈二爷第一眼就看出,这少年人定然不是泛泛之流。别看他衣着落拓,但掩不住他的神采。

自从这青年人落店之后,除了进早膳,未出房门一步,房内寂静无声,透着邪门。

玉琦在房内练功,他无法不在室内练,如想出郊外去练,耽搁时间太多了。

午牌一过,店中的气氛突然显得紧张起来,看不见的危机,逐渐迫近。

是的,危机来了!

“笃笃笃!”房门上响起清晰的叩门声。

玉琦已练功完毕,正下地穿上直缝靴道:“没听招呼,休来打扰。”

门外有人答道:“客官,茶水来了。”

玉琦一怔,心说,“谁要茶水了?”但他仍然将门拉开。

门外是个瘦长的中年店伙计,捧着一个朱漆托盘,上面有一个青花细磁茶壶,两只茶杯,由那透出的一股清香中,可知茶品极高。

“谁教你送茶水来?”玉琦不悦地问,这并不是他没有容人之量,而是在练气行功之时,是不许有人打扰的,所以他落店之时,定然先行吩咐店伙,不闻招呼,绝不可擅自前来打扰。

店伙收了笑容,现出讶然的神­色­道:“咦!不是客官适才吩咐将茶送来么?”

“绝无此事。”

“哦!大概是小可弄错了房间。抱歉,抱歉!”店伙连声道歉,陪笑着退走。

对面廊下,有一个身穿皮袍的矮个儿,向这儿瞥了一眼,信步走出内厅。

“老兄,也给我准备茶水。”玉琦向店伙的背影叫。

“是,客官。”店伙回身应喏,走了。

不久,仍是那瘦长个儿将茶送来,他一面将杯壶摆到几上,一面信口问道:“客官口音像是本府人,是由龙门镇来的么?”

玉琦又是一怔,但仍然据实地答道:“你的心思倒也灵巧,猜对了。”

“过奖,过奖!小可察言观­色­,胡猜而已。客官可另有吩咐?”

“我会事先招呼。”

店伙含笑告退,顺手带上房门。

茶在杯中升起袅袅清香,他信手掂起,先嗅上一嗅。突然,他冷哼一声,放下了茶杯。

他自服下万载玄参之后,对毒物极为敏感。在双绝穷儒的熏陶下,他对毒物的知识甚为渊博,不管任何无­色­无嗅的毒药,一近他的鼻端或­唇­间,立有异感;万载玄参本身就是解毒圣品,难怪他敢公然与毒无常硬拼。

他将茶倒在床下壁角内,趴伏在桌上,以耳代目.静候变化。

良久,门外响起沉重的足音。“笃笃笃”叩门声乍起。

片刻,房门悄然推开,瘦店伙的头伸入门内,看清房中景况,大声叫道:“客官,客官……”

他跨入房中,看清杯中,确是涓滴不剩,伸手推了玉琦一把,才快步出房。

廊下人声和足音杂沓,门外出现了四五名劲装大汉。

有一个豹头环眼的大汉抢入房中,看了玉琦的脸容一眼,双手叉腰,向外面的人说道:“可能就是这小子,不管是与不是,先擒回香堂再说。宁可错杀一百,不可错过真凶;带走!”

“­干­什么?”房外响起了一声断喝,其声清朗,中气充沛。

房外房内的大汉全皆一怔。

声落,房门左侧出现一个身披轻裘,眉清目秀,眼神极犀利的书生。头戴儒巾,齿白­唇­红,脸蛋光洁如玉,身材修长,端的如临风玉树,人中麟凤。

房外出现了哈二爷的身影,他伸手一拦书生道:“哈哈!公子爷,请不必管这档子闲事。出门人多自珍重,少问是非……”

书生大袖一拂,语气微愠,打断他的话道:“住口!天下事天下人管。贵店也算得是正派买卖人,清平世界,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敢做出这种黑店行径?你道河南府治的官吏都是饭桶么?太不知王法了,这还了得?岂有此理!”

房内的大汉快步抢出,大喝道:“书虫,你吠什么?”

书生剑眉一轩,“啪”一声脆响,他竟用奇快的手法,掴了大汉一耳光。

大概这一记掴得不太轻,大汉嗯了一声,撞在门框上,满嘴流血,倒在门槛下呻吟。

“反了!”有人叫。

“把他带回香堂,剥了他。”有人附和。

“且慢!”哈二爷伸手拦住捋衣卷袖的众大汉,转对书生沉下脸道:“小兄弟,你这一掌大出在下意料,端的是真人不露相,在下走眼啦,哈哈!哈哈!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小生姓杨,名高。贵东主有何见教?”书生傲然地答。

“府上是……”

“山西五台山杨家堡。”

“杨家堡?”哈二爷和众大汉全脸上变­色­,惶然后退。

“东主还有问么?”杨高的语气极冷。

“公子爷可是人称……”哈二爷气结地问。

“江湖朋友抬爱,称我为神剑书生杨大公子。杨某愧不敢当,有玷神剑二字。”

哈二爷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死灰。皆因这十年来,江湖中出现了几个功力奇高的少年男女,名号直撼江湖,这神剑书生自称是五台山杨家堡人氏,神剑天下无敌。从此,提起山西五台杨家堡,人人敬畏。这小伙子横行江湖十年,亦正亦邪,亦侠亦魔,而且喜怒无常,惹上了他不啻惹火烧身。

他遨游江湖,飘忽不定。与他同时创名号的人,有许州虚云堡老魔头如虚人魔欧阳超之子、千面公子欧阳志高,女儿缥缈仙子欧阳素缣。

此外,还有几个少年英雄,他们是金蛇剑李芳,飞爪欧鹏、白衣狂生古天生、绿裳飞燕古凤、无影客谭兆祥、小花子彭霄等人。这些人,却是无根的浮萍,没有赫赫的家世,没有落脚之窝,神出鬼没,来去自如,功力时高时低,行事全凭当时的喜怒而定。要真说他们是正是邪,是侠是盗,确是不敢遽下定论。

这些人,神剑书生杨高的门第和声望,皆比他人显赫,行事亦无可非议。老一辈的人,大多不管他的闲事,他也不和老一辈的成名人物攀交情。

哈二爷一听他就是神剑杨高,吓傻啦!赶忙喝退众人,拱手行礼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公子爷落店半日,诸多简慢,请恕在下昏盲之罪。”

神剑书生淡淡一笑,颔首答礼说:“好说好说,在下额上并未刻字招摇,谈不上简慢。请问哈兄,房内之事,不知可肯令在下一闻?”

“公子爷下问,岂敢欺瞒?皆因前日午间,有两个男女在南关打了帮中兄弟,昨日又在龙门让他们逃了,据说有一个自称玉箫仙客的门下,管了这档子闲帐。今晨派出的一名弟兄,在安乐窝又被一个管闲事的人,用奇特的手法废了。幸而那位弟兄粗通文墨,口不能言,却可将那小子的面貌书出。房内这位客人,午前落店,恰与在安乐窝出手之人相貌相同,故而……”

神剑书生突然哼了一声,Сhā口道:“哈老兄可是无为帮之人?”

“在……在……在下……”

“不必在下在上,是不?”

“是……在下乃清字坛下……”

“唷!失敬失敬,哈老兄乃是第一坛的英雄。”

“公子爷谬赞……”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哈兄可肯俯允?”

“公子爷请吩咐,哈某力所能逮,敢不如命?”

“好说好说,哈兄定能办到。”

“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风云五剑》 第 六 章知人知面

神剑杨高大刺刺地向房内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房中那位兄弟,乃是在下的好友,既然开罪贵帮,在下愿向贵帮陪礼。请代向贵坛主致意,日后有暇,杨某定当趋坛致谢。”

“些许小事,岂敢劳动公子大驾?”哈二爷陪笑答。

神剑踏入房中,说道:“杨某领情,请取解药来。”

“来人哪!取解药。”

应声进来一个大汉,取来一杯清水,放入一包药散,倒在面帕中,扶起玉琦向他脸上抹去。

在众人忙乱中,神剑杨高若无其事地靠近左壁间,伸手在板壁间轻抚一下。那儿,壁缝似乎有点露光。

两名大汉扶住玉琦,面帕在他脸上重重地抹过,鼻端似乎冲入一缕香油味,和一丝淡香。

一旁的神剑杨高,双目随大汉的面帕移动,脸上神­色­一宽,似有所得。

玉琦的古铜­色­肌肤,乃是被日光久炙而变­色­,面帕拭过处,丝毫不变。

他暗中已运功护身,如果大汉一有异动,他就准备下手制敌,但两大汉并未异动。

他对那香油味大惑不解,倒未听说过用香油作为解毒之物哩?除非用来灌肠,用不着此物嘛。

对这位自称神剑书生杨高之人,他心中暗自感激这人的古道热肠襟怀,心中油然兴起攀交之念。

大汉抹完脸,退出房间。哈二爷说道:“公子不知尚有何吩咐?在下告退。今晚在西花厅,谨备薄酒,向两位陪礼。尚请赏光。”

“谢谢东主盛情,不敢打扰,杨某生­性­孤僻,不喜群处,幸勿打扰。”神剑书生语中又软又硬,不失傲岸。

“大驾既不愿就陋,在下不敢再请,告退。”

神剑书生一摆大袖,神情冷然。哈二爷躬身辞出,率众人仓惶退去。

玉琦睁开双目,他乃是个生­性­耿介之人,不善做作,并未装出刚由大梦中醒来的神态,缓缓坐正身躯。看清了正在向他含笑注视的神剑杨高,也含笑站起道:“在下姓杨,草字玉琦。这位兄台素昧平生,不知光临斗室有何见教?”

神剑杨高淡淡一笑,坐在一旁的靠椅上说道:“兄弟与兄台五百年前是一家,草字名高,真巧。兄弟就住在左面客房,适才偶经兄台室外.见房门半开,兄台似乎晕睡椅中。天寒地冻,出门人宜多珍惜,奇寒中倚椅而卧,极易着凉,故而擅入尊室,欲冒昧唤醒兄台,岂知兄台适于此时醒来,尚请原宥擅闯尊室之罪。”

玉琦为人忠厚,也对忠厚之人有好感;他认为神剑杨高存心忠厚,替哈二爷开脱暗下蒙汗|药之罪呢。便笑问道:“杨兄英华外露,目中神光似电,如兄弟双目不花,杨兄定然是武林中佼佼出群的内家高手。”

“兄台果然目光如炬,可惜事实上要令兄弟你失望。我练功十余年,一无所成、四海遨游,结交英雄豪杰相互切磋;承朋友抬爱,叫我神剑书生杨高,委实自感汗颜。”

“盛名之下无虚士,兄台何必太谦?”

杨高似乎有点得意,笑道:“老弟你口才之佳,愚兄甘拜下风。愚兄今年痴长三十八岁,定比老弟你大十余岁以上,叫你一声老弟,不怪我吧?”

“小弟怎敢?玉琦高攀了。”

“老弟青春几何?可否见告?”

“小弟痴长二十八春,恰小大哥十龄。”

“二十八?看去年轻着哩。”杨高前一句声调略高,似乎心中一宽。

“年轻?瞧,我的胡子一天不刮,吓人哩。”玉琦手摸下巴,笑将起来。

杨高看了看他的脸孔,却转过话题道:“听老弟口音,似是本府人氏,不知目下家住何地,伯父母春秋几何,目下安否?”

玉琦老早就替自己编造了家世,毫不思索地说道:“好教大哥见笑,十五年前,家父在安乐窝替人做小工,无力养家,即迁居北邙山后垦田。小弟即在那时离家,流浪开封一带,学了些少防身庄稼把式,日前返故居一行,却已成了无家浪人,家父已不知漂泊到哪儿去了。唉!十五年,也委实太长了。”

“老弟,别丧气,世事沧桑,惟有寄命于天。请问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哈哈!正如大哥所说,寄命于天。今后浪迹江湖,也许可以遇上家父。”

“哦!浪迹江湖,毕竟不是了局,何不寻找亲友暂行栖止?兄弟,年岁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杨家在河南府是大族,听说多年前龙门一代英豪玉狮杨世群,家业富甲一方,老弟何不向龙门亲族投靠?”

玉琦心中一震,暗说:“怪!两天中,有两次听人提起祖父的名讳,难道真是巧合不成?”

他为人聪颖绝伦,心思缜密,对神剑杨高的身份,第一次起了疑心,龙门杨家二十年来音讯杳然,门庭冷落,乃是天下武林共知之事实。神剑杨高的名号,由刚才哈二爷等人的语气中,可知他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不然怎敢对无为帮的人如此指使?对龙门杨家之事他又怎能不知?这时提起这事又有何用意?

这些念头,闪电似的在他脑中闪过,不由心中一凛,暗自警惕。他心中在想,面上神­色­丝毫未变,这该归功于双绝穷儒的二十载心血,将他培养成喜怒不现于词­色­的人。他口中却若无其事地答道:“龙门杨家与我这安乐窝杨家,沾不上半点儿亲;正如与大哥你一般,虽同是姓杨,却谈不上宗谱。非亲非故,岂能向人乞怜?小弟闲云野鹤,傲骨天生,何处不可高飞?龙门杨家又怎会容我上门?哈哈!”

“难道说,兄弟你今后就浪迹天涯以了此生了么?”

“正是此意。十五年来,小弟略有积蓄,今后决定浪迹江湖。也许二十年之后,我会离群索居,也许披发入山,也许皈依佛门……”

神剑杨高抢着说道:“愚兄家住山西五台山下杨家堡,薄有田地……”

“小弟感谢大哥盛意,而且我也不是株守田园的材料。”

神剑杨高心中也一凛,对玉琦听言知意的灵敏反应甚为惊心,淡淡一笑道:“老弟,你错了,愚兄并非要邀请你至舍下寄篱,而是想与你结伴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去暴除­奸­,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玉琦笑道:“小弟孤家寡人一个,正合我意,如果不嫌小弟累赘,有损大哥威名……”

神剑杨高大笑而起,抢着说道:“贤弟,这是什么话?咱们一言为定。走!到二楼花厅,咱们兄弟俩为今日幸遇举杯相贺。”

“好!该小弟作东。”玉琦站起说。

“别管谁作东,走!”

两人笑着出房,出走廊到前厅登楼。

他们走后不久,有两名大汉窜入房中,以极为小心的手法,搜查玉琦的包裹。

包裹中,有百十张金叶,一盒珍珠,一盒翡翠和玛瑙,还有二三百两碎银,此外,全是些不起眼的衣着。既没有夜行衣,亦没有任何兵刃暗器。

其实玉琦的身上,还带着他祖母的饰物,是一串上好珍珠项链,中悬一块暖玉如意,上刻“如意吉祥”四字,后面刻有一头狮子图案。这东西,是他祖父与祖母定情之物,他将这家传至宝戴在项下,从不离身。

由于这些金银珠宝,在人们眼里,无形中证明他不是个安份人物,一个穷江湖小混混,怎会有这么多财宝?要不是抢的,至少也是偷来之物。

两大汉将物品一一归回原位,相对一笑,耸耸肩,迳自走了。

在二楼花厅,两人叫来酒菜酣饮。神剑杨高大杯劝酒,谈些江湖见闻和武林典故,话题不时转到玉狮和宇内三雄之事。

双绝穷儒以诗酒二绝博来雅号,在­阴­山附近二十年,喝的是蒙古最烈的酒,玉琦岂会是脓包?虽不至千杯不醉,三五百杯不醉绝非吹牛。

他两人喝的是高粱烧,也叫烧刀子,起初神剑书生连来三大觥,充其量只有一升半。

玉琦回敬三觥,肚里装了三斤。

九觥一过,换上小碗。最后,神剑杨高甘拜下风,易碗用杯。

两个人将一坛二十斤高粱烧装入肚中,神剑杨高心中暗暗叫苦,他自己已感到对面的玉琦,像是变成了三个或两个人了,楼房在旋转,胃中物往上翻。

但他仍然看得真切,玉琦的脸­色­除了略深以外,笑容可掬,神定气闲。

他想将玉琦灌醉,他自己却快躺下了。

南滩老店兼办筵席,酒菜之佳,极为东关的商旅所称道。四座花厅一座二楼,在游人众多的日子里,经常座无虚席。可是隆冬冷季,不到申酉之时,食客不多。

靠窗口一副雅座上,有两个身材硕长的高个儿,面向窗外,正在小酌,低声谈笑,状极悠闲。

右首一副座头中,有两个极为岔眼的人物。一个是皓首银须,乱得像烂­鸡­窝披散在头脸上,分不出哪是发,哪是须。怪!竟然是个瞎子。朝天皱鼻蓬嘴­唇­,口中牙齿却是整齐未落,可惜黑黄触目。身穿三百年没有洗晒过的破棉袄,未ρo处油光腻垢叫人恶心。他左手边搁着一根黄|­色­五尺手杖,似铜非铜,内现云纹;喝!竟然是玉的,粗如儿臂,价值连城哩!

盲叟的右首,是一个同样窝囊邋遢的小怪物,高不过五尺,年在二十岁上下。一头飞蓬黑发,大眼睛,鼻直口方,齿白如玉。可惜脸上全是污垢,看不出脸­色­。假使他将脸洗净,定是一个清秀的小伙子。他那一身破棉袄,足可与盲叟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手边搁着一条黄|­色­小杖,那是产自江南的黄竹,心实而沉重,用来打狗,却是上品。

两个老小怪物的菜肴,十分简单实惠,一大盘烧卤,一大盘熟牛­肉­,一只白煮肥­鸡­,五壶山西老汾酒。

两个怪物都舍筷而用手,手脏得叫人恶心,但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太不卫生啦!

忽听那小怪物短着舌头嚷:“瞎子,酒足菜饱了。到了河南府,小花子绝不走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不要欺人太甚,要是在今日解了我的|­茓­道,咱们日后见面哈哈一笑;不然日后见面,小花子不将你当狗打,绝不姓彭。”

瞎子鼻子里冷哼一声,抓起一条­鸡­腿塞入口中,待骨出­肉­下肚,方若无其事地说:“咱们到开封,你得陪瞎子走完这条阳关道。你要是不想姓彭,就改了吧,跟我姓崔亦无不可。”

“呸!别做你的清秋大梦。小花子说不走就不走。”

“你非走不可。”瞎子又将一块肥­肉­塞入口中,咕噜噜灌了半壶酒入肚。

“那是你的黄泉路,我可不愿陪你。”小花子坚决地说。

“瞎子眼中,没有阳关黄泉之分。”

“哼!想当年你坏事做尽,人人都想将你食­肉­寝皮。开封府有你的生死对头,你曝尸断头不打紧,那是罪有应得报应临头,小花子可不愿被殃及池鱼,不想陪你曝尸,更不愿无辜被人丢入黄河喂王八。”

瞎子“叭”一声一掌拍在桌上骂道:“你再噜嗦,再点上你的哑|­茓­。”

“瞎子,你讲不讲理?从江南被你逼我到湖广,又逼着走四川,到长安你说过到河南府定放我自由。这可好,你又食言要往开封府,你有完没有?”

“讲理?哼!理每斤三文钱,便宜得紧。去不去悉从尊便,腿长在你的身上。”

“你解了小爷的气门商曲|­茓­,马上就走。”小花子恨恨地叫,目中­射­出怨毒寒芒。

“到开封府再解。”瞎子泰然地说,口里又塞入一块大牛­肉­,嚼得津津有味。

玉琦一面留心两人的对话,听不出什么头绪,他为小花子叫屈,真想管这一档子闲事。但酒楼之中,万一翻脸势必闹事,耽误他晚上白马寺之约。

在酒楼虽不能动手,但他被激起了的侠义心肠,并未冷却下来,他要找机会出手。听他们的口气,走的是开封府,反正自己萍踪无定,日子长着哩!

神剑杨高并未完全醉倒,他突然用极低的嗓音,向玉琦说道:“兄弟,你知道那老瞎子是谁?”

“大哥,小弟孤陋寡闻,陌生得紧。”

神剑杨高的目光,死死地盯紧他的眼神,似乎在捕捉他神­色­的几微变化,徐徐地说道:“他叫天盲叟崔真,声誉之隆,震撼武林。”

“是么?他的行事如何?”玉琦毫无表情地问,将一杯酒倒入咽喉。

“哼!谁不知他是个无所不为的黑道凶魔?”

“一个瞎子能成得甚事?大哥未免言过其实哪!”

“哈哈!他的瞎是装出来的,骗人的哪!早年他曾在黑道霸主宇内三雄之一、无情剑太清的手下,不知作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据说,二十年前江西回龙岭扑灭白道群雄的毒计,全出于他的策划。”

玉琦心中一动,随又泰然。当年回龙岭群雄决战,双方参与的人不计其数。他自经双绝穷儒的疏导后,决定只找太清一人正大光明生死一决,对其他的人,一概不愿过问。虽然这与他祖父的遗言:“杀尽白道以外之人”的激愤言论背道而驰。听神剑杨高一说,他心潮确是一涌,随又泰然举杯,­干­了一杯道:“小弟对武林典故,毫无所知,也不愿闻。大哥,难得你我一见如故,小弟敬你一杯,­干­!”

他举杯沉稳地­干­了,向杨高照杯。

杨高长吁一口气,似是失望的叹息,举杯倒酒入喉,喃喃他说道:“晤!我……我在浪费时辰。”他向桌上一伏。

“咦!大哥,可是醉了?”玉琦推椅而起,上前扶他,杨高已人事不省,幸而并未呕吐。

玉琦半掺半抱,将杨高扶下楼梯。靠窗口那两个未发一言的人,也正在这时下楼。

玉琦唤来店伙,将杨高送返房中。房中除了枕畔有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以外,没有任何异处。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沉思日间的一切。他虽有三分酒意,思路反而更为清明。

渐渐地,他想到神剑杨高的一些可疑举止,暗自淡淡一笑,似有所决定。

他感到微有醉意,想在床上躺躺养神。大冷天,他房中并没生火盆,而且还脱衣入睡。他刚踱到床边,解开腰带脱下老羊皮外袄。

身后响起极微弱的纸团落地声,他倏然转身。地下,从他的腰带缝中,滚落一个小纸团,静静地停在脚下。

“该死!我怎么这般大意?让人将纸团塞在腰带里而不自知,多危险哪!”

他拾起纸团打开,不由一怔。仍是一张薛涛笺,同样的芝兰幽香,同样的字体。上面写着:“君身陷危境,宜多加小心。请记住:胆大心细;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又是她!”他心中在叫。

看笺上语气,这人对他似乎十分关心,更像时刻皆在左近注视着他的行动一般。

他悚然而惊,心中暗忖道:“这人似乎经常在我的身侧,怎么我会毫无所觉?如果她对我存心不善,我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她所说的危境,是指无为帮么?”

想起无为帮,他冷然一笑。他对这个帮产生了无比的恶感,决定有机会得探个明白。身为侠义门人,他没有理由袖手旁观,反正已经公开冲突过了,假如他们真要再来找麻烦,他不会退缩的。

他还没决定是否上床略为休息,门外已响起了许多轻微的足音。

接着,清晰地传来隔房的语音。第一个发话的清亮嗓音是神剑杨高的:“阁下,你好没规矩,给我滚出去!”

“在下奉坛主差遣,有口信传与杨大侠。”是个宏亮的口音,本地人口音极重。

“滚!你不见我已经醉了么?”

“口信必须传到,醉与不醉是杨大侠的事。”

“哦!阁下是找麻烦来的,失敬失敬。”

“啪!”一声脆响,接着是身躯扑倒的沉重声响。显然,神剑书生赏了那家伙一记重耳光,把他击倒了。

房外有人在叫:“这家伙太不知趣,咱们­干­脆擒他回去。动手!连隔壁那小子一起带走。”

房门同时拉开,玉琦和神剑杨高同时站在自己的房门外,背手屹立,冷然注视门外的人。

门外走廊下,共有八名劲装大汉,一个比一个凶猛,粗壮如虎。他们一看两人同时出现,似乎略为一怔,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手按在刀把上。

神剑书生醉眼朦胧,脸红如火,用略带嘲弄的口吻说道:“谁说擒大爷回去的?站出来我瞧瞧,我要看他是啥玩意儿变的?”

八名大汉见他醉得连站也似乎站不稳,胆气为之一壮,有一个额上有刀疤的大汉,挺挺胸膛,踏进一步,第二步一出,刀便拔出了五寸。

“呸!”神剑杨高怒叫,只见人影一闪,大汉“哎”一声惊叫,滚倒在地,双手抱头哀叫起来。

神剑书生仍站在原地,他右手向前摊举,掌心中,有两个血淋淋的耳朵。他缓缓侧转手掌,两只耳朵分别跌落地面。

“还有谁敢踏出一步试试?”他眼中­阴­鸷之光一闪即没,扫向另七名张口结舌惊呆了的大汉。

玉琦心中暗赞:“好快的身法!好神奥的手法!”

七大汉连人也没看清,同伴已受伤丢耳倒地,全惊得呆住了,再一接触对方那奇­阴­奇寒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一冷战,反而倒退了两步。

有一名大汉壮着胆说道:“奉坛主金谕,约阁下今晚二更正在金镛城下一决。别向咱们使威风,阁下为何不找与你功力相当的高手印证?无为帮不敢自诩高手如云,够格接待阁下的香主们仍不可胜数,阁下如有种,今晚可邀朋友前往应约。”

“贵帮的高手们,大概也和你一样高明吧?”

“在下不是与阁下斗嘴而来,晚上见。”

“二更正,准到。”

“杨大哥,请让小弟交代他几句。”玉琦含笑发话。

“兄弟请说。”

“二更天未免早了些,按江湖惯例,该是三更以后之事,以免惊世骇俗。”玉琦向大汉说。

“金镛城荒凉如鬼域,咱们行事一向不计较世俗之见。”大汉冷笑着答。

玉琦不理他,仍往下说:“三更末,金镛城见。”

神剑书生也说:“是啊!你们行事不计较世俗,咱们可得计较。滚!三更后见。”

他转身入房,将一名晕倒了的大汉抛出房外,闭上了房门。

大汉们背了两个半死同伴,狠狠地瞪了玉琦一眼,方鱼贯退去。

玉琦目送他们身影消失,方向隔房叫道:“大哥,三更末小弟在金镛城会合。”

隔房的神剑杨高含糊地说道:“怎么?咱们一同前往岂不好么?”

“小弟有事待办,不克同往,大哥见谅。”

凡是知道“白马驮经”佛门典故的人,对河南府的白马寺当不会陌生。这座千余年前,中国佛寺的鼻祖,汉唐两代,确是风云际会,光辉灿烂。

从竺法兰摄摩腾的墓殿右垣下,有一条小径通向西侧一座浓密的柏园。那儿,有许多年代久远的断碑残碣。

二更初,初月已落下邙山的西峰背。柏园中,­阴­森森寒风凛冽,积雪一片白茫茫挂满树上和铺满大地,如果有人站在树林内,将无所遁形。

一条银灰­色­的淡影,以奇疾的轻功身法,由西首飞­射­而至,他是前来应约的玉琦。

在正西一座圆形的石碣下,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白­色­的人影,自头至脚一­色­白,背上斜系着长剑。由身材上看,两人的个儿不大,不辨男女,因为他们倚碣半掩着身形。

玉琦一到,他耳目极为锐敏,老远便看清了那两个人影,便在他们身前另一座高大石碑下站住了。

“阁下果是信人,该走了。”左首那白影说话了。

听口音,确是稚­嫩­,但却压住真嗓说话,显然想掩饰本来面目。

“且慢!”玉琦压低声音说道:“在下有事待办,不克奉陪。昼间传笺之人,可是你么?”

“就算是吧。”白影答。

“阁下传错人了。在下并无同伴,更无朋友,两位定然有所误会,在下特赶来说明。告辞!”他抱拳拱手,向后缓退,便待撤走。

“请稍等。”右首白影开了口,声音更为稚­嫩­,定是女人。

玉琦依言止步道:“请问有何见教?”

“那姓谭的兄妹俩,不是你的朋友么?”白影问。

“非也,萍水相逢,并未论交。”

“怪!那么,你们联手拼斗毒无常,又是怎么回事?”

玉琦恍然大悟,传笺之人,定然是在龙门大道上,那两个小姑娘之一所为了。他淡淡一笑道:“在下一时激愤,伸手架梁,其实与谭家兄妹素昧平生,仅此而已。”

白影略一颔首说:“目下他俩人已身陷危境,命在旦夕。你既然曾为他们仗义出手,也算是侠义神交。今他俩身陷险地,论道义,你不能不管吧?”

玉琦略一沉吟,为难地说道:“可是,在下与人另订有约会,势难分身。昼间姑娘与贵同伴亦曾仗义助拳,神技吓退毒无常。如以姑娘及贵同伴的惊世神技来说,援救谭家兄妹,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可不用在下在旁碍手碍脚……”

“要是能如你所说,举手之劳即可成事,还用找你同行么?真是!”小姑娘似乎在埋怨他。

“在下不信,世间还有比姑娘身手更胜一筹的高手。真要有,在下如果同往,亦是枉然。”

“世间的事,并不一定仅凭身手便可解决的哪!事实上我约你前来,亦难以相信你能给我们有何帮助。”

玉琦心中冷哼一声,这些话未免伤了他的自尊心,既然不能对你们有何帮助,何必约我前来?

他强抑心中怒意,冷冷地说道:“是的,在下只配称三流脚­色­,怎敢与姑娘……”

姑娘心中暗笑,这小伙子可上钩啦,忙打断他的话,轻快地说道:“杨大侠,请别误解我的话意,我可不是说阁下的身手不能相助我们,而是那地方太过凶险,布有诡奇的生克变化。我们对奇门生克之学一窍不通,也许你也和我们一般无能为力哩。”

要说奇门生克之学,可抓到玉琦的痒处啦!双绝穷儒既能称“儒”,对易理之学岂有不通之理?随他浸霪二十年的玉琦,又岂是弱者?

但他并不是一个浮躁而喜欢炫露自己的人,仍然淡淡一笑道:“是啊!在下确是无能为力哩。”

姑娘轻吁一声,慨然说:“看来,我们只好冒险了,或者让无为帮宰割了那一双热血兄妹俩,我们爱莫能助哪!”

玉琦略一迟疑道:“姑娘,可不可以等明晚再行设法?”

“那怎成?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

“可是……可是我却不能失信于人。”

“是与你约会的人么?谁?”

“三更末,在下与神剑书生杨高约定……”

“怎么?你真和那家伙套上了交情?”姑娘提高声音叫。

玉琦哼了一声,冷笑道:“不但套上了交情,而且咱们还与无为帮的人结下梁子,今晚就是赴无为帮之约,准备一拼。”

姑娘也冷哼一声道:“我可以告诉你,那家伙不是好人,你信是不信?”

“当然不信。那杨大侠一表非俗,侠骨义胆,你怎可胡乱毁人?”

“你要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说也枉然,但愿你小心才好。”

“谢谢你的忠告。”他的声调仍带些少不悦。

“目下是二更正,还来得及。你约会之处是金镛城,谭家兄妹的受困之地,恰在城北明帝陵后西北荒坟场,相去不远。你是否可以先去察看一番?”

玉琦沉吟片刻,便暗自决定。本来他想前来见见约会之人,说明身份之后,如果对方确是需要助力,他便Сhā上一手。对方既然是功力奇高的马上姑娘,自然用不着他Сhā手啦。三更,正是他练功的时辰,真要Сhā手,便得耽误行功的夜课。

但他不能见死不救。他与谭家兄妹萍水相逢,并无交情可言;但事实上他确对兄妹俩大有好感,自然无形中对他俩有点关心。

他思量片刻,决定先去看看再说,练功日课耽误事小,他得为谭家兄妹一尽心力。一有决定,便说:“在下愿前往一走,但三更末须前往金镛城应约。”

姑娘微笑道:“这点杨大侠不用耽心,从这一带直至孟津衔接黄河南岸,乃是无为帮四大坛中,清字坛的禁区。要是我们在山上闹事,无为帮的人便不会在金镛城应约了。”

“在下乃是与神剑杨高相约,必须前往;无为帮的人来与不来,那是他们的事。”

姑娘笑道:“哦!我倒是忘了你和他有约。我们该走了。”

“请!”玉琦说。

姑娘和左首白影同时转身,突又回身问道:“杨大侠,你不问问我们是谁么?”

玉琦一怔,却又苦笑道:“姓名乃是一种表记,何必太过重视?”

“你怎知道我们是好人抑或坏人?也许我们在计算你呢。”

玉琦哈哈一笑道:“要是姑娘想计算在下,乃是反掌易事,何用费心?杨某初履江湖,与人无怨,自信世间尚无计算我的人。何况姑娘昼间曾出手救了在下一厄,在下更无怀疑的理由。姑娘认为是么?”

姑娘笑道:“说来也是情理中事。但你总不至于连请教别人姓名的小事也不愿为吧?”

玉琦躬身道:“时已不早,别耽误正事了。请教两位姑娘尊姓?”

“小姓赵,叫……叫……菁。那位是我的小妹,叫飞虹。”

“原来是赵姑娘,久仰久仰。”他客套地说。

“啐!你连听也未听过,久仰啥了?”姑娘似嗔似笑地啐了他一声,回身便走。

两位姑娘的身法委实是快,几若电­射­光逸。玉琦急起直追,可是渐渐落后。出了大路,姑娘方将身法放缓,玉琦已出了一身汗雾,心中凛然。

在他们走后,四个白影在林中一闪而出,向三人身后飞赶。有一个一面走一面说:“少公子,我到金镛城去等候。”

“为什么?”少公子稚­嫩­的嗓音在问。

“万一他不回来,我可冒充他出面应约。武林中人一喏千金,咱们可不能让他失约。”

“哼!那个什么神剑小子,准不是个好玩意,要依我,我宰了他。”少公子悻悻地说。

“那怎成?咱们又抓不着人家的把柄,怎能胡乱宰人?且等一段时间再说。”

由白马寺之北上山,这一带几乎全是荒坟。在汉唐盛世,这一带是禁地,皇家的墓陵,是不许闲杂人士接近的。宋以后,这儿方行开放。

两女一男去势奇急,登上山脊止住去势。玉琦站在最左,菁姑娘在中,她向后山树影坟场一指,说道:“瞧那儿,是无为帮清字坛的禁地。在山上下望,无甚奇处,一到那儿,便觉天上斗转星移,一草一木,一坟一丘,似乎都会移动。”

玉琦仔细运神目向下瞧,白雪皑皑,可眺及五里外的一丘一坟,再远就模糊不清了。”

菁姑娘继续往下说道:“昨晚我追随谭家兄妹追逐五名贼人至此,只一瞬间便失去所有其他人的踪影。幸而我退得快,未陷入阵中,只听到四面八方全是啾啾鬼啸和谭家兄妹呼喝之声,可是就不见半个人影,真个怪极。”

玉琦凝神看了许久,轻声说道:“这是颠倒五行阵,只是未得其中奥秘,仅将方位互换,戊巳位外掩阵势,极为简易。”

“啊!你似是深得其中三昧呢!”姑娘喜悦地叫。

“不!我所知不多,而且全是白书本中得来,我自己除了不时堆几块石子玩玩外,倒未试过真阵。”

“我对你深具信心。”姑娘断然地说。

玉琦奇异地转首凝注她一眼,但然地接触她的目光,似有所欲言,却又忍住不说,道:“论阵势,极为简易,惟一可虞的事,是有人在阵中主持阵势变幻。”

“难破么?”

“这主持阵势的人,定然是白莲会余孽,只消找到一只黑狗,加上本身定力修为到家,这阵破之不难。”

“虹妹,劳驾到山下找只黑犬来。”

“是,小姐。”飞虹应喏一声,恍若电光一闪,消失在后面茫茫雪影中。

玉琦一怔,听飞虹的口气,她们不是姐妹哩。

不久,白影如星跳丸掷,飞虹提着一条黑犬,向上飞跃而来。

玉琦一手接过,黑犬已经晕死。他说:“且接近阵缘细察,以定行止。”

三人向山下掠去,三五里地转瞬即至。到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墓园旁,玉琦突然恍惚地感到墓旁那垂满积雪的白杨树下,似乎有人匿伏。

不等他转念,最外侧的飞虹已电­射­而出,飞扑白杨树下,玉琦和菁姑娘同时止步。

白杨树下同时冒起两个白影,只冒出一半,飞虹已经自天而降,纤手倏伸,两缕指风破空疾­射­。两白影在跌扑的瞬间,便已落入飞虹手中。

她一手抓住一个人,倒退疾飞,“噗噗”两声,扔落菁姑娘脚前。

只看得玉琦心中一懔,这小姑娘的身手委实太快了。

菁姑娘伸足尖在一人胁下点了一下,那人浑身震悚着爬起,如见鬼魅。

“说!昨晚那一双男女目下何在?轻声回答。”菁姑娘冷冰冰地轻喝。

那白影一身银衣,身材魁梧,这时已惊得脸­色­发青,战栗着说道:“经一天一夜拼斗,不久之前刚在正东墓园中力尽被困,可能已经被擒。”

“在前带路。”姑娘沉声喝。

“不成,小人从未进过阵内。帮中人内外职司分明,各守其位,不但不知阵中内情,即使知道也不敢擅入,未奉召示入阵之人,将受五刑处死之惨。”

“贵帮清字主坛在这儿么?”

“不!谁也不知主坛的所在,除了帮中重要人物。”

姑娘扣指一弹,那人翻身直挺挺地跌倒。飞虹上前一手一个,提至墓墙下塞入暗影中。菁姑娘向玉琦说道:“无为帮的人,绝问不出内情,我已试过多次了。”

玉琦笑道:“既称为帮,定然其中暗无天日,外罩神秘外衣,内部诡秘唬人,不然怎能控制帮众?凡是入帮之人,无一不是亡命之徒和穷凶恶极之辈哩。”

“他们帮名无为,该不是收纳亡命的帮会哪。”

“无为一语出于道书,无为者,无不为也;与论语上的无为二字,相去十万八千里。据我看来,无为帮的帮主,准是个玄门羽士。”

“我也有过风闻,但未能证实。该帮势力极为庞大,遍布天下,高手如云。日后既想行道江湖,似不该与他们结怨,今后,你将寸步难行。”

“赵姑娘,你难道就不怕?”玉琦冷然地问。

“我?哼!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曷兴乎来。”

“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他们可以暗中计算你,或者用计摆奇门生克诱你入伏,再……”

“你是说,我真怕他们的阵势么?我就不信邪。”姑娘似是生气,向前举步便闯。

“且慢!”玉琦急忙伸手一拦,阻住姑娘的去势。

《风云五剑》 第 七 章荒陵夜搏

玉琦伸手将姑娘的去路阻住,姑娘说:“别拦我,我偏要闯。”

“不成,你不能意气用事,请在这儿等我。”

“为什么?”

“你不能涉险,倒不是认为你的功力不行。”

“为什么?”姑娘讶然问。

“因为你是个女孩子。”

“你说什么?”姑娘语气微愠。

“你该知道那些人都是万恶之徒,一句话:我不放心你涉险,请在这儿等我。”

姑娘心中一震,说:“啊!你真关心我么?”

“算不了关心,这是道义。”

“那我非去不可。”她向前跨出一步,几乎触到玉琦的虎腕了。

“好!算是关心吧。以半个时辰为定,万一我无法出阵,请替我到金镛城,通知神剑杨大侠一声。”

姑娘用光熠熠的明眸,盯视着他,语气出奇的平静温柔,说:“谢谢你,同样地,我也不放心你涉险。我会不离开你的身畔,让我们联手闯一闯吧。”

正北方向,里外­阴­风惨惨的坟丘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鬼啸,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玉琦一咬牙道:“好,联手一闯。请记住,万一失散,请不必乱闯,以不变应万变,发啸声招呼,我会赶来会合。”

他将黑犬挟在腋下,由一座小松林中掩入,向内小心翼翼趟去。

菁姑娘姐妹,紧蹑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像两个虚渺的幽灵,她们的功力也委实令人吃惊。

在他们说话处后侧三十丈左右,跟来的四个白影只剩下三个,伏在那儿凝神倾听。最左那人说:“少公子,我们进是不进?”

少公子略一沉吟道:“不必了,姐姐的功力,应付这些小丑们足矣够矣!有他带领闯阵,我很放心。”

“那我们就在阵外相等,准备旗花接应他们出阵。”

“没有他们出阵的机会了,哼!”声发自右侧一座荒坟旁,相距仅有五六丈,声音奇­阴­奇冷,不像是发自人类之口,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三人似乎并未因这声音而吃惊,少公子淡漠地说道:“可惜!要是在夏秋之际,咱们可以放上一把火,把那些狐鼠全烧将出来,多好!”

荒坟内隐伏的人,见对方根本不理睬他的话,忍不住啦,缓缓出现在墓碑之旁。

原来是曾出现在南雒老店酒楼上的天盲叟。他身后,是那个小花子。

少公子左侧的大汉,向天盲叟冷然发话道:“假瞎子,假如我是你,就乖乖地逃命,免得丢人现眼。凭你那两手鬼画符,不配和我们动手,你们早到这儿半个时辰,也会天视地听之术,却忘了咱们的天视地听术比你高明得多多。”

天盲叟冷冷一笑,仍用那鬼声音说道:“少吹大气,要是知道老夫在此,你们怎敢大声说话,泄露行藏?”

少公子呵呵一笑道:“那因为咱们将你视同三岁小儿.你不信是么?”

“小娃娃牙尖嘴利,该死!”

“你最好少出口伤人,不然后悔无及。你要是不信,可以转身看看。”少公子泰然地说。

天盲叟并未转身,小花子却将头一转,轻叫一声。

天盲叟闻声回顾,悚然而惊。

荒坟两侧,距他们身后仅有三丈左右,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人,腰中各悬着一把长剑,面目在黑夜中不易辨识。他们像两座石翁仲,也像两具僵尸,在后面一动不动。

天盲叟大为震骇,正所谓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他万没想到以自己这种自诩武林高手的人,身后来了人竟然毫无所知,这一跟头栽得太大太重了。

他心中发毛,能无声无息接近他而不令他发觉的人,功力岂同小可?

“你是谁?”他­色­厉内荏地问。

两个高大的白影并未发言,像是哑巴。

小花子胆气大概不坏,他向一旁跨了三大步,说道:“呵呵!小花子可不管你们的闲事。你们要拼骨,小花子乐得袖手旁观。”

天盲叟大怒道:“住口!我老人家如有三长两短,你同样活不成。”

小花子道:“也有道理,但小花子可不能助你。”

天盲叟哼了一声,拖着黄玉杖跨前两步,向白影说道:“通名,阁下。我天盲叟崔真要看你有多少斤两。”

白影之一说话了,语气泰然,但中含无比威严:“在下乃是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末流,名号不通也罢。咱们并非无事生非的人,也不愿多造杀孽,在你未向咱们动手舞脚口出不逊之前,你是平安无事的。”

另一人也用同样的调音说道:“我由一数到三,你如不走路的话,将会后悔嫌迟。”

“哈哈!你把老夫当真看成小孩了。”天盲叟狂傲地狂笑起来,那双平时不睁开的眼睛,这时放­射­出炯炯寒芒。

“虽不假也相去不远。一!”白影沉声说。

天盲叟大吼一声,闪电似的扑上,黄玉杖一晃即至,兜心捣出一招“毒龙出洞”。

白影也应变奇速,寒芒一闪,拔剑猛挥。

响起一声铿锵清吟,剑杖相交,两人都向左疾退。白影横飘三尺,天盲叟退了八尺以上。

“再来一招!”天盲叟怒叫,扑近一杖斜劈而下。

白影冷哼一声说:“二!”

剑出“平地涌莲”,一绞一振。“锵”一声剑杖再次相交,罡风迸­射­,剑化龙吟,两人再次暴退。

两人的衣袂无风自摇,各自心中暗惊,天盲叟目中凶光炽盛,徐徐举杖踏进两步,沉声道:“小子,你值得骄傲,能硬接老夫两杖的人,绝非无名小卒,亮名号!”

“三!”白影厉声喝。

天盲叟不为所动,再踏进两步。

“接着!”白影沉声喝,蓦地剑化长虹,剑啸刺耳,银虹以斗大的光环,­射­向天盲叟。

“哼!”天盲叟鼻中冷哼,黄玉杖罡风激发,万千杖影如怒龙张爪,迎着银虹一涌。

这次没有兵刃交鸣的声响发出,但见银芒似闪电,八方飞­射­,黄玉杖影矢矫如龙,飞腾扑击四面游走,罡风内劲接触时的气流迸爆厉啸,令人闻之心血下沉。

除了他两人交手之外,其余的人丝毫不动,宛若并未发生事故一般。

激斗片刻,在人影如虚似幻中,响起白衣人一声沉喝:“着!”

喝声中人影倏分,天盲叟退飞丈外,勉强止住退势,上身不住摇晃,他右肩外侧,一条两寸长创口,染红了四周灰­色­衣袍。

“高明!老夫输了,后会有期,咱们前途见。”他恶狠狠地说,作势欲走。

“你走得了?哼!”白衣人飞扑而上。

“笑话!”天盲叟说,身形一晃,窜入右侧矮林之中,那儿荒坟稠密,枯树连绵,只三两闪,便隐身不见。

小花子早已先溜到一侧,也同时隐去。

“这家伙功力倒真够浑厚,惭愧!”白衣人收剑入鞘,摇摇头自言自语。

远处的少公子开口道:“全叔叔,你们该走了。”

“可否等今晚事了再走?”全叔叔答。

“不必了,这儿不打紧。”

“那么我们先走一步,公子多小心保重。”

两人躬身行礼,迳自隐去。

由于天盲叟受挫而退,无为帮的人竟大举出动,与菁姑娘一行人为难,闹了个血流漂杵。

且说玉琦与两位姑娘的事,他们藉荒坟碑碣掩身,一步步向内趟,在满地银花中,想完全不露形迹,乃是不可能之事。

趟入半里余,毫无异状,忽听菁姑娘用传音入密之术,在后说道:“左侧墓园中有人。”

玉琦道:“请留意,埋伏即将发动了。右侧那座宏大墓园,正是太乙生门,可是如果阵势发动,将变为庚辛凶位。请跟我向东闯。”

“为何不走生门,却走凶险之路?”姑娘讶然问。

“置之死地而后生,穿死门即达生门。但我们是破阵,须要直捣戊巳中枢。在阵法上看,中枢在外,其实仍在中央,他们瞒不了我,走!”

“走”字一落,三人同向东面那座宏大的墓园掠去。

蓦地里,坟左一座凉亭暗影中,传出一声尖厉刺耳的鬼啸,接着轰隆一声,墓园门的粗大铁门无人自闭,将三人隔在外面。

随着巨震声暴响,四面八方升起阵阵浓雾,其­色­灰黑,伸手不见五指。

奇形怪状的巨大鬼影,在四面八方憧憧而动,作势攫人而噬,骇人听闻。

整个空间中,充溢着慑人心魄的呼号叫啸,声势汹汹。

两位姑娘毕竟年事过轻,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向前一扑。

“定下心神,那是幻象,不足为害。”玉琦沉声喝,伸右臂将两人拦住。

两位姑娘被沉喝声惊醒,各伸一手抓住玉琦的虎腕。菁姑娘惊魂初定,以手抚胸说:“厉害,到了这儿,简直英雄无用武之地……”

玉琦为了分她的心,笑道:“菁姑娘,你说错了,该是说英雌无用武之地。在这儿,心神一乱,必将被自己累死。要是有两个人同时入阵,也必定自相残杀,请记住,在这儿只可凭直觉分辨孰真孰假,不可滥行出手损耗真力。打!”

在喝声中,他挣脱被两人握住的右手,真力凝于掌心,向前一掌拍出。

神奇的掌力一发,无声无息。丈外浓雾之中,响起一声惨号,一点不假,确是人声,那是被掌力击中时的垂死惨叫。

菁姑娘倚在他身后,轻声说道:“啊!你这种掌力,我似乎甚为熟悉。”

“怎会呢?姑娘。”玉琦一面答,一面留神四周的特殊声响,向前探进两步。

“哦!记起来了,双绝穷儒与你有何渊源?”

玉琦奇道:“那是我义祖叔,咦!你怎知他老人家的名号?”

姑娘笑道:“我只是略有耳闻而已。哦!你刚由­阴­山返回中原……”

“咦!你怎知道?”玉琦骇然转身问。

姑娘微微一笑说:“你练的是­阴­柔掌力,我是胡猜而已,别多心。”

玉琦抢前一步,一把将姑娘向右一拨,哼了一声,顺势一把扣出,一振腕,手上多了一把寒芒闪缩的长剑。

这一瞬间,响起一声狂叫,接着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响声,显然有人跌倒在丈外。

玉琦扣住剑身的手掌似是钢铁所铸,丝毫未损,手一扬,剑尖向前一翻,他抓住剑柄,喝道:“小心右侧!”喝声中,他踏进一步,剑闪万道寒芒,向前猛吐。

两位姑娘左右一分,背向而立,四只纤纤玉手轻按而出,身形屹立原地。

“呛啷啷”金铁发出清鸣,三方面同时暴起惨叫之声。

姑娘叫道:“杨世兄,这样是不行的啊!破去他们的妖法吧!”

“杨世兄”三字,把玉琦叫糊涂了。但事实上不许他再往下想,两支剑已穿透浓雾,电­射­而至。

他一沉虎腕,招出“罡风扫云”,将两支长剑击飞,招化“平分秋­色­”,雾影中立时响起两声惨叫。

他飞起一脚,将地下的一具尸体踢飞,说道:“不成!要等破中枢之时方可使用宝物。随我向右移。”

三人亦步亦趋,齐向右移,不到三丈,他说道:“菁姑娘,那铁栅不知你能弄开么?”

“易事,在哪儿?”

“就在你身前丈余。”

“咦!刚才不是在你身前么?怎又跑到这儿了?”

“这就是巧妙之处,事实上铁栅门并未移动,到了!”

菁姑娘玉手一挥,手中多了一把银芒耀目,寒气森森迫人肤发的长剑。一声龙吟乍起,粗大的铁栅门像朽木一般,断了五根,现出一个大缺口。

“进!”玉琦叫,首先挺剑跃入缺口。

怪!三人一入墓园,眼前一亮,浓雾在铁栅门外弥漫,却没有雾影敢越园门半分。

从园门起,一条走道直通半里外的坟台。走道两侧,前半段分列着八块高大的石碑,斑斑驳驳,大概墓园的年代十分古老了。石碑之后,是三对石翁仲和两对石马,有两座翁仲已倒横在地,一对石马一断头,一侧卧。

再后面,是宽阔的祭台,巨大的石香炉倒在阶下,祭台角早已不知弄到哪儿去了。

坟共三座并列,墓碑残破不堪,前屏和后土也已失踪,这坟茔的子孙可能早已绝种多时了。

沿辽阔的坟茔四周,园墙残破崩圮,惨不忍睹;对墓园主人生前的显赫声名,是一大讽刺。

四面八方参差着不少古老的白杨,要不是白雪已将大地覆盖,这儿定然是野草丛生,狐鼠横行。

东侧,有一座已崩塌了一半的石凉亭。那儿,有一盏发出惨绿­色­光芒的小灯笼,迎风摇曳,恍若鬼火。

整座墓园内,鬼气冲天,­阴­森可怖,似乎四面八方全有看不见的幽灵,伺伏在每一角落。

墓园外,黑雾漫天,鬼声四起,天宇似乎太小了。

三人站在走道中,玉琦在左,菁姑娘在中,飞虹小妹在右,她手中也多了一把寒芒四­射­的宝剑。

玉琦打量四周,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那凉亭中的鬼灯,乃是庚辛虚位的号令灯,如能把灯击毁,这一方阵势便不打自乱。”

“我去毁灯。”菁姑娘说,向前跨了一步。

玉琦急忙一拉她的衣袖道:“不!那凉亭四周,定然安下机关暗器,犯不着冒险。”

“那我用暗器打它。”

“太远了!远­射­三十丈外的暗器,可没听说过,除非有弓箭在此。”

“那怎办?”

“我们逐渐接近,十丈内我或可勉为其难。”

“走呵!”姑娘脱口叫。

“小心提防,目前我们步步生险,每一处角落皆可能有人伺伏,大意不得。”

他运功护体,步步凝实探索而行。三人雁翅排开,一步步探进。

玉琦踏出第七步,猛地用剑向三尺外雪地上点去。“唰”一声响,雪堆前升后降,滚落洞窟下去了。“支呀”一声,一块木板重将洞窟闭上了。

“翻板!擒捉三流朋友的机关,设在死门之中,岂不可笑?”玉琦冷笑着说。

姑娘却笑道:“愈是重地,简单的机关更易收效,进入的人只顾留意奇奥险恶之处,极易着了道儿。如果换了我,确有被陷的可能哩。”

看看到了第一对石翁仲之前,没看出任何异状,四面沉寂,没有任何生物。由园外来的凄厉鬼啸,声音逐渐低弱了。

三人刚通过石人五步左右,突然远处石马倒地处的暗影中,崩簧声及弩箭离匣声狂鸣,百十支劲矢犹如飞蝗,迎面­射­到。

三人夷然无惧,剑化万朵白莲,护住全身,左掌狂飚俱发,劈出阵阵浑雄的如山内劲。

百十支劲矢如被罡风所扫,齐向上下左右跌堕。

在这刹那间,身后那两座石翁仲,突然向三人身后奇疾地撞来,手中的石笏突向下猛砸。

由于地下积雪过多,石人滑动之时,地面的积雪已经将滑槽覆住,滑动时积雪被猛烈的撞力一挤,首先发出了声响。这声响,在功力奇高的菁姑娘来说,岂能逃过她的神耳?她叫:“小心身后!”

声出人旋,剑出“旋龙舞爪”,一招中­射­出十道银虹,急袭向玉琦后背撞到的石人,同时一掌劈出。

剑过无声,臂膊粗的石笏碎如齑粉,洒了玉琦一身。接着掌力同到,但听“蓬”一声暴响,石人如被千斤巨锤所撞,竟然向后一仰,石屑四溅。

接着玉琦也闻警转身,剑护身后,一掌前推。

“轰隆”一声巨震,石人重重地掼倒在雪地上。

另一面,飞虹小姑娘不知身后来了何人,本能地向侧一闪,招出“云横秦岭”,向石人挥去。

她身材还不到六尺,石人高有丈二,这一剑击中石人右肩,立时剑发龙吟,火花四溅,石人的右肩掉了一大块。

但石人是死物,重心在下,肩上去掉一块,并不影响滑动,“格啦啦”异响声中,旋了一道半弧,反向后面一绕,由中间往后飞撞。

这些突变,不过是刹那间事。左面石人倒地,右面石人已转向由中间撞到。

菁姑娘在中,她已面向后方,石人正向她后心撞到。她身后似长有眼睛,向右一闪,左掌疾飞。

“啪”一声脆响,纤掌击中石人腰脊,石人以更快的奇速向前急冲,“轰隆”一声,也倒了。

隐伏在四周的贼人,全被这三人的无穷神力惊得毛骨悚然,同时发出了惊叫。

玉琦捡回黑犬,舌绽春雷大喝道:“滚出来答话,不然休怪咱们心狠手辣。”

没人答腔,他厉声又叫:“小小颠倒五行阵,如此而已。要不出来,这儿将成血海尸山。”

远处坟墓之后,响起一声凄厉的鬼啸。啸声一落,每一处碑影树根下,先后现出无数白衣人。每一个人都是一身白­色­劲装,白巾包头,白­色­帕蒙面,银光闪亮的刀枪剑棍斧,白­色­的手套,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是黑的。

显然,这儿四处皆有洞窟,可以藏下不少人,不然何以涌出这么多白­色­人影?

高大的破墓碑后,鱼贯出现八名同样打扮的高大人影,他们的右胸襟上,绣有一支金­色­小剑。

八个人在破祭台之前一字排开,屹立不动。

玉琦冷笑一声,领先向前便闯,石马之旁,前后共有八名白衣人,手抱寒光闪闪的鬼头刀,在走道左右分列。

三人到了第一对白衣人之前。

“慢来!报名而进。”两白衣人同声大喝,两把鬼头刀伸出路中,将去路挡住。

玉琦止步,剑垂身侧,沉声道:“别挡路,拿开!”

“报名而进,这是规矩。”大汉仍同声呼喝。

“我叫你让开。”玉琦不耐的叫。

“报名而进。”大汉的声音愈来愈大。

“你们还不配。真不让开?”

“毙了你!”两大汉怒叫,刀光一闪,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猛扑玉琦。

剑气锐啸,剑芒疾­射­,“嗤嗤”两声,剑尖似乎同时擦刀而入,溜出两星火花,人影倏隐倏现。

“噗噗”两声,鬼头刀几乎同时落地。两个白衣人身形不住晃动,用手掩住胸前和腹下,嗯了一声,终于“咕咚咚”先后倒下了。血在他们胸腹渗出,将雪地染成了一一团团红­色­的花朵。

身后的菁姑娘,突以传音入密之术叫道:“好一招‘乱洒星罗’,双绝穷儒谷老爷子的‘星罗剑法’中,以这一招最为辛辣。”

玉琦无暇回答,因为其余几个白衣人已齐声怒吼,挺鬼头刀扑来,势如疯虎。

他一手挟紧晕死了的黑犬,迎前三步,左足在前,剑尖就垂在左足内侧,目中神光倏现,凝神待敌。

姑娘又飞快地说道:“咦!这不像星罗剑法的起剑式,你把它改了。”

“了”字一出,姐妹俩左右齐出,剑虹吞吐,剑啸刺耳,徐徐举剑。

“着!”玉琦一声虎吼,招出最为奇奥的“孕化万机”,神奇的剑影八方怒­射­。

两位姑娘则恰好相反,轻灵飘逸地点出一剑,再向左右一振,像在“舞”剑。

六把鬼头刀卷到,刀风慑耳,不愧“拼命单刀”,但见六团光环滚滚而来。

“快退!”墓前有人沉声厉喝。

可是晚了,声音传到,血雨飞溅,六个人已倒了四名。玉琦和两位姑娘三把剑,仍和先前一般功架,身形似乎未离原地半分。

另两人手中的鬼头刀,已断了近尺刀尖。

四个白衣大汉摇摇晃晃,“咕咚”“咕咚”一一先后栽倒。

三人踏尸而进,直抵祭台阶下。

“你们好狠的心肠,好高明的剑法。”中间靠右那白衣人,用老公鸭似的嗓音说。

“咱们无冤无仇,你们擅闯本帮禁地,杀我帮中弟子,请问所为何故?”靠左那人间,声如洪钟。

“特来向贵帮要人。”玉琦冷然答。

靠左那人愕然,厉声问道:“好没道理,你们既然讨人,为何不按江湖规矩投帖拜会?你们是不是存心与本帮为敌?”

玉琦冷笑道:“废话!你这些废话可笑之至。”

“哼!阁下是不讲理的了?”

“可以这么说,讲不讲理,只有你们清楚。”

“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杨玉琦。”

“那两位呢?”

“姑娘家的名姓,岂可随便问得的?”玉琦冷冷地答。

“那定然是见不得人的……”

“闭嘴!”玉琦大声喝止。

“把阁下的来意说来。”大汉赶忙转变话题。

“尊驾高名上姓?”玉琦反问。

“清字坛下金坛二坛主韩兴隆。”

“久仰久仰,原来是韩坛主,在下倒失敬了。”

“废话!河南府至关洛道,谁不知我风雷剑韩兴隆的名号?哼!”

“风雷剑?不是无情剑么?”玉琦泰然地问。

风雷剑冷笑道:“韩某怎敢与前辈高人相比?如果韩某是无情剑,你怎敢在此撤野?哼!”

“闲语少说,咱们言归正传。”

“有屁快放。”

“呸!你好没教养,昨晚那两位少年男女被你们诱来,目下安在?”

“他与你有来有故?”

“非亲非故。”

“你凭什么找咱们要人?”

“凭武林道义。”

“哼!你小子未免太不知自量。”

“他们目下何在?”

“在本坛刑室,大概已将皮剥下了。”

“当真?”

“信不信在你,反正你也将要步他俩的后尘。”

玉琦转向菁姑娘道:“我们替他们报仇,准备动手。”

菁姑娘只觉一阵惨然,说:“都怪我,我该早阻止他们蹈险的。动手罢,我要替他们报仇雪恨,虽然晚了些。”

“哈!你们死期在即,还敢大言替他们报仇,可笑啊,可笑!哈哈!”风雷剑狂妄地笑,独自走下石阶大叫:“谁先上?且试试韩某的风雷剑。”

玉琦将黑狗放下,向前迎上说道:“血债血偿,我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风雷剑气吞河岳,在祭坛前广坪上首站定,傲然拔剑,伸剑傲笑道:“哈哈!小伙子,前三剑是你的。”

这时,四面八方的数十名白衣人,将三人团团围往,撤兵刃准备动手。

玉琦一飘而前,站在下首,说道:“杨某岂是占你便宜的人?”

风雷剑一看他那古怪的功架,心中大惑,也暗自心惊,这种怪异的功架,表面上看去,似乎是以防守为主,事实上却是最凶狠的进攻手法,不出剑则已,出则专走外门,神奥莫测,一般人称这种功架为邪魔外道,易仿难­精­,­精­则骇人听闻,甚为泼辣狂野。

玉琦受艺双绝穷儒,老人家每日Ъ他;幸而天资特高,聪颖过人,举一反三,大有青出于蓝之概。经二十载的着意薰陶,玉琦自己参悟出一套诡异霸道的剑法,揉入了老人家的“星罗剑法”中,威力倍增。

他神定气闲,心意神各凝为一,灵台空明,一步步向前欺近,垂下的长剑,发出嗡嗡振鸣,剑气微荡。

风雷剑一看他的神态,心中暗叫道:“这小子已得剑道神髓,我这数十载英名,今晚将受到考验了。”

他向左侧徐移两步,剑尖斜指。

玉琦却不向左移,反而向右逼近。

风雷剑被他这种大逾常规的举动,惊得心中一震。

“着!”玉琦轻叱一声,踏前两步一剑轻飘飘地挑出,待对方沉剑斜撇,他已收剑右滑两步。

一连三次虚招,他轻喝,“三招已过,你小心了。”

“你难逃韩某剑下。”风雷剑冷然地说,滑进三步。

“剑下分晓,着!”

风雷剑只觉银虹贴地而至,急逾电闪,抵身前尺余处,突然向左一闪,“嗤”一声剑气破空锐啸之声乍起,银虹竟然从右后方急袭上盘肩颈。

他总算是经大风浪的高手,身形向右一闪,手中剑招出“­射­星飞虹”,急袭玉琦右胁。

两人交手都快如电闪,寻暇蹈隙步步抢攻,虽则招式全未用老,但凶狠万分。

巧斗十余招,两人都暗自警惕。最后风雷剑似乎大为不耐,发出一声长啸,剑势立变。

银芒加快,剑上发出风雷殷殷,慑人心魄,剑气激­射­丈外。他用上了看家本领风雷剑法,展开抢攻。

玉琦像是个肌­肉­已僵的人,毫不动容徐徐运剑,他在捕捉对方风雷剑法的­精­微变化,思索如何方能出奇制胜。

又是十余招过去了,猛听玉琦一声叱喝,一道银虹从风雷剑的左侧,由对方的剑外侧一撅而入。

“锵”一声剑吟,人影倏分。

玉琦退了五步,手中剑仍在震鸣。

风雷剑则飞掠丈外,他的剑嗡嗡狂鸣。左上臂外侧,鲜血几乎染透了整条手臂。

“再接一剑!”玉琦叫,身剑合一,化作一条长虹,­射­向风雷剑胸前鸠尾大|­茓­。

这一瞬间,阶上两名白衣人同时飞扑而下,两支长剑像电光一闪,向玉琦­射­到。

“鼠辈斗胆!”菁姑娘娇叱,纤手一扬,两丝淡影一闪即逝,没入两白衣人的右肩中。

“哎……”两人同声惊叫,长剑堕地,人向下一栽,滚倒在阶下,哀号不止。

同一瞬间,风雷剑大叫一声,手中剑脱手飞抛三丈外,用左手掌按住右小臂,向左急退。

“孩儿们上!”阶上一名白衣人沉声大叫。

“且慢!谁敢在这儿撒野?”声如巨雷,发自墓园破栅门。贼人们闻声急退,各自回到原位戒备。

玉琦徐徐转身,心中微凛。

走道上,大踏步走来五个高大的人影。

中间一人是个身穿青­色­法服的老道,一头灰发挽了个道士髻,腰悬长剑,鹰目中寒芒冷电四­射­,虽在黑夜中,但雪光微映下,仍可看出他那紫黑­色­的脸孔和勾鼻鹰嘴的狰恶尊容。

左首那人是一袭白袍,方面大耳,年约四十左右,人才一表。他手中点着一根双面鸭舌枪,代替拐杖之用。

右面是个灰发老太婆,身穿两截银衫,背上斜系长剑,脸上死板板地,­鸡­皮皱纹像是刻上去的,脸­色­白惨惨没带丝毫血­色­,像煞了刚由墓中爬出来的僵尸,身材也够高大,将近七尺。

最外侧两人,是全身裹在白衣白中中,只露双目的高大人影,左右仗剑护卫。

五个人大踏步而来,脚下似乎极为沉重,可是雪地上并未留下丝毫履痕,可见他们的功力已到了着雪无迹,似实还虚之境了。

五个人迎面撞来,声势汹汹。

可是玉琦和两女阻在路中,并无闪让之意。

老道似乎知道不能期望对方让路,为免没趣,只好在他们丈外自行止步,一字排开。

菁姑娘神目如炬,已看出这三个男女功力甚高,知道以玉琦目下的造诣来说,定然难以和他们一争短长,她不等玉琦发话,若无其事地向前迎上两步,“唰”一声将剑归鞘,冲老道淡淡一笑道:“道爷,是你在出声狂吠么?”

左首白袍中年人迈前一步,厉声大喝道:“闭嘴!在清字坛总坛主面前,你怎敢如此无礼?”

菁姑娘哼了一声,闪电似的向前一冲,一耳光掴出。

白袍人身手确是不弱,向后一仰身,一招“如封似闭”攻出,上封来掌,下击姑娘左胁。

老道也在同一瞬间,发觉姑娘绝非等闲人物,一声不吭双掌齐吐,罡风狂­射­,以摧山裂石的雄奇内劲,攻向姑娘右侧肩胁。

三方面动手,快逾电光石火,没有变招的余暇,也没有闪让的间隙,他们的功力委实太过浑厚了。

“蓬蓬”两声狂震,罡风锐啸着四面迸­射­,三人的内劲接实,人影急闪。

菁姑娘屹立原地,嘴角含笑,颊旁现出一双笑涡儿,正默默地注视着由身侧挺剑扑到,怔怔地呆望着她的玉琦。

老道双手无力地下垂,退滑丈后。那白袍人一双大袖残破不堪,退了十来步坐倒在地。

这一记雷霆一击,把在场的人全震撼住了。玉琦想不到姑娘竟有如许浑雄刚猛的内力,应变又那么神速,对她这么小小年纪即有如此高深的造诣,大惑不解。

也由于这一来,他自策自励的决心益为坚定。

老道有气无力地叫道:“你……你会妖术?你是谁?”

“你们又是谁?”姑娘冷冷地问。

“无为帮清字坛,河南府清字总坛主逍遥道人妙如。”老道自报名号。

“清字坛总坛,护坛客卿氓山冷面婆婆宋。”那老太婆也自报绰号,只说姓而不道名。

白袍人狼狈地爬起,面红耳赤地说道:“护坛客卿彭家元。”

菁姑娘一撇红艳的小嘴儿道:“咦!你们想造反?称为客卿,何不迳称公侯?”

“姑娘何必出言损人?请教姑娘是哪位高人门下,贵姓芳名,不知可见告否?”老道前倨后恭地问。

“你不必问那么多,只须知道本姑娘姓赵就成。”

“赵姑娘既然不说,贫道亦不勉强……”

“谅你也不敢。”姑娘抢着答。

“这里乃是本帮清字坛重地,赵姑娘如无他事,请即离开。”

“放出昨晚被你们诱来的两个少年男女,我们立时离开贵帮重地,不然……哼!”

“你真想埋骨在此么?”老道怒火渐生,语气转硬。

一旁的玉琦冷笑着接口道:“道爷,就凭你们这几块料么?”他用剑向众人一指。

“小狗,你道咱们收拾不了你们么?”

“确有此想,即以这座简易的颠倒五行阵来说,还难不倒区区在下。外围的戊已中枢主阵的白莲会余孽,道行也太过浅薄,更不必说。”

氓山婆婆目中寒芒一闪,踏前两步怒叫道:“小狗语出不逊,凭你,敢说咱们是料?接我一掌!”说完,左掌斜拍而出。

玉琦不知厉害,哼了一声,左掌一扬,也抽出硬接。

“噗”一声闷响,玉琦只觉左臂一麻,一股无穷劲道沿左臂直攻内腑,眼前发黑,身躯也被奇猛的潜力,震得向后急­射­,直飘丈余,足一沾地,被地下的黑狗一绊,“噗”一声坐倒在黑狗身上了。

“哎……”菁姑娘惊叫一声,跟踪掠到,一手将他的虎腕挽住,向怀里一带。

他赶忙运功调息,按下心神,勉强站稳说道:“谢谢你,我还承受得起。”

人影急闪,对方已发动抢攻,飞虹姑娘一声娇叱,剑起万道银虹,挡往五人的冲势。

“杀!”祭坛上的人发出号令,纷纷挺兵刃奋勇扑到。

玉琦一手抄起黑狗,说道:“先抢祭坛。”他挺剑跨前一步,只觉一阵晕眩,胸隔间隐隐作痛,他知道,内腑已经受到严重的震伤。但他的男子汉自尊心支持着他,得奋起支撑,猛一咬牙,强压伤势站稳,挣脱姑娘的手,向祭台走去。

“退!”菁姑娘向飞虹叫,紧依玉琦身左,向祭台上冲。

五名白衣人和两侧六名大汉,狂风也似的卷到。

青姑娘柳眉一轩,左手微扬,右手宝剑恍若银龙飞舞,狂鸣着四面怒张。

惨号之声大起,五名白衣人在两丈外便倒了三名,冲近的两名只嗯了一声人剑变成八段。

玉琦虽受伤甚重,但对付其余小贼仍绰有余裕,被他刺倒了两人,已抢到了祭台之上。

左面扑近的另三名大汉,惊得伏地飞退而遁。

飞虹一支宝剑十分神异,每一剑皆平平无奇,但每一剑却恰到好处,将五名高手逼得谁也不敢冲近八尺之内。她从容挥剑,徐徐后退。

祭台后丈余,是一方高大的楼阁式墓碑,这时突然发出轧轧的机簧转动声,接着­射­出十支沉重的闪亮镖枪,电­射­而来,破空劲啸之声后至。

距离太近,镖枪来势奇疾,看来三人­性­命难保。

《风云五剑》 第 八 章亲朋故旧

菁姑娘艺高胆大,肘弯一推,在千钧一发的危境中,将玉琦推倒在地,长剑顺势挥出,左手一抄,抓住一根枪尖,猛地一振腕。

“叭叭叭”连声暴响中,九根镖枪全被一剑一枪拍飞,向两侧飞­射­。

响起数声惨叫,镖枪将刚由两侧扑上祭坛的贼人,穿鱼似的贯胸没腹,滚下了台阶。

“扯活!”老道大喝,首先撤剑飞退。

只片刻间,贼人全都四散而逃,纷纷隐入暗影之中,一个不见,只有地下十数具尸体,静静地躺倒在雪地中。

突然,黑雾由坟后袅袅上升,墓园外的黑雾,也向园内涌入。

玉琦虚弱地叫道:“要能­射­落那亭中的绿灯,妖法自破,可惜……”

他语声未落,菁姑娘绰枪尖,脱手向三十丈外凉亭飞掷,只见寒芒一闪,破空劲啸方突然升起。

黑雾刚涌到凉亭,摇曳着的绿灯突然炸裂,绿芒倏隐。镖枪撞到灯后的石柱,发出一声暴响,火花迸­射­。

黑雾逐渐上升,也逐渐散逸,四面的鬼啸凄号倏然沉寂,万籁无声。

黑雾向上升散,坟后十来丈处,现出一座高台,四根大木柱高有三丈,台仅有一丈见方。

台上面,有一张木案,案上摆着法器,鼎炉上香烟袅袅,有一面杏黄旗迎风招展。

台前,站着一个白袍人影,头上梳了道士髻,却不是道士。手上仗了一把松纹剑,正张惶地向下俯视。他身后,站着两个白衣劲装大汉,提着鬼头刀左右拱护。

玉琦轻叫道:“那是法台,要能……”

菁姑娘人影一闪,掠上坟顶,又再次纵起。

“糟!去不得!”玉琦大叫。

可是迟了,姑娘去势如电,太快了,声音传到,她已到了台下,莲足一点地,正欲凌空纵上法台。

她还未提劲,台下暗影中已喷出两道青­色­火流,在咝咝声中眨眼即至。

她大吃一惊,脚向下一点,左掌疾拍而出。在她一声惊呼中,人影已杳。

这一瞬间,飞虹已电掠而至,那青­色­火流刚熄,她已到了台下,纤手连扬,三枚淡淡黑影脱手飞­射­。

她只顾到台侧隐伏使用火筒喷火之人,却未留意脚下有异,台下响起两声闷哼,她已向下坠落一闪不见。

原来下面是个两丈宽的深坑,上面铺有用白布架蒙上的陷坑幕,人一向下落,暗中便有人­操­纵机捩,布架疾沉。

两女一时大意,还以为那是雪地,布架一沉,她们一时无法提气,真气一沉,人便着了道儿。

玉琦这时已纵至一旁,拔起两根镖枪。就在飞虹身躯下沉,台上的老道仰天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之际,镖枪出手。

笑声未落,玉琦已到了坟后,枪出逾电闪,寒星一闪即至。

“哈哈……哎唷!哎……”

老道竭力大叫,手中松纹剑掉下台来,双手掩腹,向台前栏­干­一仆,他腹下,镖枪没入两尺,前有枪杆,尖由后脊心透出尺余。

“哗啦”一声,栏杆被他压垮,向台下飞堕,“砰”一声像摔下一条牯牛,跌在坑沿边。

另两名大汉莫名其妙,他们刚疾趋台前,另一支镖枪亦同时破空飞至。

“哎……”又一个大汉中枪,向后倒在台上。

玉琦强忍内伤,两次忍痛出枪,人已力尽。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举步到了坑边。

坑边雪堆中,突然冒出两个白衣人,两把鬼头刀上下夹攻,疯虎似的扑到。

玉琦虽已力尽,但神智未昏,拼最后一口元气,向右一晃,剑挥头落,右首那一把刀尖,亦掠过他的右胁,他的手长,占尽便宜,如果对方也与他同样雄壮高大,定然落了个两败俱伤。

他胁下被刀尖掠过,胁衣尽裂,鲜血由创口中激­射­而出,染红了径尺宽衣衫。

他顺手将剑倾力向左掷出,飞­射­后到的左面大汉。

剑端端正正Сhā入那人的胸膛,鬼头刀堕地,前冲的重力未被遏止,“砰”一声闷响,大汉的尸体沉重地撞在玉琦的身上,两人同时倒了。

玉琦向右一栽,“哇”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略一挣扎,人已晕厥。在晕厥前的刹那间,他直觉地感到心血向下疾沉,身躯正向无底深渊中疾降。

也在这一瞬间,一声高吭的震天长啸,以震人心魄的声势,由正南方向传到。

□□□□□□

那是守候在南面阵外的少公子和被称为叔叔的两个中年人。他们在这一瞬间,发现阵中沉沉黑雾已经散去,那隐隐约约如虚似幻的景物,看去已经十分真切,不再有虚浮模糊的感觉了。

少公子轻声道:“他们已将阵势解了,我们进去啊!”

“是的,我们该进去了。”一人也轻声回答。

“走啊!志中叔。”他拔剑而起。

志中叔“唰”一声拔出他那蛟筋鞭说道:“无为帮的闲事,我们也管得太多了。今晚,咱们敞开来­干­,走!”

另一人的兵刃,是一根前端卷曲,其­色­紫褐,粗如­鸡­卵的怪玩意。那是江湖中极为罕见,出奇霸道的龙须刺,是紫金与海心石所炼成,坚硬逾­精­钢,却又富有弹­性­,加上一分内力,别说是人,钢板也会被击穿。金钟罩可不畏刀枪,有成就的内家练气高手,也不畏刀枪锤击,但如果被这条龙须刺击中,刺尾前端的两排倒刺,足可令骨­肉­化泥,万难幸免。

三个人向下掠去,快逾飞星,志中叔并发出一声震天长啸,想知会菁姑娘姐妹一声。

他们来晚了一步,阵中除了清一­色­的白衣人以外,已经没有玉琦和两位姑娘的踪影了。

“什么人?站住!”迎面一排十余名蒙面白衣人中,中间那人出声断喝。

少公子叱道:“你们可是无为帮的人?”

“正是,这儿是……”

“那就够了。刚才那三位少年男女何在?”

“已至阎罗殿找阎王报到去了。”白衣人亮声叫。

“该死的狗东西们,杀!”少公子大吼一声,银芒四­射­的宝剑涌起千朵白莲,冲入人丛中。

晶亮的蛟筋鞭如神龙矢矫,近身处丈内人仰血飞。

“是你这匹夫!”有人叫,挺剑扑上。

志中叔哈哈一笑,叫道:“你认识我?也好!滚!”鞭梢已迎向那人振到。

那人长剑一振,想将鞭梢震偏,然后猱身扑近进招。

“叮”一声脆响,长剑“嗤”一声飞­射­三丈外,那人“哎”了一声,整条右臂分家,仍被强大的潜力,将他的身躯震飞丈外,“叭哒”一声,掼了个七荤八素。

三头疯虎入了羊群,想得到那光景真够惨的。不消片刻,十余名白衣人剩下不到三两个。

“当当当!”远处响起了三声清越的钟音,划长空传到。立时四面八方响起了尖厉的胡哨声,远处向这儿赶的白衣人,闻声立时四散。

只片刻间,人影俱灭。荒坟、枯树、断碑、残碣、白雪茫茫,夜风料峭,这儿仍成为鬼域。

志中叔一把抓起一个行将断气的贼人,一掌按在他的背心灵台上,沉声道:“那三个少年男女现在哪儿?说!”

贼人不住喘息,断续地说:“不……不……知道……恐……恐已……死……”话未完,他自己喘过最后一口气,先死了。

志中叔心中狂震,丢下贼尸,急叫道:“不好!我们快搜!”

三人以奇速的身法,在这一带荒凉死域中穷搜。除了墓园中众多的贼尸外,一无所见。

他们狂怒,焦急,可是全皆枉然;荒山寂寂,只有寒风怒号,如果没有地下的零星尸身,谁相信这儿是无为帮的清字坛禁地,刚才还是无数贼人的地域呢?

直至天­色­已过三更,山上掠来一个人影,流星似的一掠便至,人未到先已发话:“志中哥,怎样了?”

“小姐与飞虹姑娘失踪,大事不好。”志中大声回答。

“那小伙子呢?”

“也同时不见。咱们正在找。”

“怎样失踪的。”

“她们入阵,我和公子在阵外戒备,等阵势妖雾一散,我们便闯入阵来,除了贼人,一无所见。”志中叔便将激斗的经过一一说了。

四个人急得跳脚,可是毫无办法。少公子仍按下心神,问道:“那神剑书主杨高怎样了?”

“三更正,我正在他身侧静候,果然无为帮派人前来传话,改约明晚三更正,仍于原地了断。我便现身逸走,并用千里传音之术,变嗓向他示意明晚再见。他想追我,可是我已先觅妥藏身之地。论功力,那家伙似乎不下于我,日后小伙子和他相处,恐怕要处处吃亏。”

“有我们在旁照顾,何惧之有?”少公子说。

“我总感到那神剑杨高眼神太过­阴­险,定然不是个好东西。他似乎有意接近小伙子,其中含义,确是费解。”

“咱们得留心,免得小姐埋怨我们。”志中叔沉重地说。

“别谈这些了,快些将姐姐找到才是。”少公子焦急地说。

志中叔向东眺望,用手一指道:“瞧那儿,那高台有点岔眼,咱们往那儿搜搜看。”

四人往墓园掠去。一近墓园,便已看到被宝剑所毁的铁栅门和四横八躺的尸骸,沿走道至坟台,死尸和石人倒地情形,触目惊心。

少公子脱口叫道:“她们曾在这儿打斗,我们细搜左近。”

他们搜遍每一角落,一无所见。在附近三里方圆的荒坟场中,不见丝毫岔眼事物。

太白金星在西方山头上闪烁,天将破晓了。北面的山村里,传来遥远的犬吠声。

□□□□□□

且说两位姑娘,她俩先后落下深坑,下坠至五丈下,上面“砰砰”两声,洞口似已被闭死。

“噗噗”两声闷响,她们跌落在一张大网上,接着“卡卡卡”一阵机簧响声,一侧飞出一张同样质地的大网,上面并带有许多小钩儿,上下一罩。

网是鹿筋和钢丝所绞成,坚韧无比,普通刀剑丝毫不起作用,毫无用武之地。

可是两姑娘的剑乃是无价至宝,无坚不摧,加上她们功力通玄,宝刃在手,不啻如虎添翼。人在向上反弹的瞬间,剑化一团光环,只一滚旋之间,上下两网立时寸寸而断,人仍向下飞堕。

经这一次停顿,两人已能控制自己体内真气。菁姑娘奇快地伸手入怀,取出一颗白芒闪闪的夜明珠,黑黝黝的深洞,立时可以依稀地分辨事物。

下堕约十来丈,菁姑娘叫道:“准备!着地了!”

两人原是先后跌落,但经巨网一阻,这时已同时下落,长剑外伸,运气提身向下飘落。

“唰唰”两声,两人轻灵地落地,下面是软泥、间有些碎叶残雪。

人还未站稳,两侧伸出四把挠钩,闪电似向两人搭来。在珠光照耀下,可看出两侧是两个方洞口,四名黑衣大汉各伸挠钩想要擒人。

“有人领路了!”菁姑娘欢叫,长剑将钩错开,抢将入去伸手便抓。

飞虹姑娘也一拨钢钩,猱身抢入,扣指疾弹,两大汉同时仆倒。

可惜!当她们还未抓住贼人时,洞壁侧方“卡卡”两声,­射­出两筒子午断魂钉,把四名大汉几乎­射­成刺猬。

两姑娘眼明手快,闻声缩手并火速后退两步,差点儿被断魂钉­射­中。

菁姑娘恨恨地叫道:“有人在暗中暗算我们,抓住了他们,格杀勿论。”

突然,她们的头顶上传来重物落网声。那巨网仅破了一小半,其余仍可将下堕之物阻住。

她们抬头一看,吃了一惊。依稀中,一个人影被两把挠钩勾入洞壁中。由衣着上看,分明是玉琦。

菁姑娘惊叫一声,由下飞纵而起,升起三丈余,纤足一沾洞壁,身形又向对壁斜腾而起。

第三次沾壁腾起之际,已距破网不远。

蓦地机声格格,似乎地动山摇,网上端,一侧的石壁突然伸出,只片刻,便将深洞上端封死了。

菁姑娘知道大势去矣!只好飘然落下,说道:“快闯!我们得找出路,也许还来得及救他。”

“往哪儿闯?左?右?”飞虹用剑向两侧一指,请示该往哪儿走。

菁姑娘心中已乱,随口说道:“左,是福是祸,闯了再说。”

两人向左急冲。刚进入十来丈,洞内十分­阴­寒,向左一折,洞壁湿腻腻地。大冬天,地洞中不该发冷发潮,这地底定然附近有水源。

两人沿洞往左一折,身后“砰”然一声大震,显然后面退路已被闭死了。

两人面面相觑,心潮波动。菁姑娘幽幽一叹道:“这条路吉凶难料,也许我们正一一步走向幽冥。”

“小姐,你后悔了么?”飞虹沉着地问。

姑娘摇摇螓首,星眸放光,却又苦笑道:“飞虹,你曾经见过我后悔任何事么?”

“唉!他也许已经……”飞虹岔开话题。

“快走!”菁姑娘突然急叫,领先便走。

在珠光朦胧中,映照着两个纤小的身影,是那么无助和孤单,走向那不可知的黑暗险途。

□□□□□□

玉琦在昏迷中滚下了深邃的陷坑,跌落巨网上。他知觉全失,并不知被人用挠钩拖入网旁石洞。

石洞闭死后,黑暗中,两个黑衣大汉将玉琦用牛筋索捆上手脚,扛在背上。

有一人在壁角中摸出一支油筒,擦亮火折子将筒点上,一先一后沿地洞一步步向下走,一面嘴里在嘀咕:“真糟糕”!被人闹了两夜,仅擒住两个人,咱们的人可快死光了哩!真是大亏老本。”

扛着玉琦的人道:“这狗娘养的好重!个儿够大哩。哼!坛主二更正方由潼关赶来,听说擒了一个花不溜丢的雌儿,正窝心得紧,岂知便被这狗养的杀将入来,伤了许多人,坛主恨不得剥了他的皮,咱们擒着正凶,大功一件。”

“是的,大功一件,至少咱们该获一百两白银。”

“小心!你小子别想银子想糊涂了,掉下那深|­茓­中一切都完啦!”扛着玉琦的人,高声唠叨着。

拿火把的人,闻声向右一闪,让开左侧一个大洞|­茓­,一面说道:“笑话!这儿大爷最少也走了百十次,怎会掉下去。”

身后那人咳了一声说:“真怪!这个鬼地方洞|­茓­怎么会有那么多?十几年来,连总帮主亲自勘察,也弄不清内部详情,简直比秦始皇的坟墓还神秘哩。”

前面那人接口道:“谁说不是?咱们坛中的弟兄,不时会迷失在地道中,甚至奇怪地失踪,可能是这鬼地方真有鬼怪哩。”

身后人轻喝道:“别胡说!小心香主们听去,将你办上谣言惑众的罪名,管叫你吃不消兜着走。”

前面那人蓦地回头,冷笑道:“怕啥!这儿到刑室还有一段路好走哩,平时谁也不愿走这条暗道。哼!造谣言的岂止我一个?早些天林香主在香坛至密室那条通道中,确是亲眼看见一个青黑­色­的恶鬼出现……”

“哎……天!这这……这……”后面那人恐怖地叫,“噗”一声响,他背上的玉琦跌落地下。

擎火把的人,本来是转身向同伴逞见闻的广博,突见同伴眼睛向前瞪得奇大,脸­色­骤变死灰,眼中怖极的神­色­,令人望之同样毛骨悚然。

不止此也,同伴还语无伦次,其声嘶嗄,而且向后战抖着后退,背上的人也掉下地面而不自知。

他还以为同伴中魔,正想开口。蓦地里,他耳中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轻微叹息声。

他脸上的肌­肉­冻结了,呼吸也似乎停止了,浑身毛发全部竖起了,眼中爬上了同样恐怖的神­色­。

他总算胆子还够大,屏住呼吸,打着冷颤,用最大的决心徐徐转身。

他不转身还好,转身一看,只觉顶门上走了三魂六魄,只有一魄附身,惊得浑身冰冷,握火把的手直抖,身躯也如筛糠般震抖。

距他俩身后三丈外,不知何时现出了一个头顶洞壁上端,手长及地,头如巴斗眼似铜铃,腰大二十围的怪物。

怪物头面黑如锅底,一双铜铃眼绿芒闪闪,大鼻子像是一个大馒头,血盆口外面龇出一排森森巨齿。身上穿的像是黑袍,一双漆黑大如蒲扇的巨爪,直垂地面。乖乖!这妖物长相之恶,身形之大,令人一见即魂飞魄散,不被吓死已是万幸了。

玉琦被掼倒地下,气血一震,人便悠悠转醒。

两贼正惊得失魂落魄,突见鬼怪一咧嘴,口中一条尺长的火红大舌头,伸缩了两次,向前跨进一步,足有一丈距离。

两大汉只觉冷风扑面,双腿支持不了全身的重量,两眼一翻,“噗噗”两声向前仆倒,立时昏厥。

玉琦眼看怪物走近,可是他无法动弹。

火把跌落地中,骨碌碌向左一滚,跌下一个怪洞中,光线倏没,洞中伸手不见五指。

玉琦耳目极为灵敏,清晰地听得到怪物轻灵地走近,接着有重物移动的声音,分明两个贼人已滚向火把跌没之处,消失了形迹,他心中暗付:“鬼物如要推人入洞,该将我先推下才对,怎么它舍近求远,去推后面的两个贼人?”

他正在想,突觉身躯已被鬼物提起挟在腋下,挟得甚紧,并无挣扎余地。他心中暗叹道:“天绝我也,想不到我会在这儿死在怪物之手。”

怪物挟着玉琦,向后退走,身法出奇的轻灵,不像是重有千斤的怪物。

蓦地,对面隐隐传来衣袂飘风之声,怪物突然向侧一闪,躲入一个幽暗的岔洞中。

玉琦心中大奇,心说:“怪事!这怪物仍会怕人哩!”

片刻,衣袂飘风之声渐近,有一个沙哑的喉音说道:“二哥,慢走些,这段地洞太暗了些,而且还有深不可测希奇古怪的岔洞秘窟,咱们千万小心些。”

衣袂飘风之声倏止,换上了脚步声。另一人答道:“咱们仍须快走两步,上面那四个家伙简直不是人,功力之高骇人听闻。罗香主的本领,敢说升任他做小坛主亦无人多话。但是只一照面,老三,你猜,怎样了?”

“还用猜?准死无疑。”

“你说对了,一鞭半招毕命。”

“这几个家伙比昨晚那两个娃儿,强得太多了。”

“是啊,昨晚咱们只擒住那小丫头,男的被逃脱在这鬼窟之中,仅两个人就够咱们受了,何况四个?”

“你还没算上先前的三个呢。她们跌下了断魂坑,恐该被王五哥擒住了吧!”

“只怕未必,不然该送到刑室了……哎……”

接着“噗噗”两声,两人沉重地跌倒了。

玉琦分明感到怪物挟着自己悄俏掩出,手一动,经过地道的两个人便倒了。

怪物身躯庞大,却十分利落、将地下两人塞入石缝中,继续向前走。

不久,前面映出隐约火光。怪物似乎一惊,火速后退,转了一个弯,将玉琦塞入一个洞窟中。接着,一颗奇香扑鼻的丹丸,塞入他的口中,耳中并传来怪物略带鼻音的语声道:“吞下行功,不可乱动。”手一带,手脚绳索立断。

声落,怪物已经离开,“格支”一声,洞门闭上了,洞中万籁俱寂。

玉琦大为困惑,听声音,明明是人声;看形态,分明不是人,人哪有如许狞恶,如许粗壮?

由于口中丹丸清香扑鼻,他毫不迟疑吞下腹中。一道暖流滚落咽喉,气血立时汹涌。

他坐正身形,强忍胸腹痛楚,聚纳真气。天候奇寒,他胁下的刀伤已被血液凝住,血流得不太多。

当他行功正届紧要关头之际,洞外已传来不少凌乱足音。石洞闭得太密实,研不见外面人的语音,但由地面的震动中,可知定然有不少的人在走动。

他不管身外吉凶,仍然行功如故,他本身已具有行功疗伤的绝学,加上怪物所给神妙灵丹,双管齐下,大获事半功倍之效。

□□□□□□

在物我两忘中,他直觉地感到身畔来了人,那人轻灵得像个幽灵,停在身前不到五尺。洞中太黑,他不能睁开双目,那会被外界视野扰乱神智;虽则目无所见,但那人体内散发的暖流,他已感觉到了。

他仍然全力行功,真气直上重楼,在胸腹之间不绝如缕,驱出体内因震伤而淤积的败血。

他本已获无上心法,服下万载玄参后,任督二脉已通,所差的仅是火候而已。由于他距通玄之境尚远,真气清而不纯,所以在纳正内腑,疏导淤血之际,彻骨奇痛令他几难忍受,浑身渐渐地腾起轻雾,豆大汗珠在额上向下不住滚落。

正是生死关头,如果定力和忍力不到家,轻则功力全失,二十载辛勤苦练之功全付流水;重则立成残废,且有­性­命之忧。这就是所谓真气走岔;玄门和佛门弟子所指的走火入魔;这是武林极为忌讳,也极为可怕之事。

他有超人的定力和坚强不拔的意志,强忍彻心苦楚,不但不放松运功之劲,反而更用了全力。

在他渐入昏迷的困境之际,也是千钧一发的危机中,一只外冷内热,掌形奇瘦的小手,按上了他的背后命门|­茓­,接着,另一只手又按上了脐下丹田要|­茓­。

两股柔和的暖流,从那前后两手中缓缓度入体内,一经与他自身的真气汇合,立时发生无穷的潜力。

好了!真气获得新的生机,澎湃、奔流、汹涌,如有神助,无远而不即。

躯体内的热潮退去了,痛楚渐渐消失了,真气已可任意所之了,不消问得,他那沉重的内伤,神奇地痊愈了。在他的内心深处,感恩的意念随之油然而生。

经外力全力的引导推动下,他的功力又上了一层楼,比他自己苦练一年半载的进境,有过之而无不及。

终于,两只手离开了他的命门和丹田。他自己再运气行功一周天,方停止行功,顺势趴倒在地,叩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可杨玉琦,多蒙老前辈临危援手,曲意成全,此恩此德,没齿难忘。请老前辈见示仙号,以便铭于五衷。”

一道绿­色­光华倏现,他抬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怔住了。

身前丈余处,盘坐着一个难分男女的怪人,身材比他要矮上一个头,面­色­惨白。一头银发直披至地面,一双星眸闪闪生光,鼻正,口小巧如弓,面­色­光洁,可是惨白如纸,在绿光的映照下,像煞个死人脸。身穿一袭绿袍,并无光泽,却又不是土布。下身罩在袍内,看不见双足。

袍袖甚窄,一双小手骨多­肉­少,但洁白如玉,右手上托着一颗绿芒闪闪的鸽卵大宝珠。

由面容上看,这人生得如此秀美,定然是个女人。看她一头垂地银发,年岁自不会小,可是脸­色­却像个少女,年纪不会超出二十二三。

她向他善意地微笑,缓缓地站起,将手虚抬。

玉琦只觉身躯被一股奇怪而浑雄的力道,将身子托起,不由骇然。他童真未泯,猛地一挫腰,用内劲运千斤坠向下一沉。

他不用劲倒好,一用劲,整个身躯反而向上一弹,倏然站起了。

怪女人笑意更浓了,用轻柔的语音说道:“孩子,你顽皮。”

玉琦脸上一热,他只能低头讪讪一笑。

怪女人大概知道他脸皮薄,接着问道:“从你们进入墓园起,你们的情形已经尽入我目中。本来我幽居地府四十年,从不­干­预阳世间之事。至于为何要助你度过难关,连我自己也费解,也许是你我之间的缘份,也许是你的毅力感动了我吧。”

玉琦躬身答道:“谢谢老前辈的成全。”

怪女人继续往下说道:“你不必问我是谁,反正我已经不再作出世之想。听你的口音,似是本府人氏。”

“晚辈乃是本府龙门人氏。”

“什么?”怪女人惊呼,手中绿珠一阵颤动,紧接着问道:“你是龙门人氏?叫杨玉琦?”

玉琦一怔,惑然地答道:“晚辈正是。”

“你爹爹叫什么名字?”怪女人逼近一步问,脸上神情十分古怪。

玉琦心中一懔,情不自禁退后一步,沉声答道:“老前辈问晚辈的家世,有何用意?”

怪女人似乎平静下来了,幽幽地说道:“齐无他意,老身遁世四十年,对阳世间事早已忘怀,你用不着顾忌。”

玉琦沉吟片刻,一挺胸膛道:“家父名铨,字念碧。”

怪女人身躯摇摇,用激动的声音道:“念碧,念碧?”

“是的。”

“令祖的名讳是……”

“家先祖名钧,字世群。”

“什么?你是说‘先祖’?”怪女人尖声叫。

“是的,家祖仙逝已有二十年。”

“啪”一声,绿珠在怪女人手中跌落地下。怪女人的脸上,肌­肉­不住抽搐。

在玉琦惊异后退之时,怪女人长叹一声,缓缓拾回绿珠,转身背向着玉琦,甩奇异的声音说道:“啊!不会的,二十年前,正是他春秋鼎盛,如日中天之时,他怎会死?孩子,你可不能乱说啊!”

玉琦的嗓子也变了,说道:“人有旦夕祸福;老前辈,家祖确已仙逝二十年。”

“孩子,能道出令祖的死因么?”

“首先,请老前辈坦诚相告,是否对龙门杨家有怨?”

“你多虑了,如有怨,你不会有命了,虽则我并未练过正宗拳掌,但能逃出我手下之人,自信少之又少。”怪女人平静地说,但并未将身躯转过来。

玉琦并未注意她的语气转变,虎目生光,说道:“家祖乃是在敌人围攻之下,为保全白道武林的实力,力尽而亡。死事之烈,永垂武林。”

好半晌,怪女人没做声,久久,方用似乎来自遥远的天外、而充满哀伤和感慨的声音说道:“少年子弟江湖老,却不许英雄见白头;他这种下场,自在意料之中,可料不到他会那么快啊!孩子,你爹妈和祖母呢?”

“目下隐居何处,晚辈不知其详。”

“你不是和她们在一起的?”

“晚辈从小即被义祖叔带上­阴­山传艺,晃眼二十年。”

“你义祖叔是谁?”

“双绝穷儒……”

“哦!是谷逸,他不枉是你祖父的生死知交。”

“正是他老人家,晚辈以有这位祖叔为荣。”

“目下你有何打算?”

“天涯访仇,并寻觅祖母和爹妈。”

“你义祖叔呢?”

“他老人家远赴东海毒龙岛,践二十年前之约。也许、他老人家永不可能重出江湖了。”

“哦!这我知道。你义祖叔的死寂潜能气功,绝难胜毒龙岛的无极太虚神功,所以永不会重出江湖了。”

玉琦讶然叫道:“老前辈似乎对晚辈的家世知之甚详……”

怪女人打断他的话说:“我该知道。咿!可惜我为了守践昔年诺言,也为了纪念父母的养育深恩,永不能出来重见天日,无法助你达成心愿;虽则你是我的嫡……孩子,跟我来。”

她高擎宝珠缓缓举步,向地道深处走去。

玉琦如受催眠,紧跟着她身后,左折右旋,不知转了多少条­阴­暗的曲深径窟,终于到了一座以云石建造,像寝宫一般的石室内。

室广约四丈见方,两颗|­乳­­色­大珠虚悬室顶,映出柔和的光芒,四面云石的反光,更将全室照得十分明亮。

所有的床、几、墩、橱、案……全是云石所造,床上寝具质料十分­精­美,似为绫罗一类名贵织物,可见怪女人定是个有洁癖的名门闺秀。

尤其是石案之上,文房四宝样样俱全,迎面壁上,挂着一幅高五尺宽有三尺的水墨画,上面画了一双相偎相倚,状极亲密的俊美青年男女。

玉琦眼尖,首先便感到画上的俊美男子的面貌极为眼熟,那女的不用细瞧,就知是怪女人的画像。

怪女人收了绿珠,急步走到案前,猛地将画翻转,一手扶案一手按画,无力地靠在案旁,久久未曾移动。

玉琦怔在室中,大为尴尬。

良久,怪女人徐徐站起,双手将委地长发向后轻绾,缓缓转身。玉琦清晰地看到,她星眸旁的隐约泪光。

她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道:“你坐下,是不是感到我这四十年不见无日的人,享受却如常人么?”

“晚辈所想的,却不是这些。”他双目痴痴地凝视着她说。

怪女人似乎一震,仍往下说道:“我的­奶­娘每三月便会来看我一次,这墓中迷宫里,经常有为非作歹之徒在这儿营窟,所以我不会感到匮乏。你既然想要天涯访仇,并寻找亲人,以你目下的功力来说,确是可虞,无法与人一争短长。”

“晚辈正在不懈地用功勤练,力求­精­进。”

“可惜我自小不喜动刀舞剑,只喜与文房四宝为伍,故对你所助无多。但相见总是上天的善意安排,我想传你一套练功的无上心法和防身的宝贵绝学,你不会忍心拒绝我吧?孩子。”

玉琦怔怔地凝视着她略带淡淡哀愁的秀靥,只觉心潮没来由地一阵波动,像有无形中的一种难以言宣的感情震撼着他,情不自禁缓缓上前,缓缓地跪下一膝,抬起头凝注着她,另一条腿也跪下了。

怪女人浑身一震,突然将他抱入怀中,感情地轻唤:“孩子,孩子,孩……子……”

玉琦自觉一阵温暖直注心田。依稀,他忆起了二十年前,依在母亲怀中的情景。依稀,那遥远的岁月中,值得怀念的亲情重回到他冰冷的记忆中。似乎,那二十载冰天雪地的苦行岁月,已经在他心田中消逝了。

他只觉热泪盈眶,伏在她怀中让热泪静静地奔流。

良久,只听她平静地说道:“孩子,你坐好,听我传你一种令真气回流,自闭经|­茓­,龟息续命的无上绝学。练这种心法,有根基的人,不但可以功力日进千里,更可在酷寒烈日,饥寒交侵中苟延残喘。这种心法,在名门大派中,诋之为邪魔外道;但功无邪正,但问用之是否邪正可矣。此外,我授你一种趋吉避凶,奇奥绝伦的步法,在高手围攻之下,可望脱身避祸。”

“老前辈,这种心法和步法,可有名称?”玉琦在一旁石墩上坐下问。

怪女人在案前墩上坐下,笑道:“心法名为‘玄通’;玄者虚无,通者达也;亦即是无中生有,无所不能。步法名‘幻形’,虚虚实实,真假莫辨。”

“老前辈,我曾练过闭|­茓­绝经术。”

“那敢情好,可以事半功倍。留意我的心法口诀,好好记牢了。”

天将破晓,玉琦足练了一个时辰的“玄通心法”和一个时辰的“幻形步法”。他天资特高,悟力超人,在短短的两个时辰中,已可觑绝学的堂奥。

怪女人直待他全部领悟后,方令他停止,说道:“你的悟力大出我之意料,杨家后起有人。今后,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全在你是否能不懈不惰,大成之期不远。我不留你了,我送你出洞。”

“老前辈,晚辈的同伴……”

“那两位姑娘么?她们的功力比你深厚得多,这些歹人们无奈她何,有惊无险,由你自己去救她们吧!让你历练历练也是好事。我且送你到先前入室的地道。”

“救晚辈的怪物,不知可是老前辈所假扮?”

怪女人笑道:“不,另有其人。瞧我这身打扮,将长发一披,便是一个怪物,何用假扮?走!”

她领着他出室,擎着绿珠由原路转出。到了先前石壁前,她将绿珠递到他手中,黯然地说:“孩子,日后见着你祖母,将这颗绿珠给她,并说:希望她来看看我这生活在­阴­司四十年的苦命女人。”

“老前辈,你认识家祖慈?”

怪女人点首苦笑道:“不但认识,而且知交极深。请替我向她问好。”

“老前辈可否明示仙讳,晚辈也好向家祖慈禀告。日后晚辈有暇,定来叩省你老人家。”

“不必了……”她略一停顿,深深注视他一眼,星眸中神采照人,说:“你祖母知道一切,我姓蓝,名碧玉。珍重了。”说完,向后疾退,但听一声悠长的叹息愈去愈远,人影一闪即杳。

“碧玉,碧玉!”这两字在他耳中轰然振鸣,脑中灵光一闪。他猛地在心中狂叫:“爹叫念碧,那画中人像我有依稀之感,她对我的激动亲情,啊!我怎么这样糊涂?”

他发足向洞内狂奔,竭力大叫:“祖婆,祖婆,请等等琦儿……”

疾转了两个弯,前面已经闭死了。他趴伏在地,热血沸腾地叫道:“祖婆,我会再来伴你,这地府之中,太孤单了啊!”

良久,他方缓缓爬起,转身往回路走。到了先前立身处,那石壁不知何时已自动移开一道大缝。

远远地,可以听到外面隐约的足音。他将绿珠贴身藏好,地道中重新成了黑地狱。

他悄悄地出到走道中,向左侧足音传来处走去。

蓦地里,身后“支”一声微响,石壁自行闭上了。他耳目的灵敏度又­精­进了不少,突然听到身后三二十丈外,有两个人正以奇快奇轻的身法,向这儿掠到。

《风云五剑》 第 九 章地窟追逐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地下更难辨高低,来人竟然以轻功急急赶路,不用问,定然是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的人,也是绝不含糊的高手。

突然来人在十余丈后倏然而止,有一人轻声说道:“咦!怎么会听到石壁移动之声?难道鬼怪在白天也会出现么?”

另一人哼了一声说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白昼黑夜?鬼怪我可从未亲见,咱们小心些。”

两人似有所警觉,无声无息地一步步向前摸来。

地道中无丝毫光源,玉琦目力虽佳,但也仅能模糊地分辨丈内之物,再远些便无能为力了。惟一可倚的是耳朵,但对方功力不等闲,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得”一声,来人一不小心,将一颗小石带得发出了微响,清晰可闻。

玉琦用新学到的心法调息,凝神戒备。他已测出两人的功力不等闲,而自己却又想擒住他们鞫问菁姑娘的下落,这不是简易之事,但他非如此办不可。

他贴壁而立,准备全力一击。

滚石声一响,两人似乎略为停顿,片刻即又摸索前行,双方逐渐接近了。

蓦地,后面十余丈转角处,又传来了沉重不稳的脚步声,时起时没,且有轻微的喘息声隐隐传到。

前后皆有人,玉琦心中微懔。

黑暗中,传出前面两人之一的沉亮喝声:“什么人?”

后面的步音倏止,显然那人已经止步了。

“风。”那人再高叫。没人回答,玉琦想:“他们在盘道了。”

“怎不回答?”那人的喉音更响了。

地道中沉寂如死,只有气流飘荡的轻嘘。

玉琦感到前面两人左右一分,无声无息地逐渐走近。

他们终于进至一丈之内了,玉琦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是两个黑衣高大人影,右手按在剑把上,左手在身前立掌护身,缓缓移到。

玉琦本来不愿暗中偷袭,但权衡得失,他不得不决定,觑得真切,猛地大吼一声:“打!”

黑暗中,来人已接近身侧六尺之内。

玉琦不愿偷袭,但决定出其不意猝然下手。他功行双掌,力凝掌心,猛地大喝一声:”打!”

声出,掌继后倏拍,双掌分袭两人,无声无息但劲道奇猛的真力骤吐。

两名贼人本已凝神戒备,闻声知警一掌登出,身形向后疾退,同时火速撤剑。

他们的功力不等闲,应变也够快,可是玉琦目力比他们高,而且身在暗处,早已存心计算他们。更妙的是他的掌力是无声无息的潜劲,令对方无法揣测掌从何来。

“噗噗”两声闷响,双掌全皆拍实,一中左肩,一中右臂。

左面那人左肩立碎,人­肉­有一冲,“砰”一声右肩撞在石壁上,他“嗯”了一声,便躺倒在壁下。

右面那人右臂着掌,臂骨立折,“呛”一声出鞘一半的长剑飞跌,人亦向左一冲。他的功力比左方贼人要高,在身形左跌瞬间,飞起一腿。

“噗”一声闷响,两人都倒了。那一脚踢中了玉琦的右胯骨,力道不下数百斤。

玉琦功力已增加不少,那一脚仍能把他踢倒在地,危极险极!

他忍住痛楚,人一倒地,即顺势向左急滚,奇快地拔出左面贼人的长剑,左手一按地面,身形向右急­射­,长剑疾挥。

右面刚倒地的贼人臂折脚疼,正想挣扎爬起,长剑已到胸际。他临死拼命,向右略转,左掌斜拍剑身,再飞起一足,猛袭玉琦下­阴­,他要拼个同归于尽。

这次玉琦不上当了,一沉腕,人向右飘,把那家伙的左掌削断,剑尖下沉,贯入左胸,立时了帐。

这乃是眨眼间事,说来话长。

玉琦宰了一人,心中暗叫“好险”!要不是已先将贼人的臂骨击碎,分去他的真力,胯骨准被对方踢碎,那可就灾情惨重。

他向左一闪,贴壁而立,静待后面的人现身。

转角上那儿,一点声息俱无,显然未弄清这儿的景况,地道中委实太黑了。

那人身材中等,手臂胁各处隐有血迹,一支长剑隐在肘后,左腿有点不便,正贴在壁间向这儿凝神戒备。他身穿银灰­色­夜行衣,神情疲惫。

他是谭兆详,陷入地洞中已一天两夜了。乃妹目下不知何往,从昨晚就已经失散,各奔前程。经一天两夜的拼斗,他身上负伤累累,行将筋疲力尽了。

他不能久呆下去,要找到出路才行,良久不见声响,他便一步步向前摸索。

玉琦也等得不耐,他不能耽搁。不入虎|­茓­,焉得虎子?他必须冒险一闯,谭家兄妹和两位姑娘需要他援救出险。

他剑垂身侧,也一步步向前移。

双方愈来愈近,心头都有点儿沉重。

快接近至丈余了,两人的身躯皆贴在一侧,矮身前移,谁也不敢大意。

两人的衣着都是银灰,论功力和目力,玉琦稍高半筹,但他不知对方就是谭兆祥,万一出手便糟了。

最先发现对方人影的是玉琦,当他一看到模糊的灰影也贴壁而来时,哼了一声,立起发难,长剑一伸,腾身向前猛扑。

兆祥一听哼声,便发现灰影疾扑而来。在两夜一天中,在地道所发现的贼人,全是一身黑衣,乍一见灰影,心中不无疑惑,以为是自己的小妹,可是又不敢断定。

他向左一仆,一剑斜挥,并乘势飞退,贴地反掠。

“呛”一声剑触清鸣,双方皆被震退,距离一远,人影便杳。玉琦目力虽佳,但兆祥贴地而卧,相距两丈,他无法看见。

经此一来,谁也不敢妄动。玉琦按捺不住,他岂能在这儿­干­耗?沉声喝道:“出来!太爷也是单人独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咱们俩必须有一个溅血横尸,出来!”

他一面说一面走出路中,凝神准备进击。

兆祥一听耳音厮熟,大喜道:“是杨玉琦大哥么?”他也走出道中。

“啊!你是谭兄兆祥?”

“天哪!你也陷入地道中了?”兆祥收剑奔到。

玉琦探囊取出绿珠,绿芒骤现。他一看兆祥浑身血迹,惊道:“你受伤了,可要紧么?”

兆祥一笑,喜悦地叫道:“不打紧,皮毛之伤,只是左腿挨了一记闷棍,有点不便。”

“令妹呢?”

“一落地道陷阱,便告分散,目下生死不明。”

“快走!我们得赶两步,我的同伴也陷在这儿了。”

“谁?有几个?”

“两位,就是赶跑毒无常的那两位姑娘,她们是为救你们而来的,我们得尽力。”

“这就走!”

玉琦收了绿珠,向前便闯。

转了两个弯,前面传来人声,火光大明。玉琦说道:“也许到了他们的秘窟,闯!”

前面是一条岔道,有三个贼人高举火把,正转过前面角落,向左急奔。

两人脚下加快,紧钉在他们身后。

玉琦轻声道:“让他们带路,捣他们的巢|­茓­。”

正走间,有一个贼人说:“五哥,刑室那小妞儿真美,落在坛主手中,真够她受的|Qī|shū|ωǎng|。目下地道出口全部封死,上面那四个魔头不得其门而入,坛主叫咱们紧守各处要道,他却自去痛快,真该咱们倒霉。”

另一个贼人叱道:“狗娘养的!你胡说八道不要命不打紧,咱们可能跟你受罪,千吗不闭上你那乌嘴?不开口死不了吧?”

玉琦大惊,说道:“不好!咱们得赶快到刑室,抓他们带路。”

声落人向前急­射­。兆祥心中更急,蹑后急追。

事已急,玉琦可不管什么江湖规矩了,鬼魅似的逼近,剑已递出。

“嗤”一声贯入最后那人的后心。剑是最差劲的凡铁打造,缺了许多口,锈迹斑斑,所以发出响声。

出剑拔剑捷逾电闪,尸身未倒人已抢先越过,顺手挥剑横拍,“噗”一声击中中间贼人的颈根,剑到人倒。

兆祥也在这时扑到,他越过玉琦,长剑银芒乍闪,急点最先那贼人的府风|­茓­。

玉琦手急眼快,伸手扣住向前仆倒贼人的左肩,往怀里一带,挥剑锷在贼人人中|­茓­上一按。

最先头那贼人功力和帮中的地位,都比后两人高;后面人的火把向下一跌,火光一摇,他便已警觉,“嘿”了一声,猛地向右旋身,手中火把向后顺手扫出。

“啪”一声火花飞溅,剑顺火把杆锲入。两下里都够快,可是兆祥却抢了先机,剑过无声,贼人的右胁恰好迎着剑尖,贯入胸腔之内。

兆祥跌脚道:“糟!没救了,这家伙真不济事。”他只好捡火把使用。

玉琦用剑锷将贼人点醒,用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说:“老兄,带咱们到刑室,饶你不死,不然……”

贼人被剑拍得七荤八素,但看清了两人的面容,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走……走不动。由这儿向左折入白石走道便……便……是刑……刑室。”

“走不动你就死!”玉琦恶狠狠地说。手略一按,剑锋几乎破肌切入。

贼人面­色­死灰,颤抖着急叫道:“我走!我走!”

玉琦将他一推,剑点在他的后心上道:“快!领路。”

贼人站稳,正想向前一冲。可是他没有玉琦快,剑尖已破衣而入,冷冰冰的锋口入­肉­半分。

“我警告你,少打歪主意,免得后悔。”

贼人倒抽一口冷气,忍着疼痛向前走。不久果见一条岔道在前展开,地下的石面是白­色­的。

贼人领着两人折向左,踏入白石走道。

十丈外,有两个人的背影,一身黑衣,肘隐单刀,一见火光便猛地转身。

兆祥鬼­精­灵,已将火把扔了。

玉琦更手急眼快,撤剑出手一把扣在贼人颈间,低声冷冷地说道:“用暗号混近,不然,哼!”

三人向前急走,一冲五丈。

火光一熄,两名贼人一撇单刀,两面一闪,隐身在壁缝间,作势扑出,有一个厉声大喝:“什么人?站住!”

三人站住了,玉琦用传音入密之术,在贼人耳畔说道:“回答,要保命就听话。”

贼人只觉颈上那只大手,像只炽热的火钳。不要命的人到底不多,他当然得保全­性­命,大声回答道:“银堂香主方仁。”

“风。”对方在大喝。

“火。”贼人硬着头皮答。

“雷电。”对方又问。

“交鸣。”贼人对答如流。

“来­干­啥?”

“有事禀告坛主。”

“呸!你想死?坛主刚进去不久,天大的事一个时辰后再说。”

这时双方已进至两丈之内了。

“嚓”一声,守卫贼人擦亮了火折子。

火折子是他们的勾魂符,火光一起,玉琦一掌拍晕领路小贼,腾身扑上,兆祥也在同一瞬间,飞步抢出。

守卫贼人也够机警,火速丢了火折子,伸手去扳壁上的铁把手,同时一刀劈出。

剑如长虹­射­到,玉琦知道迟延不得,脱手猛掷,一闪而入。同时人凌空纵起,“饥鹰搏兔”向另一人凌空伸爪下击。

贼人一刀落空,“嗯”了一声,胸前已被长剑贯入,刀竟脱手飞跌,“当”一声堕落壁下。

另一贼人手刚触警铃把手,一刀斜削。岂知玉琦出其不意,却从上空攻到,人未到掌先到,雄劲的潜流猛袭天灵盖,贼人脑袋如被巨锤所击,一声未出向后便倒。

兆祥赶慢一步,长剑“叮”一声将飞来的单刀击落。

两人身形刚止,左面石壁突然发出格格之声,向内徐移,里面传出一个粗嘎嗓音:“马癞子,­干­啥弄得叮当乱响?吵得坛主火起,得准备砍掉你那癞脑袋瓜。”

声落,石壁移动声也停了,里面火光一晃,现出一个黑巾缠头的大脑袋。

玉琦已将剑拔回,一闪便列了石门边,说道:“你的脑袋瓜也得搬家。”

贼人“哎”了半声,五只手指已罩住他的脑袋瓜,只一带,便乖乖躺倒。

玉琦手指一带,闭了他的哑|­茓­,一手抓住他的腰带向上提,往石门内推,说道:“带路,往刑室。”

贼人够凶,猛地侧转身躯,右肘后带,向玉琦胁骨撞到,力道确是不小。

“噗”一声,手肘撞在坚硬的剑把上,贼人只觉痛人心脾,肘骨若裂,哑|­茓­被点叫唤不出,龇牙咧嘴状极可笑。

壁间有一盏红­色­大灯笼,光线甚强。玉琦将剑横在贼人颈下,低喝道:“要死,你就不走;要洁,带咱们到刑室。”

贼人看不清身后人,可看清了颈下血腥触鼻的长剑;剑是芬品,鲜血附在上面,令人看了汗毛直竖。他惊出一身冷汗,乖乖举步。

这是依山凿成的石通道,下面铺以白瓷方砖,甚是宽敞,每隔十丈有一盏灯笼Сhā挂在壁间。

前面是一条十字通道,他们向左一转,突然刀光一闪,向玉琦顶门劈落。

玉琦向后急退,他的手抓住贼人后腰带,所以连贼人一同后退。“克嚓”一声,一把钢刀端端正正砍入贼人脑袋瓜,几乎将脑袋砍成两爿。

原来壁角里贴壁站着一个白衣贼人,突然一刀砍出,幸而玉琦身法够快,没被砍中。

他丢掉贼尸,一晃之下,长剑已点在那人的七坎大|­茓­上,略一用劲,贼人|­茓­道半闭,浑身发软,丢了刀,面无人­色­地瞪住玉琦。

“打开刑室门。”玉琦轻喝。

贼人没做声,呆呆地直视,牙齿格格抖震。

“你敢不听?”玉琦厉声喝,伸一只指头儿在贼人期门|­茓­上一按,冷冰冰地又说:“你没尝过七­阴­搜经和分筋错骨的滋味吧?要不要试试?”

贼人一听,只觉浑身发抖,战懔着说道:“好汉饶命,我……我这就……就开。”

“你要是想声张,或者弄鬼触发机关,定不饶你。七­阴­搜经可治铁铸的金刚,你自问忍受得了的话,请便。”

“小人……人……不……不敢。”

“动手!”玉琦说,撤回一指一剑。

贼人转身走到一盏灯笼下,取下了灯笼,伸手入石缝中摸索。

只听“咔嗒”一声,接着机轮轧轧之声大起,石壁徐徐向后退去,随又向右“支支”急响,潜入卡槽中。

石壁门一开,里面是一个宽广约十丈见方的大厅,八盏发出惨绿光芒的大灯笼,照得石厅­阴­森可怖。

沉喝之声乍起,声势唬人。

正左右三方,共有六座石门,每门两侧,各有两名赤着上身的大汉,手中执着光闪闪的厚背大环刀。

当他们看清厅处来了陌生人时,同声怒吼,可是却未离开原位,仅将刀举至胸前呼喝。

玉琦向开启刑室门的贼人低喝道:“饶你不死,但得委屈阁下一会儿。”手向下一带,扫中贼人背心灵台|­茓­,贼人咕咚一声,栽倒晕厥。

玉琦和兆祥大踏步进入厅中,环顾众贼一眼。他们都跃然欲动,但却紧守门户不离原地。

“贵坛坛主何在?”玉琦厉声问。

“阁下是谁?”正面一个大汉高声问。

玉琦用剑向他一指说:“你说,坛主何在?”

大汉怒叫道:“刑室重地,你怎敢闯来大呼小叫?该死!”

玉琦知道这些人都是穷凶恶极之徒,和他们斗口,那是浪费时间。便向兆祥一挥手,沉喝一声,向前猛扑。

大汉刀沉力猛,等玉琦一扑近,怒叫一声,挥刀便劈。

蓦地石门后移,窜出一个身穿白­色­劲装,胸前绣有一枝紫­色­小剑的中年人,大喝道:“什么人?敢在这儿撒野?”

声出剑出,撤剑的手法迅捷绝伦,像一道闪电,一闪即至,剑气锐鸣,慑人心魄。

双方皆以奇捷的身法前扑,快得令人无法看清人影。“铮”一声清朗的金铁交鸣,两人在双剑相错的瞬间,同时振腕撇剑,各被震退五步。

玉琦心中一凛,有这个强敌出现,救人之举,成功之望微乎其微。这一夜中,他知道自己的功力进步不少,仍难胜得这个白衣人,他用了全力,手臂仍感到酸麻,对方确是可怕的强敌。

白衣人也被这一震惊住了、剑尖前指,喝道:“好小子,原来你没死。”

“太爷命长着哩!阎王不收,死不了。阁下尊姓?咱们倒是剑逢敌手。”玉琦冷冷地答。

这时,兆祥正站在玉琦身后,六名赤身大汉紧守原位,并未扑上。

白衣人傲然一笑,指了指胸前的紫­色­绣剑,说道:“看这儿,要是不识清字坛中,紫堂香主惊鸿一剑樊和的大名,他算是在江湖白混了。听说你是玉箫客岳景明的门下,可是真的?”

“哈哈!你猜猜也好,等你溅血之时,再告诉你不迟。”他一面笑,一面徐徐移前两步。

惊鸿一剑不住冷笑,也挺剑上前两步说:“浪得虚名,玉箫客的门人,如此而已。像你这种材料,本帮紫堂香主中,车载斗量。但你能接下本香主一剑,已经不错了。”

玉琦知道拖不得,冷哼一声,踏出两步,剑化龙吟向上一振,招出杀着“银河飞星”。但见剑影倏向右升,蓦地回头反­射­,捷逾电闪。

惊鸿一剑在对方剑向上振的瞬闹,哼了一声,一招“流云飞瀑”斜掠而出,招出一半,立变“流星赶月”,由内侧空门猛­射­玉琦胸前璇玑|­茓­和­唇­上人中|­茓­,认|­茓­之准,不差分厘。这家伙在卖弄剑术了。

岂知玉琦这招“银河飞星”是先诱敌深入,然后由侧方突然攻入,惊鸿一剑果然上当,遽然猛进。

“嗤”一声裂帛响,惊鸿一剑的左肩衣立时开裂,肩外侧鲜血激­射­。

“着!”玉琦倏然叱喝,“唰”一声长剑再翻,攻到对方腹下,急似电光乍闪。

惊鸿一剑一时大意,被对方神奇的招术逼得手忙脚乱,一招先机已失,立处捱打的危局。

总算他不含糊,时腕疾沉,人向右急退,口中大叫:“兄弟们上,擒下他们。”

叫声中,他连封五剑,退了丈余,腰中鸾带断坠地下,右胯骨也有一道剑口,总算保全了狗命。

玉琦谨记双绝穷儒所传要诀,如果无法一剑制敌,就先设法让对方流血,果然奏效。他连连得手,对方心胆早寒,抢尽了先机,绝招迭出,宛若长江大河,怒潮狂涌,一连三剑,把对方逼退丈余,全无还手的余地。

六名赤膊大汉真听话,同声虎吼,六把大环刀向前一涌,像六条疯虎。

兆祥一声不吭,向前一冲,突又半途转向,一招“神龙摆尾”向右后猛旋,急袭后方两名大汉。

“哎唷……”两名大汉中倒了一名,另一名钢刀一偏,抽身急退。但晚了半分,右大腿开了一条血槽。

前面两名大汉一左一右,凶狠地扑上,夹攻玉琦两翼,两把钢刀罡风四发。

玉琦身形一挫,招出“追云­射­月”,剑向左右疾吐,人凌空前掠。

刀招落空,剑分别点中两大汉的前额,在他们还未倒下的瞬间,剑似长虹,­射­到惊鸿一剑的顶门。

惊鸿一剑已缓过一口气,大喝一声,振出一朵剑花,他用上了全力。

“呛呛”两声,双剑连续狂震,人影各退五步。这种拼老命的打法,极为名家所不取,因为只消一方稍弱,必定无可幸免,也许落个两败俱伤。

玉琦飘落丈外,人刚落地,两把大环刀已经闪电似的攻到,来势极为凶猛。

好玉琦,临危不乱,身形向下一挫,他用上了叠骨法,身躯矮不过三尺,在两把钢刀下闪过,双手一伸,单足点地贴地飞旋,攻出一招“大地龙旋”。

他身躯倏然恢复原状,两大汉四只小腿断落地面,上身向前一仆,刚好撞上玉琦拍出的两掌。

这一瞬间,六座石门全部开启,涌出一批全身白­色­劲装,胸前绣有紫­色­小剑的男女。

玉琦和兆祥骇然一惊,暗叫“完了”!仅一个惊鸿一剑樊和,已经无法占到上风,这一下来了三十余名紫堂香主,地方又窄小,施展不开,看来今天得埋骨此地。

他俩想赶忙撤走,可是来不及了,刚退了两步,身后已响起极为刺耳的叱喝:“站住!小子,你们的末日到了。”

两人止步回头,暗叫“苦也”!

进入刑室的石门外,一排并列着六名男女。中间,是昨晚被赶走了的天盲叟,这人玉琦在南雒老店曾有一面之识,不算陌生。另两人是邙山婆婆和彭家元。玉琦就是被邙山婆婆一掌震伤了内腑的,更不陌生。

另三人是新面孔,穿一身银灰劲装,带着面罩,看不见本来面目。

发话的人就是天盲叟,他沉着脸又说:“生有时死有地,在劫者难逃,你终于还未逃出秘窟。扔剑投降,或许能免你一死。”

玉琦知道走不了,心中反而平静下来。

“哈哈哈……”他仰天发出一阵狂笑。

六个人由天盲叟率领,踏入室中。四面共有近四十人,所有的兵刃全向中间斜指,想闯任何一方皆是不可能之事。假若他们同时向中间冲进,玉琦和兆样必定尸裂­肉­飞。

假瞎子闻笑愕然,厉声问道:“小狗,你笑什么?”

玉琦止住笑,举起手中残剑,朗声道:“只有姓杨的拼死好汉,没有投降的杨家子孙。”

一旁的谭兆样也狂笑道:“杨大哥,快人快语,壮哉!小弟今天也是死得其所。”

天盲叟目中凶眼夹翻,­阴­森森地问道:“小狗,你与龙门杨家有何渊源?”

玉琦心潮一涌,几乎脱口吐露身份,但仍然忍住了,泰然地亮声说道:“凡是姓杨的人都有渊源,五百年前是一家。假瞎子,你问这些废话,无聊极了,来来来!有种你就和太爷见过真章。如果你们一起上,太爷们两条好汉同样不含糊。你,既然忝为武林前辈,在小辈们的叫阵下,假使你有脸退缩,太爷亦不怪你。”

天盲叟不理玉琦,转问兆祥:“那小狗,你贵姓大名?我崔真替你传信江湖,免得你的家人找不到收尸之处。”

兆祥呵呵一笑,也举剑说道:“要问名号,全在剑上。江湖朋友抬爱,叫我为无影客,姓名你自去打听。太爷不领你的情,哼!我也想斗你一斗,你可敢一试?”

“老夫成全你们。”天盲叟冷冰冰地说,举手一挥,四面的人全退后数步,贴壁而站,垂下兵刃戒备。

他踏前五六步,将黄玉杖向后一背,扬左手向玉琦一招,­阴­­阴­一笑道:“你先来,我老人家要擒住你活剥,不怕你不吐实。”

玉琦向兆祥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谭兄弟,我掩护你向左首石门冲。”

兆祥也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不成,我脚下不便,功力目下只能用上三成,不可能侥幸的,咱们拼吧!可是,我对不起你,累你……”

玉琦用掌拍拍他的肩膊,大笑着打断他的话道:“兄弟,别废话!大哥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大踏步上前,在天盲叟身前两丈屹立,双瞳神光四­射­,举剑的手如同钢铁所铸,没有丝毫晃动,脸上神情从容,嘴角泛着一丝傲视苍穹的略带嘲弄的傲笑,血迹斑斑的剑尖,徐徐下降。说道:“老匹夫,上!”

天盲叟将黄玉杖缓缓拖至身前,眼中的冷电寒芒盯­射­着玉琦的脸面,杖也缓缓举起。

四周的人,全被玉琦那视死如归的豪气和傲视尘寰的神­色­所惊,引起了低沉的窃窃私议。有人低声说道:“啊!这小子的英风豪气,像煞了当年回龙谷的玉狮,值得可惜!”

天盲叟踏出第一步。

玉琦也踏出第一步。

空气像是凝结了,所有人都感到寒气愈来愈浓,汗毛一一竖起,呼吸渐弱。

突然,对面彭家元开口了:“崔翁,这种三流小角­色­,不畏生死,以向老一辈的英雄叫阵为成名之阶。你老人家乃是武林知名的前辈,犯不着成全他,请交给晚辈料理,免得有污前辈之手。”

天盲叟还未回答,突然后面一阵­骚­动,一个小花子竟在彭家元身后钻出。“呼”一声啸风之声传到,原来是小花子将黄竹杖拂了两拂。他双眼一瞪,大声叫嚷道:“论辈份,该小花子一试。喂,瞎子,怎样?”

彭家元伸手一抓小花子的左臂,向右一推道:“走开!你怎敢在这儿没大没小,大呼小叫?”

小花子火啦,破口骂道:“呸!你是啥玩意?也来管小花子的闲事啦!”

“小鬼,滚你的!”彭家元叫。

小花子猛地一杖扫出,并大骂道:“狗东西,你才要滚!”

彭家元向后疾退,闪过一杖。小花子得理不让人,大喝一声连劈四杖。

“噗噗”两声,门侧两盏绿­色­灯笼竟被打得稀烂,碎裂落地,熄了,八盏灯熄了两盏,光度一暗。

“给我滚开,小臭蛋。”天盲叟太叫。

玉琦乘他分神的瞬间,突起发难,沉喝一声,猱身扑上,剑如狂龙,攻出一招“七星倒旋”,七道淡淡剑影自左向右连续点出,看去却如同七剑同攻。

天盲叟斗少公子的手下志中叔,棋差一着;但对付玉琦,却强得多多。这一招“七星倒旋”虽则神奥绝伦,可惜内力不够火候,无法近身搏击,一切徒然。

天盲叟老­奸­巨滑,横行江湖一甲子,身经百战,经验老到,岂会上当?

剑狂舞而至,势若惊电,他不慌不忙,黄玉杖疾点,振出一朵三尺大杖花,那摧山搅海的浑雄内力,一涌而出,罡风慑人心魄。

剑法一滞,七道剑影想钻隙而入,可是被雄劲的杖风一逼,全被震出偏门,一丝黄影从剑影中­射­入,半分之差,就要点中玉琦的右上臂。

玉琦凛然急退,向左一闪,重又挫腰吸腹,从左盘进,攻出一招“银河飞星”。

天盲叟一声冷哼,身形急进,“呼”一声一杖斜挥,他要砸飞玉琦的长剑。

罡风雷动,声势骇人,玉琦自知内力不如人,怎敢用长剑硬碰沉重的黄玉杖?凌空跃起,向右一窜,顺势一剑后掠,袭取天盲叟的脑袋。

“该死!”天盲叟怒叫,沉杖头­射­杖尾,去势如奔电,贴剑­射­到玉琦的下身。

玉琦吃了一惊,百忙中吸腹沉剑,向下一推。

“铮”一声脆响,剑将杖击沉一尺,但仍未逃出杖影,“噗”一声杖尾点在小腿外侧膝下一寸阳陵泉|­茓­上。

幸而玉琦刚习得玄通心法,已可以闭|­茓­绝经,虽然初学乍练,那一点力道亦不太重,所以并未受伤。

那一点虽说不重,他已先行闭|­茓­,但也感到右腿如中电殛,半身发麻,真气一泄,重重地跌落地面,右足一软,半跪着地。

天盲叟一声狂笑,黄玉杖反手便点,急袭玉琦左|­乳­下期门大|­茓­,急如星火。

一旁的兆祥大吃一惊,大吼一声,拼命扑出,身剑合一攻向天盲叟左胁。

“等会儿!”天盲叟叫,黄玉杖收招斜劈。

“铮”一声脆响,剑鸣刺耳,兆祥的长剑竟被震飞,身形也被奇猛的力道一震,斜冲丈余方行止住去势。

小花子哈哈一笑,人凌空纵起,伸手一抄,将兆样的宝剑抓住了。

兆祥身形一定,叫声“大势去矣”!

天盲叟的黄玉杖,已向玉琦胸前华盖|­茓­点去。

同时,银芒一闪,在空中的小花子将剑向他反掷而回,银芒前的一点红影十分触目。

真是“大势去矣”!两人的­性­命,眼看要丧在这儿,谁也救应不及了。

突然,六盏绿­色­灯笼,在同一瞬间无故自灭。

且说刑室之内,最后一间囚人牢笼之后,那间刑室总管香主的寝室里的事。

昨晚,兆祥兄妹本想前往山后石崇故居,去找无为帮的秘窟,一探他们想要得到的讯息。可是一出东关,便遇上了几个白衣蒙面人,一声不吭群起而攻。

兄妹俩怎甘心被人撩拨?立时还手。他俩的功力,实际上还比玉琦差上一筹,但对付几个蒙面人却绰绰有余。

拼斗的结果,贼人一死一伤,其余的人一面破口大骂,一面向白马寺方向溜走。

兄妹俩的轻功,确已登堂入室,可是对方对地形十分熟悉,乍隐乍现几若鬼魅,始终无法将他们堵住。

终于,他们把贼人追到清字坛墓园中的秘窟,立时遭到众多高手的围攻,不慎跌落在深坑之内,兄妹俩便告失散,各奔前程。

姑娘在秘洞中左冲右突,吃足苦头,在黑暗中厮杀整夜,难出秘窟重见天日。最后,在力尽之余,被绊索绊倒,铜网毫不容情地将她擒住了。

由于兆祥仍在地道中左摸右突,贼人们正四出堵截搜捕,便碰上玉琦三人赶到,贼人们­鸡­飞狗走,没空处理俘虏,便把她搁在囚人室中。

直至贼人自知无法与上面那四条狂龙一争短长,便封闭了所有门户,让上面变成了死沉沉­阴­惨惨的荒坟场,坛主方想起俘虏之事。

刑室总管香主,就是惊鸿一剑樊和,他将谭姑娘的容貌如此这般一禀报,逍遥道人浑身都软啦!

他吩咐樊和小心门户,让他自己去处理俘虏的事。坛主的爱好和­性­情,帮中无人不晓,他既如此吩咐,樊和怎敢不遵?便将囚人室一段石室暗道封闭,不许任何人从这儿出入。

谭姑娘身穿银灰­色­夜行衣,被牛筋索上下捆实。她被擒之后,已经力尽晕厥,倒未受伤,搁在囚人石牢后面一间秘室中。那是刑室总管紫堂香主惊鸿一剑樊和的住所。

这儿且略表无为帮中,一些重要情况的来龙去脉。

这是一个半公开而十分神秘的帮会,在十五年前武林人物一一销声匿迹之际,江湖升平之时建立的,转瞬间已有十五年的历史了。

帮主是谁?谁也弄不清内情,据几个武林老一辈的山野奇人透露,那是一个玄门羽士,叫松云子太乙。这松云子为人如何,武林名望如何,则不知其洋,反正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无为帮发展极速,不到五年,天下闻名。他们的份子极为复杂,良莠不齐,在江湖中自然会生出许多事故,恶迹也就日益显露。

总帮之下,设有四坛,按排名是“清”“净”“无”“为”。四坛的根据地与总坛相同,谁也摸不清实际的处所究竟在何处,但帮中地位极高的人,却知道“清”字坛在河南府邙山:“净”字坛在山东泰山附近:“无”字坛在湖广沅州之北凤凰山:“为”字坛则在杭州府天目山附近。

四座坛遍布四方,拱卫呼应着在中间的总帮秘窟。总帮秘窟何在?知道的人太少太少了。

除了四坛之外,各地皆暗设分坛,以地为名,统称某地分坛主。譬如说,开封府设有分坛,该分坛的主坛人,则称“无为帮开封分坛主”。但习惯上,大多将“无为帮”三字简略,称为“开封分坛主”。

该帮组织极为严密,职司分明。四大坛主之下,设有功力极高的“护坛客卿”;客卿的地位,仅次于四大坛主,乃是最有潜势力的人。像邙山婆婆,彭家元,都是清字坛的护坛客卿。

其次是各地分坛主,独霸一方,拥有庞大的实力,行事举足轻重;他们的所作所为,极为江湖人所诟病。

分坛主之下,设有三堂,即紫堂、金堂、银堂。

紫堂掌理分坛内外事务,必要时则出动协助金坛对付外人。在分坛中,这些人最为嚣张。

金堂专门在外面活动,­干­那些昏天黑地,以养活帮众的勾当,这些人则无所不为。

银堂做些巡风、放哨、警卫、通风报信,和出死力拼老命等玩意儿,地位最低,也最吃力不讨好。

三堂的人,全称为香主,在右胸襟上绣有三­色­剑形图案,以区别身份。这襟下图案,平时是不许显露招摇的。

帮中人除了经常在一块儿的人以外,分坛与分坛之间,仅有极少的人互通音讯。在外不期而遇,只消说出帮中秘语和亮出各种辨识身份的记号,即可获得帮助。这就是秘密组织中,“帮”字的真意所在。

至于帮规,帮外人虽不知其详,但其对内之严酷,则是有目共睹之事。而对外,则好处多矣!不然还有谁愿意卖命?没有那么傻的人。

如果一旦加入该帮,除了无为帮自行解散,这一辈子绝无脱离该帮的可能,除非死了。

帮中地位分得极为清楚,对本坛以外的人,甚少有见面的机会;四位坛主除了秘窟中的人以外,连分坛主也极少有参拜见识的机会。帮中如有要事,即派地位甚高的紫堂高手传信。总帮中,也豢养着一批功力甚高的人,经常至各坛及分坛巡察。但这巡察重责,大多数是由总帮的护法担任。这些护法们,在帮中的地位是超然的,直接受帮主驱使,不受任何帮中人管辖。

护法的人数并不太多,他们身上带着代表帮主的旗令,神出鬼没,飘忽无定;他们的功力,无一不是武林中佼佼出群、声誉极隆之人。这里所指的“声誉”,仅指他本身艺业的造诣而言,与道德文章无关。

短短十五年中,无为帮赫然成为武林一大主流;连武林的六大门派,也对他们深具戒心,侧目而视。

至于他们的帮主究竟是谁?帮中人讳莫如深,帮外人更难得一见,十分神秘。

有人怀疑无为帮既是玄门弟子任帮主,便疑心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宇内三雄之一的无情剑太清,但这些疑云却被一一拨开了。

江西雩都清虚宫,依然屹立如初,无情剑太清的四名弟子,功力仅能差强人意,并无奇处,每日率领着道侣们做法事。宫中香火极盛,他们够忙,谁要问他们的师父何在,他们只有两句话,二十年前返宫途中,伤发升天成道去了。除此之外,一问三不知。

而无情剑的生前好伙伴,大多数仍然健在,虽说他们大都洗手遁世,可是仍不时可以看到他们的真面目,他们并未投入无为帮。

甚至太清的生前好友,九宫山五通观观主云阳老道,就曾在九江府与九江分坛冲突,击杀分坛凶汉三十六名之多。后来无为帮大举出动,把云阳老道赶得浪迹天涯,至今仍不敢露面,五通观已化为灰烬。

甚至在回龙谷曾出过死力的百毒如来昙宏,在八年前大闹天目山为字坛,毒毙坛中高手二十五名,击杀三十名之多。至今,百毒如来的黑名单仍在各地分坛中,帮中人必欲得之而甘心。帮中传下了重赏格,不论生死,能见秃驴的尸身,重赏黄金千两。

而曾与无情剑交情不薄,天下第一奇人如虚人魔欧阳超,亦曾在十年前把许州的无为帮分坛毁了。因许州是如虚人魔的老巢,他的虚云堡左近岂肯让人酣睡?时至今日无为帮仍不敢在许州设坛。那如虚人魔不仅势力庞大,他本人尤为可怕。无为帮虽敢在嵩县少林派的圣地建坛,可就不敢踏入许州发财。

由这些迹象看来,无为帮主不是无情剑乃是情理中事,没有怀疑的必要。

惟一教人迷惑的是河南府清字坛的人。坛主逍遥道人妙如,与雩都清虚宫的逍遥道人同一名号。而邙山冷面宋婆婆,曾是参与回龙谷暗算群雄的凶手之一,这真是巧极了。

有人猜测说:河南府乃是玉狮杨世群的故居,无为帮把一个同名的老道和邙山冷面宋婆婆放在一块儿,显然是想藉无情剑的威名,镇压杨家的生前好友。

至于其中详情,惟有无为帮的帮主可以了然,外界对该帮的揣测,人云亦云,莫衷一是。

《风云五剑》 第 十 章樊笼飞凤

在紫堂香生惊鸿一剑的寝洞内,三盏长明灯光芒四­射­,照耀得如同白昼。檀木大床之上,绣枕锦衾极为考究。床中间,搁着已被牛筋索捆住手足、昏迷不醒的谭茜茵姑娘,双手已变成紫­色­了,一身银灰­色­夜行衣血迹斑斑,证明她曾经经过一场艰苦的厮杀。

许久许久,她终于在晕眩中逐渐清醒。首先,她发现浑身酸麻,手脚麻木,随即恍悟自己已经身入牢笼了。

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一旦落在贼人手中,她未来的遭遇,委实太过悲惨了。她第一件事便想到自身的命运,不禁悲从中来。

她略一运气,心中一喜,身上|­茓­道并未被制住,至少她有自绝的机会;能保全清白而死,这对她太重要了。

|­茓­道既未被制住,逃生之念大盛。略一试手脚上的牛筋索,糟!不成,牛筋又粗又韧,捆得死紧,如无缩骨功根本就不用想;用内力震断亦不可能,她的功力还未练到这一地步。

再看看地下,白瓷砖光滑如镜,想磨断牛筋那是白费劲,绝不可能。

举目打量四周,没有任何锐利的金属刺钩。她曾想到用牙齿咬脱床栏,但木栏粗如儿臂,即使能弄倒,也割不断牛筋索。

她长叹一声,自语道:“看来,我只有一条死路可走了。爷爷为了昔年的事,心如槁木死灰;爹爹为人至孝,不敢有伤亲心;这千斤重担落在我兄妹身上。岂知壮志未酬,落得命丧异乡;看来哥哥也已遭毒手,我怎能再贪生不死?唉!”

她闭上布满红丝的困眼,心中暗叫道:“爷爷,爹爹,茜茵去了!可惜无人通风报信,让你们倚闾而望,多令茜茵痛心啊!”

她的舌尖缓缓伸出樱口外,转身俯倒。

突然,在她翻转的一瞬,纤足用劲的刹那间,她心中一动。

她的舌尖收回口内,纤足向后紧收,吸入一口气,运起本门神功。

她脚上的小蛮靴,尖端是锐利如刀的钢尖儿,正好派上用场。手足原是分开捆的,她浑身柔软,足尖儿轻而易举地挑割着手上的牛筋。

她侧转身躯,反绑着的手尽量下缩,“克嚓”一声,一圈牛筋索立断。

墙壁上突然发出轧轧机轮声,石门缓缓移开了。

她吓了个花容失­色­,心血似要凝结了。眼看脱身在即,竟又碰上贼人入室,糟透了!

石门人影一现,她刚将手上最后一圈牛筋挑断,已经没有机会再解开脚上的牛筋了。

人在生死关头,冷静的人不会放弃任何可能求生的机会。她已想到,既然没有解开的机会,与其立时被人发觉再行擒住,不如静待机缘碰碰运气。

她躺正身形,双手仍压在身下,暗地里运功活血,一面注视着进入室中的人。

来人正是清字坛坛主逍遥道人妙如。

他一进入石室,室门自行缓缓闭上。在耀目灯光下,他看清了姑娘的绝代花容。

乍看去,脸蛋恍若画里真真。而她那身银灰­色­夜行衣是夹绒紧身裤褂,浑身曲线玲珑,仰躺在床上,手将下身略为顶高,乖乖!似乎她浑身都是火,这房中似乎已毫无寒意,尽管这已是隆冬之季。

牛鼻子只觉丹田欲­火­向上陡升,冲动地抢前数步。

姑娘功贯掌心,准备全力一击。

牛鼻子突又刹住脚步,搭在腰带上的手缓缓放下了,不经意地在床前一丈左右站立,脸上堆起难看已极的微笑,徐徐发话道:“小丫头,你的胆子嘛,倒是不小,竟敢到虎|­茓­中抓老虎。小小年纪,未免太狂啦!你姓甚名谁?”

姑娘一怔,怎么这老道转变得这么快?她与乃兄闯荡江湖为期不算短,察言观­色­的经验不太差。由于她人生得美,走江湖的日子里,少不了要碰上些­色­胆包天、要­色­不要命的­淫­贼,不时找她的麻烦,对这种人,她只消在一瞥之下,便可了然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脏念头。

刚才老道的神­色­,分明是情yu激荡不可遏止的表露,怎又在瞬间之内,却变得十分冷酷了?

她可不知,牛鼻子闯荡江湖半生,人老变­精­,鬼老变灵;她脸上的神­色­,岂能瞒得了牛鼻子的一双神目?她不但在暗中运功,更有恃无恐准备出手;在牛鼻子明若观火的透视下,怎能不露马脚?

牛鼻子确是看出了端倪,故意在打主意拖延待机。他已在姑娘的无惧而悲壮的眼神中,不但已看出警兆,更看出如果一着失当,小妞儿不自绝寻死,也会拼死保全名节放手一拼。拼,他不怕,却怕这花不溜丢美绝尘寰的小妞儿,在未经他品尝之前便被阎王爷召走。

他压下欲­火­,用言语教姑娘分心。他心中大骂惊鸿一剑该死,怎不将小妞儿的|­茓­道点了呢?牛筋索捆得住一流江湖好手,怎能对付内家高人?

姑娘没做声,疲乏已极的凤目,狠狠地盯视着杂毛老道,似乎恨极。

老道故意背着手,在原有的距离内,若无其事地左右徐徐走动,仅用目光监视着姑娘的动静,见姑娘不言不动,他又说道:“说出来,也许你的长辈们与贫道有交情,贫道或许不追究你的罪名,甚至还成全你呢,你还是说的好。”

姑娘心中一动,说道:“你是谁?这儿又是什么所在?”

“这儿是无为帮清字坛心腹重地,你Сhā翅也飞不出这个牢笼,安静些别胡思乱想,女娃儿。你要问贫道是谁,贫道用不着瞒你,你可曾耳闻过逍遥道人?喏!就是贫道。”

“逍遥道人?哦!你是无情剑太清老道的弟子。”

“哈哈!无情剑?那牛鼻子早已名登鬼篆,不!仙篆。奇闻!贫道如果是那鬼老道的弟子,至少也得自创秘帮,做一帮之主,不比坛主好么?哈哈!”

“原来你是清字坛主,本姑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你自己的名号,该亮了罢?”

“本姑娘姓谭,你知道姓就成了。”

“哦!真巧!昨晚闯来的小伙子姓杨,你又姓谭……”

“哎呀!你说有姓杨的人闯来了?”姑娘惊叫。

“咦!他不是你的同伴么?”老道也讶然问。

“谁说他是同伴?哼!”

老道狞笑道:“不管是不是同伴,反正他已经完蛋大吉了。”

“什么?”姑娘几乎跳起来了。

“什么,哼!你没听清楚?他早已到森罗殿投到去了。哈哈!你也快了!”

“了”字一落,他若无其事地转身。

姑娘正要乘机跃起,猝然下手。可是她上身一动,老道已转过身来,她便只好忍住。老道继续往下说道:“说起来真巧,那小子姓杨,你姓谭;当年宇内三雄的大英雄玉狮杨世群,他有一好友叫武陵狂生谭坚,两人同时葬身回龙谷。目下你们也一姓杨一姓谭,岂不巧极?那武陵狂生的武林声望,并不下于玉狮。贫道年轻时,曾与谭老前辈略有交情,虽非莫逆,也算神交。姑娘姓谭,不知与谭老前辈有何渊源?”

姑娘不住冷笑,说道:“本姑娘家住洞庭,谭老前辈则祖居武陵,你白问了。要是你与谭老前辈有交情,何不放我?”

“也许我会放你,但……”说着说着,他有意无意地举手一抹髭须,在放下手的瞬间,一缕指风急­射­姑娘期门|­茓­。

姑娘也不是弱手,人防虎虎亦防人,指风一出,她已向前一滚,纤足虽被绑住,仍可同时用劲,双手一按床缘,身躯向前激­射­,飞扫老道腰胁。

老道哈哈一笑,后退两步,伸手一抄,好快!已抓牢了姑娘双足捆绑处,左手也同时伸出,抓住姑娘右肩,向前一送。大拇指在一扣之际,恰好按在姑娘右|­乳­下期门|­茓­上,姑娘浑身力道全失。

老道将她往床上一放,自己往她身上一伏,双手捧住他的粉颊,哈哈狂笑道:“丫头,你在道爷面前捣鬼,真是班门弄斧,未免太不自量了,哈哈!”他将嘴向前一凑,往姑娘颈下乱嗅。

姑娘被他沉重的身躯贴身压住,羞得无地自容,急得要吐血。她知道大难已至,受辱在即,想嚼舌自绝。

可是逍遥道人是花丛老手,见多识广,捧住姑娘脸颊的手,用劲恰到好处,牙关附近的筋骨丝毫不能牵动,全被制住啦!

她后悔已来不及了,这时想自绝也不可能啦!她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目,泪如泉涌,她想破口大骂,可是已经无法出声,心头在淌血,比珠泪流得更多。

老道拉下她的下颚骨,按死牵动嘴­唇­的笑筋络,她不但嘴不能动,连脸上的表情也无法形诸于外了。

他得意已极,在她身侧坐下,双手按在她高耸的玉|­乳­上,逐渐收紧,一面狞笑道:“心肝宝贝儿,你休想乱转念头,假如道爷不够尽兴,你得准备打入死囚牢,让那些久不见天日的死囚好好服待你,要是不信,你等着瞧好了。你|­茓­道被点,牙关被制,任何自绝的希望皆已破灭,该死心了。”

姑娘心痛如割,睁开布满红丝的凤目,用怨毒无比的眼神,厉盯着老道。

老道不在乎,改用嘲弄的口吻说道:“也不必伤心过度,道爷不会亏待你,保证你快活。你既然自送上门,怨你自己吧!然后,我会将你心中所藏的秘密一一挤出,哈哈!”

“嗤”一声裂帛响,她的外衣应声剥落,现出绯­色­亵衣,衣内贴身胸兜隐约可见。

姑娘只觉胸口一甜,一口鲜血由口中泛出,她真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境遇中了。

老道发出狂野的狞笑,“嗤”一声响,姑娘腰中鸾带中分,下裳也半裂了。

一只大手在她颈下一按,抓住胸口亵衣的领口,假使向下一拉,姑娘这一辈子就不用做人了。

在这间不容发的紧要关头,石门突然“格格”一声退开。门一开,外面嘶吼惨叫之声一冲而入。

一条血迹斑斑的灰影急闪而入,剑影­射­到。

老道十分机警,闻声转身。他来不及拔剑,向侧一倒,左腿疾飞,急袭来人下­阴­。

且说石厅中玉琦和兆祥的险恶景况。

六盏绿­色­灯笼一熄,厅中伸手不见五指,黄玉杖来势如电,距玉琦的华盖|­茓­不过分厘之差。

同一瞬间,兆祥已发觉小花子将剑向他­射­来,竟然是剑把在前,那一星红影,正是云头上的剑穗。在他伸手将触剑把的刹那间,灯光已熄。

黑暗中他仍未失准头,一把扣住剑把,在贼人们哗叫声中,向下疾落。

玉琦在兆祥舍死攻招,天盲叟在百忙中撇杖砸飞兆祥长剑的瞬间,已经缓过一口气,争取了瞬息的宝贵时间。

杖已快点上华盖|­茓­,绿光倏灭。他也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人向后疾倒,“叭”一声一掌将黄玉杖拍实。奇大的反震力,将他的背脊重重地掼倒在地面,逃出一杖之厄,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贼人惊叫声中,有人突将火折子擦亮。

“哎……”火光一闪即没,燃火折子的人狂叫着倒下了。

在忙乱中,玉琦的目力比贼人们要好,便向兆祥落下处一翻一滚,用传音入密之术喝道:“往正门里冲。”

这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小花子就在左侧不远,一掌向一名贼人的背心上拍落。“叭”一声暴响,贼人向前一栽,小花子也向一旁窜走了。

“他在助我们!”玉琦心中在暗叫。

天盲叟的黄玉杖,被玉琦全力拍偏,身形一晃,突觉身侧微风凛然。他还没弄清是谁,反正黑暗中绝不能让人近身,便向右一闪,仍一杖向玉琦倒地处劈去。

玉琦已经离开,恰好有一名想捡便宜的贼人,也奇快地向玉琦倒下处扑到,并一刀扎出。

变起仓卒,敌我难分,杖挟风雷而至,“噗”一声响劈个正着,贼人背骨中分,几乎被打成两爿。

有人在大叫:“各归本室,举火!”

由于先前有人擦亮火折子,便被人用暗器击毙,这时虽闻令下,但不约而同略一迟疑。

连天盲叟也知道,已经有高手在暗中捣鬼。他向壁上一贴,大吼道:“小狗已死,快举火!”

喝声刚落,火折子纷纷擦亮了。

也在这火光一亮的瞬间,玉琦和兆祥已摸到正面右方的石门旁,长剑一分,刺倒迎门而立的两个人,闪入门内去了。

天盲叟心中一懔,他那一杖没将玉琦击毙,显然打的是自己人,这一杖真丢人哩!他大吼一声,飞抢而入,紧蹑两人身后便追。

两人向前飞奔,急急如漏网之鱼。奔了三二十丈,转了两个弯,在第三个弯之后,两人暗叫“完了”!

这条石通道同样有灯光照­射­,两侧有不少石门,可是闭得死紧,无法进入。而这时他们已到了地道尽头,前面已无去路了。

身后不到四五丈,天盲叟和一众贼人怒叫如雷赶到。

左侧石壁缝间,有一根铁把手横出外面。右侧灯笼柱石缝间,也隐约可见金属的机扭。

玉琦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伸手一扳铁把手。反正已到绝地,任何险也得冒。

“轧轧”两声重物移动声传出,右侧石壁夹向后退。也就在这同一瞬间,里面有人娇叫:“小姐,好了!这儿石壁开了,有救啦!”

随着娇喝声,纵出两位姑娘。

玉琦喜极大叫道:“赵姑娘,里面可有通路?”

两人正是赵菁姑娘和飞虹姑娘。

菁姑娘也喜孜孜地叫道:“啊!是你,你平安无恙。里面没有路,我们已被困住两个时辰以上了。”

天盲叟已经和众贼惊得呆住了,在三丈外止步,盯视着两位姑娘手中光芒四­射­的室剑发怔。看情形,他们定然曾经吃过苦头,不然脸上不会泛起惊怖的容­色­。

玉琦长吁一口气,放掉铁把手,石壁即恢复原状。虎目放光地说:“那么,只好闯!”说完,挺剑向天盲叟走去。

菁姑娘伸玉掌一拦,笑道:“杨世兄,交给小妹。这些败军之将,不堪一击。”

飞虹却笑道:“被困得心中冒烟,不杀他们无法消恨,看我的。”

白影一闪,她举剑屹立天盲叟之前,叫道:“不要命的快上!”

银虹一闪,飞­射­天盲叟。

天盲叟不能不接,大喝一声一杖捣出。黄玉杖比剑长得太多,地道狭窄,按理他该占绝对优势,至少一寸长一寸强的便宜是占定了。地方小,神奇的招术无法用上嘛,全凭硬拼,他占了兵刃上的便宜。

可是他的功力相去甚远,但见银芒一闪,黄玉杖便被震出偏门,银芒已乘虚直入。

天盲叟大急,猛地大吼一声,沉时缩肩,退后三步双手运杖,全力向下一振。

“呛”一声暴响,火花四溅,两人的兵器都是宝刃,浑雄的内劲相接,宛若石破天惊。飞虹姑娘上身晃动,天盲叟则硬生生被震退五六步。要不是被后面的人挡住,可能仍得多退丈余。

其余众贼呐喊一声,向前一拥。地方太窄,真正能出招的只有天盲叟,邙山婆婆和一名锦衣大汉。彭家元和小花子,已经不在人丛之中。

菁姑娘娇叱一声,银芒似电,轻灵地向前疾进,但见数道淡淡剑影乍闪乍敛,锦衣大汉“嗯”了一声,额上鲜血如注,撒手丢剑,摇摇晃晃着倒下了。

玉琦Сhā不上手,他纵至灯笼下,伸手至壁缝摸到一个把手,向下一扳。

洞壁后端,石壁格格发声,向右退开。

他目力特佳,已看清洞中情景,如昼灯光中,已被他看清老道和床上的谭姑娘。

情势危急,不容许他转念,不假思索地挺剑扑入,咬牙切齿一剑飞刺老道肩颈。

老道机警绝伦,经验也老到,他不拔剑,身形侧仆,飞起一脚扫向玉琦下­阴­。

玉琦志在救人,老道既然避开,不啻给了他最好的机会,他最怕的是老道用姑娘的身躯作挡箭牌。

他略为纵起,长剑疾沉,猛削老道小腿,人亦向床边纵去。

老道收腿急退,玉琦手急眼快,猛地抓起姑娘背在背上,足一点人向后飞退,闪电似的到了门旁。

老道已将剑拔出,急扑而上,大喝道:“小狗,你敢乘道爷……”

玉琦不和他斗口,闪出石室。老道身形似电,紧跟而出长剑疾吐。

玉琦一手将姑娘腰身托在背上,姑娘四肢不能动弹,无法在背上支持重心,全靠玉琦手上的力道按稳,所以摇摇晃晃,影响了玉琦身法的灵活,刚窜出室外,后面逍遥道人已经到了。

兆样本来在菁姑娘身后观战,他Сhā不上手,只能在后面光瞪眼。老道的喝骂声把他惊醒,猛回头挺剑直奔室门,让过玉琦,一剑截出。

“铮”一声脆响,兆祥目下仅能用上三成劲,竞被老道震得剑飞人跌,撞在石壁上立时晕厥。

玉琦大惊,奋勇回身急冲。

老道本欲向兆祥加上一剑,玉琦一到,他便扑奔玉琦,银虹耀目的宝剑劈面便点。

玉琦临危拼命,不再闪避,拼全力攻出一招煞着“孕化万机”。

这一招乃是集剑法之大成的绝学,但见剑尖充溢在身前六尺圆径之内,也像千万张密网重重前罩,咝咝发啸的剑气,似乎声势更壮。

老道心中一懔,无暇细想,身形一挫,浑雄的内劲,由剑上发出,他用上了毕生苦修的超人造诣,封出一招“万有俱寂”,万千剑影将全身封得风雨不透,向前一滚。

论剑术,玉琦这一招大有夺天地造化之功,可是内力相去太远,威力大打折扣。

龙吟之声乍起,接着剑气一敛。

玉琦像喝醉了似的,登登登连退八九步,几乎将背上的姑娘摔落。他手中,只有不到半尺的断剑,左肩上鲜血缓缓渗出,目中神光一敛。

逍遥道人身形后挫两步,地下坚硬的白瓷方砖裂了四五块;他目中喷火,手中剑仍在颤动振吟。

远处人丛中,有人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噫。玉琦耳力特佳,己听出那是彭家元的声音。

逍遥道人在运气调息,他被玉琦神奇的招术所惊,用尽了全力,方将那万千剑影一一化解,最后全力一击,将对方长剑震断,胜了这一招确是不易,真力损耗不少。在调息中略一分神,并未留意那一声轻噫。

玉琦似乎脱力,“当”一声断剑坠地。

突然身旁伸来一只纤手,轻轻将他一带,耳畔听到菁姑娘温柔的声音说道:“请歇会儿,这老道交给我。”

人影在身畔越过,是菁姑娘。她徐徐举剑,向老道一步步迫近,说道:“你的剑法倒是不坏,且让你再见识见识。你,可是无为帮清字坛坛主?”

老道一看姑娘娇美无匹的秀脸上,泛上了重重杀机,并不动人了,反而令人心中泛上寒意,而手中银虹闪缩的宝剑,更令人望之心惊。以功架来说,姑娘在神态肃穆中,透出极为飘逸的神采,一看便知她不但已得剑道神髓,内力修为亦臻化境了。

他放眼前眺,对面的飞虹姑娘一支剑如狂龙施虐,步步进迫,地下,躺了近十具尸骸,天盲叟和邙山婆婆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看那小姑娘的剑势和剑气锐啸的声音,便知她的功力和剑法,足够骇他一大跳。

再一看对面的小丫头,已经逼近至丈外了。他心中一寒,顿萌退意,猛地发出一声狂啸,身形一闪,便消失在石室内,石室立即闭上了。

菁姑娘未料到老道不战而退,想追已来不及了。

回头一看,玉琦已将谭姑娘平放在地,解开脚上牛筋索,并解了她的|­茓­道,扶正了下颚,弄活笑筋络,正将她的破衣襟替她俺上酥胸。

谭姑娘还未能动弹,泪如泉涌。

玉琦站起,向晕厥了的兆祥走去,并对菁姑娘展颜一笑,颔首道:“谢谢你,赵姑娘,假如两位迟来半步,一切休矣!”

菁姑娘深注他一眼,笑道:“要没有你赶来,我姐妹也同样会困死石室。”她向谭姑娘走去。

玉琦抱起兆祥,捏了捏他的人中|­茓­,他便缓缓苏醒。

在逍遥道人发出啸声时,一众贼人皆如潮水般退去,所有的灯笼全部熄灭,贼人们皆闪入石壁中不见。

飞虹姑娘不负所望,她擒住一个活的,是个胸襟绣有紫­色­小剑的矮小贼人,夹背儿一把提到。

玉琦背起兆样,取出怀中绿珠,地道中立时绿光闪耀。

飞虹姑娘将贼人扔在地下,收剑入鞘,说道:“­奸­贼,有两条路给你走,一是生,一是死;请问,你选哪一条?”

贼人仰天狂笑道:“路只有一条,就是死!太爷即使敢指引你们出险,帮中人岂能让我活着?哈哈!你们死了这条心。”说完,将手往身后一背,闭目抬头。

众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噗”一声响,贼人自行仆倒了。飞虹伸手一抓,将贼翻过一看,不住摇头道:“无为帮的帮规,确是太残酷了。”

原来贼人自己用指甲割破了脉门,鲜血从腰带内流入裤裆,以致未让她们发觉。流血过多,已是无法可救啦!即使能救,他也无能为力带她们出困了。

玉琦大踏步向地道先前进入的一端走,一面说道:“咱们小心些,我不信出不了这­阴­曹地府。”

菁姑娘也背起谭茜茵,随后跟上道:“我对你有信心,定然能走出这可恶的地下迷宫。”

转了一个角落,蓦地前面响起轻微的扣指声,玉琦倏然止步。

一道淡淡白影劈面­射­到,力道并不大。

不等玉琦有所异动,飞虹姑娘已经电闪似的越出,伸手一抄白影入手。

原来是一个纸团,她就玉琦的珠光下展开,两人同观。纸片上清晰地写着:“遇左即转,逢上即升,自可出困。”

没题名,不落款,不知是何人所发。玉琦猛地记起石厅之中,小花子暗中出手击贼,和灯笼自灭,有人在暗地里施放暗器的事;更记起那假装妖怪救他并赠丹丸的人。这一切,证明了无为帮中,定然有人甘冒吃里扒外的大不韪,有意成全他们。

“走!没错儿。”他坚决地说。

“真可信赖么?”一旁的菁姑娘也看了纸片上的字,有点困惑地问。

“绝对可信。”他铿锵有力地答。

“为何?”飞虹也疑惑地问。

“此地不便言明,待出险后在下当予解说。”

三人大踏步前闯。玉琦背兆祥在前,菁姑娘背谭茜茵居中,飞虹拔剑断后,小心戒备闯进。

向左连转两处弯,突然发现一道三十级的向上通路,石级下,躺着两个七窍流血的黑衣贼人。

玉琦走近一看,回头轻声问道:“这两人乃是被人从后面震碎心脉而死,不知可是两位姑娘所为?”

“这儿我们从未走过呢。”两位姑娘同声答。

玉琦心中大石落地,松口气说道:“果然在我意料之中,我们快闯!”

怪!这一路人影已杳,不见有人阻拦;但每一处向上升的石级下,定然有尸体被人搁下,躯体温热,显然是刚刚死去的人。

石级也显现得十分突然,经这么久的闯荡,从未发现过向上升的石级,怎么这时竟能连续发现?定然有人在暗中将机关开启,并杀掉看守机关的人。

不久,又发现石级,石级下仍然有两名黑衣人倒毙,致命之伤同是后心一掌,将心脉震断。

石级约有三十级,上端传出金石撞击之声。三人向上疾奔,到了顶端,发现这是一所拱门式的石室,两侧有石椅,可容十人在内憩息。

前面,是一扇铁叶大门,用儿臂粗的铁闩闭死。外面传来撞击,由铁门和墙壁上传入,其声极为沉闷。

王琦收了绿珠,说道:“我们小心戒备,外面有人。”

兆祥开口道:“杨大哥,放我下来。”

玉琦把他放下,扳住铁门闩一抽,运神力拉住门环,奋力将门拉开。

他们失望了,门虽拉开却没有光线,伸手一摸,冷冰冰地原是贴门的石墙。

外面的撞击声更响了,显然有人在用重物冲撞石壁。

玉琦试用手推撼石壁,叹口气道:“石壁奇厚,想攻开洞|­茓­而出乃是白费心力之事。”

菁姑娘道:“这铁门恐怕不是出入门户,定然是用来掩饰此地一切的虚门,可能另有出入秘道。”

玉琦点头同意,掏出绿珠在墙壁四周寻找机捩。许久,一无所有,墙壁乃是三尺见方的大石所砌成,上面拱形顶壁光滑如镜,两侧石缝嵌合得十分紧密,显然是出诸名匠之手。

惟一岔眼的是十张石椅,玉琦逐张仔细检视,不住摇晃、转动、上拔、下压。

第一二两张,毫无异状。石椅状如石鼓,嵌入石中像是生了根。

到了第三张,刚向右一掀一旋,突然椅下“克嚓”一声脆响,使可以自由转动了。

“机捩在这石椅之下。”他高兴地叫。

飞虹也好奇地到了第四张石椅下,用劲向右一扭。“克嚓”一声,接着石门“骨碌碌”向右不徐不疾地,滑入右壁之内,却又现出同一型式的石壁。

玉琦叫道:“这石室地道建造得巧夺天工,墙壁竟有数层哩。”

他连连扳动四座石椅,有三道厚有二尺的石壁,一左一右陆续滑开,但仍未见天光,外面撞击声仍在沉响;不过声音愈来愈清晰,不问可知快到出口了。

十张石椅全部旋动过后,共有六道石壁滑向两侧。当最后一道石壁滑动过半时,突然外面­射­入一线阳光,接着“轰隆”一声大震,碎石屑向内一涌。

玉琦还未离开石椅,飞虹已闪电似掠出壁口。外面阳光刺目,在姑娘掠出的瞬间,尘屑弥漫,对面不辨景物。

姑娘越过地下碎石屑,一闪而出。

“该你倒霉!”外面有人大喝,嗓音宏亮,中气充沛。随着喝声,一道极为浑雄的潜劲,惊涛似的向尘雾中的姑娘攻到。

“姜叔叔……”飞虹惊叫一声,双掌虚按,借袭来的暗劲向后飘退。

“是飞虹姑娘么?”外面的人也骇异而惊喜地叫。

“姐姐安在?”外面稚­嫩­的嗓音大叫。

“真弟,我平安无事。”菁姑娘背着茜茵,闻声掠出。

玉琦也一拉兆祥,纵出外面。

极罕有的严冬艳阳天,天空云层甚薄,阳光从云层的空隙中­射­出,驱走了不少寒气。

他们所站之地,竟然是坟前祭台,那本来破损的大墓碑,以及一道石壁,全被击得碎裂不堪。

外面,分站着少公子和志中叔四个人。他们手中,分别执着拆来的石栏­干­等重家伙,显然他们正在拼老命向墓碑和石壁进攻,要拆墓而入呢!

他们的脸上,喜极的神­色­极为感人。志中叔长吁一口气,扔掉手中石栏­干­,苦笑道:“小姐,如果你有三长两短,天哪!这简直是不敢想像之事哪!唉!下次,可不能让你胡来了。”

菁姑娘放下茜茵,飞虹赶忙接过。

“志中叔,别唠叨好不?我快累坏了哩!”菁姑娘红艳艳的小小嘴儿噘得老高,但目中神­色­分明在笑。

玉琦含笑上前,抱拳行礼道:“再次承蒙诸位临危援手,铭感五衷,在下先致上衷诚谢意。”

少公子微笑着上前,粲然一笑道:“杨兄还记得我们,我们没白来……”

菁姑娘一跺莲足,啐他道:“啐!你胡说什么?这次要没有杨大哥,咱们全都别想出来。”

少公子一伸舌头,笑道:“好,不胡说,说正经儿的。”便又向玉琦道:“小弟姓赵,名元真,那是姜叔叔志中……”

他引见同伴,使双股叉那人姓柏,名永年;使龙须刺那位,姓周名岚。这些人,他一律称叔叔,其中关系,他并未进一步说明。

他并且告诉了玉琦,他的姐姐叫菁华。可把玉琦搞糊涂了,菁姑娘自称赵菁,减掉了一个华字,用意何在?这些事他不明白,也不愿深想。

至于姑娘叫他“世兄”的事,他也似乎忘啦!

接着兆祥兄妹也过来厮见了。茜茵姑娘也许是疲乏过度,也许是身上带着内伤,一直就萎靡不振,伤心得一直未停止过流泪。

姜志中一直在微笑,等客套告一段落,说道:“日将中天,我们也该走了,让无为帮的人收拾这些尸体吧。我想,你们也该饿啦!”

说起天­色­不早,玉琦叹道:“惭愧,第一次与人定约,便失信于人,太糟了哪!”

少公子笑道:“杨大哥,请不必自怨自艾,这事已替你办妥了。”

“怎么?办妥了?”

姜志中笑说:“是的,昨晚无为帮的人派人到金镛城,知会贵友神剑书生杨高,改约于今晚在原地了断。”

“咦!姜叔似乎曾经参与此事……”玉琦讶然问。

姜志中打断他的话道:“所有的人全参与了。小兄弟大可放心,永年弟已冒充你的身份,通知了神剑书生,走吧!咱们在路上细谈。”

菁华去搀扶茜茵,并给她吞服了一颗灵丹。一行人向山上掠去,返回河南府。

他们走后不久,无为帮的人纷纷出现,忙着收殓遗骸,处理善后。

在秘室之中,逍遥道人召集帮众,开了一次紧急会议,紫堂香主以上的人物,几乎全都到齐了。

室中灯光如昼,坛主的宝座上,高坐着逍遥道人,一脸铁青难看已极。

后面一列虎皮交椅上,仅坐了三个人,是天盲叟,邙山宋婆婆,彭家元,另有七张交椅空着,由空椅看来,帮中高手可能并未在坛中。

坛主左右,也分列着两行太师椅,左右各十张,已经坐满了身穿白­色­罩袍,襟上绣有紫­色­小剑的男女。有些用布巾吊着胳膊,有些白巾缠头,看情形,昨晚上激烈的拼斗,清字坛的伤亡委实惨重。

下面两侧的三列交椅上,左侧列坐着金堂的香主,右侧则是银堂香主,一个个正襟危坐,鸦鹊无声。

金锣三响,堂主帮众和两侧的紫堂香主,在锣声摇曳中肃然站起,同时抱拳躬身行札,并高声唱道:“威加宇内,武林争雄,坛主万安。”

逍遥道人缓缓站起受礼,鹰目略一扫视,即徐徐坐下,沉声道:“坐下!”

“谢坛主。”众人同声答,也同时落座。

锣声又敲一响,最左交椅上那高个儿站起,直趋坛主台下,跪下一腿抱拳当顶,朗声禀道:“紫堂属下除昨晚为帮殉身以及受伤香主八名外,皆已到临。金堂香主除死伤外,花蛇韩芳未到,他昨晚守护丙丁主阵中枢,警讯起时即突告失踪,银堂香主除死伤者外,全部到齐。”

“外坛之人可有人前来。”逍遥道人问。

“河南府金堂的兄弟皆已赶到,未奉令召,不敢擅入。”

“将东关眼线负责人盛如虎唤入。”

“是!”

“可曾派人寻找韩芳么?”

“已派人四出搜寻,找到后将尽速唤来。”

“多派些人,昨晚本坛出了­奸­细,本坛主必须查明。”

“是!”

“下去分派。”

“是!”禀报之人行礼退去,到了室门,向外高叫道:“坛主有谕,召盛香主入室。”

外面有人将这两句话向外传,但听传唤之声,极有韵律地愈传愈远。可见这秘室的位置,确是隐秘,戒备森严,声势确是不小。

不久,室外响起了足音,在室门外伸出两把钢刀,将一个身材矮小的人阻在门外。

矮小人影躬身抱拳,脑袋几乎触到交叉着的钢刀上,高声禀告道:“河南府东关,外坛香主盛如虎,奉命入坛参拜坛主。”

逍遥道人向外一挥大袖。室门内侧站立着的两名大汉站出门外,喝道:“坛主有令,着盛香主入坛。”

两把钢刀倏收,盛如虎再次躬身行礼,低着头进入室中,屏息着由中间走道直趋坛下。

距坛下丈余,那儿有一座拜台,他跪下俯伏,磕了三个响头,说道:“金堂外坛香主盛如虎,奉召叩见坛主。愿坛主万安,盛如虎恭领恩典。”

“起!看座位。”逍遥道人挥手说。

盛如虎再拜而起说:“谢坛主恩典。”

一旁过来一名大汉,将盛如虎领至金堂香主的最后末座安顿。

秘室中寂静如死,气氛极为­阴­森可怖。

逍遥道人凌厉的目光,扫视下面三匝,寒着脸,徐徐沉声发话道:“月前在开封府,本帮眼线发见了天涯跛乞宋浩然那老不死和落魂旗詹明老匹夫的踪迹。这两个专管闲事的白道余孽,乃是江湖朋友的死对头,这次突然在失踪二十年后出现江湖,定向本帮寻事生非;帮主已传下令谕,各地护坛客卿即往开封分坛报到,预先防范两个老匹夫向本帮挑衅。想不到本坛诸位客卿走后不到半月,便生出无数事故,不但帮众被人在外肆意杀害,更闹到秘坛所在来了。本坛主离开不到十日,便突变累生,你们难道全是些饭桶?岂有此理!”

坛下的人谁都不敢做声,面面相觑。连他自己身为坛主,也被人赶得落花流水逃命,却怪人是饭桶,岂不冤枉?但谁也不敢出声分辩,沉默无言。

逍遥道人语气转厉,继续往下说道:“本帮建立垂一十五载,一向发展顺利,帮中弟兄无不齐心协力,共策大举。想不到在今晚强敌已入陷阱,势必就擒之时,在内坛所在,竟然有内­奸­出现……”

蓦地里,室外远处传来一声朗喝:“金堂香主韩芳投到。”

--------------------------旧雨楼·云中岳《风云五剑》——第十一章悠悠往事 云中岳《风云五剑》 第十一章悠悠往事

逍遥道人倏然站起,厉声叫道:“押进来!”

一阵足声,夹杂着“押进来”的传呼。不久,室外出现一个红光满脸,却面现惊容的瘦小中年人,他两条胳膊架在两个雄健大汉手中。

两大汉像是在抓小­鸡­般,将韩芳足不沾地架到坛下,手一松,韩芳仆倒在地。

他叩头如捣蒜,抖索着叫:“金堂香……香主韩……韩……芳,叩见……坛……坛……”

“抬头!”逍遥道人怒叫。

韩芳吓得浑身都软了,头已无法抬起。右面大汉伸手一抓他的头巾,连头发抓实,将他的头拉起,向上一仰。

显然,韩芳大概牛尿喝多了,已有七成醉啦。

逍遥道人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道:“大敌当前,坛中弟兄皆在拼命。你,哼!竟有心情喝酒逃避。昨晚你到哪儿去了?说!”

韩芳人虽有七成醉,宿酒难醒,可是面临死亡的生死关头,他不得不醒,抖颤着说道:“小人在……在……丙丁主阵……”

“呸!你的魂在丙丁主阵。谁找到他的?”

室外有人高声答道:“在中枢主阵之南面,相距百丈的一个荒家破窟内,被金堂香主齐北斗发现带回。”

“押下水牢,会后处治这贪生怕死之徒。”

“坛……主……饶……命……”韩芳极力大叫,拼命挣扎。但已被两大汉挟实,力不从心。

后面的彭家元突然站起说道:“禀坛主,如此处治韩芳,未免太便宜了他;可否请坛主略加鞫问,也许可在他口中探出­奸­细的些少线索。”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