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谓之快得出奇。
就只见一股极大的旋风,裹着岗玉昆硕大的身影,霍地向着过之江身上迫到,他手里的七星钩,幻为一条飞蛇般地直向着过之江头上落下来。
同时间,岗玉昆的一只手掌箕开,拥带着极大的一股内力,一掌直向过之江的小腹上拍了过来。
兵刃与手掌同时递出!
这是岗玉昆投机取巧的招式,岗玉昆已经施展出他多年来轻易难得施展的“红蟒功”。
这种功力一经出手,果然大大地透着不凡。
随着他的掌势,一团红雾脱掌而出,直向过之江身上透击过来。
同时间那把七星钩一片寒光,直向着过之江头颈上绕了下来。
这一招好厉害。
过之江即使是逃得开他的七星钩,也难以逃开他的那一掌。
如果躲得开那一掌,却又难以闪开他变幻莫测的那一柄七星钩。
就在这两股功力夹击之下,过之江身子霍地向下一矮,他那原本瘦削的身体,忽然间暴缩如同小儿一般。
现场各人眼见着如此神奇的“缩骨卸肌”术,俱都吓得呆住了。
原来武林中虽有“缩骨卸肌”这一门功夫,但是也只听说过收卸两肩上的锁骨而已,像眼前过之江这般全身暴缩如同小儿一般,却是闻所未闻。
暴缩的过之江头上一晃已闪开了岗玉昆的一掌,原来这一掌是奔向过之江胸部打来的,由于过之江的身子猝然一缩,他才会失了分寸。
岗玉昆一惊之下,右腿用铁扫把的功力,一腿直向过之江下盘扫去,同时七星钩霍地一抖,闪出了一片寒星,柔软的钩身,直向过之江全身上下罩了过来。
这正是他仗以成名的“七颗寒星”,虚实莫测的软钩随时都可能钩中你身上某一处,在钩身的笼罩之下,几乎你全身每一处地方,都有被伤害的可能性,当真是厉害无比。
过之江的躯体在这时陡地腾身而起。
他曲扭着变幻莫测的躯体,一阵子疾滚怒翻,像一条蛇般的滑溜。
最奇的是他那瘦小的身子,像是磁石引针一般地吸附在对方的兵刃“七星钩”之上。
等到岗玉昆忽然觉出不妙时,却觉得手上一紧,掌中“七星钩”已到了对方手上。
空中的过之江就空一个倒翻,一片白云般地落下地来,就在他身子刚一落向地面的同时,只听得他全身骨节一阵子“克克”声响,刹那间已暴长如初。
岗玉昆一时间就像石头人一般地怔在了当地,动弹不得。
“怎么样!姓岗的,你可服气了?”
岗玉昆一时面色如土,忽然他大吼了一声,猛然向着过之江身上扑了过去!
也就在此同时,过之江的身子也向他迎了上去。
一扑一迎同样的疾快。
岗玉昆的一双棋盘大手一奔面门,一抓胸腹,过之江拿在手里的七星钩,却像是一支利剑般地直向岗玉昆胸腹上扎去。
两个人似乎都顾忌着对方这一手的厉害,不约而同地俱都采取了攻守兼备的势子。
不知怎么一来,两个人的身子在空中错了开来。
原本是脸对脸的扑势,忽然间变成了背对背地站着。
动手过招,讲究的是一个“快”字。
似乎两个人都知抢先出手的重要性。
看上去岗玉昆却要比过之江的身子快得多,也就在他身子方自掉转过的一刹那间,但见过之江左肩头倏地向下一矮。
“唰”的一道银光,自他肩上直向后方疾奔而出。
岗玉昆刚刚发觉出是自己的七星钩时,却已是躲闪不及。
这一钩施展得妙极了。
过之江显然也是此道的高手,七星钩仅仅凭着肩上一甩之力,时间却把握得十分准确。
一股尖锐的风力,直直地穿透了岗玉昆的胸衣,那钩梢显然还不曾沾着他的胸衣,岗玉昆却已为其钩上所逼出的尖锐风力定住了|茓道。
岗玉昆只觉得身上一麻。
仗着他有“红蟒”气功护体,虽不至于立时就被点住了|茓道,可是一时间想要转动身躯却是不能。
虽然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已经授敌以先机。
只听得“噗”的一声,人手般大小的一截钩梢,全数都打进了岗玉昆的前胸之内。
过之江一声冷笑,肩头一低,右手拉紧了七星钩一端的把手,利用腰腿上的力道,霍地向外一甩,“呼”的一声。
岗玉昆偌大的身子,带出了一股疾劲的风力,忽悠悠地破空直起。
众目睽睽之下,但只见岗玉昆凌空下坠的身躯,“扑通”一声落坠于水塘之内。
水花溅起了一两丈高。
岗玉昆栽下的身子再也没有浮起来,黄|色的泥水里再次地冒出了一大片红。
几乎在同一时间里,现场已生了变化:
原来就在岗玉昆前胸中钩的同时,那个四旬五六的灰衣矮子,就在这当口霍地向弓富魁施出了凌厉的杀手。
他手里的一时弧形刀,在他身子猝然向下一矮的当儿,一斩咽喉,一撩小腹,直向弓富魁身上猛攻了过去。
同时间那个三十上下的长身青年和面如锅底的白发者者,左右夹击同时向过之江身上逼去。
白发老者使一对六角锤。
长身青年使一口青钢剑。
这两个人也非泛泛无名之辈。
白发老者姓荆名志高,乃是“七星门”的刑堂香主;长身青年姓岗名威,是岗玉昆的独子。
二人有鉴于掌门人岗玉昆的罹难,自是痛穿心肺,尤其是岗威,父子情深,早已忘了本身安危,痛心欲狂地率先扑上。
战局似乎变成了多元化。
弓富魁的心情可想而知,目睹着‘七星门’的掌门人罹难惨死,他的心几乎碎了。
最最痛心的是,他不得不被逼出手。
在忙乱的一刹那,他身子倏地向侧方一闪,右手猝出打出了一只“梭子镖”。
这只“梭子镖”早已扣在他的掌心里,是预备向过之江伺机出手的,只是一直没机会。
这一瞬间,显然是最好良机。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过之江怎么也不曾料到斜刺里会有这么一镖。
白发老者荆志高的一对六角锤,以及长身青年岗威的青钢剑,虽是无独有偶,然而前后呼应地却是“天衣无缝”。
过之江是太大意了。
随他手扬之处,掌中的七星钩已脱手而出,像是一条银蛇般地已紧紧缠在了荆志高的一双六角锤的锤柄之上。
这么一来,荆志高的双锤可就运展不开了。
同时间那个长身青年岗威的一口青钢剑,在落下的一刹那,也吃过之江二指夹住。
弓富魁的梭子镖,就是在这时打出手来的。
等到过之江发觉时,已经闪避不及,“噗”一声,扎在了他的后胯腰上。
镖身才扎进了一半,已为过之江体内的护身罡气将那枚梭反弹而出。
他也算挂了彩了。
一股鲜血直冒出来。
过之江鼻中哼了一声,二指夹处,叮当一声,岗威的青钢长剑已断成了两截。
他当然放不过对他施以暗算的那人。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打出那一梭子镖的竟然会是弓富魁?
高手过招,毫厘必争。
过之江虽说是技惊天人,然而就在失手中镖的一刹那,无疑的是露出了破绽。
是以,白发老者荆志高抓住了这一刹那的空隙,飞身欺上了身子。
他的那一双六角锤,虽吃过之江抛出的七星软钩,缠在了双锤的锤柄,可是他却有更为毒辣的狠招。
就在他身子欺上的一刹那,这双六角锤已抡高了,泰山压顶般地直向过之江当头砸下来。
同时间,那个长身青年岗威也配合着施出了杀手。
剑身虽断为两截,依然可以杀人。
岗威心怀父仇,早已怒血悲张。
他两只手紧紧握着这把断剑,使出了全身之力,狠命地直向过之江当胸扎了过去。
似乎所有的人,只要他是与过之江为仇,俱都难得有好下场。
眼前两个人也不例外。
过之江原本是想即刻回身找到那个以暗器伤他的人算账的,可是此刻却不得不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由于他身上挂了彩,在一个练有精纯内功的人来说,这是非常讨厌的一件事情!因为一旦如此,就会牵制许多功夫不能施展,如同气功,以及施展高深的内家功力,甚至于像“金钟罩铁布衫”这一类用以防身的功夫也都将碍于施展。
过之江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他原本的能力,只需一伸手就可以使眼前二人死于非命!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多费手脚了。
他身形略闪,荆志高的双锤已打空。
右手再伸,正好抓住了那名持剑人的手腕子。
岗威想用力地向后夺出手腕子,只是过之江紧紧抓住他的那只手,就像是一道钢筋般的有力。
岗威用力一夺不曾夺出!过之江的一只手,却在这时电光石火一样地Сhā入了他的胸膛里。
只听见“噗”的一声。
过之江的那只手,有如一把锋利的钢刀,只一下,已深深地扎进对方的心窝。
随着过之江拔出的手,怒血狂喷。
可怜岗威。
他才三十一岁,又是岗玉昆的独子,一心只想着为父亲报仇,竟然把自己的一条命搭上了。
现场战况应该分为两处:
先者:就在弓富魁镖打过之江的一刹那,他的身份已忽然为对方所认定。
那个四旬五六的灰衣矮子,原本已向弓富魁施展出凌厉杀手。
然而,当他目睹着弓富魁飞镖击伤过之江的一瞬,心内顿时一惊。
看着弓富魁,他怔了一下。
弓富魁向他施展了一下眼色。示意他逃向树林。
灰衣矮子显然还没有会意。
弓富魁大声叫道:“好个老小子,你当跑到了树林子里,我就追不着了么?”
原来那灰衣矮子,亦非无名之辈!
他亦姓岗,名双飞,人称“矮金刚”,是岗玉昆的堂弟,在“七星门”是负责授武的徒手教习。平日惯施双刀,身手不弱。
弓富魁这么明显的指点,他焉能再有不懂的道理?
当时点了点头,双足力顿之下,全身一个倒仰,施展出“倒赶千层浪”的身法,“飕”一声,有如一道长烟般,已向附近竹林进入!
弓富魁自是紧迫不舍。
二人一逃一追,刹那间步入林内。
那是一片占地甚大的原始竹林。
林内积满竹叶,光线亦很黝暗。
二人方自进入,岗双飞即向左绕了弯,在一簇竹林之下站住。
他身子倏地转过来,一压双刀,怒目盯着弓富魁道:“你是什么人?”
“你看呢?”
“我不知道。”
人矮气可是高得很。
岗双飞冷笑着伸出一只刀,指着弓富魁道:“你到底是谁?岗某人却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闲磕牙。”
弓富魁一听他姓岗,不禁面色一惊。
他双手抱剑道:“这么说,尊驾就是岗玉仑,岗老前辈了?失敬!失敬!”
岗双飞摇头道:“你猜错了,我不是岗二爷,不过也当得上是岗家的人,我叫岗双飞。”
皱了一下眉,他打量着弓富魁道:“听你口气……好像是认识我们……你到底是谁?”
弓富魁轻叹一声,道:“不瞒前辈说,我名弓富魁,是‘天一门’下待罪弟子。”
“天一门?”
岗双飞吃了一惊。
他张大了眼睛,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出声道:“‘天一门’不是才遭了那厮的毒手吗?”
“前辈的话不错。”
“这……”岗双飞不解地道:“不就是跟你一块来的那个小子下的手吗?”
“不错!”弓富魁咬了一下牙齿道:“就是他。”
“那你……”
“前辈有所不知……”
弓富魁语音内含着无比的悲愤道:“这个姓过的诚然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我之苟颜左右,实在是含有深心,也是不得不如此。”
岗双飞忽然明白过来,“哦”了一声。
说到这里,只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凄惨、沙哑、老沉。
岗双飞大惊,叫道:“糟了,荆大叔他……”
说到这时咬了一下牙齿,正要奔出。
弓富魁一把抓住他道:“岗前辈千万不可出去!”
岗双飞发眉皆张,低喝道:“你放手!”
弓富魁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更用力地抓住。
“岗前辈,你听我说,赶快到仓库里去通知其他的人,叫他们即时逃命。”
岗双飞显然一怔,道:“咦,你怎么知道仓库里藏得有人?”
“姓过的早看出来了。”
他冷笑了一下,又道:“为大局着想,你速速去通知岗二爷,叫他保全剩余的实力,赶快到‘河间府’与‘六合门’的古寒月会合,再图对策。”
“古先生……莫非这厮还要去寻‘六合门’的晦气不成?这小子也太大胆了。”
弓富魁听了一下,道:“不好,他来了!”
岗双飞也似乎慌了手脚。
弓富魁张惶地道:“后辈放肆了。”
说罢一剑向岗双飞头上劈下去。
岗双飞知道他的用意,当下忙举刀相迎。
二人刀来剑往打在一团。
忽然人影一闪,过之江已现身林边。
弓富魁低声向岗双飞道:“快逃!”
倏地快劈一剑,岗双飞双刀一架,厉吼一声道:“臭小子,我们回头再见!”
说罢身子陡地一个倒折,已翻身而出,跃出了数丈以外,翻身就逃。
这时的情形,弓富魁势必非迫不可。
因为他如果不迫的话,过之江一定会追,如果过之江一追上他,那么岗双飞再想活命可就难比登天了。
是以弓富魁势在必追。
当然,他追的方式不同罢了。
在竹林子里拐上了几个弯,岗双飞很容易地就把弓富魁摆脱开来。
然后,他装出一副很失意的样子转回原来的地方。
过之江正怒目站在原处。
弓富魁先前打在他后胯上的那一镖,显然不轻,流出来的血把过之江那件雪白的衣裳都染红了。
过之江已用点|茓手法,把伤处附近的|茓道封住。
他一向目高于顶,自视极高,想不到对付几个在他认为根本不成敌手的人,竟然会吃了暗亏。
在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杀死他了没有?”
“没有。”像是很惭愧的样子,弓富魁摇了摇头,说道:“这一带地势不熟,被他跑了。”
过之江恨恨地道:“刚才暗算我的人是不是他?”
弓富魁怔了一下道:“我没有看清楚。怎么,你的伤重不重?”
说着他走过去,装出一副好心的样子去查看他身上的伤。
“要不要紧?”
“不碍事。”过之江冷冷地道:“只怪我一时不注意,这人的手力不弱,多半是用‘透打’之法。若非我体内有游潜护体,只怕难逃毒手。”
弓富魁心里一惊!暗暗钦佩过之江眼力高明,判断准确无误。
过之江冷笑道:“不用说,一定是岗玉仑做的,且看我挖他的心吧!”
弓富魁道:“岗玉仑也来了?”
“当然。”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道:“只可惜他们兄弟分了开来,否则兄弟合手,其威力一定大胜于目前,我们且出去吧!”
弓富魁道:“且慢!”
说罢疾步走过去,查看了一下过之江身上的伤,遂把自己长衣撩起,“哗啦”一声,由长衣下摆处,撕下了长长的一条。
“干什么?”
“我来为你包扎一下。”
过之江欣然接受。
弓富魁很细心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伤处缠了个结实。
莫道过之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就在眼前这一时间,他眸子里竟然泛出了一片感激的异彩,那双目光讳莫如深地在弓富魁脸上转着。
“谢谢!”
这两个字由他冷峻的嘴里吐出来,诚非易事!听在弓富魁耳中,更不知道是如何的一番滋味。
最冷酷的人,往往也是最多情的人,关键在于看是什么人来体受。
弓富魁当然不会为他短短的两个字,就有易初衷。
事实上他恨恶过之江的程度,远超过任何人,然而他却也知道“复仇”之不易,似乎只有先谋取到他的信任与好感之后,才得以便中下手。即使这样,也大大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算计着岗双飞大概把话带到了,弓富魁才敢随着他一同向外步出。
果然,就在他二人方步出林外时,一辆大篷车已驰出了驿道。
过之江怔了一下,道:“岗老二到底比岗老大聪明多了,也罢,就让他再多活上几天!”
弓富魁这才发觉到方才激战之处的池塘边,又多了两具尸体。
荆志高与岗威。
前者是白发皤播的老人,后者是一个年轻的伟昂汉子——他是“七星门”掌门人岗玉昆的独生爱子,而他父亲的尸身,却直直地浮在水塘里。
四具尸身上流出来的血,把整个池子里的水都染红了。
风一阵阵地吹着,空气里那种“血”的味道更加浓厚了。
在弓富魁来说,内心很沉痛,他是亲身体验血仇最深的一个人,是以每次看见过之江杀害一人,对他来说都有说不出的切肤痛楚。
固然武林中人多的是嗜杀成性,然而拿来与过之江一比较,无不相形减色。
二人在打量着这些尸体时,弓富魁发出了一声叹息道:“过兄,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一点了?”
“不然,”过之江冷笑道:“这些人都是存着杀人的心而来的,所以他们最后难免一死。”
“那么过兄你也不例外。”
“这话怎么说?”
“因为过兄你一直是存着这颗杀人的心来到江湖的,岂非也不应例外?”
过之江鼻子哼了一声,遂发出了一串冷笑之声。
笑声纯走鼻音。在笑的时候,他全身抖成一片,衬以他那种怪异的仪容,确实够吓人的!
“弓老弟,你犯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错误。”
“什么错误?”
“你不该把我拿来与别人相提并论。”他说得很狂:“你应该记住,我的情形和任何人都不相同。”
“过兄的意思是否说你已练成了不死之身?”
“这个……”
微微吟哦了一下,他冷笑着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每当他想到这个问题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那个足以构成他生命威胁的一个人。
十、噩耗震群雄
而每一次当过之江想到这个人时,他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懊恼。
弓富魁终于又把他引到了这条路上一一他一直都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两个人又跨上了小毛驴,过之江的脸色很沉重,一句话也没有说,显然他内心又在思索着那个人了。
彼此都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很久,弓富魁才试探着道:“过兄,我猜想你心里一直在怕着一个人。”
过之江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是不是?”
“这句话,还很难说,需要以后来证明。”
“这么说,过兄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这个人?”
过之江带出了一丝笑脸,道:“你如果一直跟我在一块,愿意做我的朋友,你总会有机会见着这个人的。”
他似乎对于内心所惧的这个人深深地警惕着,而不愿透露给对方进一步的消息。
弓富魁也不好再问下去。
现在他心里所挂念的是河间“六合门”所布下的一步棋子。
古寒月在武林中声望极高,武功不可一世,如果事先有完善的准备,也许过之江这一次可就要碰在硬石头上了。
丹房里燃点着一排蜡烛,烛光婆娑摇曳不定。
一个望之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盘坐在一张蒲团上。
面对着那排摇曳的烛火,只见他凭空抡动双指,双方隔着足足有一丈开外,可是每当他双指作势剪动时,即有一根蜡烛应声熄灭。
他这样一根根地剪着,烛光随着他剪下的势子,也一盏盏地熄灭。
他身上穿着一袭湖青色的长衣,身材修长,浓眉大眼,一副敦厚朴实的面相。
他就是古寒月。
凡是在武林中小有名气的人物,提起古寒月,大概没有不知道的。
那是因为古寒月的名气大,武艺高,为人敦厚爽直,是一个极有血性,肝胆照人的好朋友。
古寒月有个外号:“千手菩提”。
那是因为他那一手最精彩的暗器手法而得名。
其实古寒月岂止暗器手法高明?包括徒手技击以及兵刃搏斗,从各方面来说,他都算得上是一个杰出的人物。
他实在的年岁,已经八十开外,只是他养生有术,内功精湛,是以外表上看去,不过是四旬左右。
近年来,古寒月尤其对于五行生克,星相天体的运转,以及人寿百年盛衰,间接地对于人生的性命之学,都发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而且在这一门学问上,颇有心得,有很深的造诣。
正因为如此,这半年以来,他感到了极大的困惑。
因为他算到了自己将有一步极大的劫难,命中似有血光之灾。
为此,他迁居来到了丹房居住,从那一天开始,他也就不再过问外事,即使连有关“六合门”中的事情,非万不得已,他也很少再过问。
他今天似乎特别打扮了一下,换了一件衣裳。
为了证实他的神机妙算是否灵验,他特别派了小徒弟朱龙,由“未”时起,就伫候在门外,等候着他所算定的那个前来造访的人。
他的神机妙算果然应验了。
“未”时刚过,“申”时头上,那个门下弟子朱龙带着一个年轻绮丽的女客人,直接来到了后院。
因为事先得到了古寒月的示意,朱龙不需要再通报就直接地带领这个人来到了丹房。
这时候古寒月刚好已把面前的一百盏蜡烛剪熄。
透过了薄薄的一层竹帘,他看见了随同朱龙前来的那个少女,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这张脸,他很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朱龙站在竹帘外,恭声道:“启禀掌门人,大名府的柳姑娘求见。”
古寒月忽然想起了来人的身份,立刻坐正了身子道:“柳姑娘请进来。”
帘外那位少女应了一声,揭帘步入。
朱龙抱拳行礼,转身自去。
古寒月站起身子来,抱拳道:“姑娘是大名府青竹堡柳府上来的人吧?”
来人欠了一下腰肢,抱拳深深一揖道:“侄女柳青婵,参见古大叔。古大叔一向可好?”
古寒月讶然道:“啊呀!你是小婵呀!长这么大了?快请坐!”
青婵深深地行了个礼,端正坐好。
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古寒月到青竹堡拜访柳鹤鸣老爷子的时候,适逢柳鹤鸣老爷子正在调教青婵武功。
当时柳鹤鸣老爷子引见了这位身怀绝技的前辈与侄女认识,并由古寒月当场教授了这位大侄女一手“醉海棠”的剑法。
光阴茬苒,自此以后,在柳青婵的记忆里可就不曾再见过这位前辈了。
直到如今。
十年以后的今天,柳青婵来到了这里,在面谒过这位前辈之后,使她触及了无比的伤心。
她脑子里一时间想到了很多,粉颈儿一垂,泪珠滴滴嗒嗒地夺眶而出。
其实就在她刚才一进来的时候,古寒月已经注意到她头上的那一朵白花,他已经猜到了有某种不幸的事件发生了。
这时他苦笑了一下,道:“姑娘,莫非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大叔……”
柳青婵忍不住两只手捂住面颊,一时间悲从中来。
虽然她一向性情坚强,轻易不肯落泪,可是到底人非铁石,总有其软弱的一面,此刻面见故人前辈,那腔伤感的情绪,万难忍耐得住,虽不曾放声痛哭,然而大颗大颗的眼泪,却由其指缝里淌了出来。
古寒月大吃一惊,道:“姑娘,莫非鹤鸣老哥他……有什么不测么?”
“大叔……”她哽咽着泪下如雨,断续地道:“大伯父他老人家已经……已经归天了。”
“哦!”古寒月脸色顿时一阵苍白,语声颤抖地说道:“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七天……以前!”
说着,柳青婵又把身子俯向椅背,显然伤心到了极点,却又碍于眼前情形,不便放声大哭,娇躯痉孪颤抖得成了一团。
古寒月缓缓伸出一只手,抚拍着她的背部。
他那张正直的面颊上,带出一片伤感,喟然一声长叹道:“姑娘你冷静一下……伤心无补于事……我想知道一下详细的情形。”
柳青婵点了一下头,当时就不再哭了。她掏出了一块绸子手绢,背过身子来用力地抹了一下鼻涕,把脸上的泪痕擦干,才又转过脸来。
古寒月冷冷地道:“柳老哥是得的什么病?怎么这么快?”
“古大叔……我大伯他是被人家毒手所杀害的!”
古寒月先是一愕,遂又冷笑了一声,道:“是谁?”
柳青婵咬了一下牙:“冬眠先生。”
“冬眠先生?”
虽然仅仅只听见这个人奇怪的绰号,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个人必非易与之辈。
“他名字叫过之江。”
“过之江?”对古寒月来说,这个名字显然是十分陌生。
“古大叔!”柳青婵寒声道:“这个人武功高极了,我大伯不是他的对手,他老人家死得太惨了!”
“这么说,柳老哥与此人当年结得有梁子?”
“没有……他老人家只是一时见义勇为。古大叔……侄女要请你老人家出面主持正义。”
说到这里,两行泪水又夺眶而出。
“这个姓过的何以毒手杀人?姑娘你须将这事情原原本本述说清楚。”
柳青婵点了一下头,遂将柳鹤鸣义助知府以及丧生前后一段本末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古寒月听完之后,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良久,他才发出了一声叹息,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站起身子,他缓缓踱向窗前。
凝视着窗台上的一列盆景。盆景里栽种的水仙。
这个时令里,水仙都已盛开。
然而古寒月那张脸,却一如云端里的寒月一般,丝毫不觉开朗!
“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
“大叔是说……您知道这个姓过的底细?”
“不错。”
顿了一下,他缓缓回过身来,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凌人的目光。
“姑娘,你可听说过独孤无忌这个人么?”
“听我大伯说过,怎么古大叔,您老人家也认为这个人是独孤无忌的门下?”
“一点都不错,他们是一路的。”
说到这里,他长吁了一口气道:“这么说起来,独孤老儿当初的话,竟然是应验了。”
这番经过,柳青婵前此曾经听她大伯说过,是以再次听古寒月这么一说,不禁加深了印象。
她点了一下头道:“我大伯生前也这么说,古大叔……这个姓过的他的来意,在于当今天下十一大门派!‘天一门’的蓝昆老前辈也遭了毒手!姓过的非但杀了蓝老前辈,而且还放火烧了‘天一门’的门舍……使得片瓦无存。”
古寒月显然呆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点了一下头道:“这么说就更不会错了,当年各派联手对付独孤无忌时,蓝昆大哥曾经也是其中之一。”
苦笑了一下,他又叹息一声道:“这么说起来,下一个人,大概就该轮到我了。”
“侄女已经打听到了那个姓过的确实行期,他下一步已确定来河间。”
古寒月神色一惊。然而他到底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听了这句话,他微微一笑道:
“这话可靠么?”
柳青婵遂又把弓富魁潜身伪探的一段经过诉说一遍。
古寒月频频点头赞叹,道:“想不到‘天一门’尚有如此可造之才,真是难能可贵。
贤侄女你远来是客,长途跋涉,一定很累了,请先休息一下,一个时辰之后,我再着人请姑娘出来商量大事。”
说完又叹了一声,遂见先前带领青婵进来的那个朱龙步入。
古寒月道:“这是你柳师伯的侄女柳青婵姑娘,你们见过!”
朱龙抱拳见礼。
经过古寒月的介绍,柳青婵才知道这个朱龙,竟是古寒月门下掌门弟子。
从外表上看过去,朱龙一副老实人模样,并不像身上藏有什么高深功夫。
可是柳青婵却不敢对他存丝毫轻视之心!因为她知道“六合门”一向收徒极严,古寒月多年以来一共只收了四个门下!
柳青婵曾经听大伯柳鹤鸣说过,“六合门”的四个弟子,都有一身深湛的武功,因此即以眼前这个朱龙而论,他是“六合门”的掌门大弟子,当然必是四名弟子中的翘楚。
柳青婵对他不禁生出了一片敬意。
朱龙一直把柳青婵送到了后院一间洁静的上房,安置下来以后,才嗫嚅道:“柳师妹……愚兄有事向师妹讨教,请赐告详情。”
柳青婵站起道:“朱师兄不必客气,请直言无妨。”
朱龙眉头紧皱道:“愚兄前天已经听说了,柳老伯已经遭了人家的毒手!今日见姑娘身配孝布,想必传说是真的了。”
柳青婵眼圈一红,黯然地点了点头。
朱龙又道:“听说‘天一门’的蓝老伯,也遭了毒手,凶手且放火焚烧了‘天一门’的门舍?”
柳青婵又点了一下头。
朱龙道:“毒手杀人的凶手,大名府已见榜缉,听说是一个自称冬眠先生的怪客?”
“这个人姓过,叫过之江。”
“师妹见过?”
“我见过。”
“多大年岁?”
“大概在四十左右吧。”
“这个人可是说得一口难懂的巴蜀口音?”
“噫?”柳青婵显然一惊地道:“朱师兄如何得知?”
朱龙哈哈一笑道:“他可是留着一头短发?”
“是的,完全对。”柳青婵奇怪地道:“朱师兄见过这个人?”
“没有。”朱龙摇了一下头,说“但是有人见过。”
柳青婵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口吻,感到莫名其妙。
她用一双奇怪的眸子打量着他。
朱龙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一时糊涂,其实姑娘刚一来时,我就应该猜到姑娘的来意,设法阻止姑娘不要把实情面告家师。”
“这……为什么?”
柳青婵大惑不解地看着他。
朱龙叹了一口气,道:“柳师妹你有所不知,请坐下来说话。”
含着满腔狐疑,柳青婵坐了下来。
“朱师兄的意思是……我实在不大明白……为什么这件事要瞒着古大叔?”
朱龙叹了口气,也坐下来。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件事,是出自一个奇人的关照。”
“奇人?”
“是的。”朱龙正色道:“是我生平仅见的一个奇人。”
“他怎么关照朱师兄的?”
这一切突如其来,听得柳青蝉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龙显然也是怅恨不已。
他满脸痛疚自责的表情,频频摇头叹息着。
“唉!姑娘,这件事说来话长。唉,唉!只恨我一时糊涂……看来,一切正如那个奇人所说,劫数难逃,家师他老人家……”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深深垂下头来。
“古大叔他老人家怎么样?”
“这件事情正如那个奇人所料,那个人预言如在本月三五七日瞒过家师,那么家师将可保全住一条活命,否则……”
“否则怎么样?”
朱龙叹了口气道:“否则只怕家师有血光性命之忧。”
“啊,有这种事?”
柳青婵大为奇怪地看着他,忽然道:“今天是二月初……几了?”
“二月初七!”
柳青婵一惊,道:“这么说……岂不是糟了?”
朱龙皱了一下眉头,讷讷地道:“都怪我一时糊涂,忘记事先关照师妹……这件事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柳青婵吟哦了一下,道:“师兄说的这个奇人又是什么人?”
朱龙道:“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接道:“直到现在为止,他的一切,我还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姓童,是由陇西来的。”
“这个人武功怎样?”
“高不可测。”
柳青婵一喜道:“既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把他老人家请出来对付冬眠先生?”
“愚兄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柳师妹,你以为这个姓童的突然现身,与那位冬眠先生没有关系?”
“这么说……”
朱龙说:“他原本就是为了对付冬眠先生的!”
柳青婵高兴地道:“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正好多了一个帮手?”
“岂止是帮手!”朱龙道:“我虽然没见过那位冬眠先生,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如何,可是看这位童先生的样子,好像他并不十分把冬眠先生看在眼里,”
柳青婵怔了一下。
冬眠先生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已使她感到不胜惊骇,实为毕生仅见,实在难以想像还会有人武功更胜过他。
虽说武林中流传着“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句话,显示能人的辈出,并劝诲告诫学武者不可自满所成,可是毕竟像“冬眠先生”这类的异人,还是近百年来,武林所仅见。
如果说现在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姓童的,而这个姓童的武功更在冬眠先生之上,实有有点像神话,虽然不能说是“不可能”,可是可能性实在太小,小得难以令人相信。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朱龙亲口说出了这件事,又不容她不相信。
柳青婵脸上带满了狐疑,一种莫释的表情。
朱龙道:“柳师妹莫非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柳青婵道:“朱师兄可以带我去见见这个人么?”
朱龙怅然摇摇头。
“怎么?”
“他已经走了……”
“这又为什么?”
朱龙苦笑道:“神龙见首不见尾。”
“莫非这位童先生不知道过之江要来河间?”
“他当然知道。”朱龙说:“只是他却不愿在河间与冬眠先生遭遇!这位童先生精于麻衣神算,对于奇门遁甲之先天易理,五行生克尤有研究!”
“这么说他莫非算出来过之江在河间不会有凶险?”
“正是这个意思。”
朱龙叹了一声,接着说道:“所以他才关照我暂时瞒过家师,并且说,五七日如能隐过,就可无害,否则对家师五行有克,大为不利!”
柳青婵愕了一下,叹息道:“但愿他所说不是真的就好了,否则我真是罪无可赦了。”
顿了一下,她向朱龙道:“朱师兄,你看这件事怎么是好?”
朱龙道:“这件事岂能怪柳师妹!我想家师亦是深通易理神算之人,也许他老人家亦有对策也未可知!”
说完站起告辞道:“柳师妹长途劳累,我也不打扰,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柳青婵这一会心思紊乱极了,也很想独个儿静下来想一想。
再者,她也着实有些累了,想歇息一下。
于是她也就不再谦虚留客。
送走了朱龙以后,柳青婵一颗心乱极了。
她倒在床上胡思乱想地想了些心思,无非是如何联手,图谋对付过之江的事情。
不知何时,她竟然沉沉入睡。
好像并没有睡多久,一阵敲门声,又把她惊醒了。
柳青婵匆匆下床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朱龙的声音道:“是我,朱龙!”
柳青婵匆匆开了门。
朱龙进来道:“家师有请!”
柳青婵对着镜子理了一下云鬓,这几日颠沛流离之苦,再加以屡遭大敌,痛丧亲人的折蘑,她变得消瘦多了。
镜子里的她,两腮深陷,目光迟滞,较之昔日丰姿绰约,秋水其华,似乎不可同日而语。
朱龙不便停着看对方对镜理妆,先行转出门外。
柳青婵跟着走出来。
朱龙面色沉郁地道:“‘七星门’的岗玉仑岗老前辈等人到了。
柳青婵一怔道:“莫非也是为了冬眠先生的事情来的?”
朱龙点了一下头,苦笑道:“所以即使姑娘不曾说出,家师仍然也会知道。”
二人边走边谈。
朱龙冷笑了一声道:“姑娘的话诚然不虚,那冬眠先生过之江果然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也许姑娘还不知道,‘七星门’掌门人‘七星钩’岗玉昆已经遇害了。”
柳青婵顿时一惊,止步道:“什么时候?”
“听岗师叔说,大概是三天以前。”
朱龙恨声道:“想不到这个姓过的,竟是嗜杀如此。岗二叔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听说,至迟后天,那个姓过的,就要到来了。”
二人穿过了一片花园,来到了古寒月的丹房外。
朱龙通报后,柳青婵缓步进入房内。
房间里早已坐满了人,古寒月介绍之后,柳青婵才发现除了岗氏兄弟中的岗玉仑以外,另外还有四个人。
一个是岗玉仑的堂弟岗双飞,一个是叫侯敬的中年汉子。
另外两个,乃是“七星门”的门下弟子“甩手箭”岳章、“跨虎篮”彭世伟。
柳青婵对于“七星门”的岗氏兄弟是久仰了,可是一直还不曾见过。
这时她打量着这位岗二爷,只见他六十左右的年岁,赤红的一张脸膛,颊下留着一绺黑须,根根见肉。
其人浓眉大眼,看上去威武有力,极为魁梧的一条好汉子。
其他三人,那个岗双飞是四旬五六,灰发灰眉的一个矮汉,另外“甩手箭”岳章是个瘦长的汉子。“跨虎篮”彭世伟,却是一个又白又肥的胖子。
这些人对于柳青婵都现出并不重视的样子,只是当他们听说这位姑娘的伯父是柳鹤鸣老剑客时,每个人脸上俱都带出了敬重的颜色。
柳鹤鸣虽然并不属于武林中任何一个门派的人,可是他的一身武功以及高风亮节的情操,却一向为武林所推许,现在当他们知道柳青婵就是这位老人家的后人时,俱都对眼前这位姑娘刮目相看。
他们显然都已经知道柳鹤鸣遇难的事情。
因此在主人介绍之后,每个人投视过来的眼光,都含蓄着同情怜惜的意味。
也许用“同病相怜”这四个字来形容,更比较适合。
因为在座除了主人古寒月师徒以外,每一个人身上都背着血仇。
是以他们彼此之间的目光交换时,这种“仇恨”的意味,已尽在不言之中。
古寒月等柳青婵坐下之后,才把一双充满了怒恨的眸子注视着她。
良久,他才冷冷一笑道:“姑娘可知道‘七星门’中岗玉昆岗先生已经遇难了?”
“后辈刚才已听朱大哥说过了。”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了一旁的岗玉仑一眼。
后者似乎被古寒月这句话勾起了一番伤情,那一双虎眼里,泛出了一丝红晕。
含着眼眶子里的泪水,岗玉仑注视着柳青婵道:“你大伯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刚才我听古兄说起,那个姓过的曾与姑娘你较量过。”
“是的,岗二叔,我与他较量过。”
岗玉仑脸上顿时现出奇异之色,看了他旁边的岗双飞一眼,甚为希罕地道:“不是我小看了姑娘,那个怪人武功甚是了得,与他交手的人,据我所知,还不曾有过一个能够逃得活命,姑娘你又何能幸免于难?”
柳青婵道:“侄女只是用智力胜了他,迫使他不能不暂时罢手。”
岗玉仑点了一下头道:“这么说姑娘确是才堪大任的女子了,佩服!佩服!”
一旁的岗双飞却道:“有一件事,在下想请问姑娘一下。”
“岗前辈请说。”
“在下此次随掌门一行,途中意图狙击那个过之江不成,掌门人父子以及同门三个皆遭毒手,在下如非为一好心之人相救,此次亦早已遭了那厮毒手……”
顿了一下,他才道:“在下是想向姑娘讨教一下,看看是否知道那个好心人的底细?”
“那人是谁?”
“他自称是‘天一门’的待罪弟子,姓弓名富魁!姑娘可认识这个人?”
柳青婵秀眉微微一扬,提起了弓富魁这个人,倒是她目前唯一所乐闻的一个人。
当下她点了一下头道:“我认识。”
“这个人果真是‘天一门’的门下弟子么?”
“是的,岗前辈。”
“那么,他又为什么与仇人通同一气?”
柳青婵道:“这位弓师兄处心积虑,一心想着为师门复仇,然而他本身武功,却不足与过之江为敌,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实在是情有可悯。”
岗玉仑在旁Сhā口道:“果真如此,这弓富魁倒是老夫的救命恩人了。”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柳姑娘,据弓富魁透露的消息,过之江此行旨在‘六合门’,也就是意图来对付古大侠,姑娘以为这个消息实在么?”
“是实在的。”
“除了古大侠以外,他另外还有什么别的意图?”
柳青婵道:“据侄女所知,过之江此行目的在于天下武林十一门派,并非仅仅与某人有仇。”
岗玉仑看了古寒月一眼,恨声道:“这么说来,老哥说的不错,这厮必然就是昔年独孤无忌的门下了。好小子,想不到还真有这么回事!”
杀兄之恨,不共戴天!
岗玉仑紧紧地咬着牙齿,愤然作色地又道:“古老哥,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我们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古寒月徐徐地点了一下头,道:“刚才听过柳侄女的话以后我已经想过,”他慢条斯理地道:“当年武林中的十一大门派,如今还稳立江湖的只有七家!其中‘红衣’门自掌门人红衣方七公故世以后,这一门派已然瓦解。”
“另外,”他接着道:“‘三才教’的教主朱真人在十年以前已宣称退隐江湖,这一门派也等于不存在了。”
岗玉仑附和道:“‘通化门’和‘狮子馆’也早已宣称不问外事,通化教主早已身故,狮子馆的庞大海也在群英楼遇害,这两派早已名存实亡。”
古寒月点点头道:“不错,那么以此再推算,剩下的只有‘天一’、‘行易’、‘先天无极’、‘白鹤’、‘七星门’、‘乾坤正气’以及敝派‘六合’门这七家。”
岗玉仑苦笑一下道:“这话还不实在,古老哥!‘天一门’和‘七星门’也都完了,应该说剩下的只有五家才对。”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这些门派分散极广,集中不易,再说眼前时间急迫,也来不及了。”
柳青婵在一旁道:“我们可以先行退避,容各位前辈全部集结以后,再图联手对付。”
岗双飞首先点头附和道:“柳姑娘这个意见很好,”
朱龙亦附和道:“柳师妹这么说极有见地。”他眸子转向上首的古寒月道:“师父,你老人家以为如何?”
古寒月冷峻地摇了一下头。
岗玉仑也摇摇头。
两位老人家都不赞同,这个建议等于白提了。
古寒月看了各人一眼,最后注定在柳青婵脸上,道:“姑娘这个意见不能说不好,但是却要稍后一步提出才好。”
大家闻言都怔了一下,不明白他言中之意。
岗双飞忍不住说道:“古大侠,你是……”
古寒月冷笑道:“等那个冬眠先生过了河间我‘六合门’以后,再提出来。”
大家心里俱都为之一沉。
柳青婵的目光不经意地看向朱龙。
朱龙回报以苦笑。
多年以来,他对于师父“刚愎自用”的脾气了解得太透彻了。
这多少年以来,他还不曾见过师父服气过什么人,愈是有本事的人,愈要碰人家一下,现在既然来了过之江这样的一个敌手,他自然更无意放过他。
偏是又加上一个岗玉仑。
这个岗老二跟古寒月一样,天生一副不肯服人的脾气,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仇人气焰高涨地上门欺人,自己却退避一旁不与还手,简直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是以古寒月的这种说法立刻就得到了岗玉仑的响应。
岗玉仑频频点头道:“对!我赞成古老哥的建议,姓过的不经过河间则已,如果由河间‘六合门’口经过,我们万万容不得他如此猖狂。”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原是败军之将的身份。
古寒月向各人看了一眼道:“我知道这个姓过的武功很高,可是眼前情势却是如此,如果我与各位结合辗转逃往内地的话,姓过的亦不会放过‘六合门’,只怕将要与‘天一门’落得同样下场。”
这番话甚有道理!
古寒月凄惨地一笑道:“就以敝门而论,敝门上下一共有十七堂职司,如合以家属计算,只怕已接近百人,这么多人势难同进同退!细算起来,有一半以上的人困于现实而不便行走……”
他冷笑了一声,锐利的目光,在室内各人脸上看了一眼,大家都默不吭声。
“所以!”他接下去道:“退走的说法,不切实际。”
岗玉仑又是首先附和道:“对!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古寒月冷笑一声道:“与其逃走不成,遗害家人,使敝派历代威名与祖上蒙羞,倒不如眼前团结,周密地计划一下,放手与姓过的一拼。”
这番话倒也说的是实情,顿时获得大多数人的赞同。
其实,就连柳青婵也放弃了方才的己见。
因为她觉得古寒月这番话说得甚为有理,事实上也是实情,这么多的人盲目地放弃家门逃走,的确也不是一个办法,况且是否能逃得成还是一个问题。
所以柳青婵点头表示附和。
只有一个人不表示赞同。
朱龙。
古寒月的目光,早已经逼视在这个最心爱的大弟子身上,见他不表赞同,很是觉得诧异。
“大龙,”古寒月惯于这么称呼他:“你有什么意见要表示么?”
朱龙站起来抱拳道:“师父,弟子的意思还是赞同原先柳师妹的意见。”
“你是说暂时避开逃走?”
朱龙道:“我们可以与各派结合,团结力量。”
“那么,”古寒月冷笑道:“照你的意思,是打算放弃‘六合门’不要了?”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敌人今天不到,明天必到,这么多人走得了么?”
朱龙道:“师父说得对,但是起码本门几个具有实力的人物,是可以暂时保全的。”
古寒月发出一阵子低沉的笑声。
“你这是哪一门子的论调!照你的意思,‘六合门’其他门人以及上百的家属岂不是都要牺牲了?”
朱龙道:“问题是不逃走又怎么得以保全?”
这句话不禁激起了古寒月一番怒火。
这位老人家还很少出声大笑过,听了朱龙的话,他陡地狂笑了一声!
认识古寒月的人,俱都知道这位老爷子生气了。
笑声一顿,他目闪精光地道:“大龙,你妄为本门掌门大弟子,未免太长别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了。”
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大声道:“不战而逃,是鼠子行为,古某不屑为之。”
朱龙愁眉苦脸道:“只是师父,敌人的实力是不可轻视的,再说……”
古寒月挥手道:“你不要再说了。”
朱龙应了一声:“是!”遂落座。
古寒月冷冷笑道:“姓过的斤两,我岂能昧于无知?我也不是全然没有打算,大龙,你即刻下去,传话三堂长老以及本门八名弟子集结,我有话吩咐他们。”
朱龙原先还想说什么,聆听之下,也无法启口,当时抱拳应声,正要掉头离去。
古寒月道:“慢着!”
说着由袖内取出了一封信函道:“你先到‘长风街客栈’里面访‘白鹤道长’,请他速来一晤,想他已经到了。”
此言一出,举座大为惊异!
每个人的脸上俱都带出了一番喜悦的颜色。
岗玉仑惊诧地站起来道:“怎么白鹤道长也来了?”
“每年此时他都会来的。”
“为什么?”
“因为此间的清华道观每年本月十日,皆有一场盛会,清华道观的观主马纯阳,与白鹤道兄自幼同拜一师,交情深厚,是以每年这番盛会,他都要来的。”
岗双飞在一旁笑道:“白鹤道长‘青萍七剑’冠绝武林,有他加入,自然太好了。”
岗玉仑却道:“不过,他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难说话,他如果本人无意,谁也无法勉强的。”
古寒月微笑道:“白鹤道兄每年来此,皆是古某的座上常客,我二人交非泛泛,谅必他会赏光的。”
话声方住,即闻得室外一人朗声说道:“古老儿说对了,我老道人是不请自来。”
各人闻声回头,即见一个白发白眉,身着古铜色道袍,佩有长剑一口的修长道人大步向这边走来。
古寒月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在座各人俱都起身相迎。
十一、暗算成画饼
那高大道人进门之后,首先向岗玉仑打着稽首道:“想不到老弟也在。幸会,幸会!”
岗玉仑道:“主人正要专诚邀请,道长翩然莅临,想必已有所见了?”
白鹤道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却将肩上一个包袱,连带着一口长剑卸下来,放置桌上。
这里他果然像是常来的样子,也不向主人打招呼,径自在一张位子上坐下来。
侍者献上一杯香茗。
白鹤道长接过轻呷了一口,那双闪烁着锋芒的眸子,在各人脸上扫了一眼。
辈份较低的,在他的目光接触时,俱都恭敬地站起来执弟于礼,并且各报名字。
到了柳青婢时,这位柳姑娘名字报出之后,白鹤道长似乎惊了一下。
不等到主人古寒月的介绍,白鹤道长已先肃然道:“青竹堡的柳老剑客是姑娘什么人?”
柳青婵少不了又作了一番介绍。
白鹤道长显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听了柳青婵的讲说之后,白鹤道长那一双眉毛紧紧地蹙着。
很久,很久,他才点了一下头。
“贫道在赴河间道上,已听说了这件事。此番提前来拜访古老,也正是为了这件事。”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道:“这是武林中百年来未见过的怪事!凶手武功之高,骇人听闻。”
眼睛一转,看向座上的古寒月道:“主人可曾知道这厮底细以及来龙去脉?”
古寒月道:“这些早已清楚了。”
道人道:“愿闻其详。”
古寒月道:“别人不知道,你焉能不知,三十年前洞庭君山之会,莫非你没有参加?”
一句话说得白鹤道人神色一变。
长叹了一声,他点了一下头道:“我老道焉能把这件事情忘记?我在来此的路上,曾经把这厮做了一番分析,其中也曾料及有此一着,想不到果然如此,真正是大不幸事。”
古寒月冷笑道:“你可知‘天一门’的蓝道友也遇害了?”
“啊,有这种事?”
古寒月接下去道:“‘七星门’的岗玉昆岗兄也遭了这厮的毒手。”
“这是真的?”
白鹤道长一双眼睛睁得极大。
“自然是真的。”
白鹤道人看了在座的岗玉仑一眼,当然知道事情不假!一时愕然。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好!想不到独孤无忌真还有这个能耐。我沿途听说这厮是由大名府老龙潭的冰里冒出来,并且自号为冬眠先生,当时就已猜出了他的底细!看他这番来势,显然是要与全天下的武林中人共同为敌了。”
古寒月道:“虽然未必与全天下武林同道为敌,但是志在我等君山之役时的十一门派,却已极为显明。”
“对了……”白鹤道人像是忽然由梦中惊觉过来的样子。
岗玉仑在一旁Сhā口道:“这厮眼前只怕已来到了河间,白鹤道兄来得正好,我们应该早作打算防范未然才是道理。”
白鹤道人冷冷一笑道:“好个猖狂小子,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本事,力敌我们三派掌门人!”
话声才住,即见朱龙由外步入。
他向上座的古寒月抱拳行礼道:“启禀师尊,本门诸人已集合演武堂,听凭师父的差遣。”
古寒月点头道:“我马上陪同在座诸位与会,你先下去。”
朱龙又趋前一步道:“启禀师尊,二师弟方由外面转回,据他说那位冬眠怪人,已在河间府外的沙河桥现了身,露了行藏。”
这番话,听得座上客人俱都一惊。
古寒月点点头道:“消息确实么?”
“二师弟说,是陪同那位冬眠怪客同行的一位姓弓的递上的口讯,要他速速禀明师父以应急变。”
“好,我知道了。”
朱龙行礼退出。
古寒月面向众人冷笑道:“他来得正是时候,眼前问题是他来找我们,还是我们去找他?”
白鹤道长手捋长髯道:“这话问得好,我们要好好思量一下。”
岗玉仑因杀兄之仇,早已怒血澎湃,此刻乍闻仇人已来,哪里还按捺得住。
他霍然站起来道:“这就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说着他首先步出座位,操起兵刃。
他的兵刃是一口九耳八环大砍刀。
古寒月转向白鹤道长道:“道长意下如何?”
白鹤道人冷静了一下,站起来道:“岗老弟说得也有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古寒月站起来道:“各位先陪同老朽至演武堂,会合了本门弟子再作决定。”
于是在古寒月率领之下,众人鱼贯而出,向演武堂集结会合再定大局。
“沙河桥”只是一个很小的市镇。
镇上只有两家像样客栈,一家叫“厚福楼”,一家叫“千里香”,前者以楼台取胜,后者则以庭院闻名。
傍晚时分。
一大群人,忽然涌进了“千里香”!
客栈的主人一眼就看出苗头不对,因为来人之中十之八九都带着家伙!
这些人盘桓在食堂里。
为首的人是一个青衣儒雅的老秀士一一古寒月。
一个是白眉白发的老道人——白鹤道长。
还有一个是红面壮颐的老叟——岗玉仑。
另外还有很多人,老壮男女都有,总数在二十人以上,这些人盘聚在食堂里一言不发。
未几,跑堂的引来本栈的老板钱掌柜的——来人是一个黑胖子。
他在食堂的门口只打量了各人一眼,已看出了各人的来路,面现惊惧地走了进来!
岗玉仑向他招了一下手。
钱老板走近道:“这位客官有什么差遣?”
岗玉仑道:“我们是武林道上的朋友,钱老板你可看出来了?”
“是,老爷子,你们的来意是……”
“我们是来会一位朋友!”
“这位朋友是……”
“就住你的店里!”
“是哪一位?”钱老板脸色发青地道:“我马上请他出来。老爷子,你们还是在外面说话比较方便。”
“那倒不必!”岗玉仑道:“还是借你的店比较好。掌柜的,这件事是我们自己的事,你用不着大惊小怪,要是惊动了地方,有什么风惊草动,我就唯你是问!”
钱老板一怔道:“客官你老是……”
岗玉仑挥了一下手道:“你下去吧!”
钱老板哪里还敢说话,哈了一下腰便要退出,一旁的岗双飞道:“等一下。”
钱老板站住道:“还有什么吩咐?”
岗双飞道:“从现在开始,这家客栈我们包下来了,不许任何人再进来,知道吗?”
“这……”钱老板怔了一下,点头道:“是。”
钱老板出去以后,不久,柳青婵遂走进来。
此行,她的任务十分重要,她是被派出来直接刺探敌情的,是以大家见她进来,俱都面现紧张地拥了过来。
柳青婵一直来到了古寒月跟前,道:“刚才弟子已见着了弓师兄,承他见告,要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说完遂由手心里拿出了一个纸团,打开来递过去。
古寒月接过看了一眼,冷冷一笑道:“太晚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一拚了。”
各人见那张纸片上草草写着几个字:
“字呈古、岗等前辈,敌强,不可力敌,宜急图转移,以观后效。弓富魁谨上。”
大家看完之后,面面相视作声不得。
岗玉仑“嘿”了一声道:“笑话,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了他一个人不成?”
白鹤道长冷冷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这一战胜了固是不说,要是败了,可就退无去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说到这里,他拿起了他的那口青钢长剑,站起身来道:“我们就照原定的计划,由贫道与岗二先生打头阵,且把那厮由房中引出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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