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秋高气爽,气温暖的日子。
演武坪上,五千湘勇按营、哨、队,面对着指挥台整齐地排列着。昨天,曾国藩就下令,今日要检阅训练已久的湘勇。一大早,所有的营官都到赵家祠堂里集合,虽然武昌的战事已经结束,大家还是在议论,但是心里都清楚,纸上谈兵也就谈谈而已,真要去打仗,赵括马谡就得滚远点,还得是廉颇受欢迎。
湖北武昌一战,造就了湘勇以后的战争风格,湘勇作战,每到一地,哪怕只宿一夜,扎营时,一定要选择靠近水源的地方(一面临水更好),以免被断绝汲道(无粮尚可坚守几天,无水可是一天也守不住,马谡之败就在于此)。在这个条件下如果能够有高阳之处更好,切忌扎营于低洼潮湿的地方(想想学学被水淹七军)。选好地形后,必然深沟高垒,严密布防,然后再思作战。而且营垒未成不得休息、吃饭(这种作风很象没有**前的古罗马军团)。要起一丈高、半丈宽的墙子,上有女墙供放枪的士兵掩蔽,墙外密植鹿砦防止攀爬,鹿砦外面再掘深壕,可以说是相当严密的配系。
而且一般都坚守营盘,决少主动出击,因为在一般情况下,防守的一方能够通过防御设施能获得较大优势。甚至连进攻的时候也尽可能利用形势来反客为主,让太平军来采取攻势。历史上进攻安庆、九江等地湘勇都采用扎营垒、掘长壕围困的战术。先断绝城池与外界的交通,待其因缺粮少食战力低下时再一举攻克。甚至野战时也采用这种方法,乘着太平军驻扎后,在太平军营垒四周扎营,然后坚守不出,断其粮汲之道,日久太平军自溃。总的来说就是一门心思的“结硬阵,打呆战。”
今天,平时和别人讨论兵法最多的曾国藩一言不发,只是闭目养神。别人虽然奇怪,但兵法上的讨论也激烈,也没有功夫管。我知道,曾国藩已经决定今天拿金松龄的人头来正军法。知是知道了,可我没有打算告诉金松龄,让他逃命,所有的书上都写过,知道的太多没有问题,但是你说的太多或者做得太多就是你的不对了。
过了一会儿,萧孚泗从外面进来,对曾国藩一拱手说:“曾大人,时辰到了。”
曾国藩这才睁开眼睛,对众人说:“嗯,我们出去吧。”
出了赵家祠堂,曾国藩骑马来到演武坪,我、罗泽南等十营营官在后面跟着。
下马后,曾国藩径直走上指挥台,萧孚泗等几个亲兵执刀跟随,我还有各营营官则走到本营队列前。今天指挥台上作了一些简单布置。台上正中的旗杆上飘拂着一面明黄长条旗,上面用黑丝线绣着一个硕大的“曾”字。两边各Сhā着五面不同颜色的长条旗,比中间那面旗略小一点,旗上方分别绣着“塔”“罗”“王”“李”等各营官的姓。台前方摆一张长桌,用一块白布罩着。台左右两边摆了几条长凳。曾国藩站在长桌后面,长凳全部空着。按照三、六、九曾国藩训话的规矩,训话开始前,我还有各营官跑步到曾国藩面前禀报实到人数、缺席人数及原因。
当十个营官都禀报完毕后,曾国藩清了清喉咙,大声说:“弟兄们!”演武坪上五千湘勇一律腰板挺直,脚跟靠拢,发出一阵沉重的响声。
“弟兄们,这次泽字营和龄字营出省与长毛作战,是湘勇创建以来第一次与真长毛交手。这次旗开得胜,一举收复安福,值得大大庆贺。这证明我们这支由书生和农夫组建起来的队伍是能够打仗的。弟兄们,我今天要在这里重重奖赏泽字、龄字二营。营官罗泽南、金松龄各赏银五十两,各营哨官赏银二十两,哨长赏银十五两,什长赏银十两,每个弟兄赏银五两。”
底下开始出现骚动,队伍中有叽叽喳喳的声响,隐隐听得出轻声的议论:“真走运,到江西走一趟,就得了这多赏银。”
“早知道我们营怎么不去了?”
“眼红了吧!莫着急,有你发大财的时候。”
曾国藩接着说:“今后,我们要到湖北、江西、安徽、江苏去和长毛打仗,只要大家不怕死,把仗打赢,本部堂每仗要大发赏银。打了几仗后,大家都会阔起来。”
听了曾国藩的话,演武坪上的勇丁们,一个个脸上泛出兴奋的光彩。曾国藩用他的三角眼扫了扫,停下说话,摸着摸胡子满意的看着指挥台下的勇丁们。
过了一会儿,曾国藩换成另一番声调:“但不幸的是,我们在武昌城外误入长毛的埋伏圈,哨官哨长易良幹、谢邦翰、罗信东、罗镇南和另外二十二名弟兄以身殉国。我们为英烈的忠魂三鞠躬。”
曾国藩带头脱下帽子,台下所有官丁一齐把帽子脱下。曾国藩在台上每鞠一躬,台下的人也跟着一鞠躬。三次鞠躬后,曾国藩接着说:“对这些为国捐躯的英烈,将在他们的家乡湘乡县建祠纪念,使他们的英名留芳百世,永为后代子孙所怀念。”
这时,一个亲兵走上指挥台,悄悄的在曾国藩耳边说了几句话,曾国藩听了点点头,等那个亲兵退下去之后,他的湘乡口音突然变得十分严厉起来,“弟兄们,我请各位都再想想,大家背井离乡到衡州来投军,究竟为的什么?”
说到这里,曾国藩用威峻的目光扫了全场勇丁一眼,没有人做声。曾国藩今天的训话,如同早春天气,一时晴,一时阴,众人都摸不着头脑,只有默默地听着他的下文。我已经开始为金松龄默默的祈祷了:“亲爱的上帝啊、佛祖啊、玉皇大帝啊、阎罗王啊,等下不管金松龄去谁那,帮忙照顾照顾,我现在从心里感谢一下你们。”至于谁愿意接受我的祈祷文,我也不知道。
“弟兄们,我看不外两点,一为保卫乡里,二为在战场上建立军功,升官发财,上替父母祖宗争光,下为妻子儿女谋福,也不枉变个男子汉,在世上走一遭。”
曾国藩对勇丁们讲话,一惯是一副乡下腔。他不用文绉绉的语言,也不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刚才这几句自问自答,又使气氛略为缓和。
台下勇丁们大部分在点头,有些人在小声议论:“曾大人讲的是实话。”
“是呀!不为升官发财,我投么子军?说不定哪天脑袋就搬了家。”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要不是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这里的饷银又高,我来这干嘛?”
“弟兄们!”曾国藩继续说下去,“既然大家都为这些个目标而来,那么我们就要努力去实现这些目标。我们十营弟兄是一家人。过些日子,我们要全部到前线去和长毛打仗。鼓点一响,就要冲上前去,那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弟兄们,你们在家,看到自己的父母兄弟和别人打架,打输了,会不会只在旁边看,而不冲上前去帮忙呢?我看不会的。或许也有,那是不孝不悌的孽子,死后不能入祖茔的人。我们和长毛打仗,大家都是叔伯兄弟,长毛就是敌人。我们要团结一致去打长毛。绿营官兵为什么失败?就在于他们胜则争功,败则不救。眼看着自家兄弟被长毛吃掉,为保全实力,就不肯上前支援。弟兄们,这不但没有军纪,也没有良心呀!”
说到这里,曾国藩停了一下,他看到所有勇丁都在专心听着,从眼神里看得出是赞同的。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在衡州这几个月,曾国藩的训话比在长沙还要勤快,还要恳切。他给勇丁训军纪军规,严戒嫖赌、游冶、懒散、骄傲。曾国藩懂得恩威并重的道理。对待营中官兵,他常以父兄的身分向他们不厌其烦地谈为人处世的道理,言辞诚恳。他常说十营勇丁是一个家庭,自己是一家之长,从来没有哪个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子弟人人学好,个个成才的。有时讲到动情处,曾国藩能声泪俱下,使官兵深受感动。哪像长沙里的那些老兵油子,说得跟我一样昏昏欲睡。
平时,曾国藩带兵常用鼓励、劝勉、宏奖等以仁体现恩的一套,今天,他决定要展示一下军纪,来体现威的一面。
这时,曾国藩两道扫帚眉一皱,三角眼中射出肃杀的冷光。台下的勇丁,看到曾国藩这副神态,如同骤然刮起一股西北风,浑 都市飘香sodu身泛起鸡皮疙瘩,胆小的两腿已发抖了,我当然是低着头,不敢直视。
只听见他威厉的声音响起:“这次在江西作战,就出现这样无军纪、没良心的人。泽字营陷入长毛的埋伏,即将全军覆没,而约好了的龄字营,却不去救援,反而撤离战场。大家说,我们这个家里能容忍这样不孝不悌、狼心狗肺的孽子吗?我不责备龄字营的弟兄们,他们听的是营官的命令。罪不可容的是他们的营官金松龄。”
曾国藩猛然提高嗓门,大喝一声:“把金松龄押上来!”
方才还在台底下做发财梦的金松龄,被两个亲兵推到前台。金松龄面朝曾国藩跪下,磕了一个头说:“卑职没有及时救援,卑职罪该万死!”
曾国藩望着跪在脚下的金松龄,虽叩头认罪,而神色并不紧张。曾国藩好一会没作声。只见他左手逐渐握拢,捏紧,忽然,猛地一下放开,喝道:“给我推下去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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