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打死过人呢。”芷珊冲着孟江洋哼了一声。孟江洋不紧不慢地笑了一下，将子弹一枚一枚地放入弹夹。

他们进入内场­射­靶，芷珊戴着耳罩和眼镜，瞄准靶心开了三枪。靶位前移，一旁的教练报：“两个9点，一个10点。”惹得一旁的孟江洋直呼：“不错嘛，不愧是乔四爷的女儿哦。”

郑凯志戴上眼镜说：“喂，看这里，”他指了指自己，“你的对手在这里。”

“多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小气。”孟江洋撇撇嘴，那边的苏孝全也戴上了耳罩。芷珊看着三人冒烟的枪杆，他们在­射­击的时候都很专注。可是，苏孝全的表情是肃杀，郑凯志的是­阴­冷，而孟江洋的是悲伤。

为什么是悲伤呢？芷珊疑惑地看着他们的靶位靠近，三个教练报出的分数竟然是一样的，都是a。孟江洋摘下耳罩说：“这个不行，要到场上才能比出来。”

苏孝全拉住他说：“行了，你跑场肯定不行，明天还要手术呢。我去替你报这一箭之仇还不行吗？”

孟江洋看了看郑凯志，又看苏孝全，说：“你不许让着他。”

芷珊拉了郑凯志一下，说：“我也想去场地。”

“你留在这儿帮我看着这小子，”郑凯志看了看孟江洋，向芷珊说，“他要是敢乱来就一枪把他给崩了。”

孟江洋却已经在芷珊耳后说道：“你舍不得吧。”

芷珊哭笑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靶场，忽然有一瓶水递到面前，她愣了一下，孟江洋抬了抬手，她才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他们在内场的椅子上坐下，芷珊发觉并没有其他人进来，有些奇怪地说：“这里好安静啊。”

“当然安静，我出现的方圆十里之内都很安静，连只兔子都不会有。”他喝了一口水说，“这里，肯定也被我叔叔包了场。”

芷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笑道：“这么巧，我也是哎。”

孟江洋举起瓶子碰了一下芷珊的瓶子，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芷珊笑着慢慢地喝了口水，靠着冰冷的板壁望着远远的枪靶，孟江洋忽然说：“其实你是看上他什么了呢？”

“嗯？”芷珊不解地望着孟江洋。

“我说凯志。”他扭头望着她说，“那个人城府可深着呢。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有十七岁，我听说，他是为了换他妹妹才到我叔叔手下­干­的。我第一次看到他就不大喜欢他，十七岁的少年哪个像他那么老谋深算啊。我跟他下棋，每次他都能跟我打平，其实他可以赢我的，但他每次都不赢，恨得我牙痒痒的。后来我怒了，有一次揍了他一拳，逼他一定要打赢我，结果从此以后，那个浑蛋竟然真的一次都没有让过我。真过分，连打架他都不放水的。他揍我一拳，差点打掉我一颗牙。”他揉了揉腮帮子说：“那家伙真是……我敢说，我叔叔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芷珊笑道：“你把他说得像个大坏人。”

“做个坏人不容易，大坏人就更难了，比如要有极高的智商，极深的城府，还要有极强的忍耐力。”他看了看手里的瓶子，而后说，“而这三样，那个人都有了。”

芷珊怔怔地看着孟江洋，他低垂的眼帘下藏着很深的情绪，她读不出来，只能换了话题，说：“你怕不怕？”

“怕什么？”

“手术啊。”

“哦，那个啊……”孟江洋笑了一下，后脑勺儿抵着板壁说，“本来我是不怕的，可是现在因为有一个人我不想忘记，所以我很害怕，很怕我会忘了她。我每天都在反复地想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忘记她。”

“是那天在警署你带走的女子？”

孟江洋忽然看着她说：“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啊。”她扬起眉毛说，“我爸爸是乔伟业啊。”

“哦，对对。”孟江洋敲了一下脑袋，说，“现在脑子已经有点不好用了，我有时候会……忽然认不出眼前的人，有时候会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做过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可以忘记，唯独不想忘记她。”他忽然看着她说，“乔小姐，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如果我手术后想不起来，你就来告诉我。”

芷珊茫然地看着他，问：“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有那么一个人她叫梁洛心，有点笨有点傻，不怎么好看，但是……我很爱她。”

芷珊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你很爱她。”

他笑了一下，抬头看着漆黑的吊顶说：“你真是个好人。为什么我叔叔就不能做个好人呢？他为什么要害死凯悦，拆散凯文跟洛心，还逼凯志来给我做手术呢？其实我都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恨他。”

“我也恨我爸爸。”

“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我也知道。”

“但我还是恨他。”

“我也是。”

“他老让苏三跟着我。”

“他老让丧斌跟着我。”

他们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孟江洋把瓶子举起，芷珊轻轻地碰了一下，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可是你的处境比我更糟，最起码，洛心跟我叔叔还算是素不相识，可是凯志跟你爸爸……”

“我知道。”芷珊默默地点了点头说，“他们两个，我不想任何一个出事。”

孟江洋看了她一会儿，说：“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她看着他，孟江洋笑了一下，说，“只是不想他们出事嘛，有很多方法……你知道的。”

芷珊笑了一下，说：“谢谢你提醒我，作为回报，我也一定会记得提醒你那位梁小姐的事。”

孟江洋笑了笑，说：“说定了，不骗人？”

芷珊笑着摇头，大家都很害怕被欺骗，却总喜欢去欺骗别人。

“因为如果我即将失去凯志的话，我也会很绝望，所以我知道你的忧心，我能体会那种痛苦。”她想起那天奔向机场的那一刹那，她是何等的绝望，当时真的有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于是，她藏起那情绪，说，“虽然我们刚认识，但，你要是愿意，可以相信我。”

“我相信你。”孟江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因为我没有朋友，我想你会是。”

芷珊笑了，又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孟江洋也弯了弯嘴角，说：“你说如果我没有碰到洛心，你没有碰到凯志，我们是不是就会爱上呢？”

“不会。”芷珊摇摇头说，“我们这一生也许注定要爱很多人，但最爱的，永远只有一个。而你的注定，就是那位梁小姐。因为是注定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会相遇。是注定，就改变不了。”

孟江洋慢慢地点了点头，忽然笑着说：“看不出来乔小姐这么有文学深度啊。”

芷珊说：“我可是用《荷马史诗》砸过人家的头呢。”

“砸了谁？郑凯志？你有没有把他砸得笨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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