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聊了一会儿，朵朵手机滴滴地响了两声，掏出来一看，是一条长长的短信：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

相爱

寂静

欢喜

不用看对方的号码，朵朵也知道，这必定是雪澜发来的文字——她初遇雪澜之时，对方正在看着的，就是仓央嘉措的这首。雪澜本是个内向的人，现在用这首诗来发短信，果然是用了心要与朵朵和好如的。

心里积下了来冰雪就一下子消融了大半，好像立春以后，大地感受到了暖暖的风，朵的心尖与嘴角都漾起了浅笑，恨不能一下子见到自己先生。

李都是个聪明人，又探看到那女孩子确实走掉了，便起身笑道：“本来想请你去喝杯咖啡的，可是你有事，只有改天了。”又指着地上被踩得稀烂的玫瑰花泥，说：“这个，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了。”

朵朵回到家里时，公公婆婆已经睡下了。雪澜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一面吃着冰镇西瓜，一面看着电视，见朵朵安然回来，便悄然迎上去，去牵朵朵的手。

一关上卧室的门，朵朵就摔开雪澜的手。雪澜一下子将她抱进怀里。朵朵的泪水马上流了下来。雪澜赶紧俯了身子去吻妻子的眼。朵朵还想挣扎，雪澜已贴着她的耳朵，轻轻道：“对不起，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朵朵气道：“本来就是你的错。”雪澜道：“是是是。”朵朵嗔道：“那你说说，是认打还是认罚？”雪澜的­唇­一刻也不离开朵朵的耳垂，道：“随你便，你说怎样便怎样，只要你不气坏身子，打我骂我罚我都行。”

朵朵整个人一下子就和她的心一样，软了下来，只是嘴还硬着，道：“好哇，今天不打你，也不罚你，但这一笔账必须得记着。”雪澜道：“不不不，罚是要罚的，要不，情债­肉­偿？”朵朵没好气地去一声，道：“偿你个头。”

雪澜惊诧道：“原来老婆有这样的要求。”朵朵道：“我就有什么要求了我？”雪澜将声音压得极低，说：“老婆大人不是说，要尝我的头吗。当然可以，不过老婆大人是知道的，老公我身上有大小两个头，只不知，老婆大人是想尝哪一个？”朵朵马上红了脸，佯怒道：“流不流氓啊你。原来认得你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害羞的一个人，怎么年纪往大了走，脸皮也越来越厚了？”雪澜低笑道：“世上的流氓分为三种，分别是小流氓，流氓和老流氓，你老公我修炼的就是最后，也是最高级的一种。”

朵朵没好气地白了雪澜一眼，落入眼底的，又是雪澜长长的睫毛，深深的眼底，挺直的笔梁。朵朵一急就爱说雪澜是流氓，只是，如果雪澜真是流氓的话，怎么着也算是一漂亮流氓吧，这样的流氓走在街上，必会吸引很多女流氓的目光，雪澜能守身如玉到今天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想着想着，朵朵就笑了。雪澜猛地吻上来，朵朵推了他一下，嗔道：“­干­嘛？”雪澜低笑道：“门都关了你说­干­嘛？关门放流氓呗。”两人都笑。雪澜再来吻时，朵朵便热烈地迎了上去……

及至雪澜想有进一步的动作，朵朵忙捉住他的手，道：“别，今天身子不方便。”雪澜怔了一下，道：“你的生理期不是前两天就结束了吗？”朵朵嗯了一声，反复想了几次，要不要把医院的事情告诉雪澜，但身处这样的甜蜜之中，又实在是开不了口，就说：“经期前后几天都不适合同房的。”

雪澜也不强求，只是去吻朵朵的全身。朵朵再次迎了上去，身子一下子软得象一滩水……海草在月光下舞起，有谁在爱情之海吹响了一曲清箫，两人被一波又一波的，汹涌着的柔情蜜意包围，御风而飞，抵死缠绵，惊涛拍岸，如坠云端。

爱情战胜了一切，白天发生的不快烟消云散，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及至ｊi情潮退，相拥而眠。

为避免直面孙春梅，第二日朵朵特意起了个大早，早早地下楼，提前两站下了车，一路步行到公司。刚刚走到售楼部门口，突然接到替自己看病的医生的电话。是日中午，朵朵便跟同事调了休，直奔东立医院。

东立是滨江最大最权威的综合医疗机构，虽然并未加入医保，来看病者还是多如过江之鲫，整个门诊大楼人来人往，繁华得不像是个医院，倒更象市集。

朵朵跟医生约了在大厅门口等。两人都很准时。医生姓朱，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娇小女人。朱医生是朵朵在一家生殖中心看病时认识的，是朵朵的主治医师。朵朵在朱医生手上看了几次病，几个月下来，两人竟成了好朋友。看病期间，朵朵找熟人帮朱医生买到了一套令她很满意的房子，如今朱医生投桃报李，瞒着自己所服务的单位，特意介绍，并且亲自带着朵朵来到她的授业恩师所从业的医院，给朵朵进行检查。

朱医生亲热地走过来，挽着朵朵的胳臂，道：“今天还痛吗？”朵朵笑着摇了摇头，道：“只是昨天手术时痛得要死，感觉在手术台上过了一个世纪似的。”朱医生道：“痛则不通，通则不痛。你输卵管堵得有些厉害，药水想进去，却又遇到很强的阻力，自然会令你身体有一些不舒服的。”

两人一面说，一面朝门诊大楼的玻璃大门走。朵朵突然有些怯意，朱医生看了出来，笑道：“放心，今天必定不会再做碘油照影，医生只看昨天拍的片子就行。至于别的检查，我会跟医生说，让他尽量给你做无痛的好不好？”朵朵有点不好意思，笑了一笑。朱医生道：“我老师姓叶，是全国治疗女­性­不孕不育方面的权威。他的号很不好拿，许多外地人半夜来排队，医院里也专门有炒他号的黄牛党，在黄牛党手上拿他的号，价格都到1000块了。

朵朵她们去的是东立医院六楼生殖中心。

生殖中心的长椅上坐满了等待的夫妻，每个人脸上都有焦急和希冀的表情，如果不是朵朵自身有问题，她绝不会想到天下居然有这么多因怀不上孩子而看病的人。

朱医生让朵朵在外面等一等，便进了专家诊室，旁听自己老师如何出诊。朵朵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旁边有两个女人正聊得热火朝天。朵朵不自觉地听着，原来，两个女人一个是滨江本地人，一个来自外地，她们都和自己一样，也是慕了叶医生的大名而来。

不同的只是，自己是第一次来，而那两个女人已经看过好几回，看那样子，两个人因病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就听到外地女人说，叶医生号在看女人不孕不育方面很厉害，他的大名业内没有不知道的，在江湖上还有两个绰号，分别叫“送子观音”和“生死判官”。本地女人说，送子观音的意思我是知道的，另一个绰号又是什么意思呢。外地女人说，听说在别的医生手上治不好的，在叶医生手上大部分能冶好，多数生的还是儿子；但是在叶医生手上治不好的，在别的医生手上一定不能治好。叶医生说你能生你就能生，说你不能生，你就是死了心吧，他不是生死判官又是什么？

远处一个年青少­妇­起身去上洗手间，本地女人指了少­妇­的背影，低声对本地女人说，看到没有，这个女的原来当过小姐，打过七八次胎，真结了婚反而怀不上老公的孩子了，为这事北京上海不晓得跑过多少趟，那些大城市的医生们都说没有办法，偏在叶医生手上就治好了，现在已经怀了三个月了，如今来找叶医生复查的。

外地女人就说，菩萨保佑，希望叶医生能治好我的病。本地女人也跟着念了一句阿弥托佛。

过了一会儿，本地女人进去诊室，外地女人没人聊天，一下子注意到身旁的朵朵，便过来跟朵朵搭讪。朵朵只是听她讲。外地女人道，你看到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个女的没，四十岁，看起来是不是象快五十岁的人？她原来有一个儿子，上中学时一个人到河里游泳淹死了，后来一直想再要一个。说到这里，外地女人悄悄靠近朵朵，小声道，看了也不知道多少家医院，估计是再怀不上的，只是医生们不忍心对她说。因为这事是极重的心病，又影响了她的正常的月经周期，一旦月经不来，她就以为自己怀了，结果又没有，来来去去的，都快把自己弄成经神病了，听说这次又推了十几天没来月经，偏偏早孕试纸没查出她想要的结果。

哪晓得话音未落，本地女人就满面春风地推了诊室的门出来。外地女人诧异得了不得，道：“怎么了？”本地女人嘴角和眼角都有掩不住春水，道：“叶医生说，我怀上了！”外地女人道：“你不是还没做检查呢，这样肯定？”本地女人笑道：“叶医生给拿过脉了，他说怀了就是怀了，未必你还敢质疑叶医生这个泰山北斗？”一扬手中单据：“不过，我倒真是不敢相信，这就去做血HCG去！”说完，风一般地走了。

再过了几分钟，轮到外地女人就诊，十分钟后出来，也是一脸快乐，朵朵被她们感染，笑道：“你也怀了？”外地女人笑道：“我之前治了四五年，病历厚得跟什么似的，才在叶医生手上看三个月，哪有那么快就怀上？只是叶医生说，我的两侧输卵管已经全部通畅，下个月就可以试着怀了。真是神仙显灵了。”

再过了两个病人，就轮到朵朵就诊。

叶医生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有些秃顶，戴一幅粗框黑边眼镜，身边围坐着三四名年青助手或者学生。

叶医生一面对着阳光查看朵朵拍的碘油照影X光片，一面让让朵朵自述。朵朵在助手的引导下说：“……月经周期不准，总是推迟，后来吃了中药要好一些……结婚三年，一直没有避孕。刚结婚时怀过一次，不知道怀了，又拖了地又吃了很多冷饮，结果就流产了，后来一怀没能怀上。年初，朋友推荐了一个很有名的中医，医生只给我拿了个脉，说输卵管是通的，什么也都是好的，不过是月经不调，­精­神压力大了而已。就吃了他开的中药，可一直也总没效果。去年让先生去检查，他一点事都没有，我才有些急了。到今年3月份时，换了朱医生那家医院去做排卵期监测，又打促进排卵的针，吃促排卵的药物，连续3个月都和先生按排卵期同房，但还是没有怀上。昨天朱医生让做了一次照影，才发现两输卵管伞端部分都有些堵，就来这您这里。”

静静听完，叶医生将手指在朵朵的脉搏上搭了片刻，道：“输卵管几乎与头发丝一样细，通不通，怎么会是拿脉就拿得出来的？这样吧，你先做几项检查再来。”

划价，缴费，抽血，B超，虽然由朱医生陪同，一路走的是“绿­色­通道”，依然花去朵朵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再回来时，叶医生一面看检查结果，一面平淡地说：“你的子­宮­有些畸形。”朵朵的心一下子就朝下方沉去。

谁料想接下来，叶医生又说：“不仅仅是子­宮­的问题，子­宮­内膜也有不小的问题。”

心仿佛被什么又重，又钝的东西给猛地击了一下，过了好几秒钟，朵朵才轻轻道：“内膜有什么问题？”叶医生道：“你的内膜不仅薄，而且异了位。”朵朵道：“那么，像我这种情况，可以怀得上孩子吗？”叶医生道：“能怀上的几率微乎其微。”朵朵有点着急，道：“叶医生，您的意思就是，我以后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是不是？”叶医生道：“我们并不排除有怀孕的奇迹发生，但是，这种情况并不属于我们医学范畴。”

叶医生的话，让朵朵整个人有些恍惚，想了好长时间，直至旁边病人等得不耐烦，推了一下她，问她是不是看完病了，朵朵方才回过神，说：“医生，我这种情况，可不可以，做试管婴儿？”

叶医生淡淡道：“如果患者要求，我们也可以一试。如果你有进一步的要求，我也可以亲自为你做这个手术。但是，你要考虑清楚，第一，做试管婴儿一次要花费人民币3万元左右，而且，我们不能保证一次就要以成功，做多少次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会成功。子­宮­正常的患者成功率也只有35%的机率，像你这种情况……所以说，如果你坚持要做试管婴儿的话，无论在经济上，还是生理、心理两方面都要做好准备。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你只是输卵管不通，我完全有十几种办法打通它，但如今，你是子­宮­本身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就是相当的棘手了。我可以给你做试管手术，但是，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个手术只是白白浪费你的时间和金钱，你什么也得不到。”

可能是见过太多的患者，叶医生并没有因为朵朵是自己心爱弟子带来的人而表示出一丝慈爱，厚厚的镜片很冰冷，镜片后的目光也是漠然的。但既便是这样，叶医生在朵朵眼里，依旧是惟一的救命稻草，朵朵情不自禁地拉住叶医生的手，道：“医生，拜托您，我一定得要个孩子。我家先生对我很好，我和他的感情也很好，我们也一直希望能有个孩子！就做做试管婴儿试一试，也许真有奇迹发现呢？”

叶医生有一些动容，道：“不是医生不想帮你，而是目前你这种情况——这么跟你说吧，你现在子­宮­和子­宮­内膜都有问题，即便做了试管手术，而且我也假设术后胚胎初步可以成活，但是，你却没有健康的内膜让它依附，也没有健康的成长环境供给它十个月需要的营养，以后胚胎依旧会流产——你的人也必定要吃无谓的，很大的亏。我从医几十年，这种情况见得太多太多……没有用的。”

朵朵一下子又呆了，只觉一道强大酸流从心底一下子冲到鼻尖，眼眶，眼前立刻模糊起来，拼了命忍住，嘶声道：“那么，医生，这是不是就判了我的死刑呢？”叶医生不语。

叶医生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也表明了他的态度。朵朵的心在极短的时间里，灰了又灰，灰了又灰，终于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说：“现在医学技术这样发达，难道说，就没有办法解决我这种问题？”叶医生沉吟道：“唯今之计，只能是吃中药调理。”朵朵心头陡见兴明，道：“这么说，我还是有希望？”叶医生道：“要不我给你开些中药，说不定你运气好，哪一天就怀了。”朵朵道：“您这是在安慰我？”叶医生道：“我只是能怀上的机率极其微小，但不是完全怀不上——这样的例子之前也有过……但时间不确定，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一年，甚至十年，或者更长时间……也有可能，永远怀不上。”

15分钟后。

朵朵从诊室出来时，刚巧先前的那个本地女人血检结果已经出来，结果证实了，她的肚子里面确实已然有了一个小生命。那女人高兴得恨不能立时飞上天去，大声打了电话给她老公，责令对方来接，自己便坐在诊室的门口等。

春风得意马蹄急，这一下子，四下里都是女人快乐的大嗓门在说话。一面述说自己的经历，一面问别的患者是个什么情况，又介绍自己的经验。她的身边，呼啦啦一下子围了不少患者和家属，都说叶医生真是华佗再世，扁雀重生。一时间，候诊走道的气氛变得热烈而喧杂，仿佛满室繁花尽开。

只有朵朵被关在满园春­色­之外，仿佛坐在一个大的玻璃箱子里，隔着冷冰冰的玻璃，看着那一层透明外，来来往往的人。朵朵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她只知道自己头很痛，很痛，痛得很恍惚，好像不再自己的脑袋……

朱医生从诊室里追出来，叫了一声朵朵的名字。朵朵回过头，往常明亮的大眼睛里罩着一层晶莹的水壳。朱医生看到朵朵楚楚的模样，心里极是不忍，便抚着朵朵的肩，劝道：“要不，咱们就想开一点……­干­脆不要孩子？”

也许，朱医生所说的话，确实可以代表当今一部分人的想法，只是，朵朵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怀不上孩子。来医院的时侯，她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甚至充满希望，可如今，那希望就象肥皂泡儿，虽然依然有着绚丽的­色­彩，却是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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