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开会会场设在石楼边半边红家那滑润的雕花桌上,摆着会唱歌的匣子喇叭好怪呀,现代文明的神奇,竟没引起一丝轰动
一条长沟里千百年相邻,几时能凑上这好的走亲访友机会?一如干沟世邻交际场到底都享受一回不干活也白计工分的干部待遇,寒风中,近二百男女,地坝过道屋檐下蹲着坐着,却人人快活一些跟着主人来串门的狗,也都神情腼腆而胆怯,怪怪的
寒风里,我和二队知青小张紧裹着军大衣,就檐下一面旧磨,挤坐一起着条单裤,他脚上袜都没有“吃了吗?”刚才一句时代标志式问候,让我损失惨重――半鼎罐冷苕,一个吃过早饭的人,也能一扫光!那本是我的晚餐他长我一岁,属虎,可对我却总带几分尊重
看过我园里绿菜,屋后干柴和圈里猪崽得知我苦行僧样特立独行的天天出工,他实难理解是的,我老见他赶集街边,跟那“九二零”一聊半天可我这非工农子女,不拼着命地冒尖作秀,还能有指望?
他也打起了那竹林八哥们的主意,不住的问这问那,无论如何要我拿这时鸟都没回,不是时候,拿有半边红的守护来都挡不住当说起同住竹林边的老会计撵野猪夜里安铁夹更是好使枪,他终才静下来但他的注意力,仍还没转移:“搞它几个来不洗不剖,弄田里泥巴一裹,放火边烤烤得泥巴开裂,剥开那毛呀皮的,全粘泥上那香艾啧啧……”这是近来知青们偷鸡后,流行的一种人神不觉的半僧半丐式烹法
那边,一队的女知青小赵,窝社员堆里竟没过来搭句话想上次集上还五知青碰头,眼下就仕仨只要父母能退休,子女就能回城顶职而“接受再教育”的崇高宗旨,又该作何解释,一场6500万无业危险青年大移民的堂皇借口?我陡然有了狐狸掉陷阱里的感受我和小张,除还剩得点类似孤儿相聚的喜悦外,再无话,就四下张望
我看见老会计儿媳妇,就坐旁边人堆里她前面,哪队一个汉子站起又蹲下,再左伸右探朝前打量,最终他磕碰着往前挪小媳妇也绝非善角儿手碗线,她似笑非笑:“喂,晃啥子晃,像个屁形,三条腿还撑不稳呐?”
“妹儿……遇到你……我啷个还敢开腔噻?”汉子苦着脸,恭顺的凑拢去,“我啷个敢噻,妹儿?像你上下是嘴……”
“――你那嘴巴连巴胡!嘻嘻……”
恭顺汉子,以一个快得让人无法看清的伸手动作后,逃开而同时,他头上,却没逃过小媳妇那“啪”的一记一切,都了结在一秒钟内!“嘻嘻嘻……”男女聚,有闲就有戏但都多属狗咬狗一嘴毛的档次,了无新意而这回,看过见招拆招,快如条件反射般的高手对决,我也有些迷糊了:三条腿两张嘴连巴胡(都是喻指男女生植器的骂人话)?
壮实泼辣的“妹儿”,嫁来几年了不生伢可能是男方有问题,在村里已不是什么秘密――老会计的独种儿子绰号“花生米”,人高高的,可由伢变成个男人,雀巢里那紧要东西,却依然就颗花生米样难怪他从来都似只病鸡曾听人说,找媳妇舍近求远去小咸井,全属老会计老谋深算小媳妇刚来那年,就没少过半夜莫名哭闹,也曾搬娘家人来问罪可非但没见争吵乃至动武,走时,俩亲家竟已热乎得不行,啥事没有她还上过吊,停放门板上给弄活过来
人群里,中年汉多在埋头烧烟做针线婶子嫂子们,今天全逢上了知音哟,在挖心掏肺刚才跟小媳妇过招后,前挪到位那个“三条腿”,实属个麻烦制造者他四处寻衅,引起周边一片骚乱躁动年华,平时活鱼跳虾的小伙们,沿檐下挤坐着,今天倒傻乎乎全不动了:对面檐角处,邻队妹子都扎了堆,成了今天的最大看点
村西那间破屋,今天也有幸得安宁村小学也停课来开会,此时正进场寒风里,十几个系着红领巾的革命接班人,都乞乞缩缩的有的夹个破烘笼,瞅着死吹有的腰上系根绳,寒涕长流队末憨憨的长颈伢一脸庄重――齐巴子缩水版的小巴子,头发怪伸着腿长裤短的祼着半截脚杆,裤裆大补巴也破了一如丐帮出游
久闻其声的老先生,有别于当地人裹头扣个塌檐的旧帽,竟一副街头挑担补盆师傅涅他停步转身,一口令人着迷的怪怪腔普通话:“同学们,你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不是莫(没)见过旧社会地主吗?今天好生看下,么嚓(什么)叫地主!”
我说村里伢好好的,怎都像吃错药了,高一声低一声的怪叫可“老师傅”的怪味京腔,难敌大喇叭:
千朵花哟万朵花,
比不上公社幸福花
千年哟万代开不败,
岁岁开来月月发,月月发
花香藏在心里头,
花朵开在社员家
…………
多优美,多动情,这才叫歌啊我跟所有知青一样,瞧不上咿咿呀呀的土家山歌
几时歌曲已停放,开会了雕花桌后,端坐着个人突然石楼门大开,半边红老婆荞花,挂块大牌,被两个民兵左右架着,飞快地拖出来,竖了楼前旁边,还垂头立着战战兢兢,哪队弄来陪斗的两个“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分子)
她缩着头,脸煞白全身打抖不知缘由一声断喝,被照头两拳,她重重摔在地再推搡着重给挂上牌,瘫跪在那看不出,桌后那人――上次去大队部,我见到的短手短脚的矮子,居然是大队革委会主任他从雕花桌边站起,拿着话筒手指石楼:“都看看,都看看!不是个地主庄园是么嚓,刘文彩(解放前四川著名大地主)的功夫都搬来了,跟哪个示威翱要不再砌个水牢哇?狗胆包天了!睁开你狗眼看这个”
跪地者细长的“狗眼”没睁开,几百双人眼倒圆了――主任威严地举起只瓦罐,声响震天地倒桌上:几块银元和对小银碗
我不由心里一紧:这不是那天挖出,我慌忙火急送他手上的?在猪圈边挖坑种南瓜,我刨开些乱石……可怎断定,就一定是她的?因为搭界她家菜园?现在我想起,当时半边红的神情了他几次来找我,站门边却终没开口;想起当时齐巴子,委婉的阻挠我送大队去的用心可阶级斗争的弦从来紧绷的我,当时怎就那亢奋哪地主本就没有活的理由,上台跪斗,交柴交炭,连垒个石房都成罪,就更莫说还被抓住藏啥东西
“留着银元银碗等么嚓?狗日的,说,变天账都埋了哪?说!不说找个磨盘来挂了斗!找个来,磨盘呢?狗日的”
惊惶地我赶紧把膝头低放下来,让军大衣下摆,尽可能遮住ρi股下的大石磨我心情复杂想起因有历史问题,也曾挂牌挨斗挨打的父亲想到半边红那破房,挖地三尺会垮更的我那猪圈也因此遭殃,会漏唉唉……
阶级斗争着实深奥就说这主任吧,原本土生土长一农民,因老子旧社会要过饭,人称“矮叫化”,那是比99.99%的黄金还纯的纯无产者论成分,绝没人能与他比可他给人的感觉,就跟常人大不一样有事无事,那眼睛能把人往骨子里瞅,把人问得一愣一愣的“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绝非鹦鹉学舌,他就像……像只时时凶恶地高举着锐器,横向发展的河蟹每逢对手,必是你死我活才几年,恶斗爱好者,就成了按月拿津贴的大队革委会主任而且人们一致看好,他当公社书记,也就迟早的事在他面前,已无人敢笑会前,石楼边,为啥事他张脚舞手,把高出他半截的齐巴子,就修剪成了个乖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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