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涪陵码头下船脚踩河滩，夜­色­已罩下来明早我要在这换船，孤零零的溯乌江

我站下了

身边，日夜不息的滚滚长江，望去­阴­沟水样黑黢黢的，就此离我东去江边泊船的灯光，映着它近旁的水面借助光亮，能清楚看见这浩大激流的一块，它觉悟般兴奋地晃动着，狂热地闪烁，深情地歌唱汇成了势不可挡的汹涌大江

仰脸灯光外莫测高深的夜空，格外寂静，则是一片自信的肃穆在黑暗的江面与夜空间，猝不及防的几声汽笛，骤然响彻寰宇，只差没把人吓落魂几条亮得怕人的光柱，在广阔黑暗的江面，斩天劈地的无声挥舞，如巨巫作法

此时，我找到了自己原来自己就如脚下的卵石，被往日的洪流遗弃在此，卑微无语但它们却曾经亲眼见证：

无以数计的人们，似农民起义军般的仇恨和勇敢，叫著名的罗汉寺500菩萨身首异地，僧人逃净凡和历史有关，能喘气的，斗，批；不喘气的，烧，砸多少人就连亲人连自己名字都没放过这即是“破四旧”

肚子空空没日没夜的开会，除了几辈人都ρi股凉快的，谁也自身难扁“开会学习交代”的年代，以“斗私批修”为主题的自我检讨，相互揭发，人与人之间，“怀疑”成了常规，“揭发批斗”成了常态，“自杀”成了各单位陈这即是“阶级斗争”

似一朝打开了“潘多拉”盒子满世界军装军帽，红宝书（主席语录书）红袖章对立派别的同龄人间，大规模武装械斗即使抓住个对方负伤昏迷者，都如杀父仇人坦克高傲地旋转炮塔，隆隆行驶在车辆绝迹的大街嘉陵江漂着手脚捆铁丝的尸首，已无人惊奇沙坪公园湖红卫兵“烈士纪念碑”高耸，座座坟茔相连，望不见头这即是“文攻武卫”

奇怪的是，我这从这场大革命过来的人，却怎也读不懂，这些用条条鲜活生命，换来的共同碑铭：“为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牺牲”“保卫”?四境之内，压根就没见半个反对者呀，怎会使得无处不是两派对峙，以命相拼？“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过七八年又来一次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66年，主席给**的信）……但愿后人，该不再跟我一样迷糊

这次回渝，我还从来家看望的小张那儿，打听到谢丽云下落，了却下一份长久的牵挂：

顶替父亲回城，她在一家国营大型企业工作，也很快就就进了众人向往，俊男靓女汇聚的“毛主席思想文艺宣传队”瘸子准丈夫，在家小服装厂上班大热天，冰­棒­都舍不得吃的人，竟奇迹般置下全套时兴家具，和高规格的“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苦尽甘来，他喜滋滋布置新房可现实生活，从不按预定的剧本演绎准新郎无意间，发现了她近来神魂颠倒的原因——她跟那家境优裕的“李玉和”，哪才单是舞台上的父女，《红灯记》中的主角？

瘸子跟她谈呀，讲呀，忆呀，拿出保存的封封情书张张包裹底单和两次卖血收据，说得揩泪

“好俗呀……我未必就卖给你了？”窈窕的身姿，着件半透的带绉边的花绸连衣裙，她似只翩翩逐蜜的美丽彩蝶她对瘸子好凶，更提出就此了断

他独自默坐新房，整夜整夜

一个普通的有雾的早晨，随着声砸地的闷响后，大街边一幢楼下，人们围住具脑浆迸流的尸体这就是那瘸子青年，跳了楼手里，还紧攥着摔得脱尽美丽瓷衣，只剩下丑陋铁皮的空杯五楼上新房的床上，平躺着这依然漂亮的女子，嘴角似还挂着笑意不知掐死的还是下毒

潜意识里，我却始终不愿相信：她，真就这样没了？

……

江声浩荡江边卵石滩，沉没在一片黑暗中

这卵石滩，不就三年前兑现赎金的露天百货晨我的同行人们，而今都落得何处下场……我情绪低落往前看不到尽头，看不到任何消觉着无边的黑夜，就沉沉地压在自己头上，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