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出现,结果,被我放到第九章的最後。
我写稿一向都只有笼统的架构,譬如说主角的个性,或者主角的特性、某个桥段……诸如此类的。对,只要有这种小点,我就会去写,以前也曾很努力地想要拟大纲,但是……我写了一行就放弃。没有发生的事情,我真的无法预料啊!每次坐在电脑前,叫他们乖乖不要乱动,结果就是被唾弃到墙角蹲著划圈圈。我觉得好奇怪,明明主宰者是我啊,为什麽我控制不了而任他们造反呢?
我不是主宰者吗?写小说最有趣的地方,就是我可以掌管他们的命运啊!
偏偏,连我的手都不听话,任他们邀游在故事里,自由自在。
明明……主宰者是我啊……(吞泪)
真是令人发指。(摘自我某位好友的口头禅)
最後,惯例喔——
长舌一大篇,谢谢观赏,谢谢出版社。(鞠躬)
楔子
隐语明眸妾意浓,相思满簇落花从;纱扬逸舞柔时静,不止深情半掩容。
——半掩容
“咦……咦?小师弟,不妙,大大地不妙!”
一名拿著摺扇的青衫男子坐在大厅里,对著一个才刚跨入的高瘦身影煞有其事地讶道。
被唤小师弟的年轻男人停下脚步,轻楞了楞,旋即就要启唇,青衫男子连忙抢先他一步开口:
“别别别!”他站起身,“唰”地一声挥开摺扇,作势阻隔了他未出口的聒语,在心里暗叫一声好险。“小师弟,你不用说,我说给你听就成了。”
小师弟望著眼前大开的摺扇,缓缓地牵起唇瓣,微微一笑。
青衫男子拦截成功,安心地续道:“我说小师弟,我看你印堂微暗,近日可能有麻烦上身,虽不及杀身之祸,但这麻烦似乎来头不小、来势汹汹,你很可能会被缠上好长一阵子,切记注意注意。”他摇头晃脑地,手里的纸扇也呼应着扇起。
小师弟似乎不是很在意他那番话,只无声地笑了笑,表示知晓。
青衫男子见他没所谓地要往内厅走去,扇子一合,搭上他的肩阻止其去势。
“别当成耳边风,也不要不在乎自己。”他俊美到异常妖艳的面容上虽有著笑容,但眼神却隐含深意。
小师弟微怔,然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我听进去了,三师兄。”他轻缓开口,嗓音,好柔好柔。
比之一般男子有些不同,没有如孩童般稚嫩,也无少年时的高亢,更少了成年後的低沉。他的语调并无刻意,但就是柔。
如水般的柔,如风般的柔,如棉絮、如丝绸;不仅极柔,也十分轻软,彷佛是将字句幽雅地吟喃出,而不只是传诉表达。
极之悦耳,极之醉人。
他仅仅出声讲了一句,却差点酥了三师兄全身上下的骨。
“哎哟!小师弟,你饶了我吧。”他险些站不住了呀!只是说了句话,便弄得他脚软手软,这种窝囊事要是传出江湖,他还要不要做人啊?“行行!你就别再说了,我懂你意思,我懂!”赶紧阻止他接下来的言语,冷汗涔涔地扶过一张椅子坐著,摇扇连连,挥去那满脑子的邪恶歹念。
太可怕了,这小师弟,那天生的好嗓子实在太诱人、太让人把持不住,即使师兄弟这麽多年,他还是没法抵抗啊。
他真害怕有哪一天,夜黑风高、打雷闪电,然後他就被那美妙的声音给蛊惑,糊里糊涂地把小师弟压倒在地,做出什麽後悔莫及之事。
轻吁口气,将心神收敛好,三师兄才道:“你可别以为我信口开河,再过几日,我奉师父之命必须下山一趟;大师兄他们没那麽快回来,要是遇上了啥子事,你可得自己多加保重。”他扬起唇,一席话明明就是在表达关心,可那阴魅的笑容却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幸灾乐祸。
但小师弟懂,懂他的三师兄是在担心他。
“留在这里,不会有麻烦的。”他仍旧微笑著,用著那与生俱来的倾醉嗓音轻语。
他一向不太与人群接触,不离开这地方,那麽,安全理应无虞。
三师兄一双细长的美美俊眸瞅著他,半晌,才开口:“你是在告诉我,你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他正了正脸色,隐藏的犀利目光直射向他。
年轻男子顿了-下,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脸,待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後,他泛出无奈的笑。
“三师兄,你明知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他垂首,温雅的语调低低流泄出。始终那般柔,也那般令人不觉叹息。
“我不知,我什麽都不知。”三师兄皱著眉,不再嘻笑。“我只清楚你这个傻子傻得让人生气。不论咱们再怎麽说,你还是走不出那条瞧不著的界线;不论你自身有再多优点,你仍是顽固地只专注在那唯一的缺点,甚至为此放弃一切可能。从小看著你长大,你敢说咱们一点都不了解你?不管你的容貌生成如何,我们根本就——”
“我知道。”
极为温柔的低喃,阻断了他随著话语而节节高升的恼意,彷佛在燥热的气团中注入沁心的凉水,涓涓细流,纤长轻慢,透明澄澈。
“我知道的,三师兄。”宛若清风拂过,飘扬而抚慰,年轻男子再次缓道,坚定且认真。
天生的缺陷,并不让他怨尤,他反而感谢上苍,因为如此,所以牵成了更多缘分,他才能被师父捡回收养,他才能拥有关怀他的师兄们。
如此过一生,他心中没有遗憾。
三师兄望著他,满腹的提醒教训登时消失无踪,不断在心里暗骂自己窝囊没用。偏偏就是拿他小师弟这表情没法子。
“你这……你这……”被那柔柔的眼神一瞧,终究还是说不出口,他深叹:“得了得了!我不跟你说了,十几年来,讲得舌头都扭了,你还是听不进,我自讨苦吃没事干啊我。”他撇嘴啧了一声,又摇起扇子。
年轻男子微笑,一贯的温柔。
他非常明白自己能够拥有些什麽,其它的,他不强求,也不奢望。
这样,已经足够了,他不会有遗憾。
第一章
“爹,我为什麽要嫁?”
娇嫩的鼻音回荡在宽广的凉爽空间里,天真无邪得教人战栗。
“你也十六了,嫁了才能有好归宿啊。”另一微老的男声充满坚持地回答,感觉很像在……防备什麽恶敌。
“为什麽嫁了就有好归宿?归宿能干嘛?拿来吃吗?”跟龟苓膏一样吗?
“什麽拿来吃!”中年男子本来低沉的声音,突然有些岔气。“那表示你以後就可以过著有人疼的好生活。”
“爹,您不疼我吗?”嫩嫩的嗓音好委屈。
“谁说的!?爹最疼的就是你了!”他急忙辩解,绷紧的威严尽数塌垮,辛苦搭建好的城墙堡垒一瞬崩溃。
“那我已经有人疼了,为什麽还要去给别人疼?”她好认真地问著。
“这……”他楞了一下,“爹的疼,和丈夫的疼,是不一样的疼。”他的太阳|茓已开始隐隐发疼。
“和哥哥们的疼也不一样吗?”怎麽这麽麻烦?
“不一样!”那几个混帐儿子给她的哪是疼爱!教她文、教她武,更糟的是还教她玩!镇日灌输她奇奇怪怪的思想,害他养出了这麽一个满肚子鬼主意的怪女儿。
“爹,那哥哥他们为什麽不用嫁?”这样才公平啊。
他差点没吐血昏倒。“你哥哥他们是男人!男人怎麽能嫁!”
“只有姑娘家才能嫁吗?”她汪汪大眼无辜地瞅著他。
“那是当然!”总算有点开窍。
“呜……”她好伤心,“那哥哥他们……永远都没有好归宿了。”也没有龟苓膏可以吃,好可怜!
中年男子抬手捏了捏鼻梁,只觉头痛得快炸开了。“你哥哥他们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乖乖地做个新嫁娘,嫁个好夫婿就成了!”
她疑惑地望著他,美目眨了眨,“爹,我要嫁的人很好吗?”
“你不相信爹的眼光吗?”人家好歹出身名门正派,教出来的孩子理应都是正人君子。“他是个很有为且有礼的青年,你嫁给他,不会吃亏。”他就著自己看过对方几次的印象,说出观感。
“可我根本不认识他啊。”连脸都没见过,怎麽嫁?
他皱眉,困难说明:“从古到今,很多女子的嫁娶,都是这样的。”不是只有她才特别。
“为什麽我要跟人家一样?”别人是别人,她是她啊。
“这……”他节节败退,气血翻涌,快要招架不住。“因为大家都一样!”想不出什麽理由,他牵强道。
“为什麽大家都一样我就要跟著一样?那个一样为什麽就一定是那样?我去请规定要一样的人让我不一样,然後就跟一样不一样行不行?”她略显哀愁地扁了嘴。
啊?
他被那一串“一样不一样”弄得有点晕眩,真想开口问她想要求什麽就直接说,别再东拉西扯拐弯抹角……他心一惊,警戒顿起——
不行!可别著了这古灵精怪女儿的道。
“总之,你必须嫁,日子已经定好,就在下月十五。”他坚定出声,不容她再扰乱。
沉默笼罩。
她很快地皱起秀眉,鼓著软嫩的双颊,可爱的样子一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甘愿的瞪视。
中年男子强硬地忽略她气红的美丽小脸蛋,打算义正词严地让她明白他为人父所做的决定。
“你听好——”
“什麽嘛!老顽固!我最讨厌爹了!”她脚一跺,才不理他要说些什麽呢,头也不回地,踹开了书房门,跑了出去。
老、老顽固!?最讨厌!?
他最最怜爱的女儿居然这样骂他!中年男子直楞楞地坐在椅上,严肃的面容下是一颗破碎的琉璃心。
为了女儿的幸福,他就……忍著老泪吧。
他是这样想,但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他女儿的胆大包天。
夜晚,丫鬟照例捧了热腾腾的甜汤,弯过回廊,便直往小姐房里去。
丫鬟抬起手,轻敲了敲门。没回应。
“小姐?”丫鬟又敲了敲,这次还加了呼唤。
一片寂静,凉风吹过。
丫鬟觉得奇怪了,小姐平常是不会这麽早休息的。下个月就要出嫁,该不会到现还在闹脾气?
她轻推开门,没见到人,将手中的托盘搁在桌上,往内室走去。
“小姐?”她瞧见床榻上鼓起了一团棉被,才微微放心-边走上前边道:“小姐,您别跟我玩了,我不会每次都被您吓——”
喝!丫鬟瞪大了眼,手上的棉被滑落床绿,就只是跟整齐摆放在榻上的那两盆小盆栽对瞪著。盆底的泥土弄脏了绣被,枝丫上还挂著一张纸条摇啊摇,好不惬意。
丫鬟懂一些简单的字,她艰难地瞪著那张字条,再猛眨眼,确定自己不是看错,深吸口气,吞口唾沫润润嗓,完全准备好,她放声尖叫——
“来人啊!小姐不见了——”
声音划破夜空,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无视於整个宅子的兵荒马乱,无视於每个人脸上惊愕的慌慌张张,那张小纸条还是悠悠哉哉地摇啊摇,上面只乾脆明白地写了三个字——
我不嫁!
※※※
她不嫁,她不嫁,她就是不嫁!
都不认识那人呢,管他貌似潘安还是王二麻子,连话都没说过半句,就想她嫁?
爹更是的,一点都不顾她的感受!她都还没闯荡江湖,就得洗手作羹汤,哪有这回事!九个哥哥可以天天到处跑,就只有她要窝在闺房里等别人来迎娶,一点都不公平,爹实在太偏心了!
她想要去听听大哥说过的戏曲,也想要逛逛二哥形容过的市集,还有三哥上次偷偷跑去不知干嘛的青楼;四哥提过的秀明山水,五哥告诉她的街坊杂耍,六哥看过的说书人,七哥赞不绝口的好吃酒馆,八哥去过的什麽镇什麽村,还有小哥的……呃,总之,她想像他们那样见识见识世面。
每次他们回来,都跟她讲外面多好玩多有趣;要求他们带她去,又个个面有难色。哼!她不会自己去吗!
爹老是说,姑娘家最好不要出去抛头露面,她换个装,就不是姑娘了吧?
容湛语拉了拉身上补钉满满的衣裳,这是刚刚跟个男孩买来的,有些味道,但还算合身。摸了摸自己黑油光亮的两条长辫,她拿起也是买来的破布帽,戴上头,把辫子塞了进去;又想到了些什麽,蹲下身,她抓了两把泥胡乱地往脸上一抹呵呵,大功告成!
嘿,这种易装,她小时候就常跟家里人玩,难不倒她。
走出小巷,本来走在人群中还有点放不开,不过很快地,她大眼滴溜溜地亮了起来。
卖糖葫芦的稀奇,铁口直断的稀奇,就连站在客栈外吆喝招客的小二都是大大的稀奇!
她看得目不转睛,又新奇又刺激,一切陌生的事物对她都是那麽新奇。
她并非从未出过门,至少她那个爹每两年都会带著一家子人去姑姑在洛阳的分舵住上几个月。但地点老是一定,也总是来去匆匆,根本没办法让她好好地玩。
满心喜悦又新奇有趣,看著逛著,一个没注意,她撞上了个人。
“对不——啊!”还没来得及道歉,她就被人用力地一把推倒在地。
“滚开点,臭乞丐!”吼声如洪钟,震得她耳朵痛。
抬起眼,就见到个胖得像颗球一样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可以夹死蚊子的面颊上留有两撮小胡子,眼皮上的肉都要掉下来似地望著她,一脸嫌恶;而刚刚推倒她又大声吼的,则是站在一旁长得獐头鼠目的随从。
容湛语瞪著他,看著他从鼻子里哼气。
随从以为她怕到脚软了,很伟大地睥睨著她,期待她求饶——
只闻她喃喃低语:
“大肉球……和恶狐狸。”那颗球长得好像难吃死的红烧狮子头。
“你说什麽!?”随从脸一绿,大声斥喝,目露凶光。“还不快点滚开让大爷过!”怒目横眉地,他举起手上一条长鞭挥了过去。
哎呀!原来是只不讲道理的凶狐狸,她连忙站起来後退两步,险险地闪过。
随从虽想教训她一顿,不过碍於主子在一旁,只好作罢。见障碍清除,就立刻朝著胖男人讨好笑道:“可以过了。”
胖男人抬高看不出是下巴的下巴,傲慢地嗯一声,就摇摇摆摆地往前滚……走去。
一行人凶神恶煞地走向不远处的一摊菜贩,二话不说,便恶霸地动手砸了人家摊子。
“唉,真要命啊,交不出租金,也不用这样……”
“对啊,人家也只是个寡妇和小孩,这样欺人实在是……”
“他们也太爱钱了,农地的租金变得这麽贵,那家人怎麽负担得起……”
街上的人窃窃私语,不过大多只敢站在一旁细声评论这种缺德事,没人愿意出面伸张正义,毕竟,他们这些市井小民惹不起财大气粗的财主啊。
容湛语在旁边听著,大概知道了是怎样的情况,才想著该不该做些什麽,就见刚才那卖她衣服的男孩咚咚咚地跑上前。
“娘!”他著急地排开人群,抱住他跪在地上求情的娘。“我有钱、我有钱!全部都给你们,不要欺负我娘!”他从怀中掏出亮晃晃的银子,当然是刚才他用衣服换来的。
容湛语松口气,没想到她的银子间接帮上了忙。本想如此就没事了,正要转身离去,却突然听到男孩凄惨的哀叫——
她惊慌地回过头,只看到那男孩整个人被鞭打在地!
“你这小子!哪来这麽多银两!?是不是偷了抢了?看我好好教训你!”随从又狠狠地在他瘦弱的身上鞭了一记,登时打得男孩皮开肉绽。
“不要!拜托大爷不要打我的孩子啊!”卖菜的妇人哭叫著扑倒在儿子身上,却被那群人踹打。
围观的人个个不忍卒睹,纷纷别过头,还是没半个人敢吭气。
太过分了!怎麽可以动手打人呢!容湛语想也没想地就怒得脱口大骂:
“欺负弱小妇孺,卑鄙下流!”
本来正打得不亦乐乎的人停下手,所有交换耳语的路人也都静了声,大家都被这大胆的言词惊得楞在原地。
好像是个小孩的声音……糟糕糟糕!会被打死吧?
“谁在说话!?”胖男人气愤地怒吼,脸上的肥肉抖起波浪。
“臭乞丐我!”容湛语突地从胖男人身旁窜出,在大家都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很快地朝他歪著头甜甜一笑。“一路顺风,不用再见。”语毕,她拉住胖男人的腰带使劲全力一扯——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旁观人群和随从,就见著胖男人的身体像陀螺似,一古脑儿往旁边转去——
“啊啊啊!”圈圈相连到天边,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快让我停下来”很可怕地冲破云霄。
“我来了!”随从紧急上前,奋不顾身地飞扑向正在旋转的主子,停是停了,不过两人也一齐跌进了卖鸡的鸡笼,乒乒乓乓碰隆地摔个狗吃屎。
噗!大家憋笑憋得好难过。
胖男人呸掉嘴里的鸡毛,怒气冲天!
“还站在那里做什麽!?把那臭乞丐给我抓回来!”
听到主子咆哮,其馀的手下急急收起想大笑的冲动,结群开始奔跑逮人。
容湛语转头一望,不得了,尘土飞扬呢!
她才离家不到一天,就被人追杀,这些遭遇比哥哥们的厉害吧?
可不能在这里让人抓住,她还想去偷看那个要娶她的家伙,顺便叫他打消念头咧……
希望那个妇人赶快带著儿子去躲起来,才不枉她跑得这麽腿酸啊……她往小巷中奔,也不管是通到哪里,总之就是穿来穿去地逃。
她应该专心点练好轻功,就可以一下子飞上屋顶了,也不用跟那些坏人跑来跑去地玩捉迷藏,好累喔……
她又往後看,发现他们还是不放弃地跟在ρi股後面。苦著脸,她连喘气都快来不及。书里面明明说,好心会有好报,原来都是骗人的,呜!
“唉哟!”分了神,她又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好痛……”她的鼻子……今天怎麽老撞到人?
“没事吧?”
一声极柔雅的温和嗓音在她头上响起,像在吟曲似,又轻又软,也像微风吹过,暖暖的,让人舒服得骨头都酥了——
“小心!”尉迟昭见这撞上自己的少年好像就要往後倒,连忙舒臂揽住“他”的身子。
柔软的触感隔著几层衣物传递而来,他吃一惊,赶紧放了开。
是……是个小姑娘?
他面颊泛红,耳朵发热,庆幸斗笠上的面纱遮作了脸,才没那麽尴尬。
容湛语摊坐在地上,晶莹的眼眸里满是困惑,还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突然腿软坐下了……膝盖好像被融掉一样,没力了。
跑太累了吗?
她瞪著在眼前飘动的一袭黑衫,然後将视线慢慢往上移,瞧见了一个戴著斗笠的高瘦男人。
她看不清他的脸,因为被斗笠和面纱遮住了,但可以略略觑到男人乾净的下巴,还有温润的双唇……
“你没事吧?”尉迟昭见她直盯著自己没有反应,还以为撞伤了她,轻轻地出声问道。
容湛语忘了後面的追兵,也不记得要站起来继续跑,她只是凝视著那白色纺纱下的唇瓣缓缓开启,然後从优美漂亮的唇里逸出那麽样温柔轻软的声音……
看著看著,她傻住了。
这个人讲话……好……好好听!
“在这里!”
吵杂的噪音将她从天籁的馀韵里硬拔了出来,她顺著吼声往来处一瞧天哪,那些人杀来了!
她跳起娇小的身子才想逃,却发现另一头也被他们的人堵住了。
惨了……她望向身旁戴著斗笠的男人,依他纤瘦的身型和对方的人数来判断,大概也帮不了她什麽忙。
皱著脏兮兮的小脸,她转著脑筋期盼找到一丝希望。
“兔甾子,敢瞧不起咱们!”其中一人迅速地奔上前,手中的木棍就要发狠地往她头顶上打下。
她再一次哀怨起自己的功夫只到不入流的三脚猫程度。没有机会跑,一瞬间只来得及用手护住头,就等著疼痛降临。
没有。没有巨击,没有头昏眼花,也没有破皮流血。
什麽都没有。
平缓安静的气流让她奇怪地放下手,就发现她身後那个斗笠男人用袍袖卷住了那支木棍。
他会武功!这看起来像是文弱书生的男人会武功!容湛语张大了眼。
“他奶奶的!你这蒙脸的小子是什麽人?竟然敢管老子闲事!”那手下恶声恶气,没想到半途会杀出个程咬金。
“她只是个孩子。”禁不起这般打。尉迟昭话声还是一样柔,不管对方的态度,也不论对方是什麽样的人。
孩子?容湛语眉头挤在一起,有点想澄清。她不是孩子,虽然她的个头不高,但也有十六岁,生儿子没问题了。
那本来一脸凶恶的手下听了尉迟昭水柔般的话声後,整个人突然楞住,觉得自己四肢开始软麻,还有点头晕。
“你、你——你使了什麽妖法!?”他惊恐,不敢相信对方只说了几个字就害他差点速武器都拿不住。
“在下……”还没解释,尉迟昭就察觉到身後有动静。“小心!”他半旋过身,将容湛语护住,而後手臂一扬,本来柔软的衣袖便像灌了气般膨胀起来。
那举高了手想偷袭的汉子,只感觉到一股热气迎面扑来,无形中有股沉稳的力量,将他的举动扎扎实实地给阻住,像是有道透明的墙,就这样挡在他面前。瞠着眼,他粗壮的身体僵住,根本不知该作河反应。
尉迟昭周身,所有想要靠近上前的人,都因将感受到了那异常的暖风而错愕地呆立住。
奇怪,这窄巷哪里来的风?
容湛语更是惊讶,她没想到,他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这这这……”结结巴巴,手还忘记放下的汉子冷汗流了满身。“这小子有古怪!”他大叫一声,维持同样姿势,害怕地拔腿就往後跑。
“这家伙会妖法!”一开始木棍差点掉落的那个手下也赶忙喊叫,很没有义气地逃离现场;虽然他是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全身松酥。
一群人本来就觉得情形不对,再听到同伴的警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个个没用地夹著尾巴做了个鸟兽散。
一下子,清空了小巷。
“哼,恶人没胆!”容湛语从小就看自己的哥哥们练武,所以能分辨身旁男子刚露的那一手“妖法”。
这些人,只卖弄体格优势的浅功夫,也难怪他们会被这种纯然的内力真气吓得落花流水。
“你不怕吗?”尉迟昭有些讶异,没想到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这麽镇定冷静。
“有啥好怕的!”这种你来我往的武斗,她一天不知要看上几回。抬起都是泥巴的小脸,很享受他悦耳至极的说话声音。“你讲话真是好听得紧!”忍不住,她冲口而出。
尉迟昭微微一怔。虽已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说过,但他的脸还是不争气地热了。小姑娘的表达方式也忒直接了,他思忖。只是想对方仍是个孩子,难免天真了些吧。
容湛语觉得自己好像把话讲得太坦白了,心口控制不住地跳了下。
她和家里的几个兄长交谈一向是不拘小节的,而跟完全陌生的男子却是头一遭,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呢……
“小姑娘,快回家,别再遇上危险了。”尉迟昭看她又发起楞,放柔了声轻轻提醒著。
容湛语任那晕醉至极的嗓音透入脑海。
“你为什麽遮著脸?”她突地问,没有回应他的叮咛。
他先是顿住,然後对上她认真的大眼睛,半晌,缓缓扬起微笑道:“我长得丑,怕吓到人。”
“长得丑?”丑到会吓人?她皱眉,试图从朦胧不清的面纱底下看清他真正的样子,但除了感受到那自始至终都温柔的视线外,她什麽都没瞧着。
“快回家,别在外面逗留了。”他柔雅催促,转身便要离去。
“你要去哪?”等她发现自己的举措,她已唤住了他。
尉迟昭脚步微停,侧首,斗笠里的表情有些不解。
“你要去哪?”她这次没有迟疑。“我的意思是,你要往哪里走?”她娇软地问道。见他一身行囊,想必是要远行。
他瞅著她,更疑惑了。“我要北往洛阳……”
洛阳!
那个要娶她的人也在洛阳!
巧到她不当成天意都不行啊。
一路上有人结伴同行,好过她独自孤苦伶仃,而且这人懂武,要是再遇上啥麻烦事,还可以充当她的随护!她在心底窃笑,脑子马上动了起来。
很迅速地,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光。
“我娘在我出生不久就死了,我爹上个月也生病去世。”她没说谎,娘的确很早就不在了。不过,对不住啊,爹,我不是故意要咒你死的。“我现在没有家,身上也没有银子,在路边乞讨又被人欺负。听我爹临死前说,我在洛阳还有个亲戚,呜呜……好心的大哥,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一串话里只有第一句是真的。
她哭腔哭调,字字泣血,一双黑瞳泛起可怕的水灾,弄花了整张脸,凄凄诉诉,愁愁哀哀,若天上再适时地打起两个响雷,就更加像是发生了什麽惨绝人寰、天怒人怨、鬼哭神号外加人神共愤之事。
尉迟昭看著她将他的衣袍拿来擦满脸的泪痕泥水,又见她双眼尽红地哭得喘不过气,心中十分不忍。
孤男寡女一同行动实在不妥,虽然他把她当孩子,但她应该也超过十岁了吧……不小心忆起怀中残留的柔软触感,他面颊又红了。
和女人相处经验几乎等於没有的尉迟昭,只知道礼教要谨守,不可坏了小姑娘的名声。一时之间,他心软,却又难以应允。
“小姑娘,我是个成年男子,你若是跟着我,旁人是会说闲话的。”不知道她会不会懂,他只得尽量用简单的话语说明白。
管别人干嘛?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喜欢说长道短就随他们去,她又不痛不痒,她相信他就好了啊。
也不知怎地,容湛语心里已经开始信任他。
事实上,他是好嘛!不仅没有目的地救了她,还好心好意地跟她阐述男女之仪。如果他真没良心,早把她拐骗到什麽暗处卖掉了。
但是,要是他佯装好人……
好吧,如果她真的看错人,就算自己倒楣,她不会有怨言……赌喽!
“呜呜……你不愿意帮我吗?我又要没饭吃了……”她好可怜的哭诉,揪扯著他的不安和怜悯。“你让我跟你去洛阳,我、我扮成男孩嘛!这样就不会怕人说了……呜……”在家里,很多事也是只要落泪就能得逞。
唉,其实坏人好像是她才对。
扮成男孩……尉迟昭看著她,他一开始的确错认了,但这并不表示……
“我肚子好饿喔……呜呜,刚刚那些人又回来的话,我一定会被打死的……”她哭得好像不能呼吸似,最後的那句话,更是给了他本已摇摇欲坠的坚持一记重击。
他有些犹豫地凝睇著眼前哭泣的泪人儿。他行为磊落,心中坦荡,小姑娘穿著男装也就不会招人侧目,如果不帮她,可能真的又会重演刚才的事。若是她因为这样而受了伤或……那……
一想到那种画面,他微微心惊。
听著她断断续续的哭声,久久,尉迟昭低叹了口气。他果真如三师兄所说的那般,一下山就遇上了事……
他注视著只到他胸膛高,而且还在啜泣的小头颅,轻声道:“小姑娘,别哭,告诉我,你叫什麽名字?”他的话好温柔,像是羽毛般柔和地安抚过她的心。
啊,她实在很喜欢他这样低柔地唤她“小姑娘”……
她没有假装,而是真正因为他的声音而停止了哭泣。她楞楞地抬脸望著那看不见任何表情的白纱。
一如之前,她只能领受到触摸不著的遥远温柔。
“我叫容──”呀!还是别说真名才能避免节外生枝!她急急收回荡漾的心思,硬是转了口:“小十!我叫小十!”这是爹给她取的小名,也就是排行第十的意思。
“在下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昭。”他微微一笑,低缓说道:“那麽,小十姑娘,我们先去填饱肚子,然後再上路,好吗?”
他的言语,没有掺进任何杂质,如同他的面纱般纯净。
第二章
高朋满座的客栈里,理应是人声鼎沸,但今儿个不知怎地,虽然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可就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像是事前套好了招,个个是又轻又慢地动作,都不让碗筷发出声响,除了要瞠大眼审视打量坐在自己附近的人,还得分神偷瞧那最靠角落的一桌。一顿饭吃下来,夹好的菜不免喂了桌面和地板好几次。
太奇怪了呀!那戴著斗笠的男人。
也不晓得怎麽回事,打从他一进门到现在,只要他一开口说话,听到的人莫不手酸脚软、头晕目眩,硬汉子也变成了烂柿子。
这种诡异招数,江湖上从来没听说过,真是恐怖啊!
是他们所有的人都太不济事,还是江山代换,变得孤陋寡闻了?光是声音就如此骇人,那名男子肯定是个高深莫测的可怕角色、威震天下的绝顶高手、厉害得不得了的神秘武林至尊——
“小二哥,请再给我一壶茶好吗?”
轻轻柔柔的男声悠扬响起,整个客栈一半的人不是掉了筷子跌了碗,就是不自觉地流了满地口水。
“来、来了!”店小二连忙抓回四处分散的魂魄,脚步有些歪斜地捧著热茶,走向角落的客人。
天哪天哪!他这小客栈,一个上午不知毁损了多少碗碟,再这样下去,他生意也甭做了。
“客、客官,茶来了。”虽然这个看不到脸的客官极为客气有礼,但他还是希望他能快快吃完、快快离去……
“谢谢你,小二哥。”见他将茶壶摆放上桌就要转身,尉迟昭轻声道谢,却看到他像锅贴似往地面跌趴下去。
“甭谢甭谢!”店小二狼狈地爬起身,连连摇头,而後用手指塞住耳朵,一溜烟地躲进後头厨房。
“怎麽了,小十?”尉迟昭看她垂头抖著肩膀,还以为她又想哭了。“你肚子疼吗?”怎麽一直摸著呢?
“没有没有!我是感动这馒头好吃呢,我好久没吃到这麽热腾腾香喷喷的一顿饭菜了!”容湛语忙不著痕迹地拭去眼角喷出的泪水,抑制自己别太过分笑出声音。
幸好几天下来,她也听得有些习惯了,不然可真要像这些人一样,犯“软骨症”呢。
尉迟昭见她如此容易满足,唇边漾起一抹笑,但又不免为她小小年纪就饿肚子的遭遇疼惜。
“你慢慢吃,食物还有,不会有人跟你抢的。”他轻声说道。
容湛语听著他说话的语气,摆明著就是在哄孩子。他还真把她当小孩吗?
她看看自己身上新换的乾净男装,宽大的布料遮掩了女性柔美的婀娜曲线;再想到自己虽然洗乾净了脸,但家里人老爱笑她一副长不大的娃儿相,所以他的眼中,还是一直以为她年纪小吧?
容湛语并不明了,尉迟昭出生二十二载,可以说几乎没有跟年轻女子接触过,对於只看外观来猜测年龄,自是会有一些误差。
她也不想戳破,免得这守礼的男人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崇高仪节,把她丢在半路,那就非常糟糕了。
“你不怕我把你吃垮吗?”她咬一口还冒著白烟的热馒头问道。虽然她自己身上还藏有不少之前从家里带出来的银子,但是非到紧要关头,可是不能拿出来使用的,毕竟她现在的身分是“孤苦无依的穷乞儿”。
尉迟昭闻言,扬起淡淡的微笑。“你吃不垮的。”
“你很有钱吗?”她好奇。她实在看不山来,他身上究竟有多少银两。
“只是够用。”他仍旧微微地笑语。
“你人好,武功又强,还有很够用的银子,能遇上你真好。”这回她可是实话实说。她将嘴里的东西吞咽下肚。
武功强?他因笑意而眯了水般的柔眸,只可惜她看不到。
“其实,我只会那一招半式。”
“嘎?”她听不懂,还以为他在自谦。
他轻笑,“我学武是强身,所以只以内功为主,要是对方真的有底子,动起手来,我也是没办法的。”
他内力功底虽然绵深,但也仅止於如此而已,什麽武功招数他一样也没学过,若是对手打他一掌,或是跟他对抗真气,他可能不会轻易受伤,但要是舞刀弄剑起来,他是万万不及。
她大概懂了些。哥哥曾说过的内功外功。“你身子骨很弱吗?”不然怎要强身?
像是没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侧首缓缓笑道:“那是以前的事了。”
藉著随动作飘扬而起的面纱,他露出了温雅的润唇,弯起的弧度是那样地优美好看。
容湛语大眼发直地瞧著,连撕好的馒头也忘了放进嘴里。
“尉迟昭,你真的长得丑吗?”究竟是丑在哪里?忍耐不住,她出声问。
对於这个问题,她有著大大的怀疑,所以一时不察,就没注意自己脱口直呼了他的名。她极为美丽秀雅的纯净面容专注地瞅著他,就算是扮成男孩,还是无法掩盖那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散发的媚艳。
他轻顿了下,突觉她的语气和她的脸有什麽地方不协调……
他一定是想太多了。从看清她真正的样子後,他就知晓,这小姑娘打扮起来必定会是倾城娇颜。
“真的。不然我也不会遮箸脸了。”尉迟昭缓语,白纱之下的唇,仍是微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唬人……”容湛语嘀咕,半信半疑,但也不好意思当场掀了他的笠帽证实。她撇了下粉色的唇办,“你去洛阳,是要做些什麽?”行商吗?他看起来不像商人。
“是要找人。”他道,淡然的语调里添了些旁人无法察觉的愁意。
三师兄已经多日没有消息,不知是否遇上什麽麻烦或者危险……月前才说没有机会下山离开师门,如今却因为三师兄的失踪而身处异地,他真在想,该不会是三师兄又不正经地在整人;不过如果真是如此,他倒还觉得庆幸,至少师兄是安全无虞的。
顺著路,北往洛阳,先到玉泉庄探听消息,若还是找不到人,那麽——
“怎麽这客栈半点声音也没有?”在守灵还是哀丧?
一道粗声粗气的大嗓门打断了他的沉思,也打破了众人默契维持的静谧,往门口看去,就见两名粗犷的汉子走了进来。
“小二!来些馒头和牛肉,快一点!”两人走到一张木桌前坐下,也不管身旁无声的奇怪,只想填饱扁扁的肚皮,快点吃个过瘾。
本来躲在厨房里的小二赶忙出来替他们倒茶,然後勤快地去张罗吃食。
其中一名有著落腮胡的汉子呷了口茶,顺了嗓子後才道:“这麽热的天还得赶路,真是折煞老子!”
“是啊,要不是欠人恩情要还,真想抱个娘儿们躺在床上睡大觉。”另一名壮硕的汉子嘿嘿笑道。
容湛语皱眉,只觉他们讲话好粗俗,也不小声点……好吧,其实是客栈里太安静。
“不过老子说,那“四方镖局”这阵子可真是鸡飞狗跳,多大来头的镖都不接,容老头和他那一票儿子只顾著找人,最後还把咱们拖下水……老子的天!老子上次见他女儿,还是个在学走路的娃儿呢!”所以为了怕他藉口认不出,容老头还请人画了像让他们带著,摆明就是不接受拒绝。落腮胡汉子连连叹息。
容湛语听到了“四方镖局”和“容老头”几个字,心一跳,手中的茶杯险些惨跌在地。
“怎麽了?”尉迟昭见她有些魂不守舍,关心问道。
“没什麽、没什麽,茶太烫!”幸好背对著那两个人。她吐了吐舌,力持镇定,把耳朵拉到另一边,收回前言,希望他们讲得越大声越好……
“……真想不通那个姓容的娘儿们为什麽离家出走?容老头为她选的夫婿不错啊!还以为能欢欢喜喜凑个热闹喝杯喜酒,结果却被差来寻人……”啊啊,真是烦人。
怎麽大家都知道那个要娶她的人有多不错,就只有她这个要嫁的人不知道?容湛语皱著小鼻头,嘟起嘴吹著杯里的热茶。
“可能娘儿们的心思咱们不懂吧。”他家里那个黄脸婆就是最好例子。“不过,容老头叫咱们上玉泉庄当替死鬼,真是够狠!”
像你们这样娘儿们娘儿们地穷叫,会懂才有鬼呢。
“你不提起我还想当作不晓得呢!除了要一路帮他寻女儿,还要上玉泉庄告诉大庄主,他那还没过门的儿媳妇跑了个不见踪影……”他爷爷的,虽然人家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但这种丢人的鸟屎事拉在头顶上,要维持风度也颇难,难保他们两个信差不会说完就被打成残废,丢出大门曝尸荒野。
“你是不是上次欠容老头钱没还?”不然怎会这样整他们?
“老子还想问你呢!”落腮胡汉子挑高粗眉。
两人对望,然後重重地垂首叹息。
“这玉泉庄,这几年也不知招惹了什麽倒楣煞星,先是被传暗地里做了些肮脏事,接著有人上庄作客又莫名其妙的失踪,现在被毁婚跑了个媳妇,流年不利啊!”更是霉到他姥姥家去了。
一直不语的尉迟昭听到这里,终於微微地皱起眉峰。虽然他不愿这样想,但是……事情有点不对劲。
只闻那壮硕汉子续道:“听说……我只是听说!”他加重撇清,而後压低声,非常神秘地轻声细语:“听人家说,他们庄里其实斗得可厉害了,为了什麽先祖留下的藏宝图,弄得四分五裂。他们是有名武庄,本来没什麽人敢嘴碎,但最近不知怎麽搞的,好像有人解了那藏宝图的谜,所以这事就漏了风声——”
喀喀叽叽的桌椅碰撞声一下子大响了起来,掩盖住了他们的谈话,也把本来寂静的客店弄得吵翻天,一阵飞尘漫天扬起,才眨个眼时间,刚刚还坐得满满的客栈已经有大半的人都离开消失。
“格老子的,那些人赶投胎?”还是肚子痛要拉屎?两个大汉傻了眼。
“怎麽回事?”容湛语放低声,也觉得情形好怪异。
“看来,藏宝图的事很多人都已经听说过了。”尉迟昭淡道。又是一场明争暗斗!虽然他不是为了什麽宝藏,也无意卷入这些暗潮汹涌的是非,但是,三师兄的下落却是不能不寻。“吃饱了吗?”他柔声问她。
“饱了!”她满意的拍拍肚子,还偷眼睨了下那两个狂扫桌上食物的汉子,确定他们没注意到她。
尉迟昭微微笑,“去跟小二哥买几个包子带著,咱们也启程。”
※※※
玉泉庄、玉泉庄,这玉泉庄究竟有什麽古怪?
她要嫁的夫婿是庄内的大少爷,她只是想去偷偷看一下,没想到有一大堆人抢著要去寻宝,连尉迟昭也是要上玉泉庄找人。
该不会跟那两个粗鲁汉子一样是要找她吧?
她很快在心中否认这个可能,毕竟,爹再笨,也不会让个认不出她长相的人来寻。容湛语骑在马上,垂低一双浓密长睫,看著前面那高高瘦瘦的身影牵著马匹缓缓而行。
步行了几天,尉迟昭说要赶路,所以就买了匹马,却又不跟她同乘,只让她一个人坐在马上,然後自己拉著缰绳慢慢走;那,除了背背包袱和不让她脚累走路,到底买马有帮上赶路什麽忙?
她知道,他不愿和她同乘一匹马,是因为男女有别,不能太过亲密;她也知道!他不买两匹马,是因为想地一个“小姑娘”可能没办法驾驭。
这男人,怎麽会如此正直?所谓的君子,大概就是像他这样,有颗不会转弯、不易妥协的脑袋吧?
要不是没买著马车,也就不用这麽辛苦了。她乘在马上颠啊颠,有点摇头晃脑地发晕,大概太热了,只好说些话解闷——
“你真的不上来?”太阳大呢,不累吗?
尉迟昭连转头都没有,直视著前方,轻语:“不必了,我用走的就行。”
容湛语垂著肩膀,这一路上,她吃住赖他、穿用也赖他,他不但没半分不悦,还默默地帮她打点好一切;他对她这麽好,她却谎话连篇地骗他,而且成了他的累赘,这让她心里有一些些愧疚。
可是没办法嘛!不骗人,他就不会让她一起了,顶多……顶多,之後再向他诚心诚意地道歉。
瞅著他的背影,她慢慢地注意到,他的背好直挺,跟他的人一样呢;他的肩膀有形,骨架也匀称;他很高,却有些偏瘦,看他的腰就觉得稍嫌纤细了些,她还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应该壮得如虎熊才有担当,像他这种文文弱弱的样子,没想到也是非常可靠的。
还有他的发,从斗笠底下整齐地披散在背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又黑又亮,好像洒满了银丝在上头般,随著风,随著动作,漾起美丽的光泽,一点也不输她,好几次她冲动得想将那黑瀑般的长发捧来轻抚……此刻她总算可以理解,为什麽她的丫鬟小冬可以把玩她的头发一个早上且乐此不疲了。
她只顾著想,然後轻易察觉到,两人间又弥漫著沉默。
他真的不太爱说话,好像如果她不开口,他大概就这样一天可以不说话。
好寡言。明明声音这麽悦耳,为什麽怕人听呢?容湛语在心底叹气。
虽然他很温柔,为人也极好,但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他其实对人有些淡漠……不是从言语交谈中发现的,而是他的态度;那种温和很真心很暖,却距离感十足,好似他们之间隔了条大河,他在对岸那端对她柔柔微笑,可她却怎麽也渡不过宽广的河流接近他。
就像现在,她识得他这个人,认得他迷醉的嗓音,却看不清楚他是何模样。
“你一直戴著斗笠,都不拿下来吗?”
尉迟昭原是在沉思,身後突然传来这娇嫩的问话,他微怔。缓缓侧首,能感受到她凝视的目光有多麽正经。
“在外头,是不拿的。”徐徐启唇,他简单道。
“可在客栈住宿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拿下过。”虽然他们俩不同房,但却是一齐吃饭的。
顿了下,他淡淡笑道:“我不拿,是怕吓著你。”
她一对细眉绉褶得好深好深。“你怎知我一定会被吓到?”
他没说话,白纱下仍是一片朦胧。
“总有人看过你长什麽样子吧?”她倾身贴向马脖子,试图靠近他些。“有没有嘛?”她好想知道。
“……只有师门里的人。”
还是有嘛!“你会让他们瞧,一定是因为他们能接受。你师门里的人能够平常待你,你怎知我不能?”总而言之,她不相信有人会丑怪到吓怕人。
她更不希望,花了十天半个月的辛苦行程去洛阳,却没能见到同伴一面。
尉迟昭拉著缰绳,默然了好久,几乎要让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因为,这种事情发生过。”缓缓地出声,声音好飘缈,彷佛风一吹,字句就会散了开去,再也找不著任何痕迹。
容湛语登时愣住,好半晌说不出话。
这……这是什麽意思?他……难道说……
望著他颀长的身影,她的心口慢慢泛起一阵酸意,酸到有点刺,有点痛,哽在她胸腔里,每呼吸一次,就跟著微微疼一次。
脑中有个声音回荡不休,教她不敢再问下去。
巨大的沉重感压落下来,容湛语紧盯著眼前的马鬃,然後顺著缰绳看向他修长的手指,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的嘴这么笨过。
“可、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啊……”垂著头,她喃喃道。一向灵活的脑袋,像被大颗大颗的石头阻塞住了,无法想出更多具说服力的词句。
虽然他们没有认识很多年,但是、但是……她就是这样认定了。
马蹄声“喀咚喀咚”地敲在石子路上,她没了说话的兴致,视线却未曾从他身上移开过。
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麽不好的事,只是明白,就算他长得再怎麽丑,她仍是会记得他柔软的声音、好心的帮助。
尉迟昭感到身後的注视,下意识地回首,刚好正她对个正著。
“小十?”坐在马上发呆,会跌下来的。
容湛语回过神,发现他正面向自己,毕竟是姑娘家,被他逮著在偷看,脸上禁不住漾起薄晕。
她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偷偷吸气让自己镇定些。
“小十,”他没想大多,甚至是完全忽略她娇羞的神情。“你可否告诉我,你在洛阳的亲戚唤什麽名、住在何处,我才好带你前往。”他柔声道。
一句温和的问话,渗入她有些混沌的思绪,却没有再给她沉醉於天籁音韵的愉悦舒适,反而拖著她面对残忍现实。
睁著一双水灵晶眸,她只能呆滞地跟他互望。
“啊?”刚好马脚下一个颠簸,震得她回过神,也差点咬到舌头。“呃……”
糟糟糟!她那胡诌出来的远亲根本就不存在啊!她哪知道叫啥姓啥、又住在哪里?虽然姑姑的分舵也在洛阳,但她的目的地是玉泉庄啊!
可她又不能讲,不然才上门就会被戳破牛皮,要是一个出错被拆穿身分,那更是自投罗网!
该怎麽办?
是谁说过,扯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她从头到尾扯了那麽多谎,不就等不到说真话的一天了?
“弄疼了吗?”见她脸色有异,他以为是因为刚才撞到马鞍的关系。
“嗯?不是……”她抿了抿唇。“其实……其实我也不晓得那个亲戚住在哪里,因为……因为……因为我爹还没讲完就断气了!”成天咒自己爹死,她真是不孝。
艰难地想出个理由,虽然好像有点牵强,但也只有硬著头皮了。
“这样……”他沉吟。“名字呢?你知晓他们的名字吗?”他需要更多线索才能让她找著亲人。
容湛语听得出他有些为难,但是——
“我不知道。”她的良心……都揪在一起了。
见她摇了头,尉迟昭眉间有了褶痕。他并非不愿带著她慢慢找,只是他现在有要事在身,必须先去一趟玉泉庄;道上的江湖人士都已经往洛阳赶,一场争斗在所难免。庄内现在又不安稳,小姑娘跟著他,实在不太方便,但又不能放她单独一人……若有什麽危险,也可能会拖累她……
见他不语,她心急道:“你要丢下我吗?你要丢下我吗?我会很乖的!不给你添麻烦,你让我跟你去,好不好!?”
她弯身扯著马头上的缰绳,急促的心跳连接到他掌中,让他清楚地感受到她害怕被丢下的恐慌。
尉迟昭睇著那双抓得紧紧的白玉小手,想她家中惨遭变故,顿失依靠,好不容易有人能陪伴她,要是再被抛下,她可能会很伤心……
她还这麽小,怎能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离弃?
默思良久,他轻启唇:
“我不会丢下你。”他语调放得极柔:“但是,你答应我,一定要听话,好吗?”他微笑道。
不管现在情况如何,他是忍不下心丢下她,只好走一步是一步。
容湛语闻言,险些从马上跳起来欢呼了!
“我听!我一定听话!你是好人!你真是个大大大好人!”她兴奋地红了脸蛋,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心里想着:等去过了玉泉庄,她一定要诚实地面对他,然後好好跟他道谢。
他头一次被人当面这麽大力赞扬,斗笠之下的面容有些发热。
不知该如何应对,在迷雾般的面纱下,他无声地扬起唇瓣。他的笑,就犹如他的声、他的人,那般深醉,那样雅柔。
她看到了,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她确确实实在面纱扬起时看到他有著笑意的唇。
呼吸停了下,胸中的鼓噪变得又急又大。她的脸更红,像是熟透了。
怎麽回事呢?她的心跳好快。
“若快点,後天中午就能到达玉泉庄了。”他轻声说道。
“嗯!”她绽出甜美笑靥应著,手心却微微发汗。
走在前面的尉迟昭始终没发现,他身後的小人儿,一直一直压著自己胸口。
第三章
洛阳玉泉庄
占地辽阔,门禁森严,这是玉泉庄给人的一贯印象。
屹立近五十载,庄内有弟子百名,威名远播,就算不是江湖中人,也大多耳闻过这响亮的称号。
容湛语沿著大门旁的梁柱抬高头看,只觉得脖子像要断掉似;自己站在门前,渺小得像只蚂蚁,她怀疑,怎麽有人能推开这麽重的门板?
这玉泉庄,是被窃贼光顾很多次吗?不然围墙怎盖得这麽高?要是轻功差些,又想偷入庄,大概爬也爬死了。
尉迟昭微弯身,对她温和地低语:“咱们要进去了。”
她先是一愣,不明白他为何要特地说这句话,而後才想到,他是顾及她到了陌生看起来略显沉寂的庞大庄园心里会有所恐惧。
紧瞅著他上前敲门的身影,一股暖流不觉在心口扩散。
“若不是把我当孩子,才不会管我吧?”她小声地喃语。她是很感激他如此细心啦,但总有种他不是对著的真正她关怀的。
等真相大白那天,他还会费神理会满口谎话的她吗?
她……为什麽要在意这些?反正等她玩完了回家,就得跟他分道扬镳了,就算他对她多生气,或者态度会变化又如何?他们两人终究碰不著面了啊。
垂低眼,这个突然涌上的想法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如果……如果到时她说,想和他重新作好朋友,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呢……
“小十,来吧。”
尉迟昭轻软的嗓音将她的魂魄唤了回来。她抬起头,才发现那关得好紧的大门已经打开了!而他正站在守卫身旁向她招手。
瞠著眸,她忘了眨。
不会吧?这玉泉庄,连守门的都会武功吗?她错愕自己怎会没听到开门的声音,更惊讶那没有表情又很像僵尸的门口守卫一看就知道底子扎实。
要无声无息地推开那巨沉的门,功夫底子绝不会马虎。这种人,被派来守门?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玉族宗派,能和她容家“四方镖局”相抗衡的厉害武庄?
可……可是,她家镖局的门僮和仆役只会扎马步啊。
一点都不公平,根本犯规!难怪江湖上每个人都景仰他们、敬畏他们,而把她容家排在後面!
“小十?”尉迟昭回头,看见她还呆站在原地。
“来、来了!”她应一声,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才踏进门槛,身後的大门就被关上。容湛语望著眼前遥望无际、一层过一层的庭园,再抬首看深锁的漆红门板,涌起某种陷入被人无形掌控的窒息压迫中。
气流混沌得几乎教她难以呼吸,总觉得,看不到的暗处好像有几十双眼睛在盯著他们。诡异的感受,彷佛跨进了险恶的森然陷阱。
抬起手,她抓住了尉迟昭的衣袍。
正往前走的他微微一怔,低垂下首,见她咬著粉唇,神色有异。
“怎麽了?”他低低轻问,语气中透出柔和关切。
容湛语摇了摇头,睇到站在前面带路的人正转过来看著她,好像在打量些什麽,让她很讨厌,而且不能忍受。身子一缩,她就问到尉迟昭身後,小手还是抓著他深蓝色的袍子,心中才比较踏实些。
尉迟昭当然也察觉到这庄中不寻常的气氛,看她偎著自己,似乎不愿放手,他略略思索,从包袱里拿出路上备的一顶小布帽。
他轻柔地帮她戴上,然後拉低了些,稍微遮住她的大眼,也盖住了其他人直射向她的视线。
她一楞,摸著自己头上的布帽,仰高了脸凝视著他。
斗笠之下,她看不真切,但是……她就是可以感觉到──
他……好像在对著她笑……
是这麽的……温柔呢。
移开放在她脸上的目光,尉迟昭没有拨掉她的手,只是朝那带路的男子拱拳。
“失礼了。”他用著少见的沉稳语调说道。
男子没有表情的点头,而後才又移动脚步。
容湛语就这样抓著尉迟昭的衣袍跟著走,觉得他传递过来的温度,虽然那麽淡、那麽难以察觉,但却好暖。
心头上烧烧热热的,她紧紧地握住手心中的衣摆,拉下帽沿,她红嫩的唇无法克制地漾出一道美丽的弧度。
玉泉庄虽没有雕梁画楝,但是面积深广,厢房与厢房之间,弯著长长的回廊,又有大小庭园相隔,跨过拱门後的景色也是大同小异,若无人带路,铁定难以分辨东南西北。
两人被带到像是偏厅的房间里,尉迟昭微感疑惑,正待询问,却发现那带路的男子已转过身离去。
“他带咱们到这里来做什麽?”容湛语看到那人走了,便出声问道。
没有招呼,也没有人接应,更遑论对客人最起码的奉茶。把他们丢在这里,这就是名庄的待客之道?
他侧过首,低声道:“可能大庄主有事,分不开身,所以让我们在这里候著。”
那还是可以给一杯茶啊!她皱起眉,只觉对方的态度非常不尊重。
是因为自恃甚高吗?所以不理他们?还是有其它理由?
“累吗?”尉迟昭缓语,似是一点也不在意这种小事。
“不会。”容湛语回他个笑,仍旧依赖地抓著他衣服。“咱们什麽时候能走?”那个无缘的夫婿她没兴趣看了,这庄里这麽奇怪,她不想待。
他敛眸,“如果能问到三师兄的下落,咱们就走;如果不能,那麽……”
“要留下来?”好像会作恶梦。
“如果庄主答允。”他面对讲她,“你不喜欢,是不是?”他垂低眼,瞅着她紧抓不放的小手。
“我——”她鼓著颊,想讲一大堆对这里不好的观感,但一思及他希望自己能听话,又将满腹批评吞了下去。“你留,我也留。”她定定地望著他的白面纱,晶眸澄净。
尉迟昭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轻怔了下,只觉她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让他甚感讶异。如祥扫描,Snow校对
他们两人一路同行,朝夕相处,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孤苦无依的她,很容易将他影射成家人……或者她的个性本就如此乖巧吧。他忖度。
两人就在厅里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终於有人出现。
“尉迟公子,别来无恙?”一名身著白色衣袍的男子,从门外而进。
他面容俊逸、玉树临风,加以儒雅的气息,俨然是一位翩翩公子。
“玉公子。”尉迟昭从椅上站起身,朝他拱手回应。
玉公子?容湛语张大了眼,从帽子下偷看那尔雅微笑的白衣男人。
“自上次杭州一别,有三年没见了吧?”那白衣男子,也就是玉龙,道:“家父不巧有事,所以不方便见客,不过他吩咐了,要我好好款待尉迟公子。”他笑,只粗略解释他的姗姗来迟,挥起袍摆落坐在主位。
款待?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是谁把他们丢在这偏厅不闻不问的?有事不会早点派人通知?这麽大个庄,人都死光啦?一旁的容湛语在心里咕哝。
尉迟昭并未多加联想,他温言:“庄主的盛情,尉迟昭心领。其实在下这次前来,是有要事想请问。”
“哦?”玉龙挑高朗眉,“有什麽事尽管说,本人必当知无不言。”他抚著乾净下巴。
“不知道玉公子是否知晓我三师兄的下落?”
“三师兄?”玉龙侧首思考了下,恍然击了个掌笑道:“你是说常常拿柄扇摇来摇去的那一位?”
他轻愣,点头逍:“正是。”
“怎麽,发生了什麽事吗?”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家师月前曾嘱咐三师兄上玉泉庄办事,但在中途却突然失去了联系,所以在下前来,是希望能寻到他。”尉迟昭低柔的话语里多了丝忧虑。
“这样……”玉龙垂低一双狭长的眼眸,“原来如此。你们师兄弟情谊更深,连一向极少下山见人的你都为了此事奔波。”他呵呵笑。
容湛语闻言,一股莫名的怒气陡升。虽然他是笑著说这话,但不知为何,听进耳里却有种讽刺的意味。
是多心?
尉迟昭的态度依旧温雅,没有半分起伏。“请问玉公子,是否曾见过我三师兄上庄拜见?”
玉龙勾起唇,“这个嘛……若要从大门进玉泉庄,必得先经门仆通报,就我的记忆里,并无你三师兄的大名。”他的笑眼猛然尖锐,“不过,若是他没走大门,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什麽!他说这话什麽意思?在影射尉迟昭的师兄会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吗?简直是在污辱人!容湛语死命地瞪著他,差点就要破口大骂。
爹不是说,玉泉庄是有头有脸的大门大派吗?还说里面的人都是些仁人君子,可她怎麽认为不是那麽一回事?
是武林中人都瞎了眼,怕事不敢说实话,还是传闻有误?抑或者,这玉泉庄压根就表里不一?
爹那老糊涂、浆糊脑,肯定也只是听人说说,就这麽随便把她嫁出门,还说是为她好!要她相信他的眼光!?
她忧心地往身旁望去,只见尉迟昭静默地站立著,她无法知悉他隐藏在覆面白纱之下的任何思绪。
心里著急,她伸手扯著他的衣袖轻轻地摇晃。
他顿住,缓慢地垂首,看见她抿著嘴皱眉,那褶痕,添了好多愁。
她……是什担心他?一个小姑娘,能体会到他没有刚露的心里感受?
他心中一动!不过很快地便把那不对劲感压下。
她只是敏感了点……别再想了。
容湛语见他不语,又朝他眨了眨眼。
他一愣,淡扬唇,柔和的笑意抹平了心底刚起的小小疙瘩。
对方予他不友善的难堪,就这样被掩盖消失。然後,他轻轻地拍了拍她头上的小布帽。
这是头一回,他对她表现出的亲昵举措,虽然像是在抚慰孩子,可是……呆呆地,她的眼眸就这样紧锁著他,忘了移开。
玉龙彷佛这时才发现尉迟昭旁边还站了个人。他审视著一身男装的少年,还有那一双之前被帽沿盖住的晶亮明瞳……是镶嵌在一张精致的美丽脸蛋上……他眯起眼。
“三师兄表面上虽是散漫了些,但他却是非常能够分辨何事该为、何事不该;玉公子的疑虑,我想应当是多心了。”尉迟昭不卑不亢,背脊挺地直直地,虽然是轻声细语,但话里的坚定却让人不能忽视。
这反应出乎玉龙预料,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愉悦地笑道:“甚是甚是!在下只是说笑罢了,尉迟公子可千万别介意!”
说笑?她怎麽一点都笑不出来?觑到玉龙好像有意无意地用眼角在瞄她,容湛语难掩厌恶地又躲到了尉迟昭身後。
玉龙眸底闪过一丝异芒,“敢问尉迟公子,你身後那名少年是?”
尉迟昭侧首望了下依在他身後的小脑袋。“她是我在路上认识的孩子,我带著她,是要帮她寻找亲人。”他诚实相告。
他一向磊落正直,让她女扮男装已是逼不得已,其馀的事,他觉得没必要隐瞒。
“孩子?”玉龙的唇角勾出议诮的弧度,不过也仅是一刹那。他没再追问,只接著笑道:“路程遥远,两位必定是累了。阿杜!”他扬声招来仆役。
“大少爷。一名同样也足没有表情的奴仆从外而走进,必恭必敬地低头。
“准备客房,让尉迟公子和小客人能好好休息。”玉龙说完,转而向两人站立的方向拱手,“尉迟公子,令师兄的下落在下无法帮上忙,不过,你若想探听消息,可将玉泉庄当作落脚之处,王某欢迎之至。”他微笑,好不客气。
“多谢。”尉迟昭温和道谢,然後轻弯身,低道:“走吧,小十。”他用著柔柔的声调,让她走在自己前面。
容湛语回头望他,看到他好像朝她微微笑著,才放心地跨开步伐。
两人随著仆佣走出偏厅。
身後,则一双眼冷冷地看著他们。
※※※
下雨了。
滴滴答答地,从天空上、屋檐边掉落下来,看起来像是在哭。
收回放在窗外的视线,容湛语转而瞅向那始终静静坐在椅上的颀长身影。
好像一尊石像,好远。
这房间这麽大,他为什麽一定要坐那麽远呢?这样讲话不是很难听得到吗?
人家给了一间很够他们两个睡的房,她知道他不好说明,又寄人篱下,所以只能接受,但是,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要避什麽嫌,他可不可以不要坐那麽远?
“刚刚那个人……我是说那个玉公子,是这庄里的大少爷吗?”她坐在床沿,两只小脚挂在边边晃呀晃,拉长了脖子对著另一边“喊话”。
尉迟昭本在闭目养神,听见她的问话,便答:“嗯,他名叫玉龙。”
他声调虽轻,却仍是清晰地传进了容湛语的耳朵。
玉龙?那他如果有弟弟,一定叫玉虎,然後以此类推,玉狼、王马、玉猫、玉狗……嘻!她连忙抬手盖住嘴,免得自己笑太大声。
啊哈!原来那人就是爹帮她选的夫婿。皮相是不错,但讲话的样子和态度都让人讨厌。这个玉泉庄也诡谲得紧。要她嫁到这里?此番见识过之後,更是万万不可能。
又是一阵沉默。她在心里叹口气,无聊地玩起自己手指,玩着玩玩着,一下就腻了,她偷眼瞧向尉迟昭,只见他仍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正正定定,规规矩矩。
她的性情本就不定,而他总是那麽地安静,不觉勾起了她好多好多的好奇。
该不会就这样一直无语到就寝吧?那不会很闷吗?
“喂,你能不能坐过——”
轰隆!窗外突地一阵响雷打断了她的话,也让她著实吓了一大跳!
“啊!”她反射性地捣住耳朵,紧闭著眼惊呼出声。
她并不很怕打雷,但刚才那雷声震耳欲聋,又来得突然,所以她才直觉地有了这样的动作。
雷声一过,她睁眼轻拍了拍出口己胸口,看著外面灰沉沉的阴暗天空。
怎麽这麽大声?吓死人了……
“还好吗?”
温雅柔和的男音在耳边响起,她回神一望,发现尉迟昭已经在她身边伫立。
咦?他自己走过来了耶!
她难掩讶异地看著他斗笠下缓缓飘动的白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会怕?”尉迟昭见她没反应,以为是吓傻了,更放柔了声轻语。
“呃……我……”暖暖的声音透入她的意识,让她好依恋。
啊,这人,原来要这样啊!
她转了转脑袋,在心中偷笑了下,马上摆出一副极为惊恐的仓皇神色。
“呜……好大声,好恐怖喔……”她双眼很快地充满水气,止都止不住。“打雷好可怕……呜……”红著鼻头,她哽咽泣诉。这个,叫苦肉计吧?
她一哭,尉迟昭顿感无措起来。
这……如何是好?
不知该怎麽让她停止,他只得道:“别怕,我在这里,不会恐怖的。”他轻缓地弯下腰,用那醉人的嗓音贴近安抚,温柔细细地流泄而出。
包围了她的身、包覆了她的人,缠绕了她每一丝思绪,环绕了她每一分心悸。也不知为何,她热了脸。
他的声音、他的柔雅,总带给她不同的感受。
她觉得这种感觉好奇怪……
“小十?”尉迟昭出声低唤。看她垂著头,紧握著手,他默思了下,然後直起身。
“你要去哪儿?”容湛语看他好像要走,连忙拉住他的衣袖。
好不容易才靠近一点点,她不想他这麽快就离开。
“我没有要去哪。”他微微一笑,桌上的烛光摇曳,更显他隐蔽在面纱下的飘逸。他长手伸向椅子旁的包袱,取出一件宽大的披风,扬臂轻挥,那深色的大披风就像纸鸢一般柔缓地降落,盖上了她的身躯。
小小的手迟疑地抚上那明明有些粗糙、却让她觉得绵绵软软的质料,她整个人愣住,只能怔怔地看著他拉过披风上的系绳,修长白皙的手指每一个动作都这麽漾柔。
“穿著,才不会冷,打雷的话,可以盖住头,就听不到了。”他低首,帮她把披风的下摆理好,哄孩子般,温温的话语慢慢地沁入她的心口。
发著热,跟脸颊一样,弥漫到全身上下;随著他给予的温度,随著他好听的声音,随著他释放的柔意……
她下意识地抓著披风的一角,紧紧地握在手里,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好烫喔……
“等查完事情,就带你去找亲人,好吗?”他淡淡笑语。见她情绪较稳定了,才准备走向椅子。
“别走。”她娇软的语气有点儿颤抖,扯著他要远去的袍子,她脸不敢抬起。“在……坐在这里陪我,好不好?”像是被热铁烙到似,她的耳根红得不像话。
她是不是太大胆了?反正……反正他把她当小孩,所以……她就……
尉迟昭楞了下,看著自己已经有些皱掉的衣袍,突然察觉,她今天好像老是这样抓著他……他半旋过身,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发现她一手紧抓著披风的襟口,而且有点在发抖……
容湛语见他没回应,刚好外面又打了个大响雷,就赶紧抓住机会用力哭道:“呜呜,我好怕打雷喔!你不要走嘛!”糟糕,真的变小孩了,好像有点赖皮……不管了!
他仍是没开口也没反应,她只好继续抽抽噎噎地啜泣,半晌,才听到他隐约低低叹了口气。
真是……和她同在一间房,已是大大地违反礼教,这实在很不妥,但是……瞅著她红红的眼眶,和在抽搐的单薄肩膀,尉迟昭的坚持顿时软化下来。
将已经半湿的袍摆抽回来,他拉过一张红木椅,背对著她坐下。
“不要哭。我不走,就坐在这里。”他轻启唇瓣安抚。
“嘻……”得逞了!
“小十?”他偏过脸,觉得那声音好奇怪。
“呜呜……你不可以走喔,要坐在这里陪我……”好险!
他保证般柔声道:“嗯,我不走。”
容湛语看著他的背影,再抚著身上的大披风,闻到了两者同样的味道——属於他的味道。
乾乾净净,好闻极了。
凝视著眼前的宽肩,无形中有某种异样的吸引力,让她忍不住轻轻地将额头靠上去。
身後突地传来温热的感觉,尉迟昭微讶,面颊染上红潮,差点就要站起,却又听到她开始哭泣。
“呜……我好怕,好恐怖喔……”她只是反覆著恐惧的字眼,还附带几次吸鼻声。
尉迟昭闻言,只得坐定。
“不要哭……”他有些慌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刚刚明明不是已经停止了,怎麽又流泪了呢……
容湛语发觉自己整个身体都烫熟了-般,她的头靠着他宽宽的背,只觉得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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