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警务班,赵参谋让班长马上组织大家开个班务会。
在会上赵参谋说:“根据工作需要,林少华同志很快就要下连队了,可有一件事我必须和大家讲明白,有个别人做事不光明磊落,不讲战友的情谊。上级本来要求我们借整顿机关作风,让大家向组织提合理化建议,可个别战士会上不说,却在背后整人。本来对首长指名道姓的批评也不为过,可不该借刀杀人,为啥不把自己的名字写上而偏写林少华的名字?你以为你很聪明吗?我说你很笨,你的字体啥样,组织上还查不出来吗?”赵参谋说着就让班长每人发一张稿纸。
然后赵参谋接着说:“今天大家在这张纸上按照我的要求写字,我说一句,大家写一句,请同志们不要紧张,慢慢地写,组织上只是掌握一下情况给林少华同志一个说法,绝对不追究责任,因为提意见本身没有毛病,不管动机如何,组织上都非常感谢提意见的同志。所以呢,我是代表组织上来找一找我们的无名英雄,等水落石出我一定建议团党委给予该同志全团通报表彰,倡导热爱部队建设的意识。”
赵参谋这不咸不淡的话讲完之后,就一字一句地说了起来,并观察每个人的表情,其实这是赵参谋吓唬人的诡计,并非想真查什么,他只是想在林少华走之前还他一个清白。
当赵参谋走到李安跟前时,李安拿笔的右手,已经抖动得不能自主了。赵参谋故意安慰他说:“慢慢写别着急,其实这也不算啥事,我想动机都是好的,一时方法不得当也可以理解。”赵参谋越是安慰他,他拿笔的手越是抖动得厉害。
就这样大家按照赵参谋的意图交上了一份特殊的答卷。
赵参谋又说:“记着两天之内找我说明情况的,我一定会保证不向组织汇报,而且我也承诺为其保密。同志们记住这件事不能再声张了,到此为止,任何人都不能再议论这件事了,组织上已经完全掌握了。”赵参谋说完,就拿着卷子看了大家一会,然后离开了警务班。
开完班务会后,林少华想起5号对自己的态度,又联想到刚才赵参谋说过的话,心里的委屈再也无法控制了,眼泪不自觉地往外涌,他一边掉眼泪,一边收拾行李。他知道机关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他也知道人生的第一步走得不那么顺畅。
他想:自己为啥不去找找1号首长呢?为啥非吃这个哑巴亏呢?整顿机关作风不能变成整自己吧?想到这他就对班长说:“班长,我想去找1号首长问一问,为什么正常的发言还要受到处理?为什么说不准打击报复还公然打击报复?这不是借整顿整战士吗?这不是欺骗人吗?”
于风一听林少华说要去找1号首长,就和其他战友一起围了过来,只有李安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班里。大家过来后,有的劝林少华找首长评理,有的骂那个写黑信的人太缺德。但班长非常冷静地说:“少华你想好了再去找,你想想,你找了1号首长不就是告5号首长吗?1号首长能把5号首长怎么样?5号首长是立过功的人。如果你找完了1号首长后肯定能留下来,不过,你不还是在5号首长的领导下吗?你干得再好还有意义吗?你好好想想吧,是不是这个理,你想好了再去找也不迟。”
林少华觉得班长说的有道理。心想:自己找完了又能怎么样?首长不还是首长吗?我不还是我吗?我即便留下了不还是在5号的阴影下生存吗?矛盾一旦公开了就没有丝毫缓解的余地,自己的梦想不就完全葬送了吗?萦绕在生命里的军营还能容纳我吗?这么一来我还能对得起期盼自己进步的妈妈吗?对得起长眠于地下的爸爸吗?对得起自己的那份执着吗?他思考再三,决意不找了,把这碗苦酒默默地喝下,重新走自己的人生之路。
不长时间,赵参谋拿着调令过来了。他对林少华说:“你们五连已经从022号无名山迁往咱们团大院了,你就回五连吧。你们指导员说了,他们非常欢迎你,说你是连里的才子,当初就不想放你走。少华,我相信你是好样的,一定要尽快抹掉这个阴影,轻装上阵。我已经知道是谁借你的名义写的了,他已经向我承认错误了,他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他说他很后悔,这个人我不说你也知道他是谁了,看来他真不是有意的,原谅他吧,反正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了,我想,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别耿耿于怀,这事也没法公开处理,事情闹大了不仅影响不好,首长面子也挂不住,你就把这暂时的委屈视为推动力吧,为做一个革命战士打下良好的基础。我知道你到五连后不会有好的工种等着你,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指导员心里明白你是个好兵,但是也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林少华向赵参谋点点头,表示了无言的谢意,又在班长和战友的护送下回到了五连。
林少华这次回五连,再也找不到最初的那种心情和感觉了,这倒不是因老兵们退伍后留下的凄凉,而是自己的人格被践踏,再也无心回味战友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他何尝不清楚,这种打道回府,就是一个不是处分的处分,这是对人性的践踏。一个战士以这种方式回连队是一种耻辱,只有犯了错误或不能胜任工作,才能采用这种方式返回原连队,而林少华不属于这类,他是无缘无故地被流放。如果这种侵吞人性的打击报复放在别人身上,也许就此会崩溃,而无力支撑七尺男儿的躯体。可像林少华这样抱着远大理想和执着的信念走进军营的人,决不甘心就此倒下去,要么忍辱负重地活着,要么痛痛快快地撕破脸皮,哪怕死去。当然前者是智慧,后者是鲁莽。林少华选择了前者,因为他不愿放弃最初的梦,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红星,他宁可在绿色的军营里磨炼自己,也不愿在困境中迂回。但这种忍,是人格的巨大伤害,是灵魂深处触摸不到的痛。他呐喊无声,他欲哭无泪,他如同一只失群的狼,舔着流血的伤口,承受着心灵上毁灭性的打击。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仿佛这座军营里一切的美好,都已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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