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林少华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加重,这可把于晓梅给愁坏了,就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想起了上次李局长过来看望林少华时对她说过的话,就是“多给他念稿件对让他尽快苏醒或许有好处”。尽管大夫说林少华是严重的脑外伤和失忆读啥都不起作用,但于晓梅仍然要坚持试一试,万一这种方法能唤醒华哥,哪怕说上几句话也行啊。于是她打开了简易木箱,拿出书稿看见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有的字迹写得很草辨认不清,辨认不清自然就读不成句。这时她发现有几张字迹比较工整的稿纸散落在箱子左下角,便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摆放在病床边上,又按顺序排列好。这是一首叙述诗,标题是《愧疚——献给亲爱的妈妈》,她看了几眼后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因为她实在读不懂诗。
于晓梅初中毕业后就接妈妈的班来到了江春旅社,她对文字不感兴趣,虽说她文化水平一般,但择偶标准却相当高,有文化、人品好是她择偶的基本标准。她性格外向,处事有尺度,行为上虽说遵循传统却又是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个性化女孩。正基于这一点当时她才对林少华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了女孩情感的萌动。服务员的职业,让她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可在她目睹的客流中,林少华在她眼里是个最洁净的人。
要说她对林少华产生朦胧的感觉还得从酸菜炖冻豆腐说起:那天中午林少华正在房间闭门写作,于晓梅手端饭盒叫开门进了他的房间,林少华接饭盒时不小心将酸菜汤洒在了于晓梅的身上,他赶紧拿起毛巾为于晓梅擦拭衣服,结果越擦越脏,油渍由一小片变成了一大片,林少华不好意思地说:“这事弄的,你给我送好吃的反倒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我手太笨了。”
于晓梅说:“没事的,下午我洗一洗就行了,我还有一件外罩呢。华哥快点吃我亲手给你做的东北菜吧,这是我背着胡主任用电炉子做的,里边有五花肉和冻豆腐,你身体刚好需要补一补,看你平时吃饭老是对付,这可不行。”说着她就把外罩脱下扔到林少华的脸盆里。
林少华说:“前天你给我送的刀鱼炖豆腐昨天才吃完,今天你又做这么多,我又得吃两天了,总这么麻烦你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于晓梅说:“华哥你别这么外道,你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么辛苦地写东西,自己还不知道照顾自己,我给你做点吃的是应该的,反正你写东西我也帮不上忙。”
林少华说:“晓梅,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到水房给你洗衣服去,洗完我就放在水房里晾着,干了你自己收起来吧。”说着他就拿起肥皂端着脸盆出了门。
林少华洗完衣服回到屋里时看见于晓梅正裹着被子坐在床头,当时他吓了一跳,心想:这个于晓梅也太大方了,怎么敢在我的房间围着我的被子呢?林少华满脸通红刚要说话,于晓梅笑着说:“华哥,你别误会,我的棉袄被我擦湿了,先晾一会儿,我里边还穿着衣服呢。你快点吃吧,吃完了我的棉袄也快干了,吃完了评价一下我的手艺。”
林少华头也不抬地走到床头柜前,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顿饭菜,瞅着窗外说:“菜做得太好吃了,好吃,真的很好吃,谢谢你晓梅!剩下的一半留给你吃,你快点穿上棉袄下床吃吧,不然一会儿菜就凉了。”
于晓梅笑着说:“华哥,你写的小说是反应30年代的事吧?这都80年代了,你瞅窗户跟谁说话呀?窗外既没有晓梅也没有腊梅,我可是人民的服务员,不是诱惑你的美女蛇,快点回过头来正眼瞅我吧,我早就穿上棉袄了,看把你吓的汗都出来了。”
林少华羞怯地说:“这种回避是男女之间最起码的尊重,不论从传统还是现实的角度讲,人们都应该遵循这个文明规则,尤其我当哥的在你面前更应该掌握这个度。”
于晓梅疑惑地说:“什么这个规则那个规则的,我听不懂,这都是你们文化人讲的理。我就知道人要做的正、行的直,不做那些违背良心的事,我非常羡慕华哥这样稳稳当当的文化人,讨厌那种油头粉面不分场合乱捅词的人。上个月我们这里住着一个从外地来的大学讲师,说话那个酸劲别提有多恶心了,一会儿小于同志呀你了解巴尔扎克的作品吗?一会儿又于小姐呀你读过我写的抒情诗《春风燕语》吗?说着就扯起嗓子喊叫起来:‘啊春天……’喊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华哥,你说要是和这种人生活在一个房檐下不恶心出病来才怪呢。华哥你就不同了,你说话我们都爱听,你一点文人的架子都没有,我们同事说你是最受欢迎的客人,也是最纯正的文化人。”
林少华被她模仿讲师朗诵诗的样子给逗乐了,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别说,你模仿力真强,很有表演天赋。不过你别把我捧得太高,我既不是文人,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更没有值得你羡慕的地方,我写东西只是为了生计,我就是一个沦落天涯的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无业游民。”林少华认真地向她告白着,无心向她释放任何超越普通情感的东西,因为他挣脱不了那段伤痕累累的感情记忆。他对于晓梅只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激,对她心地的善良也只不过是一种纯粹的敬佩。
林少华越这么说于晓梅越觉得他谦和可爱,她不想探究他的身世,她真正对他好奇的是他的人品,尤其刚才他的那份定力使她感动不已。她在想:比起那些没话找话的客人他太值得信赖了,这要是别人,就凭自己这长相和苗条的身材也得垂涎三尺。于晓梅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刚才她的举动并非是放荡轻浮,而是对林少华极度的信任所做出的无意识的行为。这件事反倒使于晓梅在以后的日子里对林少华动了心,她对林少华从前的率直如今变得羞涩了,变得害怕了,她怕有一天挑明之后会遭到拒绝,他会离开自己的视线。而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她不知道林少华为什么突然间无声地离开了江春旅社,连个字条都没有留下。这回再次见到他,他真的是无声了。
于晓梅边想边抚摸着林少华的手小声地说:“华哥,你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江春旅社,你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难受吗?每天跟掉了魂似的心里空荡荡的,每当路过你住过的客房时,总是停下脚步想起给你送饭和你说话的情景,心里老是不知不觉地想着你。后来觉得肯定是你看不上我,我没有你那么高的文化,配不上你。于是便劝自己还是别想了,时间一长,慢慢地也就不那么想了。只有我心里最清楚我是怎样挂念着你,老天有眼让我又遇到了你,我心里非常矛盾,本意希望你早点康复,可又怕你康复后离我而去,我知道自己真的配不上你。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就这样一直躺下去,我就这么伺候你一辈子,守候你一辈子。华哥,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自私?”说着说着,于晓梅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时妈妈进了病房。
看着脸上挂着泪珠的女儿,妈妈心疼地说:“晓梅,快回家休息吧,这么不分昼夜地伺候病人身体会吃不消的,就是好朋友你也尽心了。妈妈在这待几天吧,算是替你姐姐还债了。”
于晓悔说:“妈,你回去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伺候个病人有啥吃不消的?我就想在这多和华哥说说话。”
妈妈说:“晓梅,别任性。妈妈是过来人,知道你的心思,啥事想想不为过,但是千万要冷静地想问题,他是一个没有脱离危险的病人,即便脱离了危险以后身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谁都说不好,生活就是生活,这可不是看电影,看完就散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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