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不同于北方,北方的寒流来得特别早,晚秋刚过就进入了霜降,寒气逼人。林少华的家乡正值收获的季节,丰收的果实刚刚入仓理应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却突然间寒风凛冽,清晨乡村的田野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落叶漫天飞舞,把这个季节演绎得愈加枯萎,愈加空旷。一行行迁徙的大雁成群结队地越过小华村的上空,雁叫声声随着阵阵北风的呼啸,一下把这个季节演变得那么憔悴,那么凄凉。
这天一早林少华的妈妈张凤莲老人又和往常一样来到村东头的山间小路,习惯性地等待儿子的归来。满头白发、弓腰驼背的老人家站在路旁,望着光秃秃的山脉和空旷的原野,心里万分焦灼,她不停地念叨着:“唉,一年又快过去喽,三华早就该回来探亲了,看这天都冷了,树上一片叶子都没了,不知三华出门时加衣裳了没有?千万别冻着呀,娘老啦,就指望三华给俺养老送终哪。虽然你大华哥二华哥也非常孝顺,时常背着媳妇给俺邮钱来,可不知为什么俺花的一点都不踏实,觉得这个钱应该给人家亲生父母花才对,所以俺一分钱都没舍得花又买些东西给他们邮去了,毕竟他们都成家了,有老婆孩子,有双方老人,咱不能给人家添麻烦呀,不能给人家里添乱子。你小三就不同喽,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就是将来俺和你媳妇有点磕磕碰碰的也没啥说的,反正有亲儿子就有亲媳妇。儿呀,你探家是自己回来还是和晓娟一起回来?妈妈该抱孙子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呀,晓娟距离上次来看俺也整整一年了,那可是个好媳妇呀,俺能看得出她对你的那份情是真的,这次回来呀俺得给你们多做些好吃的,咱家养的小公鸡俺一个也没舍得卖,都给你们留着呢。三华,你一晃离开小华村已经八年多了,记得八年前乡亲们敲锣打鼓把你送到这条路上,那天妈妈也是站在这里,看着你翻过的这座山。知道吗?当时看着你远去的背影,妈妈的心都要碎了。那年你还不满十八岁呀,要不是为了圆你的从军梦,要不是为了实现你爸爸的临终嘱托,妈妈说啥也舍不得让你远行,好在你当了军官,为咱们老林家争了光,真不容易呀。就是队伍太严啦,弄得神神呼呼的,老是不让俺回信。”
老人家继续往前走着,抬头看着低翔的大雁说:“三华呀,记得你小的时候最爱看这天上排着队的大雁,你曾经指着头雁对妈妈说:“这大雁排队排得多齐呀,多像整齐的解放军队伍啊,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当挎盒子枪的解放军,就像领头雁一样,带兵远行,我要到北京天安门去见毛主席。唉!也不知你这孩子现在带多少兵了,离上次回来探亲有好几年喽,连一张全身的照片都没给妈妈寄来,妈妈就想看一看你穿军官服的样子,有心要一张吧,你还不让妈妈回信,儿呀,不是妈妈说你,你有时真粗心,也不想一想妈妈有多惦记你,俺知道你是个有志向的人,部队纪律严格俺也懂,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妈妈就是太想你了。前年你说出去执行任务可能要很长时间不能往家里写信,谁知你一年多都没来信,你知道那阵子妈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吃不香睡不实不说,俺这心天天挂在嗓子眼上,那个难受劲呀没法说噢,那一年俺的头发全都白了,眼睛花的也厉害,针线活一点都做不了喽,这不又让妈妈心焦了吗?最近俺老是做噩梦,妈妈有心去看儿,你们部队也没个固定地点,也不知部队到底在哪儿。唉!你这孩子呀,妈妈老了,说不定啥时就见你爸去喽,你不会老是让俺干等吧,你要是不回来,万一哪天俺一觉没醒来,到时看你三华后悔不?”
老人家手拄拐棍顶着嗖嗖的寒风继续往山坡处走着,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丈夫的墓地,她对着丈夫的土坟絮叨着:“他爸,三华又一个多月没来信了,俺心里不踏实呀,一到晚上就头晕,昨天晚上俺又梦到三华了,看见三华满脸是血。他爸,你说咱三华不能有啥事吧?俺心里着急呀。”
正当老人家转身要往山间小路走时,大队会计向山坡处跑来。会计林刚气喘吁吁地说:“林奶,北京来个通知,让您快点到北京替俺三华叔领奖,俺三华叔写小说得奖了。”
张凤莲老人说:“这孩子净瞎说,你三华叔是当兵的写啥小说呀?别糊弄奶奶。”
林刚着急地说:“林奶,俺真不是糊弄人,你看这信封上贴着两张航空邮票呢,快点起身吧,不然就不赶趟啦。”说着他把通知递了过去。
老人家接过已经被拆开的信封说:“这个三华净起洋高调,啥奖不能自己领还得让俺去领?真是的,俺老太太咋懂得这个?俺得找淑芝去,让她帮俺回个信。”老人家拿着通知嘟囔着往村里走去。
到了老张家她拽着周淑芝的手说:“孩子,你给俺看看三华是啥意思呀?什么这个奖那个奖的俺也看不懂,快点帮俺写封回信吧。一个多月了也不说来个信,来个信吧还让俺替他领什么奖,真是的!俺这么大岁数了懂个啥呀?”
周淑芝看了看通知说:“老奶奶,这是天大的喜事呀,俺老同学可出名了,他写的小说《梦的天堂》被评上优秀奖了。这是好事呀!老奶奶您得亲自去呀!”
老人家惊诧地说:“噢,是这么回事呀。淑芝,你说这三华自己干吗不领奖非得让俺去不成?北京那么大俺去找谁呀?俺会说啥呀?这也太难为俺啦。”
周淑芝说:“俺是这么想的,肯定是俺老同学去执行任务太忙没赶回来才让您去的,您还真得快点去,不然可真就耽误事了。”
老人家说:“这可如何是好?俺也不识字上哪去找会场啊?淑芝还是你陪俺去吧,一会俺求张拐子去,给他留点喝酒钱。”
周淑芝说:“老奶奶,只要您给他留喝酒钱就是把俺转卖了他都干,俺可知道他。老奶奶咱这就准备去吧,明早咱早点动身,领奖应该不用讲话,如果需要讲话您也不用怕,只要您把俺老同学小时候画的画带上就行,俺想俺老同学写的小说就是这个内容。”
老人家说:“听你这么一说俺心里踏实多喽,这几年也多亏你了,啥时叫啥时到,俺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呀。”
周淑芝说:“老奶奶,您今天是怎么啦?说话咋这么客气呢?您不是常说嘛,要不是辈分的话咱就是亲娘俩了,哪有娘俩还客气的是不是?记得小时候俺家穷,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顿肉,您烤荤油烤出的油酥子自己都不舍得吃也要给俺留一份,您跟俺说有三华吃的就得有俺淑芝吃的,您老是夸俺懂事。老奶奶在俺眼里永远是俺的亲人,更是俺心里的娘。”
老人家说:“是啊,这么多年你在俺眼里就是俺闺女,不然俺有话都没地方说。俺还想呢如果俺真进城享福了,俺肯定让俺儿媳妇给你找个工作,到时俺也有个说话的人不是?俺可舍不得把你丢在乡下。”没等老人家的话落音,周淑芝的眼泪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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