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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学徒

那声音隔着纷纷扬扬的落雪,虽然沙哑,却非常年轻。

邵萱萱待要回答,秦晅先开口了,“我们是过路的客商,与同伴走散了,困在这里。”

邵萱萱闭了会眼睛,忍不住又要睁开,想看清楚来人的样貌。秦晅斥责道:“你是真想当瞎子吧?”

邵萱萱凛然,闭着眼睛不敢再动。

她感觉到他走近了,湿润的手握住了自己的。

那个沙哑的声音靠近了些,要求他们把身上的武器都卸下来。

邵萱萱囧然,武器,他们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把匕,最多再加上秦晅自制的冰鱼叉。

那人显然对这点非常满意,又问:“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河?”

秦晅答了句“运气”,又把蒙眼的布条扎了回去,同他询问:“你知道出雪山的路吗?你要是能带我们出去,我们的同伴一定会重金酬谢你的。”

邵萱萱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听到他这样说,迅地又把眼睛睁开了一点儿。

那人穿着一身兽皮,巨大的熊皮帽子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了,背上背着箭筒和木弓,腰上扎着粗绳:“大雪封山,连豹子都逃不出去,你们要等到岐河解冻了,顺着水流走,就能下山了。”

秦晅“哦”了一声,邵萱萱也失望极了。

兽皮人倒是很好客:“你们没有地方去,不如去我家住。”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邵萱萱感慨。

“谢谢“两个字都还没出口呢,就听他又补充道:“南边的银珠和金叶子,北边的金蹄钱、银刀子,我都收的,不会算你们贵。”

邵萱萱:“……”

秦晅摇头道:“我们的钱都在同伴身上,身上连铜板都没有,你帮我们找到同伴,我们才能付给你报酬。”

熊皮人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说:“那把刀子给我吧,还有那些鱼。”他指了指邵萱萱手里装满冻鱼的鱼皮袋子。

说好的淳朴善良呢!

邵萱萱惊讶得又想睁开眼睛了,被秦晅一把捂住,­干­脆撕了布条将他和自己一样蒙住了眼睛。

熊皮人点头,称赞秦晅道:“你懂的不少,白雪底下住着山神,眼睛总是盯着最白的地方瞧,那是对山神的亵渎。”

饶是看不到,邵萱萱有了翻白眼的冲动,她不过是想看看这个贪得无厌的人脸皮到底有多厚而已!

心肠那么黑的人,难道皮肤会很白吗?

山神藏哪儿也不可能藏你脸上!

“我是鄢流于,客人怎么称呼?哪里人,要到哪里去?”

邵萱萱当然不敢乱答的,秦晅突然问:“你姓鄢?”

鄢流于笑了起来:“我不是汉人,也不是北人,我姓鄢流——我们世代都生活在雪山上,是雪山神鄢流的子民。”

秦晅也跟着笑了起来,将鱼皮袋子拎起来交给鄢流于:“那就有劳鄢流兄了。”

鄢流于是坐着雪橇来的,拉雪橇的狗正是他们上山时候看到过的会狼嚎的“哈士奇”,上雪橇前,他又和秦晅打起了商量:“你的袍子很好看,换给我,我用雪橇带你们回去,好不好?”

言下之意,要是不肯换,那雪橇就他自己一个人坐了。

邵萱萱听得心惊胆战,生怕秦晅火起来一巴掌把他拍死。

雪山里虽然可怕,抢到一副雪橇,再把那几只“哈士奇”给炖了……总是足够等到刘简他们了吧?

秦晅却很识时务,老老实实地同意了他的交易,还把自己的玉佩也送了出去,说是要同他购买治雪盲症的办法。

鄢流于将他们扶上雪橇,笑嘻嘻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们都治好——这位妹妹,你喜欢吃羊­奶­吗?你要是想吃羊­奶­,就把头上的绳子换给我吧,我可以用它绑这块玉牌。”

财迷果然是财迷,看到玉佩立刻就开始找络子。

邵萱萱在雪橇上坐稳了,才含含糊糊道:“可以换给你啊,可总要等到了地方吧,我们都没看到你说的羊­奶­,你也还没给我们治伤。”

鄢流于愤然:“我们雪山民,从来是不撒谎的。”

邵萱萱仍旧一脸不信任,鄢流于焦急起来,拔了他们的匕出来,在手掌上割了一道,握着满手的鲜血道:“雪山神在上,我要是欺骗了两位客人,叫我家的羊群一辈子都产不了­奶­。”

说完,又想起来秦晅和邵萱萱的眼睛都蒙住了,伸着血淋淋的手就要来解他们的布条。

秦晅偏头避开,不耐烦道:“我们知道了。”

邵萱萱却没躲开,睁眼就看到滴滴答答留着血的手指,吓得眼泪流得更凶猛了。

鄢流于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妥,从腰带里掏了布条出来包扎。

上了雪橇,他又想起来秦晅他们刚才没通报姓名,一边招呼着“哈士奇”们准备赶路,一边扭头问:“客人们贵姓尊名?”

秦晅动了动嘴­唇­:“我是邵云,这是我妹妹邵雨。”

“天上的云,天上的雨,真是好名字。”

雪橇终于行进起来,雪橇犬们显然跑惯了这块土地,拐弯都不带需要指挥的,雪沫飞扬,白­色­的大6在身侧飞后退。

河床往北再行数十公里,是大片大片的雪松林。鄢流于的家就在雪松林的深处。

邵萱萱下了雪橇就吐了,无奈腹中空空,只吐出来几片没来得被胃酸融化的苔藓。

鄢流于把他们俩安排在了一个房间,木屋里没有地龙,炉火倒是烧得很旺。

“哥哥和妹妹,云和雨,住在一起是上天的安排。”

邵萱萱揉着胃暗骂他葛朗台!

我谢谢你没连着说“*”啊!

鄢流于虽然小气,为人还算守信用,收走秦晅的外袍,邵萱萱头上的络子之后,还真拿了温好的羊­奶­过来。

邵萱萱拿起来就要喝,他却先倒了一些在小碟子上:“不要全喝了,留一些滴到眼睛里,很快就能好了——以后到雪山上,要用灰布蒙着眼睛去看雪,我早同你们说了,山神是不能亵渎的。”

亵渎你妹啊!那是强光造成的暂时失明,雪盲症好吗?!

封(和谐)建(和谐)迷(和谐)信真是可怕!

秦晅披着鄢流于的旧兽皮袄,坐在火堆旁烤火:“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鄢流于也坐过来:“他们都下山去了,春天到了, ...

(就回来了。”

“你在这里守山?”

“是的。”

“你说这山叫做呈岐山,是不是还有一个断头崖?”

鄢流于摇头:“这里只有雪莲崖、麻衣崖和望子崖。”

“望子崖?”

“我们雪山民以前是不住在这里的,天火夺走了我们的家园,我们渡海迁居到冰原上,冰原化了,我们又来到漠北,漠北的蛮族驱逐我们,我们到中原,中原的皇帝鞭笞我们……幸好有雪山神收留我们——我们的先祖就把家安在这里。先祖把自己的孩子都献给了山神,山神就更加保佑我们。孩子的父母思念孩子,就常常在山脚下徘徊,叩拜山崖上的山神。山神怜悯先民,将那些孩子变作雪鹰,每年大雪封山时从望子崖飞过。”

秦晅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山崖一定很高吧,你们的先祖长了一双鹰的眼睛?你们要是山神的子民,他怎么会抢走你们的孩子?孩子既然住在山崖上,父母又怎么能叩拜儿子呢?”

“母亲和父亲渴望子女,眼睛当然能变得明亮;孩子的身体里有山神的圣洁,母亲当然应该敬畏。”

秦晅只冷笑不答,鄢流于却被他的反应激怒了,拔了匕来要和他出去打架。

秦晅坐着不动:“你没有亲眼看到先祖和他们的子女,我也没有亲眼看到他们,我们要为了他们打架?”

鄢流于迟疑地看着他:“我的父亲不会欺骗我,我的祖父不会欺骗的我父亲,我的曾祖父……”

“或许他们也被人欺骗了呢?要是先祖把孩子都交给了山神,你又从哪里来,你的父亲和祖父又从哪里来?”

鄢流于被他问住了,脸上变了又变,终于直接举着匕冲了过来。

“你敢污蔑山神,我要杀了你!”

秦晅掂了掂手里还燃着火的木柴,正要动手,邵萱萱先抓起床头的枕头朝着鄢流于扔了过去:“你不是过誓的吗,拿了我们的东西再找借口来杀我们,你这个骗子!”

鄢流于的动作顿住了,为难地看看秦晅,又看看邵萱萱。

秦晅随手把木柴又扔回到火堆里,捡起地上的枕头,拍了拍灰,抛回到床上。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丝毫不像一个蒙着眼睛的半瞎子。

邵萱萱却受不了火光的刺激,转瞬又捂住眼睛把脸埋进了膝弯里。

第六十八回蛇类

( 第六十八回蛇类

鄢流于毕竟不是真流氓,被邵萱萱这样一吼,又心虚地坐了下来。

火堆里的木柴烧得噼啪作响,暖融融的火光照在身上,安抚着躁动的心情。但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一脸傲气的秦晅。

鄢流于还是有点压不住火,手痒脚痒嘴巴痒——这个人看起来就很欠揍!

他瞥了邵萱萱一眼,压低声音:“我不欺负你,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堂堂正正地打一架。”

秦晅却不丝毫不领情,“哼”了一声,拿着木柴的手腕一抖,电光火石之间,一小块烧红的炭火,直朝鄢流于的方向飞去——他的动作太快了,鄢流于才刚意识到危险,要躲,那块炭火已经擦着他的梢飞了过去。

那几根头立刻就被烫得蜷曲起来,炭火落在泥地上,飞溅起些许火星。

鄢流于迟钝地往后一仰,连人带矮凳摔倒在地上。

邵萱萱眼睛看不到,只听到这么一声重响,再拉开蒙眼的布巾,即便睁开了眼睛,也只能看到隐约的火光了。

过度用眼的后果终于显露出来了,她彻底看不见了。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一时连那声音的来源都忘了去问,只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够恢复视力。

秦晅欺负完人,自顾自站起来往炕边走,一副“老子要就寝了你赶紧滚”的态度。

他毕竟还蒙着布闭着眼睛,虽然能够凭着听力和本能摸索方位,判断情况,但也没办法揣摩到邵萱萱脸上的细微表情。

炕床很大,一看就是为一大家子人准备的。

邵萱萱在这头坐着,秦晅便径直摸到另一边,摸索着抖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鄢流于爬起来,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把约战的话说出来——他还是很识时务的,眼前这个情况,分明是他自己被“恃强凌弱”了。

虽然很想揍人,可是自己打不过呀!

他垂头丧气地拉开门,然后听到一声有些惶急的“鄢流先生”。

鄢流于转过头,就看见邵萱萱半边身体倾出炕边,满脸的焦虑:“鄢流先生,你还在吗?”

鄢流于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了给她治眼睛的。

失信总是不行的,鄢流于瞥了秦晅一眼,小心翼翼地走到邵萱萱身边,轻声道:“我没有忘记,你躺好了,我给你治眼睛。”

邵萱萱脸上现出一些欣喜的神­色­,乖乖躺倒。

鄢流于试了试装碗的陶碗,羊­奶­已经凉了。他伸手解开邵萱萱眼睛上的布巾,用勺子沾了一点儿羊­奶­,轻轻掀开她的眼皮,将凉透的羊­奶­滴了进去。

邵萱萱不适应地动了动身体,眼皮也眨个不停,倒是没出声。

鄢流于便又对她的另一只眼睛如法炮制,最后才把布条给她蒙了回去。

邵萱萱感激地说了声谢谢,闭着眼睛没敢乱动弹——她的­精­力都投注在自己的眼睛上了。

鄢流于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给秦晅治伤,秦晅自己解了布条,靠在枕头上,朝着他伸出手:“拿过来吧。”

鄢流于不禁有些佩服他的胆识,迈步走了过去,也给他的眼睛滴上了羊­奶­。

雪山里的伙食很是一般,除了鱼汤就是鱼­肉­,绿­色­是蔬菜是一概没有,偶尔改善伙食弄到一条冬眠的肥蛇或者野兔子,就算大餐了。

邵萱萱终于理解鄢流于那么抠门的原因了,这里真是……很穷啊。

第三天一早,邵萱萱的眼睛终于隐约可以见物了。秦晅恢复得比她好,早她一天就已经能够视物了。

她正新奇地打量着四周围的环境,鄢流于打猎回来,夹着一身的风雪推了进来。

邵萱萱其实都没仔细看过鄢流于到底长什么样,这猛地一抬眼,忍不住就有些惊艳。

他较秦晅年长一些,五官并不是秦晅这种­精­致华美挂的,甚至不是齐王那种儒雅的感觉——年轻人肌­肉­结实,蜜­色­的皮肤像是上了一层蜡,就是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红的两颊,都透着生机勃勃的可爱。

要是用现代的词汇来形容,这应该是比较“原生态”的好看。

鄢流于用那双鹿一样的圆眼睛喜洋洋地看向他们,“你们的眼睛好了?”语气的惊喜这样诚挚,不但邵萱萱被感染了,连秦晅也一改往日的冷淡,抬眼看了他一眼。

但也只是那么一眼而已,颇有点当官的老子瞧不上卖烧饼的儿子的意思。

邵萱萱兴奋地点头:“是呀!”热情地跳下床,“多亏了你,你不但心肠好,长得也真帅!”

鄢流于呆呆地重复了一句那个“帅”字,邵萱萱赶紧解释:“就是夸你长得好看,有魅力,风流潇洒的意思。”

秦晅的眉毛挑了起来,斜眼盯着他们两人。

鄢流于被邵萱萱夸得面红耳赤,差点没拎住手里的那两只兔子,半晌才想起来晃了晃,露齿笑道:“中午吃兔子­肉­!”

只要不说有辱他们雪山民、雪山神、雪山先祖的话,鄢流于还是比较好相处的——尤其是在你付了大量的钞票之后。

邵萱萱还没穿越前,人缘也一直挺不错的,要说缺点,大约就是比较“好­色­”,喜欢看一些会被她爸爸称之为“男­色­消费”的杂志啊节目啊什么的。

甚至连当年初恋的小男生,都因为她追星而吃过醋。

明星多帅气呀,站在舞台上闪亮闪亮的,出个写真还露腹肌露人鱼线!

到了这里之后,先就被漂亮得不成样子的秦晅给来了个下马威,恐吓、体罚一样接一样。

然后遇到最好看的人就要数张舜了,可惜,那是个太监。

再然后……齐王,跟秦晅一样城府太深心太狠看不透,而且还是个有­妇­之夫。

邵萱萱好­色­之余还有些胆小,对这些可能威胁到自己生存状况的帅哥们十分敬谢不敏,都有点绝缘体的感觉了。

秦晅也没少在她面前露个胸肌显个身材的,邵萱萱开始还有饱眼福的想法,到后来就跟看毒蛇舞蹈没两样了。

比他长相差了一个档次的方砚的吸引力都比他大。

可惜……

邵萱萱甩甩头,瞅着高大健美的鄢流于露出太阳花似的笑容。眼前这个,虽然吝啬,倒是挺“淳朴”的。

邵萱萱觉得这种雪山上的“美景”,还是可以欣赏一下的。

这就跟旅游度假似的,见了美女帅哥,不能结婚过一辈子,搭搭讪,一起喝一杯总是好的嘛。

秦晅冷冷地在一边旁观着,自从她视力恢复开始,他就留着神呢。鄢流于刚一进来,这丫头片子的眼睛都亮了一圈。

真是不知悔改!

鄢流于毕竟也是年轻气盛,被邵萱萱这么一夸,走路都有些飘飘然。他带着兔子去了隔壁屋子料理,一边剥皮放血一边还在那唱歌,歌词叽叽咕咕的,旋律却很好听,像是阳光下抖动的青­色­鸽子羽毛。

秦 ...

(晅的怒气蓦然一顿,思绪不由自主地随着这歌声飘远了。

邵萱萱穿好了鞋,哆哆嗦嗦地出去找水洗漱,洗漱完,又凑窗台边,对着那面小铜镜使劲照自己的脸。

秦晅不由自主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的眼睛是鄢流于帮着治好的,脸颊却一直被忽略着。

他自己是不好意思提,鄢流于则是故意忽略。

鄢流于觉得自己当初只答应给食物和治眼睛,可没答应别的东西。

要治脸,可以,给钱呀!

当然,他是不会主动提的。

他不提,秦晅当然更不乐意。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秦晅总觉得脸上的浮肿还没有完全褪去,手摸上去,也还能摸到一些结痂的细小伤口。

邵萱萱早上恢复视力之后,瞧都没多瞧他一眼,看到鄢流于倒是很开心。

难道自己现在……变得比他还难看了?

邵萱萱照完了镜子,就把它塞回到腰带里,探头探脑地打算出去。

秦晅重重地­干­咳了一声,邵萱萱这才想起他,有点不大情愿地回过头:“你也饿了?”

秦晅瞪着她,“你除了吃,看男人,还知道­干­什么?”

邵萱萱无奈了,要离开队伍独自行动的是他,先从山崖上掉下来的也是他,要跟着鄢流于到这里来的还是他……怎么现在全成他的责任。

“我都是跟着你的指示行动的呀,现在实在没事­干­,我总得吃饭吧。”

邵萱萱有意把“看男人”这一条“罪状”给忽略了,她可还记得他赶方砚走之前做的那些事情。

这种人,小时候肯定有很大的心理­阴­影,见不得别人好!

再说,这地方除了雪还是雪,没事瞧瞧帅哥怎么了?

鄢流于可不是皇宫里那些人,就算他是蟒蛇吧,那也是无毒的,得缠到人身上才有危险。不像秦晅,眼镜王蛇一样,隔得老远光看到蛇信子就让人肝颤。

第六十九回困兽

( 第六十九回困兽

鄢流于做好兔子­肉­端出来,就见邵萱萱眼睛亮地坐那等着。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姑娘眼睛能看到东西之后,整个人还真灵动了不少——反面教材就是她那个哥哥了,蒙着眼睛的时候还能形容为沉默寡言、不讨人喜欢,现在偶尔撞上那也幽冷的眼神,都跟被蛇信舔了脸似的。

又冷又­阴­森。

鄢流于把装­肉­的盆端上桌,门又一次被推开,秦晅进来了。

邵萱萱只抬头瞄了一眼就避开了,鄢流于也没欢迎一下客人的意思。

秦晅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由自主就想去摸一摸脸上的疤痕,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这两人还看着呢!

邵萱萱和鄢流于倒真没看着他,两人的眼睛都盯着桌子上的­肉­呢。

秦晅颇有点着恼不是,不着恼也不是的感觉。

他这边还没下定决心,邵萱萱和鄢流于的筷子已经动起来了。鄢流于看着高高大大的,使起筷子的战斗力却没有邵萱萱灵便,那么小一只兔子,切吧切吧做起来也就这么一盆­肉­,三两下就被他们瓜分完了。

秦晅皱着眉头盯着两人碗里满满的­肉­块,犹豫片刻,伸筷子直接就伸到邵萱萱碗里,夹了条兔子腿出来。

“你……”邵萱萱震惊了,还真是不讲究啊太子殿下!

她回神想抢,秦晅已经在兔子腿上咬了一口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朝鄢流于出手。

鄢流于还在那围观呢,迅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了。

秦晅一共从邵萱萱这里抢了三块­肉­,鄢流于也被她洗劫了两次——第三次秦晅才一动,鄢流于就直接抱着碗出去了。

秦晅的手顿在看空,怔了怔,失笑出声。

邵萱萱也憋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飞快地把碗里最后一块兔胸­肉­塞进嘴里。

吃得太急,差点噎过气去。

鄢流于的生活规律而枯燥,晚上睡觉,白天带着狗到处转悠。

邵萱萱瞅着外面风大雪大的,很不愿意出去,秦晅却很主动地表示自己愿意一起去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

鄢流于瞅着他很有些不耐烦,这个人,他打不过,他的狗虽然拉得动他……也不是很想拉他。

邵萱萱见他们都要走,生怕自己一个人在这儿遇到个什么雪崩啊野兽的,也巴巴地跟了出来,还把蒙眼睛用的灰布条都带上了。

鄢流于看看秦晅又看看她,摇头道:“我要走很远呐,你们眼睛还没全好,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嘛。”

秦晅蹙紧了眉头,倒是没开口反驳,鄢流于独自上了雪橇,犬吠声阵阵,扬起大量的雪沫驰远了。

见秦晅没走,邵萱萱便又安心地回到炕上,拿毯子盖住双腿——这天气,这热炕,要是能来点冰淇淋或者橘子就好了。

秦晅转回来在炕上略坐了坐,又大步走了出去。

邵萱萱等了半天没听到动静,扒开窗户一看,就见秦晅蒙着眼睛,站在一棵松树的大枝桠上,积雪扑簌着落下,杨花一般。

他站在那一动也不动,要不仔细看,就跟林子融为一体似的。

邵萱萱正要把窗子关好,那个黑­色­的影子倏忽一闪,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松林间。看方向,是往雪山那边去了。

邵萱萱心里一惊,下意识就跳起来往屋后的雪地去。

一是因为藤虫喜寒,二是怕鄢流于现,秦晅一直都把它连同那只锦盒一起藏在附近的雪地里。

邵萱萱找了一圈,又往地下挖了很深,都没有找到一点踪迹,明显是被秦晅带走了。

她心里慌乱起来,胡乱地拿布条蒙了眼睛,在屋子里搜罗了一圈,把能穿上的保暖衣物都套上了,又挑了根手臂粗的木棍当拐杖,再装了一兜­鸡­子大小的碎石头充当暗器,这才往他们离去的方向走去。

松林越往深处走就越寂静,除了风声和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便只有脚下积雪被踩实时出的“咯吱咯吱”声。

秦晅是踩着树杈离开的,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鄢流于的雪橇倒是留下了两条明显的痕迹,雪橇犬的脚印也还并没有完全被大学掩盖。

邵萱萱一没秦晅那么好的功夫,二没雪橇,积雪很快就没到腰际,完全没办法前进了。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当年看过的各种求生节目和电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鄢流于家里,生火融雪。

鄢流于这里别的没有,兽皮还是不少的,她挑了两条形状大小差不多的,浇水冻硬,再在自己的靴子外面裹了厚厚的两层皮子,把靴子和冻住的兽皮绑住,浇水冻结实,勉强做了副简陋的滑雪板。

她也就在旅游区安全措施齐全的滑雪场滑过几次,这么独自出野外还是第一次,深吸了口气,才朝着雪山方向滑去——

“砰!”

邵萱萱才滑出去四五米,就斜摔倒在地上,一时间觉得屋顶和树梢都随着灰蒙蒙的天空一起在摇晃。

好在脚上的滑雪板冻得够结实,脸因为裹了够多的毛皮,也没摔坏。

邵萱萱吸了吸鼻子,挣扎着爬起来,就这么滑一段摔一段地往前行去。

她倒是不怕鄢流于不回来的,可是秦晅……秦晅带走了解药和空花藤虫!按他的­性­子,一旦找到出去的路,怎么可能再为了她这样的小人物回来呢?

邵萱萱停瓦走,意外地现,鄢流于走的这段路,竟然还挺有规律的。不像是去打猎,也不像是去挖什么山珍,倒像是在巡逻。

以望子崖为中心,非常完整的巡逻路线。

邵萱萱甚至在一些诸如岩缝或者断崖附近现他留下的标记、少量的食物和一些日常用品——这样的巡逻显然并不是第一次,他所谓的留守,应当还有别的目的吧?

这样大的雪,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好巡逻的呢?难道山里还藏了宝贝?

一直沿着雪橇印走到一处悬崖边,邵萱萱才终于看到了秦晅出没过的痕迹——他没在雪橇印附近停留,甚至没留下脚印,那处崖壁上也积满了雪,靠近边沿的一棵小树只剩下半截树身,魏颤颤地在风中抖动。

树身上几乎没什么积雪,在这一片纯白的世界里,突兀而刺眼。

邵萱萱走近了瞧,又在树身下方的一小块突起的岩石上看到了脚印——那些脚印都是朝着岩壁方向的,竟似走进去了。

树身几乎没积雪,肯定断了没多久,脚印只在山崖中段的岩石上有,肯定是不想被人现……邵萱萱笃定那脚印就是秦晅留下的。

不过,那下面有什么呢?

藏满武林秘籍的山洞?

还是什么宝藏入口?

邵萱萱往下瞄了瞄,看得头晕眼花,实在没有胆量跳下去——那一小块突起实在太小了,别说她不会功夫,就是真功夫了得,风那么大,谁知能不能准确在那里落脚。

她从 ...

(兜里掏了碎石出来,又在袖子上撕了点布料下来,裹在石头上,抓住树身,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块突起的岩石扔去。

她的准头倒是好的,可惜山崖上风实在太大了,一连试了三次,才终于把石头扔到上面。

很快的,一个人的脑袋从被石壁挡住的地方冒了出来,然后一把拉开裹着脸的不仅,露出半张脸,“邵萱萱!”

邵萱萱呆住,艾玛居然就在洞口待着,没进去找宝藏哇!

“你带绳子了吗?拉我上来。”

秦晅喊出来的话十分让她失望,敢情你不是去挖宝藏了,而是失足掉下去的啊。

邵萱萱掏了掏怀里,又摸了摸袖子,还真没带绳子。

秦晅又问:“带刀子了吗?”

邵萱萱摇头,唯一的匕都给鄢流于拿走了呀。

秦晅显然有些气馁,又缩头钻了回去。

邵萱萱抓着树身把身体尽力探出,有些幸灾乐祸地问:“你怎么掉下去的,哪里有山洞吗?你爬不上来了?”

秦晅没吭声,半晌才说:“锦盒在我这里。”

卧槽!差点把这件事情忘了!

解药都还在他身上呢!

邵萱萱咽下到了嘴边的“好话”,谄笑着说:“你等着,我想办法救你上来!”

她所谓的办法,也就是跟鄢流于求救而已——既然是他每天巡逻的必经之路,最晚明天就能等到人了吧。

她怕的是秦晅带着解药直接走了,如今知道人被困住了,反倒不着急起来。

大男人一个,冻一冻,饿一饿怎么了嘛。

人生就是这样的出其不意,谁能猜得到呢。

邵萱萱心情大好,一面装作焦急的样子叽叽呱呱说话,一面懒洋洋地坐下来,捶了捶酸胀的双腿。

第七十回白蛇

( 第七十回白蛇

“找到绳子了吗?”

秦晅在下面等了又等,终于开口催促道。

“急什么呀,”邵萱萱敷衍道,“天­色­还早,鄢流于应该快来了吧。”

秦晅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也不再问,埋头又钻进岩壁底下,半天没有动静。

这下轮到邵萱萱着急了,难道刚才他其实是骗自己的,岩壁下其实有入口?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邵萱萱终于忍不住探望往下看去,这一看,就唬得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刚才还白茫茫一片的岩壁下,赫然有一块岩石被整个染红,正是留着秦晅脚印的那块。

那是……血?!

邵萱萱焦急地喊了两声“秦晅”,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秦晅!太子——太子殿下——”她提高了声音,甚至把裹着下巴和脖子充当围巾的兽皮也拉开了一些。

落雪纷纷扬扬,那点猩红像是蒙上了薄薄一层白雾。

她正思忖着,身后却有沉闷的如雷的声音传来,愈来愈响,震得耳膜都颤了。

邵萱萱惊讶地转过头,正看到不远处稍微平缓地山坡上,大量的积雪犹如翻滚的海浪,自上而下俯冲下来。

只片刻之间,鄢流于留下的雪橇行进痕迹就消失不见了。

邵萱萱缩在山崖边,身体紧贴着石壁——这里的山壁太陡了,没能积下足够多的积雪。饶是如此,身上也被落下来的积雪砸到好几次。

雪山上不能大喊大叫,自己真是……蠢到没药救了!

邵萱萱失魂落魄地靠着石壁坐倒,等到雪崩彻底停止了,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雪山又恢复了静谧,安静地仿佛刚才的咆哮跟它毫无关系一般。

山崖附近的影响较小,稍远一些的道路却都堆满了新滑下来的积雪,高低相仿,又危机暗藏。

雪与雪之间太疏松了,一不留神,恐怕就要引起新一轮的雪崩。

邵萱萱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断崖的方向——现在,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邵萱萱咬紧了牙,想了半天,提着充当滑雪杖的木棍,自来路的缓坡滑下,转过两个弯,摔了几个跟头,终于在一处石缝里摸到了刚才现的鄢流于留下的绳索、火折子和一些明显是备着引火的枯草。

鄢流于显然已经习惯了危机四伏的雪山生活,连藏补给的地方都能避开这样大的一场雪崩。

邵萱萱将这些东西都取了出来,临要走,又把身上带着的打火石留在了那里。鄢流于得了他们的匕,总不至于连打火石怎么用都不知道吧。

山崖上朔风猎猎,那点猩红已经快要彻底看不见了。邵萱萱深吸口气,这第一步却怎么也下不去。

不知秦晅在下面到底遇到了什么,他都没办法的情况,她下去有用吗?

可是,那锦盒和解药都在他身上,自己空等在上面,又有什么用呢?

邵萱萱甚至想,自己要是在这上面挨上几日,确定人死透了,再下去……不就能拿到东西了?

她蓦然想到了秦晅那凉薄的笑容,按他的脾气秉­性­,自己活不了了,怎么可能将这些东西留下来呢?

总还是要下的!

邵萱萱打定了主意,将绳索缚在小树根部,另一头牢牢绑在自己腰上。再将火折子吹燃,点着枯草,融开脚下的滑雪板和靴子。

邵萱萱觉得自己真是疯了,雪花落在鼻头上,凉丝丝的感觉一直渗入到皮肤里。

要是搁半年前,要她独自带着这么点简单装备上雪山,她是肯定不敢的,可是现在……她一个新手居然要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攀岩”。

她小心翼翼地拽紧绳子,背朝外侧,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脚——寒风凛冽,她抓连忙抱住了小树的树身,才勉强稳住身形。

想想以前的生活,真是幸福得跟泡在蜜罐子里一样。

她完全不敢往下看,手指抓着冰冷的岩石,牙齿都开始咯咯作响。

说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

再往下四五米,下脚更是虚浮,就连偶尔瞥到头顶上的山崖,都觉得晕得难受。她没什么好的经验,缚在腰上的绳索勒得十分难受,铜钱大的雪花落到睫毛、眼睑上,也不敢拂开。

冷汗和眼泪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外冒,才渗出肌肤,就冻成了小小的冰棱,脸上又冷又僵硬。

她没敢直接落到那块突起的岩石上,距离大约小半米的时候,便停了下来,抓紧了绳索,探头想要瞧一瞧那些血碱终通向哪里。

变故就生在这一瞬间,一条手臂粗的白鳞蛇蓦然窜出,绕住她脖子,倏忽一下就将她扯落到满是斑斑血迹的岩石上。

冰冷的蛇身缠住脖子时,邵萱萱甚至连惊呼都没能来得及出。

白­色­浑身都是血腥味,身上还残留着不少血迹,将她扯落下来之后,继续拖着她往里行去——秦晅确实没有骗她,这里仅只有供落脚的一点儿地方而已,半米见方,一个成年人连躺下都做不到。

秦晅握着蛇尾,雕塑似的坐在里面,眼眸里满是寒意。

邵萱萱躺那半天没有感受到白蛇的攻击,才终于反应过来——那蛇已经死了,自己是被秦晅拿蛇尸当绳子给捆进来的。

用什么不好,非得拿这个啊!

邵萱萱心跳砰砰砰直响,也终于想明白那些血可能都是蛇血。

­阴­险狡诈,把她骗下来他就能上去了?

她邵萱萱要不是心慈手软,想搞个人道主义救援,能中这种恩将仇报的计?

总之,已然上了贼船,抱怨再多也没有用了。

秦晅盯着她腰上的绳子,笑道:“你不是说没有绳子?”

邵萱萱心虚地把眼神瞥向一边:“刚找到哇。”

秦晅收紧了蛇尸,引得邵萱萱惊呼一声,立刻伸手去解开绕在脖子上的尸体——又滑又腻,实在是太恶心了!

秦晅任凭她在那折腾,一副猫儿瞧着被堵在洞­茓­尽头的老鼠的模样。

邵萱萱花了好半天才摆脱白蛇,跪坐在那直咳嗽。

“你方才见到鄢流于了?”

邵萱萱摇头,随即想到这些绳索,又点了点头。

秦晅冷哼一声:“作什么又来哄我,你将他藏着的东西用了,他总是会知道的。”邵萱萱愣住,抬头看他:“你也瞧见了?”

秦晅皱眉:“你当我是瞎子吗,我不过是不想打草惊蛇而已……”后面的话,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当然是现了鄢流于这些不合常理的举动的,但他自认武艺高强,不但沿途追踪时没留下痕迹,更加不屑拿他留下的东西。不想这条冬眠的白蛇不知因为什么提前惊醒,盘在小树身上,他一时不查落在树上,登时就被攻击了……

一人一蛇失足落下来,­性­命虽然无虞,脚却扭伤了,又没有绳索,自然就被困住 ...

(了。

邵萱萱猜不到这么多,只道他是故意设局骗自己下来,又听他说什么不想打草惊蛇,登时就更确信这雪山里有什么东西了。

“你也现了咯,鄢流于好像在保护这雪山里的什么东西,是不是什么宝藏呀?”

秦晅眯起眼睛瞅着她:“你很想要?”

邵萱萱讪笑:“好奇总有的嘛。”

秦晅沉吟片刻,也笑出声:“宝藏未必会有,秘密却总是有的,只怕你没命知道。”

邵萱萱给他说得退缩了,好奇心害死猫,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第七十二回血石

( 第七十二回血石

秦晅把绳子从她身上解下来,又把白蛇蛇胆挖了出来。

邵萱萱看着他将这沾满腥血的东西直接吞了下去,无端觉得自己嘴巴也苦涩得厉害。秦晅瞥了她一眼,将蛇皮剥了下来,在雪上滚了一圈,撕了衣服裹住,扔给邵萱萱。

邵萱萱茫然:“­干­、­干­嘛?”

“今日的晚膳,”秦晅瘸着腿挪了两步,拉着绳子探头往上看了两眼,回头招呼她,“走吧。”

邵萱萱犹豫这捡起那包蛇­肉­,拿两个指头捏着,“我们俩一起上去呀,会不会太重了,这绳子好像不是很结实。”

秦晅直接将人拽过去,一手拽住绳子,一手拎着她,没受伤的那条腿在崖壁上轻轻一蹬,就蹿上去三四米。

邵萱萱吓得喊都喊不出来了,手不自觉就松开了那包蛇­肉­改抱住他腰,秦晅“啧”了一声,继续往上爬去。

这样反复三四次,终于重新翻上崖顶。

邵萱萱留在上面的兽皮雪橇什么都在,秦晅对她这个“新明”倒是赞赏有加,又把石缝里剩余的物资都搜刮得­干­­干­净净,也拿身上穿着的兽皮做了对新的简易滑雪板。

邵萱萱被他指使着从不远处运来积雪,抹去山崖边和下面的明显脚印。好不容易忙完,天­色­又开始­阴­沉,眼看又有大风雪要来临。

“天也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邵萱萱没种地很,见他开始蒙眼睛,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再多的宝藏,也得有命去拿不是。”

秦晅慢慢地在脑后扎好结,吁口气,站了起来。

邵萱萱无奈,只得跟着也蒙好眼睛。她可不是什么生存达人,这里还这么容易生雪崩,一个人留下多可怕!

灰­色­粗布远没有墨镜好使,视野里全是粗细不匀的经纬线。

雪沫飞溅到脸上,仿佛也有了重量。雪崩已经把鄢流于留下的雪橇痕迹完全掩盖了,秦晅却对大致的方向十分肯定。

邵萱萱本以为他没滑雪经验,总是不能那么顺利的,不想他学得飞快,很快将自己甩到了后头——终于找到残存的雪橇痕迹后,秦晅却没继续追踪,反而转道往山谷方向行进。

邵萱萱现在看到山谷、洼地就想起轰轰烈烈的雪崩——要在山顶上还能有点生机,若是在坡度不急不缓的低地势地方遇到,那可真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秦晅却­干­脆连滑雪板也弃用了,大半个身子都浸入积雪中,闭着眼睛走了片刻,在一处风口站定,突然问她:“你看得到望子崖吗?”

邵萱萱“咦”了一声,秦晅皱眉,“你过来,到我这边来。”

邵萱萱不甘不愿地走到他身边,四下张望了下:“看不到啊。”雪山虽然长得都差不多,望子崖因为左侧突兀如刀削的峰尖,还是很好分辨的。

秦晅沉吟片刻,拽着她在雪地里艰难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又问:“现在呢?”

邵萱萱仍旧只是摇头:“我们走吧,雪浸到我胸口了,好冷啊。”

“胸口?”秦晅怔了怔,突然想到什么,一把将她抱起来,足足托高了近二十公分。

邵萱萱挣扎了两下没挣脱,也就任由他抱着了——反正也不是没抱过,这么被抱着人还能少接触点积雪。

“这样……能看到了吗?”秦晅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又是期待,又是希望她否认似的。

邵萱萱正要摇头呢,脑袋一侧,在山脉隐约起伏的凹谷处看到了一点儿灰淡的影子。

挺拔的,刀切一般,秀气的山峰。

“能看到了,不过只有一点儿。”

秦晅又把她抱高了一些,邵萱萱心慌地抓住他肩膀:“好了好了,看到了!看到了!”

秦晅单手抱住她,腾出一只手拉下蒙眼的粗布,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其时风雪还未到遮天蔽日的程度,那被鄢流于形容得神圣无比的山峰就跟着茫茫的雪原矗立在天地之间。

呈岐山脉绵延数百公里,峰峦如林,它并不是其中最高的一座,也并不是最显眼的,但在他看来,却如白宣上的污血一样刺眼。

原来,它是长这样的。

数千个日夜与它共渡,数千个日夜被它束缚,到了今天才真正看清它的模样。

望子崖,望子崖。

秦晅几乎要笑出声来,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抠进邵萱萱纤细的腰背中。邵萱萱吃痛,又不敢大喊(她实在已经被雪崩吓出­阴­影来了),只好伸手来掰他手指,手掌擦过秦晅脸颊,意外地蹭到一手的湿滑。

“你……哭了?”

邵萱萱惊讶地低头看他,秦晅冷冷地睨她一眼,脸上一点儿悲恸也没有,脸颊上的那几道湿润痕,却怎么看也不像是汗渍。

那漠然的神­色­和迅固化的泪痕,让他看起来意外的有种脆弱感。

邵萱萱被他盯得如芒在背,不自觉地转开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白绵绵的积雪棉絮一样柔软。

秦晅放她落地,重新把眼睛蒙好,冰凉的手掌握住她手掌,淡淡道:“走吧。”

邵萱萱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望子崖地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靠近急坡附近才松开手,慢慢地顿了下去。

邵萱萱愣愣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徒手将积雪一点点拨开,露出下面黑­色­的岩石

那岩石黑中泛红,隐约还有些纹理,邵萱萱探头看去,奇怪道:“这是什么石头呀,好奇怪的颜­色­。”

秦晅在石面上轻轻摩挲,那些红褐­色­的纹理并未渗入岩层深处,稍一用力,抠去表层岩层,便露出岩石本来的颜­色­。

邵萱萱看着他继续清理积雪,心终于再一次提了起来。

这些褐­色­纹理,越看越像……鲜血流淌过石面,­干­涸留下的痕迹!

第七十二回血湖

( 积雪全部被清理完时,展现在眼前的是足可以躺了一个成年人的巨大平整岩石。血渍一样的褐红­色­纹理遍布整个石面,有些地方深红与黑­色­融为一体,完全分辨不出岩石本身的颜­色­,甚至还有刀斧砍劈后留下的痕迹。

秦晅用力掰了几下,在岩面上起出一层的暗红­色­薄冰,随手往地上一扔,登时就碎作无数片。

血­色­琉璃一样的颜­色­。

邵萱萱看得两眼直,心想这什么地方啊,不会是天然屠宰场吧——难道那些雪山民逮到猎物都拖这里来放完血再带回去的?

她记得鄢流于逮的野兔子都是连皮带毛弄回去的呀。

秦晅绕到岩石的另一边,手上使力,似乎想要将它用力推开,邵萱萱“哎”了一声,一边赶过去帮忙,一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石头,推开它­干­吗?”

秦晅不答,内力灌注到手掌上,岩石蓦然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往外滑开半丈。

邵萱萱突然没了使力的地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再往岩石底下看去,意外地现下面竟是五尺见方的红黑­色­冰湖。

邵萱萱下意识就觉得这些都是血凝结起来,不过谁这么变态,专门弄这么一池子血冻在这里呀。

不会是什么邪(和谐)教的祭祀仪式吧?

她愈想愈可怕,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秦晅却不觉得意外,此地常年冰雪覆盖,坚冰不融,多少年都是一样的。他吃力地扶着岩石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天气,向邵萱萱道:“寻些柴火来,咱们将这些冰水融了,下面有地道。”

邵萱萱瞪大眼睛,迅摇头:“这地方哪儿来的柴禾呀,而且……你确定这些是水?”不是血吗?你不要欺负我这个外地人好么!我长着眼睛呢!

秦晅皱眉,坐着了会呆,突然一掌劈在冰面上,红黑­色­冰面迅出“咯嚓咯嚓”的崩裂声。

秦晅招呼邵萱萱一起帮忙拿木棍把碎冰撬出来。

邵萱萱苦着脸把充当滑雪杖的木棍尖端伸下去,眼睛死死地盯着冰面,生怕撬到什么腿骨啊骷髅啊的。

鄢流于这个大骗子,说得它们先祖多么多么小白莲似的柔弱,确定他们真的不是因为到处搞这种血腥祭祀才被驱逐的?

就算是猪羊的血吧,这个分量也宰了很多头了哇!

冰血极度深,;两人一直挖下去好几米,还不见尽头。

秦晅将绳索缚在岩石上,垂落下去,再把所有东西都带上,率先跳了下去,邵萱萱没办法,只得絮絮叨叨地跟上他。

“这里是不是他们雪山民祭祀的地方哇?不会是鄢流于的祖坟吧?这么挖他回头肯定得跟我们算账……”

坑洞中的血腥味十分浓郁,越往下,人工凿挖岩层的痕迹就越明显。掰开又一大块冰块之后,邵萱萱习惯­性­地要往上扔,被秦晅一把拉住手腕,打亮火折子凑近来看。

邵萱萱“啊”的惊呼一声,将东西摔了出去。

冰块里凝固着的,赫然是一根人的手指。

那块碎冰落到黑黝黝的脚下,很快看不清了,邵萱萱却觉得四周的氛围一下子恐怖起来。

这么多血,居然不是牲畜和野兽的,居然是人血!

卧槽鄢流于救他们俩不会是想养肥了带来这里宰了放血的吧!

“莫要害怕,底下没有尸体,这恐怕是有人一时疏忽弄掉下去的。”秦晅安慰道,“这叫做赎命池,是那些先民的死囚入葬的地方,死囚没资格入土为安,尸骨是要喂野兽的,只有血能葬在祖墓里。”

这样的安慰,还不如没有!

火折子上的微弱火苗晃了晃,熄灭了,邵萱萱又冷又怕,嗓子都哑了:“鄢流于告诉你的?我们到他们先民的祖墓里来­干­嘛呀,我们走吧,既然有不小心把手指头葬在这里的,没准有更不小心的,把脑袋也落在这里了呢?”

秦晅沉默,半晌才说:“我正是来找这样一个脑袋的。”

邵萱萱空瞪着黑暗里的人影。

“既然找到这里了,总是要来看看他的——我的一位故人葬在这里,已经有数百年时间了。”

邵萱萱咽了咽口水,半天也只出一声含糊的应答声。

他的故人葬在这里,什么故人?

故人是雪山民?

那么,他也是?

邵萱萱不由自主想起秦晅近来的种种怪异表现,有什么东西闪电一样在脑海中蹿了过去,那瞬间泄露出来的光却被来得及照亮她的迷茫。

一直到又挖下去好几米,她才终于想起来,那是鄢流于割开血管将血迹蹭到她脸上说自己誓的模样。

秦晅也曾握着匕的雪白刀刃说:我若为皇,必定封你为后,我若不幸失势乃至身殒,也定保你一世安稳。

那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如这冰冻的血池一般的稠密。

那他是怎么到这里的,难道已经死了?

死了多久,尸体也……也没留下来?

这里的血水,难道也包括了他的?

邵萱萱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理,得知这些血水可能跟身边的人有关,恐惧感反而弱了不少。

秦晅再没多说什么,只埋头在下面残余的碎冰间摸索着。邵萱萱酝酿了半天情绪,正想安慰两句呢,火折子却再一次被吹燃,映照出秦晅手上抓着的一大块冰渣。

邵萱萱满腔的怜悯瞬间就蒸不见了,那哪儿是什么冰渣,分明是一颗早已经肿胀得看不出五官,被丝绕得看不清的人头。

尼玛就算知道这是你亲戚也完完全全同情不起来啊!

邵萱萱撇开眼睛不敢看,秦晅却看得很仔细,甚至还引燃了木棍将人头上的冰血融开了一些,伸手仔细地在疑似脸的地方摸索了几下。

邵萱萱靠着石壁站着,微弱的火光将他和那个人头的影子投­射­在满是冰渣的岩壁上,黑里透红,隐约还带着点剔透的冰晶的感觉,瑰丽里透着浓浓的诡异。

那个纤细的影子终于动了,自言自语似地叹了口气:“你果然也没走——”说罢,一手握紧在岩壁边垂着的绳索,足下力,直接攀上坑顶,跳了出去。

这变故来的太快,邵萱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爬出坑洞了。

“秦晅!你等等我啊!”

她急得眼泪都吓来了,手忙脚乱地抓住绳子,没爬几步就滑了下来,手掌都破了。

邵萱萱咬咬牙,挑了些比较尖锐的碎冰,用打飞石的办法,依次掷到岩壁上,抓着绳索拿这些石头做攀岩点,之总算了上来。

秦晅竟然没走远,坐在那块血岩上,正融了血水在给那颗人头清洗、洁面。

邵萱萱都不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了,这特么是恋尸癖吧!

她慢慢走到他身边,秦晅也跟没看到似的,认认真真地把那些凝结在一起的头分开,冲洗,脚下的雪地很快凝结了一大片红­色­的冰凌。

那个人头的 ...

(脸大约是泡在血水里的缘故,浮肿得厉害,皮肤也都成了深红­色­,亏得气温低,没腐烂。

邵萱萱难得看到小变态这样真情流露,以为那人头主人是个姑娘,强忍着反胃的感觉盯了一会,却在下巴上看到了疑似胡渣的东西。

喂,不会是你爸爸吧?

秦晅清理完人头,拿­干­净的布巾包了起来,寻片高地挖开积雪,将他埋了下去。既不立碑,也不跪地拜祭,只木桩似的站那低语。

风雪肆虐,邵萱萱竖直了耳朵,也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一句“送你回江南”。

邵萱萱以为安葬了秦晅这位故人,便算了却了一桩事情了。正揣了满肚子的问题,想要再回去的路上跟他打听呢。

秦晅却拽着她还要往坑洞底下跳。

邵萱萱整个人都毛了,“人你都找到了,还下去­干­嘛啊!”

秦晅磨牙:“赎命池下面就是墓道,都挖了那么深了,你不想下?”

听到“墓道”两个字,邵萱萱更加退缩了,为什么会想去!正常人都不会想去的好吧!

但主动权不在她手上,秦晅即便瘸了一条腿,要制服她一起下去,容易得跟拎小­鸡­似的。

这一趟下去,秦晅的动作就没刚才那么小心了,三两下清理完剩余的冰血,果然找到了用铁水浇筑着的墓道入口。

邵萱萱冷眼看着他在那徒手破坏铁条旁边的岩层,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个“蒙古侵略南宋时大量使用投石机,郭靖在襄阳城用降龙十八掌碎飞石油尽灯枯而亡”的冷笑话。

冷兵器时代的人,还真的都特别有毅力。

秦晅似有所觉,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在那嘀嘀咕咕念叨什么?”

邵萱萱彻底闭紧了嘴巴。

第七十三回墓道

( 最后一根铁条断掉后,邵萱萱确信自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秦晅手快地捂住自己的口鼻,顺便也将凑在洞口的邵萱萱拉到了一边。邵萱萱被熏得晕乎乎的,学着他的样子抬手捂住下半张脸,没多久就撑不住了,坑洞里全是香气与血腥气混合的难闻味道。

她迷迷糊糊看着秦晅爬了下去,没过多久又重新探出头来,伸手来拽她。

邵萱萱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那股香气也愈来愈浓,终于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视野里一片漆黑,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在很近的地方传来。

“秦晅?”

呼吸声骤然停止,周围一下静了下来。

邵萱萱伸手摸了摸身下,粗糙的岩石湿润异常,还覆盖着一层薄冰。她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一根斜长在石壁上的冰凌,小心翼翼地折下来,隔着袖子紧紧握住。

那呼吸声似乎觉得安全了,渐渐地又规律起来,一起一伏,犹似在安眠。

睡着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控制呼吸呢?

邵萱萱完全不信,也不觉得这会是秦晅。他就是再坏心,也完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吓唬她。

她努力辨别着声音的方向,往后挪了挪,一边估算着距离,一边将冰凌当做武器摆出了准备投掷的姿势。

火光却在这一刻陡然亮起,邵萱萱倏忽扭头,就见秦晅举着火把,正从石门后走出来。

这个方向,完全同那个呼吸声相反。

邵萱萱心里一慌,就要转身去看,秦晅阻止道:“别动!”

邵萱萱整个人都僵硬了,抖着嗓子问:“谁在那儿啊?”

秦晅没回答,只拿脚在地上轻踏了几下,身后的喘息声蓦然大了很多。那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起码得有十来个人在打瞌睡。

他们不是下到雪山先民的墓道里来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活人?

秦晅的靴子踩在地上不动了,那声音又蒸一样凭空消失了。半晌,邵萱萱才觉着有什么东西从身侧游动了过去。

她微微测过头,就见一条足有成人大腿粗的红­色­东西慢腾腾朝着秦晅游动过去。那东西体型似蛇一样细长身上却长满了茂盛的植物,邵萱萱盯着看了半天,蓦然醒悟——这是些居然都是阳焰草!

她下意识往前了一步,那东西却蓦然停滞住,阳焰草的叶子刺猬一般也根根直立起来。

秦晅皱眉,微微蹲下身,拿手指轻轻在地面上叩击了几下。

“草蛇”再一次挪动起来,一边蠕动一边还出“呼呼”的喘气声,声大如牛,偶尔还有一点白­色­从红­色­草叶之间泄露出来。

那是……空话藤虫?

居然有这么大的藤虫?!

邵萱萱僵硬地站在那里,既垂涎它身上的药草,又恐惧它浑身的毒素。

藤虫爬到秦晅身边,喘息声更大,看那个兴奋劲,恨不得直接爬到他身上去。秦晅呵斥了一声,它才安静下来。

邵萱萱囧然地看着他和那条虫子,见过训话野狗野猫的,还没见过训化虫子的。这宠物倒是够标新立异的,就是身上太毒了,比养毒蛇还可怕。

毒蛇还能拔掉毒牙呢,这么个毒得人要死要活的祖宗,得装什么地方才能安心睡着啊!

秦晅把火把Сhā到墙上,掏了锦盒出来,将那条小藤虫放出来。

小藤虫因为缺少食物,身上的阳焰草几乎全死掉了,身体也­干­瘪了很多,落地后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朝着大藤虫爬去。

邵萱萱正觉得这场面温馨,颇有游子认祖归宗的即视感呢,那些鲜­嫩­的阳焰草蓦然抖动了几下——大藤虫张大嘴巴,一口把小藤虫吞了下去。

温馨个蛋!

吞完后辈,大藤虫热情地在秦晅身前的地面上滚动了两圈,阳焰草叶子噼噼啪啪折断,满地都是红­色­的草汁。

即便是这样,邵萱萱也没办法觉得它可爱。

老天爷没给你卖萌的资本啊,你这样让我们围观的人很为难的,难道要说“丑虫就不要作怪”了吗?!

秦晅紧绷着脸,嘴角却慢慢弯了起了,好半天才又轻跺了下脚。藤虫登时不在翻滚,他便蹲下身,慢慢地将那些还完好的草叶都摘了下来。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看着它越变越细,最终秃成了手腕粗细的一根,丑陋地在地上挪动了一下。

那姿势模样,怎么看怎么委屈。

秦晅将锦盒放倒在地上,它很快爬了进去,乖巧地将自己盘了又盘,将锦盒塞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儿缝隙也不留。

邵萱萱这才敢走上前——也没敢靠太近——犹豫着开口:“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捉空话藤啊,那我们现在可以上去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很敷衍的“嗯”了一声。

一听就是在撒谎!

“我们从另一条路出去。”他将火把重新拿在手里,领着她穿过石门,往黑黝黝的深处走去。

邵萱萱很快就现,这里应该是曾经住过人的。

而且,一定还住了很久。

和之前的血池比起来,这里的空气甚至算得上清新,两侧的过道被人划满了各种各样的涂鸦,地面也修得很平整,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漂亮的鸦青­色­。

秦晅对着地方似乎很熟悉,脚下几乎没有停顿,石门被他一道道打开,火烛也被依次点燃。

邵萱萱好奇瞄了瞄,那些涂鸦竟然还挺有规律的,笔画虽然稚­嫩­,看得出来是在画各种各样的东西。杯子、水盆、桌子、衣服、人脸……像极了小朋友们在家中墙壁上的随手涂画。

涂鸦的位置高低错落,越低矮错误就越多,到了跟她差不多高的位置,就清晰多了。

大约是画的时候灯光太过昏暗,也可能是绘者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画错了位置,有张人脸甚至长到了腋窝下,长袍则完全纠结成一团,看不出形制。

唯一奇怪的是那些灯油和蜡烛似乎都没怎么使用过,有些甚至还密封得好好的。

秦晅已经走到走廊的尽头了,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瞪她:“走不走?”

邵萱萱小跑着跟上来:“这真的是墓室?墙上那些东西,不可能是工匠画的吧,难道他们还带着孩子下来­干­活啊?”

要真是这样,这些先民也太不讲究了。

话一出口,邵萱萱又觉得不对,墙上的划痕明显是在走廊修好之后建的,看范围还是今天画一点明天画一点积攒起来的。

不像是为了装饰,像是纯粹在解闷。

秦晅伸手在墙上抠挖了一下,又一扇石门被打开,大步走了进去。

邵萱萱跟着踏进去,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拔下墙上一支已经引燃的火把,高举着往里走去。

这里的走廊比之前的还要整洁不少,墙上也开始有了被烟火熏过的痕迹,秦晅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到最后­干­脆直接停在了 ...

(一处石壁边。

邵萱萱好奇地探头过去,意外地在墙上看到了大量镂刻细腻的画像——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眉眼栩栩如生,­唇­角含笑,衣裙纹理­精­致。

秦晅盯着那画像看了片刻,突然折回去,重新往走来路走去。

邵萱萱怔住,举着火把又看了看,现了更多活人生活过的遗迹——烂得一碰就变成灰烬的被子,满是尘埃的杯盏和碗碟。看形制,应当都是冥器。

活在墓室里,用冥器当生活用具,邵萱萱哆嗦了一下,觉得墙上的漂亮女孩都变得面目诡异起来。

她不敢独自往前走,连忙循着秦晅离去的方向跟去。

他已经走回到那段满是涂鸦的走廊中段了,石像似的站在那。邵萱萱被这样的气氛弧,站在原地没动。

然后就见他弯下身,在地面上摸索了片刻,石壁蓦然朝里凹陷了进去,很快就空出足够一人通过的空间。

这一次,他又迟疑了,迈步前甚至还扭头看了空荡荡的走廊一眼。

前面的火光消失在了通道尽头,邵萱萱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学着他的样子扭头四下张望了下,只有鸦青­色­的地面折­射­着火把的光芒。

仔细观察就会现,这里也不过是一处石门而已,只是构造特殊,不容易被现。

石门内地面上铺设着­精­致的氍毹,因为年代久远,踩上去就纷纷灰化,石桌石椅石床样样齐全,甚至还有一盏金丝织就的镂空纱灯,里面搁着淡­色­幽光的夜明珠。

邵萱萱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外面石壁上画着的那只畸形灯笼的原型,镂空的图案都能找到一一对应的位置。

桌子、椅子、床……电光火石间,邵萱萱明白了,这应该就是涂鸦的主人居住的地方了。

这位地底华室的主人,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她举高了火把,找到烛台将满是灰尘的蜡烛一根根点燃,才点到第二根,就被秦晅喝止了。

“把火熄了。”

邵萱萱知道他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强,二话不说就把蜡烛都吹灭了,拿着火把就要上前。

“叫你熄了!”秦晅的声音蓦得拔高,几乎可以用尖锐来形容,“滚出去!”

邵萱萱僵在原地,从她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少年穿着黑­色­的大氅,举着火把,脸­色­苍白,正死死地盯着石床边的墙角。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隐约能看到一些白­色­的条状。

她小心翼翼地将火把往前凑了凑,秦晅猛地转身,一把火把夺走,“砰”地往墙上砸去。

火把在石壁上撞得火花飞溅,焰火一样一边熄灭一边落地。

借着那点火光,邵萱萱终于看清了墙角的白­色­的骨堆——蜷曲成一团的,属于人的尸骨。

第七十四回白骨

( 第七十四回白骨

最后的那点火光也熄灭了,石室蓦然昏暗下来,只有金丝缕灯里的夜明珠还散着幽光。

秦晅的脸被照得青,额头上全是冷汗,凶狠地将目光从已经熄灭的火焰上挪回到邵萱萱脸上。

邵萱萱虽然被白骨吓到,但坦白来说,现在的秦晅显然比死人可怕得多。

就连那颗被血水浸泡得浮肿变型的人头,也没他现在的表情可怖。

她不由自主低下了头,服软道:“好了,我知道了,你把火折子给我,我现在就出去。”

外面虽然也黑,但起码没有尸骨,只要有了火源,随便点根蜡烛就好了。

秦晅没动,只牢牢地盯着她。

邵萱萱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最后的谈判条件也决定放弃了,转身打算撤退。

才刚迈出一步,秦晅就靠了过来,手臂横过她肩膀,几乎把整个人的体重都放在了她身上。

这样示弱的姿势,几乎可以称之为一个拥抱了。

邵萱萱僵立住,秦晅挨得更近,脑袋也垂得更低,几乎整张脸都埋在了她颈项处,丝蹭在她脸颊上,丝绸一样的光滑,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这是一国储君的头,身份尊贵无比,连头都保养得不一般。

秦晅收紧了抱住她的手臂,整个人不断地贴上来,那阵势要是由一个孩子做出了,恐怕已经直接像布袋熊一样爬到人身上去了。

靠得那么近,也还是怕冷似的在哆嗦。

邵萱萱被他这样反常的模样吓到,想要回头看一看他到底怎么了,他却死死地箍住他不放。

“别动,就一会儿,让我靠一会儿。”

“……你怎么了?很冷吗,还是……中毒了?”

秦晅摇头,丝在她耳侧蹭过,又凉又滑。

邵萱萱便只好继续充当他的人­肉­抱枕,还是竖直立着,自带支架的。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石壁,夜明珠的幽光把他们的影子映在那上面,像是一头巨大的四足怪兽。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晅才终于松开手,在她肩膀上轻推了一下:“走吧。”

邵萱萱当然不敢回头,率先摸黑从石门出来——走廊上一片漆黑,才走了两步就磕到墙壁了。

秦晅叹了口气,握住她手走到了前面。

脚步声笃定而镇定,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仿佛是别人附体了一样。

邵萱萱福至心灵,突然开窍了:“你来过这里,对吧?”

秦晅脚步停滞了一下,很快加快了度。

“……刚才那个人,也是你的故人?”

“废话那么多!”

“生气了?”

“还想活着出去就给我闭嘴。”

邵萱萱再一次噤声,长长的走廊里只剩下空荡荡的脚步声。

秦晅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快要小跑起来,停下时手心都是汗,喘息着道:“和我说说话。”

邵萱萱无奈了,小变态你还真当自己是太子爷啊!

不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他的拳头硬,他确实就瞒着所有人取代了原主当上了太子。

邵萱萱不甘不愿地问:“现在什么时候了,是不是要睡觉了?我觉得好累啊。”

秦晅一边催着她说话,一边却挺心不在焉的,见她停下来不吭气了,再一次催促道:“继续说,别停。”

别停是几个意思啦!

“这地方好黑啊,不过怎么都没有看到棺材呢?”

在这种环境下说这种话题实在太恐怖了,不然还是换一个吧——

“我好饿啊,你呢?要是能找到点吃的东西就好了。”

好吧,说这个更吓人!

“你不想回答啊,那我猜猜好不好——这里是不是类似终南山活死人墓的地方啊,专门给活人住……”

“你说什么地方?”

“啊?”

“什么墓?”

“活死人墓。”

“这名字倒也贴切,”秦晅嗤笑了一声,“这里确实是活人的墓地,你们那里也有这样的地方?”

“嗯,”邵萱萱拿手指揪了揪衣摆,“说有,也算有吧。不过那都是故事书里写的,说是当年一个道士建来打算自己用,结果给喜欢他的姑娘抢走了,当做门派基地来用——基地什么意思你知道的吧?”

秦晅早习惯了她奇奇怪怪的各种描述,半猜半蒙也猜到她那话的意思。这时两人已经回到方才刻着女子画像的石室,他摸黑找了只石凳坐下,让邵萱萱挨着自己坐在脚边。

邵萱萱不满:“为什么你坐凳子,我就得坐地上呀?”

而且,到了这里还不能点火照明?

秦晅沉默了片刻,瓮声瓮气道:“挨着我坐还辱没了你不成?”

——挨着你的脚坐,难道很荣耀,难道我还得磕头谢恩?

邵萱萱在心里把他骂了几十遍,人还是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后来那道士呢?”

“道士啊,没了墓地么他就另外找地方住了呗。”

“那女子呢?”

“她啊,就搬进墓地里,等那道士来娶她。”

秦晅愣了下,随即笑道:“那她必然是等不到的。”

邵萱萱难得听他对这种情情嗳嗳的事情表看法,很有种食物链中高端生物瞧不起底层的感觉,故意改口道:“这你就错了,道士还真还俗来娶她了,他们后来还生了七八个孩子,个顶个的聪明伶俐……”

秦晅笃定地打断她:“撒谎!”

“你又没去过我们那里,你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她都将那地方叫做活死人墓了,哪里是真等到了。”秦晅站起身,将火折子打亮,点燃火把,“真在乎的人,谁能舍得让她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住一辈子?”

邵萱萱直觉他话里有话,目光落在他身上,蓦的惊呼出声:“你、你的头……”

秦晅茫然回头,脑后那缕突兀的灰白相间的头也随着他的动作颤动了一下,飘落到了胸前:“我的头怎么……”

他蓦然闭紧了嘴­唇­,死死地盯住了那一小缕垂落在衣襟上的突兀白。

邵萱萱结结巴巴地安慰:“没事没事,就那么一小撮,染一染就好——啊!”

秦晅毫不客气地抬起胳膊,一把那些夹杂着白的头给扯落下来。

邵萱萱都被这动作唬得下意识缩了缩脑袋,“白头不能这样直接拔掉呀,越拔越会……”

她的声音愈来愈低,终于在他沉默的注视下艰难地吞咽回腹中。

第七十五回骨殖

( 第七十五回骨殖

邵萱萱是饿醒的。

胃里空荡荡的,嘴­唇­也­干­得难受——墓室里倒是有水,可这水都在地底下埋了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喝下去是不是有毒。

邵萱萱惜命极了,宁可忍着也不敢去碰。

这么又渴又饿地醒过来,又正对上墙上少女的笑颜,邵萱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

画像是不会说话的,墙上的烛火倒是因为她飞快起身的动作而颤动了一下。邵萱萱下意识去看身侧,鸦青­色­的地面扔着件皱的大氅,哪里还有人影。

她下意识就要出声唤人,话到了嘴边,余光扫到开着的石门,正瞧见隐约透过来的一点昏黄光亮。

邵萱萱扶着石凳爬起来,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往外看去。

走廊上的烛火都被点燃了,一路通到那道隐蔽的石门附近,烛光跃动,将过道照得青光盈盈。

小变态去了石门里面?

邵萱萱揉了揉酸胀的膝盖,蹑手蹑脚走到石门边,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也亮着灯,金丝缕灯散着幽光,静谧而安详。

邵萱萱吁了口气,往里挪了挪,又挪了挪,终于看到了秦晅。

他靠着石床,支着一条腿坐着,专注地凝视着地上的那些骨殖,手里还掂着根细长的腿骨。火光打在他脸上,白得和那些骨头一样。

邵萱萱停在原地,嘴巴张了好几次也没能把话说出来,秦晅却似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回头来。

邵萱萱僵硬地笑了下:“我马上出去!”

说完,她转身就走。

出乎她的意料,秦晅没火也没追出来——她不怕死地再一次探头进去看,就见他垂手在白骨堆上摩挲了两下。

像是抚摸,又像是捡了什么东西。

邵萱萱赶紧回头走了出去,屋里安静里一阵子,开始传来清脆的敲击声。

一声、两声、三声……连续不断,绵延不绝。

回想起他摸着白骨的模样,邵萱萱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这是要挫骨扬灰?看那神­色­,也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怎么连死了都不肯放过人家?!

不过……秦晅怒到了极点的时候,在面上确实不一定能看出端倪。

这样一对比,她觉得画像女孩的笑容也变得可以忍受了起来。

邵萱萱越想越是心惊,快步沿着走廊行走。

此时目之所及,都是那些稚拙、粗糙的涂鸦。之前看着有些可笑的桌椅、床榻、碗筷也仿佛有了生命,在这么多烛火的照耀下纤毫毕现,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这些东西也和那华室的主人一样,深埋底下不知多少年,人死了只余下枯骨,刻在墙上的痕迹却完整保存了下来。

变了形的高大人影边上连接着一小张桌面倾斜的石桌,石桌往上是类似于饭碗一样的一只只杯子……靠近墙角的地方,密密麻麻刻了一些类似汉字的东西。

邵萱萱拿烛火照了照,找出一大排类似于“禾”字的图案,边上还都各写着阿拉伯数字“1”和“3”。

那刻字的人极有耐心,墙上的图案一个紧挨着一个,几乎是刻完一个就刻下一个。

“禾13”,什么意思?

邵萱萱挨着石壁坐下来,学他的样子支着膝盖,望着这些刻字呆。

歪歪斜斜的“禾”字周围始终跟着“13”,仿佛他们一直就是黏在一起的。邵萱萱偏头看了一会儿,捡起碎石学着墙上的样子画了起来。

禾,13。

禾,阝。

示,阝。

礻,阝

那是……一个“祁”字?!

邵萱萱越看越觉得像,直觉手上的碎石子愈来愈沉重。

“我本名里有个祁字,若是真死了,你就替我在碑上个刻个祁字。只一个字便够了。”

他对这里熟悉异常,他的故人死在墓地入口的血池里……那堆白骨,那堆白骨……

邵萱萱扭过头,烛光幽冷依旧,那听得人骨头麻的敲击声仍旧枯燥地响着,甚至带起了一点儿回声。

他把那些骨头,把自己的那些……怎么了

邵萱萱爬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想到这个在石壁上画乱七八糟涂鸦的人可能是秦晅,心底深处不由自主就泛上来一些类似于悲悯的情绪。

她一直觉得他对她、对这里的所有人,甚至对他自己,都有些过于残忍。

原来,他自己的生活一直就是这样的?

她瞥了一眼大约到自己膝盖高的一小块有些模糊掉的涂鸦——那甚至不能算涂鸦,不过是几条弯弯曲曲的线条而已。

走廊这么长,成年人不至于弯这么低去画这种东西。秦晅说这里贴合“活死人墓”的名字,难道他是在墓地里长大的?

骨骼敲击、破碎的声音蓦然停止,周围的烛火似乎也黯淡了不少。

石门那侧有人影晃动了一下,再一下,秦晅就拎着一大包东西,并那盏金丝缕灯里的夜明珠,慢慢走了出来。

见到邵萱萱,秦晅也并不吃惊,只淡淡说了句:“走吧。”

邵萱萱口­干­舌燥地看着他手上的东西,“你……呵呵……你带他……带着他走啊?”

秦晅蹙紧了眉头凝视着她,“不行吗?”

“行的,行的啊——”

邵萱萱率先转头,走了两步才现自己同手同脚了。秦晅的影子从后方投映过来,正落在她脚下,那一大包袱东西像一团形状不明的­阴­影,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侧。

石壁上的少女笑靥依旧,邵萱萱却没空担心了。

这是画出来的,跟在她身后进来的秦晅正特么拎着自己(的骨头)没事人似的呢!

这个世界实在太疯狂了!

把自己拎在手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好想采访一下!

邵萱萱看着他继续在屋子里搜刮,大部分东西都是不能用了的,唯有一些金属制品还完美保存了下来。

邵萱萱有幸分到了几颗生锈的铁莲子,一把手柄已经完全烂掉的匕刀刃。

然后,便又到了要出的时候。

邵萱萱看着他淡定地把装藤虫的锦盒也装进包袱里,终于没能忍住疑问:“你从小就住在这里?”

秦晅塞东西的手顿住了,眼睛仍旧垂着,邵萱萱却觉得他全身的刺都竖立了起来。

她到底还是不够老辣,一下子就问出来了!

秦晅用沉默回应着她,头也不回地拧开另外的机关,眼前出现了离开石室的通道。

这算不算默认呢?

邵萱萱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脑海中却回忆起秦晅看风景时的模样——不是单纯的欣赏,就像是,要证实一下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感觉。

难道他一直都生 ...

(活在这里,从来都没有出去过?

话问出口之后,邵萱萱才现自己居然把心里想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在她前面的秦晅已经直接汀了,背脊紧绷,像一只受到冒犯的野兽。

“我、我就随便问问,”邵萱萱往后退了一步,“没别的意思,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是,”秦晅终于出声,手里那只包袱也被他“砰”的扔在地上,“我自生下来就是个见不得光的活死人,”他转头盯着她,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那又怎么样?现在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你说你以前在家里过得如何好,千好万好又如何?我叫你往东,你敢往西?”

邵萱萱讪笑着看着他,翻译一下,这话的意思就是,这里现在是老子的地盘了,老子说了算,你们这些傻Ъ都该跪安了……

可是,这样辉煌的时刻,完全没有必要一边说,一边还把自己的骨头扔在地上啊。

秦晅说完,往前走了半步,犹豫片刻,还是弯腰把“自己”重新拎了起来。

邵萱萱囧囧地跟在他身后,满肚子的吐槽——这一瞬间,他才真正有点像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

这条走廊并不算很长,尽头居然是封死的。

秦晅这回也不摸索什么机关了,让邵萱萱拿着夜明珠照明,就着昏暗的光线用那把没手柄的匕撬严丝合缝的巨石。

邵萱萱站在那堆骨头边上,脚忍不住就在那抖。

之前是不敢看,现在就后悔了——不知小变态以前长什么样,虽然就剩下骨头了,高矮老少总能看出点吧。

她微微弯下腰,手指勾住包袱上的活结,将夜明珠凑近了些,眯着眼往里看去。

第七十六回墓室

( 邵萱萱高三的时候,妈妈辈们特别流行买一些芝麻、核桃、黑豆之类的东西磨成粉给备考生补充营养。

如此吃了几个月,搞得她一连好几年看到这些灰扑扑的粉末状东西都有股莫名的饱胀感。

看到包袱里那些碎掉的骨骼和类似黑白芝麻粉末的东西,邵萱萱强烈的饥饿感一下子就蒸了。

真是看都看饱了!

秦晅回过头,就见她脸白白的拎着包袱,眼神迷离,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你在那­干­什么,过来帮忙!”

他往边上让了让,空出足够一个人站立的位置。

邵萱萱脚步虚地走过去,小变态你把自己磨成粉了啊,磨成粉是要泡茶喝还是要做钻石?这里好像没有这个设备啊……

秦晅专心致志地对付石头,示意邵萱萱拿好夜明珠给他照明。距离怎么紧,邵萱萱才现,巨石与墙壁之间是有缝隙的,只是里是填充了什么东西,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这层东西去掉之后,巨石就可以自动挪开了。

巨石之后的风格明显跟之前的石室不一样了——或者说,这才是普通墓道应该有的样子。

粗糙的地面,狭窄逼仄的空间。

秦晅道:“这里原本是工匠们打算逃跑的地方,他们也没想到,她会在修完墓地之后要求他们在这附近再开墓室,功亏一篑。”

“那他们人呢?”

秦晅瞥了她一眼:“在雪山上你不都看到摸到了?”

血池!

邵萱萱忍不住嘀咕:“真的太残忍了。”

秦晅没有接话,只是拿夜明珠往狭窄的过道里照了照,示意邵萱萱先爬进去。邵萱萱苦逼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他们比较熟悉,还是你先去吧。”

秦晅没强求,果然自己先上——先把那一大包骨头给扔了进去,自己再往里爬。

等他整个人都爬进去,邵萱萱才不情不愿地抱着珠子跟上。

这条通道足有数十米长,想来那些工匠也颇费心计,没想到这竟成了他们走向黄泉的最后一段路。

秦晅丝毫不受黑暗­干­扰,快地在地道里移动,包袱里的骨头撞击在石壁上,出寂寥的声响。

通道的尽头果然是被封死的,但这显然难不住他,也不见他费什么劲,就将那一面砖墙弄出了一人宽的大洞。

洞破开的瞬间,秦晅就贴着石壁壁虎一样游了下去。

邵萱萱往下扬了扬夜明珠,黑洞洞的什么都瞧不清。秦晅说了句下来,她也蹲着不敢动。

等了好一会儿,底下的才终于有火光亮起。

邵萱萱深吸了口气,学着秦晅刚才的样子想要从侧边爬下去,才挪过半个身体,脚下一滑,整个就跌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邵萱萱觉得整个地面的尘土都被她震了起来。

好几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并不是什么尘土震起来,而是自己在往下陷——这里居然有传说中的流沙层!

秦晅使劲抹了把脸,将包袱什么的放下,足尖蜻蜓点水似的在沙面上一点,将她拎了出来,抖掉沙子,放到地上。

那一瞬间邵萱萱觉得自己跟那只包袱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里距离主墓室近,小心一些。”

邵萱萱“哦”了一声,拍了拍后背,立时又有细小的沙子从衣摆处漏了出来。秦晅皱眉,走了两步,停下来翻出随身带着的一只小瓶子,吩咐道:“把碰到沙子的地方抹一抹。

邵萱萱“啊”了一声,接过来——被他这么一提醒,果然身上就痒了起来。

女孩子毕竟还是注意脸的,邵萱萱掏出镜子来检查了一下聂襄宁那张漂亮的少女面孔,认认真真在脸、胳膊、脖子上都抹了不少。

胸口和后背其实也有沙子漏进去,可一来秦晅完全没有停下来等她的意思,二来在这种时候脱衣服擦药也实在有些太“矫情”。

邵萱萱胡乱地把手伸进去搓了两下,就算搞定了。

邵萱萱感觉得出来他们是在逐步往上走的,但这地方的空气却远不如巨石之后的那几个石室和长廊好,想来这里才是真正安葬人的地方。

这墓地造的诡异至极,到处可见诡异的异族风情,居然还有不少类似贝壳啊珊瑚的装饰,不过都已经被损坏了。雪山民的艺术细胞显然没有他们血腥的祭祀方式震慑人,地上少量的一些陪葬器皿甚至还有破碎的。

秦晅在经过一盏石制的破碎烛台时轻踢了一脚,笑道:“大约是有小贼来过了。”邵萱萱四下张望:“什么贼,盗墓贼?”

秦晅“嗯”了一声,果然越往上就越能感觉到被破坏的痕迹,有些砖墙都被拆掉了。如此一来,两人走得就快了很多。

主墓室也因为这些大胆的盗墓贼的光顾而显得有些欲盖弥彰,沿途甚至还看到好几副枯骨。

秦晅小心地避开他们,目不斜视地往主墓室行去。邵萱萱猜测那个华室主人是他,下意识就脑补了一出狗血的异族人伦大剧,觉得主墓室里住的一定就是跟他关联很大的人。

她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不至于掉队。

越往深处走,死人的尸骨就越多,那些骨头上甚至还残留着箭矢的痕迹,估计是不慎触动了机关丧命在这里的人。

一直在前面领路的秦晅突然就停了下来,邵萱萱踮脚从他的肩膀往里看去,只见主墓室洞门打开,石门已经被破坏掉,里面的石棺也被掀翻,地上一堆凌乱的人骨和杂物。

他呆了呆,慢慢往前走去,在石棺的不远处站定。

想不到,竟然有今天!

他盯着被石棺压住的那截腿骨,想起那个柔软又带着不容置疑语气的声音,无端地哆嗦了一下。

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下一堆枯骨了。

他抱怨自己从出生后就因为“不健全”而被长埋地下,那些“健全”的、聪明的,最后原来也是一样的下场。

秦晅想要嘲笑,动了动嘴­唇­才现整张脸都僵住了。

他无奈地去看邵萱萱,对方正小心翼翼地偷瞄她,一脸的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又怕撞到枪口的样子。

秦晅扯了下嘴角,“想不到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了,想来宝物都已经被搜*净了。”

“是、是啊,”邵萱萱言不由衷地瞄了那石棺一眼,心想你刚刚那眼神怎么也不像来盗墓的,这地上的骨头真的不用收一收吗?

你刚刚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了呀!

秦晅到底还是踏了进去,主墓室里原本的装修风格肯定是十分奢华的,无奈墙上大量值钱的东西都被盗墓贼搜刮完了,只剩下东秃一块,西缺一角的普通石壁。

邵萱萱­干­笑:“这些先、先民还挺有钱的嘛,不过有钱也不好,死了还被人惦记。”

秦晅默然,半晌道:“他们的东西,也都是抢来的。”

邵萱 ...

(萱“咦”了一声。

“抢得多了,被各族追杀,才收敛起来。”秦晅道,“鄢流于恐怕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祖先,虽然确实自海上漂来,却不是什么为雪山神所救的山民。他们是来6上销赃的海盗,无奈海上势力纷争更加血腥,这才想要定居6上。可惜恶名远播,四处被围堵,所以才龟缩到雪山上圈地为王。”

邵萱萱听得目瞪口呆,“你、你果然是鄢流于的……长辈啊?”

“你才……”秦晅把话吞了回去,冷冷道,“我又没有子嗣,他跟我有什么瓜葛?”

邵萱萱讪笑:“那也算旁支吧?不过,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你们那时候全住在地下?看起来地方不大呀。”

也没见到大量储存食物和水的地方,通风系统倒是做的不错。她之前也蹭学着那些电影里拿火苗飘动的方向寻找出口,折腾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她这话显然又抚到秦晅逆鳞了,他不但不理她,还把石壁上残余的一点儿金子给抠挖下来,打叫花子一样扔到她身上。

邵萱萱:“……”

被钱砸死,她倒是愿意的啦。

不过,最好是在钱能花得出去的地方!

秦晅幽魂似的在墓室里晃荡了半天,终于领着邵萱萱望外走,临去前,到底还是多看了地上的白骨一眼。

但,也只是那么一眼而已。

邵萱萱这次走在了前面,听到身后脚步声止住,诧异地转头,就见他偏着头回望着来路。

没有烛火照明,那些地方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像是黑夜像他们张开的狰狞大嘴。

邵萱萱回想起来也有些不寒而栗,这么走一凿就已经够受罪的了,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能够只变态而没有神经,意志力已经足够强大了。

她说了一声“走吧”,秦晅似乎没有听到。邵萱萱­干­咳一声,主动攥住了一角包袱皮,拉着他就走。

还是早点离开吧,他的­性­格本来就够曲扭的了,再待下去,恐怕连自己都要受影响了。

秦晅轻呼了一声,邵萱萱正在肚子里腹诽“大惊小怪”­干­什么呢,手上一空,包袱皮的活结被她拉开了。

她心知不妙,紧接着哗啦啦几声巨响,锦盒连同秦晅的骨殖就纷纷扬扬落到了地上。

还没有完全磨碎的大骨头和锦盒先落地,紧接着是一些碎片,最后就是“尘土”一样飞扬的骨灰了。

第七十七回葬礼

( 第七十七回葬礼

邵萱萱不断地打着哈欠,悬崖边的风实在太大了,哪怕她缩在这么远的角落,还是有雪沫会被风卷着拍到脸上。

秦晅坐在距离崖壁很近的地方,正将包袱里剩余的骨灰掏出来撒掉。

灰白­色­的粉末遇风消散,很快和纷纷扬扬的飞雪混在一起。

墓室的出口在望子崖的顶峰,托那些盗墓贼的福,他们直接从山脊的一处盗洞出来了——现在回想起骨灰洒掉时,秦晅那杀人的眼神,她还是有点哆嗦。

让她意外的是,小变态居然没动手打人。

大约是她一现形势不对,就蹲下去,念着“阿弥陀佛”把洒出来骨灰都收集回来了。

收集回来也不见他珍惜,一出来就直接东一把西一把地撒掉了。男人就是这样啊,得不到的最好,得到的就不珍惜了。

居然连对“自己”都这样不留情面。

眼看骨灰没有了,秦晅又去掏那些碎掉的骨节,握在手里微一使劲,骨节便再一次化作细如草芥的粉末。

邵萱萱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人体碾碎机”,有点不大耐烦地探头出去,却又没有勇气问还需要多久。

这要是搁现在是在做“安葬仪式”呢,催什么,也不好催这个。

太阳已经快升起来了,东面的雪山顶绯红一片,秦晅面无表情的脸也被衬得红艳艳的。雪花又大又稀疏,气温低的缘故,落在身上要隔好一会儿才能彻底化开。

这样生动艳丽的早晨,秦晅麻木的脸真的突兀极了。

邵萱萱揉了揉鼻子,把脑袋缩了回去,雪山上实在太冷了,鼻子都冻得酸酸的。他在这里安葬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尸体会有谁来收殓、埋葬……灵魂都不在了,应该就算尸体了吧?

父母的笑脸在眼前一晃而过,邵萱萱把脸埋进膝盖里。

这一回,不仅鼻子胀,而且真的控制不住眼泪了。

“好了,走吧。”

“啊?哦!”邵萱萱抬起头,秦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侧,无声无息,简直跟猫一样。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拍拍身上的积雪站起来。

秦晅意外地怔了怔,随即将目光从她红肿的眼睛上转开。

邵萱萱­干­咳了一声,跟着他一起涉雪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秦晅突然道:“与其那样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邵萱萱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附和了一声。秦晅伸手在她乱蓬蓬的头上揉了一把:“没什么好哭的。”

哭?!!

邵萱萱彻底凌乱了,我没为你哭啊!

做人要不要这么自恋啊!

不顾她心里的惊涛骇浪,秦晅已经往前走去了,一只手还牢牢握着她的。邵萱萱几次想要辩解,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放眼望去,眼前均是一­色­的白,连松树的褐­色­枝桠都被白雪埋得严严实实的。小变态要是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会不会就地就把自己解决了杀人灭口啊?

邵萱萱埋头苦走,蒙眼睛的灰布也重新绑了上去。

秦晅辨别方位的能力确实不错,就这样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了鄢流于雪橇驶过的痕迹。

看起来,他确实是在这一带为保护那处墓地巡逻——当然了,看他行走的痕迹,对血池和盗洞的位置,显然是不知情的。

邵萱萱以为还要沿着鄢流于的痕迹往回走,秦晅不屑道:“回去做什么?”

邵萱萱“啊”了一声,“那我们去哪儿?”

“我们为什么而来,自然要为什么而去。”秦晅用她之前的法子做了雪橇,融了雪水帮她穿好:“你需得跟紧一些,若是跟不上,我便不要你了。”

邵萱萱在喉咙里“哼哼”了两声,说得人很想跟着你似的,切!

秦晅上了雪橇,箭一般滑了出去。

邵萱萱连忙跟上,没滑出多远,就摔了个狗吃屎。她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正看到秦晅一个漂亮地转弯,又兜了回来。

“废成你这样,也是难得。”他讥讽着一把将人拎了起了,嫌恶地上下打量,“哪里摔伤了?伤了你就自己留在这里吧。”

邵萱萱赶紧摇头,还真怕他说到做到。

两人再次上路,秦晅不得不因为她而放慢了度——因为这个,每次目光落到她身上都不耐烦得要命,仿佛下一刻就要爆怒火过来揍人了。

那处墓地,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吧。

邵萱萱在心里感叹,童年教育真的很重要啊!

入夜之前,他们居然找到了之前的那条冰河。

看秦晅那胸有成竹的样子,邵萱萱都怀疑他其实早就探查清楚了——这样看来,跟着鄢流于回去,恐怕也只是为了打探雪山民的现状吧。

邵萱萱忍不住替鄢流于念了一声佛,多谢谢你们家长辈的不杀之恩吧!

找到了河,也就有了食物。

秦晅一副老子是技术型人才不稀罕做家务的做派,早早进了雪洞里面。邵萱萱无奈地想要学刘简的办法捕鱼,却只溅了一脸的冰渣☆后还是靠着那手投掷飞蝗石的本事,用碎冰充当飞石,打了两条鱼上来。

料理完生鱼爬进雪洞的时候,秦晅居然在跟那条藤虫玩!

那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玩,他手里掂着根阳焰草,藤虫扭着那身肥­肉­在雪地上打滚,左扭右扭,身上沾满了雪沫,像是……一坨巨大的年糕。

听过纨绔子弟斗­鸡­走狗的,还真没有见过溜虫子的。

邵萱萱于是又想起了墓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涂鸦,怪不得他画画本事那么高呢,原来从小就自动自在了练习了。

按他现在的年龄,要是搁在现代社会,报个高考成班,考个美院什么的应该也有希望吧。

毕竟,这具身体也才十七岁呢。

想想这两位少年男女的人生经历,也是挺丰富多彩的。

十五岁的少女邵萱萱一边苦哈哈地把鱼架到火堆上,一边感慨。秦晅自她进来后,就没怎么逗那条虫子了,懒洋洋靠在那,眯着眼睛看她忙活。

那露骨的探究眼神,让邵萱萱觉得毛毛的。

要不是有这张漂亮的脸和年龄撑着,活脱脱就是个­色­狼模样啊!

雪洞里除了“哔啵”的柴火燃烧声,就只有藤虫扭来扭去的沙沙声了,邵萱萱僵硬地往边上坐了坐,打破沉默:“它跟你认识啊?”

“嗯。”

邵萱萱吃了一惊,那墓地在雪山腹地,温度那么低,尸体也都全部白骨化得厉害……

“它……多大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拿阳焰草在它脑袋上搔了搔:“我认识它适便有九十多岁了,如今……该有七百多岁了吧。”

邵萱萱一口气噎在那里,七百多岁啊,那说起来,你……也该有六百 ...

(岁了?!

邵萱萱瞬间就觉得自己弱爆了,她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才不到四十岁,要是按时空差来算,那可就是负数了。

“那、那有没有名字啊?”邵萱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这里还有条快成­精­的虫子!

秦晅“唔”了一声,慢慢道:“有的。”

然后,便又没了下文。

不说,就是不想告诉你,懒得告诉你,问了也白问!

邵萱萱对他的习惯算是深有感触,只得再一次没话找话,“呵呵,你小时候……”她斟酌了下,把“很可爱”几个字吞回去,“还挺多才多艺的,喜欢画画哦。”

秦晅果然便了神­色­,看不出喜怒,不爽是一定的,盯了她半晌,然后说:“鱼该翻个面了。”

“啊?哦!!”

不知不觉,鱼皮都已经被烧掉了!

邵萱萱赶紧把鱼翻过来,然后就听秦晅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一个瞎子,有什么好多才多艺的。”

邵萱萱顿住手,惊悚地抬头看向他,在墓道里的那些困惑突然就有了答案,大量没有被使用过的蜡烛和油灯、画得乱七八糟的人像和物品……

秦晅不耐烦地爬起身,推开她,将还没完全烤熟的鱼拿了起了,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地上的藤虫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悦,冲着邵萱萱“呼哧呼哧”喘了两声,往秦晅脚边爬了爬。

秦晅抬脚将它踢远了一点,把鱼摔到地上,窝回自己刚才靠的地方:“没熟,再烤!”

邵萱萱瞪着被他咬了一口的鱼,又瞥了一眼努力卖萌却完全让人萌不起来的丑虫子,抽搐般扯了扯嘴角。

从头到尾,不都是他自己在找不痛快吗?!

关、我、屁、事!

第七十八回冬夜

( 第七十八回冬夜

邵萱萱牢记着鄢流于所说的大雪封山,人是走不出去的。跟着秦晅沿着冰河往下游走了两日之后,却现江面薄了很多。

她有些诧异:“鄢流于是在骗我们吗?”

秦晅弯腰轻敲了一下冰面:“不是,有人在附近取过冰。”

邵萱萱“啊”了一声,会在这里取冰的,不外乎异族军队和北地人,哪一路都不能算朋友。

能来取冰,那就说明道路是通的。

两人不敢继续在冰面上走,循着河流继续走下去,果然现了越来越多冰面被人开凿过的痕迹。

要这么多冰块,做什么用呢?

秦晅皱眉看着,然后道:“或许是用来……”他猛然拉了邵萱萱一把,双双滚入一个矮坡之内。

邵萱萱尖叫的声音才出口,就被他捂了回去。

“嘘,来人了!”

邵萱萱趴着没敢动,半晌才听到含糊的人语声。

似乎……听得懂!

秦晅按着她,专注地竖着耳朵,声音细若蚊吶“都有功夫底子,也不是行伍出身……”然后,他“嘿”笑了一声,“怕是遇到老熟人了。”

邵萱萱不解,随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们动作快些。”

卫延?!

邵萱萱就要抬头看,再一次被秦晅阻止。

他没再说话,邵萱萱却觉得他连手指尖都散着寒意。

这个人睚眦必报,早在跳下青水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他必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卫延领着那队人,在那热火朝天地忙碌了半天,终于想起来狼嚎一样的犬吠声。看来,他们也是利用狗和雪橇来运输的。

又过了片刻,似乎有人离去了,脚步声、说话声,也都变得稀疏了起来。

秦晅便是在这一刻猱身而上,等邵萱萱从积雪里把脑袋探出来,雪地上已然血迹斑斑,横尸数具。

秦晅一脸遗憾地将匕伸入水中清洗,末了从他们身上扒了衣服下来,又将冰洞弄大,把这些尸体都推了下去。

邵萱萱捂住嘴巴,狠狠地掐了手心好几下才没叫出来。

应该要习惯了,弱­肉­强食,野兽的生存法则。

秦晅应该是冲着卫延去的,偏偏卫延不在留守的这些人里。

杀过了人,秦晅的心情却并没有多好,处理完尸体,又让邵萱萱帮着清扫了下打斗留下的痕迹,同她一道换上衣服,便沿着冰河的另一侧河岸继续往下游行去。

邵萱萱没敢拒绝,却总觉得身上的衣服还残留着尸体的体温。

这些转瞬逝去的生命,知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丧生呢?

秦晅走得飞快,黑在雪中飞扬,看起来是不会纠结这样的问题的。

不过,他自己也曾是黄泥下的一堆白骨,说他不知死人的心情,又太“看轻”他了。

这样行了半路,终于看到了一些属于边防岗哨的建筑物。

她记得他们上雪山的时候,这附近还是夷人的地盘,不过数日,往来的竟都换了北地的驻军。

秦晅纠正她:“这些是叛军。”

邵萱萱无奈地耸肩:“那咱们还过得去吗?”

秦晅道:“刘简他们必然早已经知道,咱们先去和他们汇合。”邵萱萱望着茫茫的冰雪世界,轻轻“嗯”了一声。

在这种地方找人,她没有这样的自信。

好吧,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信这种东西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秦晅观察了片刻,悄悄同她耳语,邵萱萱听着听着,汗毛就竖了起来,拼命摇头道:“会被现的!”

秦晅瞪她:“现了又如何,全杀了不就好了。”

邵萱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不想做­奸­细,更不想送到齐王那群人手底下去当什么内应。

“他上次就想杀我了,我现在在这里出现,他肯定知道不正常。”

秦晅冷笑:“你去不去?”

邵萱萱摇头,摇完头又紧攥住他胳膊:“咱们再走走,肯定就能出去了,­干­嘛非得这样呢?”

再说,她就是装晕倒真被驻军救起来了,能不能见着齐王也未知呢。

秦晅被她拽着胳膊晃了好几下,眉头蹙起又落下,最后还是说了实话:“这里的一部分守军,原是暨州旧部,是聂如壁带出来的,他们稍微有点良心,必不会为难你的。”

“那要没有呢?”

秦晅沉默,似乎想要动手强拽她出去,忍了片刻之后道:“罢了。”

说毕,将藤虫从锦盒里放了出来。

那虫子哼哼唧唧地在秦晅脚边撒娇打滚,好半天才不大甘愿地钻进积雪里。

看吧,连虫子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活。

邵萱萱和秦晅屏息等待着,岗哨附近的士兵果然被雪地下粗重的呼吸声吸引,纷纷下来查看。

那藤虫活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事还是杠杠的,任凭逃命拿刀拿矛在雪地上捅刺,就是不冒头。

领头的那位终于忍不住,吩咐道:“多生些篝火,将这附近的雪都融了!”

邵萱萱听着都觉得牙酸,然后就见士兵们三三两两开始砍树。

真是简单粗暴的办法。

一堆堆的篝火终于升起来之后,这片岗哨所在地在一片雪原之中霎时就显眼起来。

藤虫早爬回秦晅的锦盒里了,那些士兵搜的再仔细,自然是找不到的。

倒是她和秦晅的藏身之处差点被现,亏得秦晅机灵,早早地换了地方。邵萱萱觉得他们只要再往下行,便能离开雪山了,实在不懂秦晅为什么非得要跟这些士兵纠缠。

秦晅也懒得解释,入夜之后,才带着她继续往下游去。

她往黑暗中的冰面看了两眼,无端想起那几具被秦晅踢进河里的尸体。不知卫延是不是回去看过了,是不是现了……是不是,好好安葬了他们。

邵萱萱还是将一切想得太美好了,积雪终于薄到膝盖附近时,守卫蓦然森严了起来。

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高高的哨楼与烽火台遥相呼应,一有状况生,必然要惊动整个漠北的“叛军”。

这些士兵,虽然没有全身缟素,却统一都是银甲白袍,连旌旗都是白­色­底纹的,一股子肃穆的哀伤。

邵萱萱想起了齐王妃与世子在乱军中丧命地传闻,再联想到由卫延带队的取冰队伍,蓦然颤抖了一下:“那些冰块……是用来……用来……”

“还不算笨,总算猜到了。”秦晅肯定了她的猜测,“看不出小皇叔还是个痴情种子。”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没敢接腔,她不知这地方保存尸体的本事到底有多高,但人都死了,难道不应该早日入土为安吗?

这么把尸体冰冻着,又有什么用呢?

“也或许,只是做给别人看呢?”秦 ...

(晅突然又道。

邵萱萱“啊”了一声,秦晅接着道:“齐王妃的母族,可不是一般人家,女儿死了,外孙死了,做丈夫的若没有点表示,难保不被迁怒。”

邵萱萱怔住,一股反胃的感觉油然而生。居然连“痴情”都是作假的?她越想越觉得秦晅说得有理,像齐王这样转眼就会对聂襄宁举箭的男人,怎么可能专门耗费这样大的人力物力,只为取些冰块保存尸体呢?

齐王妃在世时,也没见他在京城有多少思念,一朝天人永隔,倒是害起了相思。

夜­色­越来越深,秦晅不打算继续前进了,找了个背风的缓坡眯着。两人穿得虽然多,在雪中这样行了一路,都觉得有雪沫渗进去,又不敢生火,竟然觉得这一晚比在雪山顶上时更加难熬。

秦晅有内力傍身,倒还勉强能忍受,邵萱萱则冻得禁不住地哆嗦。

秦晅打趣道:“若是方才按着我的办法,你如今怕已经泡上热水澡,舒舒服服躺在军帐里了。”

邵萱萱不确定他是在试探、讥讽,还是单纯的开个玩笑。

秦晅这样的人,总觉得跟玩笑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抖着嗓子道:“也、也没准尸体都、都凉、凉透了……”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直觉寒冷沿着嗓子一路往腹腔里侵袭。

好冷啊!

邵萱萱用力抱紧自己,胳膊不自觉地往秦晅那边蹭,总怀疑自己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慢慢地抬起手,搭在她肩膀上,收拢,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邵萱萱受宠若惊地抬头看向他,秦晅沉着脸盯着她,见她丝毫没有闭眼睡觉的意思,­干­脆用力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少女冻得红的脸按进怀里。

“别流口水啊。”

邵萱萱僵硬了片刻,身体倒是却暖和了一点,脸颊贴在他有些粗糙的大氅上,想到的是:真流口水的话,一定直接就结冰了黏在上面了吧?

随即用力摇头,流鬼个口水,我什么时候流过口水了!然后,她又想到,这件大氅,似乎已经换给鄢流于了……鄢流于先生,你的先祖,可真的一点儿信誉都不讲,一点儿尊老爱幼的想法都没有啊。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动来动去,秦晅终于忍耐不住,抬手拍在她后脑勺上:“到底睡不睡?不睡就起来去找吃的!”

这么冷的天,在这些齐军的眼皮底下找吃的……邵萱萱果断闭上了眼睛,回抱住他的腰。

真的,很暖啊——

第七十九回重逢

( 天蒙蒙亮的时候,邵萱萱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人声。

熟悉的、轻缓的,像是蜻蜓掠过夏夜水面一般柔软的声音。

“殿下,您没有受伤吧?”

刘简?萧谨容?

邵萱萱在心里将他们一个个否认了,一张脸突兀地跳进了她的脑海里,惊得她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只有秦晅那件黑­色­大氅的布料,随着秦晅的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刘简他们呢?”随即又因为感觉到她轻微挣扎的动作,放轻了声音问,“醒了?”

那样温柔的语调,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是从来不会出现的。

邵萱萱突然明白对面那个人是谁,不但停止了挣扎,连呼吸也屏住了。

要是可以就这样长睡不起就好了。

秦晅显然没有这么放过她的打算,一边说着“醒了就起来,别赖我身上”这样暧昧的话,一边就将人扶了起来。

晨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吹拂到脸上,冷飕飕的直往领口里灌。邵萱萱涨红了脸,推开秦晅坐起来,视线在雪地上胡乱盯了半天,才终于落到半跪着的人身上——从明显和叛军装束一样的银­色­护膝一路往上,循着银­色­的盔甲和白­色­的披风一路往上……

应该是瘦了?

但他好像也从来没有胖过,他们认识和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甚至没有和秦晅一起的时间长。

很可能,只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邵萱萱看得仔细,方砚却始终低着头,塑像一般镇定。

秦晅的声音突然响起,­阴­测测的:“我问你的话呢?”

方砚把头低得更低:“回禀殿下,属下看到点火的暗号,便急着赶来了,还不曾见过刘统领他们。”

秦晅“哼”了一声,随即又问:“这些冰块,都是要运到哪里去的?”

“齐王殿下为世子和齐王妃在天寂峰上造了临时的寝陵,寝殿里建了冰室……”

“行了,啰啰嗦嗦的,你近来可有什么现?”

方砚终于抬起头,迟疑地瞥了邵萱萱一眼,似乎不知该不该说。

邵萱萱这时才现,方砚也是易了容的,只是方法巧妙,只在眉眼关键部位修改,一眼望去只觉得神情样貌迥然不同。

秦晅于是也跟着去看邵萱萱,邵萱萱被他们俩盯得尴尬:“……我、我走远一些……”说着便要起身,秦晅却又拉住她:“不妨事,这些事本来也不打算瞒着你。”

邵萱萱真的真的不能适应他这样的说话方式,语气软的简直能掐出水来。

这个人要是搁娱乐圈,绝壁是个有实力的演技派!

特别适合那种表面白莲花内心藏满龌龊、­阴­暗的小人!

两人拉扯了半天,邵萱萱敌不过他力气大,还是被拉了下来,搂进怀里。方砚垂着头,声音低沉道:“属下似乎在齐王帐中见到了聂如壁的原部下朱迁,他们拘禁了一些雪山上的山民,打算寻向导上山去探查一处古墓。”

邵萱萱迅转头看向秦晅,秦晅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仿佛那些跟他毫无瓜葛一般:“这怕是朱迁从聂如壁处得来的消息吧。”

方砚摇头:“属下不知,但朱迁投到他麾下后,确实连升数级。”

“比你升得快?”

“属下无能!”

秦晅说这话倒没有指责的意思,语调轻飘飘的,带着点不满,又带着点看好戏的调侃。

“他卖主求荣得富贵,当然不是你能比的——起来吧。”

方砚应了一声,就地坐了下来:“殿下离京之后,齐王这边数日便得了消息,怕是有内应在宫里,幸而殿下早有准备,没有同刘小将军他们一道。”

秦晅“嗯”了一声,道:“宫人耳目众多,这也是没办法的——刘三他们中了埋伏?”

方砚点头,“是属下带人去的。”

秦晅“哈”了一声,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那倒是要谢谢你手下留情了。”

方砚有些尴尬:“那日……属下身不由己,伤了刘小将军的胳臂。”

“他自己学艺不­精­,怪得了谁,吃些教训也好——他没认出你吧?”

“刘小将军不认得属下,倒是……”方砚停顿了下,“行动前,齐王专门叮嘱了属下,若是见到聂姑娘……务必要活捉回去。”

邵萱萱:“……”多大仇啊出轨男!这么迫不及待,不会是要找填房吧!

秦晅这回却比她冷静得多:“那时,朱迁来了吗?”

方砚摇头,随即醒悟:“殿下的意思,他找聂姑娘,为的是上雪山。”

“或许吧,”秦晅似笑非笑地看了邵萱萱一眼,“谁知她爹爹同她说过多少,她又到底知道多少。”

邵萱萱被他冤枉得都没脾气了,老子不是原装的,老子知道的还没你多好吧!

这个心机*!

方砚却不知她这个底细,只道秦晅在怀疑邵萱萱,沉默着没有吱声。

秦晅又道:“你看看,在这里对你好的,哪个没带点别的心思。”

这点,邵萱萱倒是很赞同的。

相比较起来,小变态这点倒是还算坦荡,早早地就言明了“合作”的意图。坦白说,她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给他提供的。

聂襄宁的身份?

还是……自己身为现代人的智商?

这话说了连他自己都不信,智商,在他们面前自己这点智商完完全全够用!哪里有多可以分给他啊——

想起皇宫里的几次刺激经历,再想到曾经抱着自己哭的俞嫣初和温柔地看着自己的齐王,邵萱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这样小的姑娘,那么温暖的拥抱,不知有多少是真冲着聂襄宁来的。

邵萱萱想起在这个身体里醒来的那天早晨,满身伤痕,满目腥血……真心喜欢,又怎么舍得呢?

有了方砚的帮助,隔天下午他们就下了雪山,回到了市集。秦晅仍易容成中年商贾打扮,邵萱萱身量小,换了男装再扎了丫髻,看着便跟十二三岁的少年似的。

唯一叫她有点接受不能的是,人前得喊秦晅一声“爹爹”。

就算“外貌”看着有年龄差吧,叫“师父”、“大伯”、“叔叔”,什么都可以啊,为什么就非得喊“爹”?

刘简等人得了讯息,赶到约定的酒肆时,邵萱萱正老老实实地给“亲爹”斟酒,嘴里乱七八糟说着:“爹您少喝点,喝伤了胃就不好了!”

饶是刘简见多识广,也被这一声“爹”吓得一个趔趄。

萧谨容就镇定得多了,告了声“得罪”,拉开凳子坐下来,顺便把一脸震撼的刘简也按到了凳子上。

秦晅悠然地把酒喝完,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随行人身上。那人同方砚年纪差不多,手上的胳膊却明显少了一截。

刘简面 ...

(有愧­色­,压低声音道:“遇到了流匪,一时不察……”

秦晅又斟了一杯,打断他道:“没有遇上我小叔叔?”

刘简皱了皱眉,摇头。萧谨容­干­咳了一声:“刘三倒是遇上了。”

邵萱萱想起方砚的话,扯了扯嘴角,抑制住笑意。

秦晅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向萧谨容道:“这事我倒是知道了。”萧谨容吃了一惊,还待再问,秦晅道:“都是自家人,见一见也无妨。”

刘简毕竟是统管秦晅手上暗卫的,方砚的去向却是知道的,听秦晅这么一说,登时就明白了,在喉咙里嘀咕了句:“臭小子,跟刘小将军也这么没轻没重的。”

萧谨容多聪明的人,迅琢磨出意思来,再想到刘献屿在信中的抱怨,也笑了出声:“让他成天吹牛,栽个跟头也好的。”

一行人均是客商打扮,这么凑一桌倒不扎眼。刘简等人宿在附近的客栈,事先在这附近购了一些马匹和货物,按原来的安排,此时就该装作满载而归,顺路回去寻刘献屿了。

刘献屿跟方砚单打独斗不是对手,行军剿匪还是有些成效的,只是太子每每稍一露面便又回缩回去,多少叫随同的禁卫和当地驻军有些失望。

按萧谨容的意思,哪怕是做做样子,秦晅也是该回去瞧一瞧的。

秦晅沉吟片刻,点头道:“明日启程吧,不差这一晚上。”

邵萱萱心思也活络起来,明天就要走,方砚肯定是不走的,那……

她瞥了秦晅一眼,夹了颗花生米塞在嘴里格拉格拉嚼碎。

这点牵挂不算长,但也不短,随着冬日的寒风一起,吹得她心头有些微颤。又或许,秦晅执意要再留一晚,便是要再见一次方砚。

到了客栈,邵萱萱又觉得希望大了点——这地方一看就很适合密谋啊!地方偏,人烟少,秦晅和她住的这间还在最东头,打开窗户就是一片落满积雪的小松树林。

不错,依照秦晅的安排,邵萱萱还是得贴身小厮一样跟在他身边伺候着的。

一进房间,刘简和萧谨容就紧跟着进去了,秦晅给邵萱萱递了个嫌弃的眼神。

邵萱萱识趣地走了出去,这人就是这样恶劣啊,自己没人爱,就特别见不得别人好!

方砚那个傻子,肯定以为自己跟他……

邵萱萱叹气,虽然只有一次,但确实不算清白。

她托着腮在走廊上徘徊了一圈,蓦然听到一声窗户被打开的“吱呀”声,心头一震,凑到窗台边往里偷觑。

屋里人影憧憧,哪里看得清人脸,声音倒是能听到一点儿,要分辨到底是谁……

“聂襄宁,你是自己下楼去,还是等我踢你下去?”

邵萱萱浑身一震,迅往后退了退,小变态语气这么嚣张,想来方砚没来吧。

她不大情愿地往楼下挪去,费了一刻多钟才走完少得可怜的那几级台阶。

店伴正好端着刚出土炉的几只­鸡­经过,邵萱萱摸摸肚子,叫住他,压低嗓子道:“给我切盘­鸡­­肉­吧。”

店伴笑着说了声“好嘞”,快手快脚地给她端了一盘上来,居然还配了点拌得香香的酱料。

邵萱萱道了谢,举着筷子夹起来便吃,没有薯片可乐,吃点原生态农家土­鸡­也是好的呀。

总比之前在雪山上吃冻鱼和苔藓好。

店伴摆好东西,笑眯眯地却不急着走:“小哥,要不要再给您烫些酒?”

邵萱萱迟疑了一下,点头:“好啊。”

按她一路行来的印象,一般客栈的酒纯度都还是挺低的,热乎乎的喝几口,倒也不错。

店伴很快又端着小酒瓶回来了,酒瓶温在热水里,倒到杯子里冒着白乎乎的热气,看着就很暖。

邵萱萱喝了一口到嘴里,眯了眯眼睛才咽下去。

“好喝吗?”店里这个点也没什么人,店伴便靠在桌子旁做起了“服务咨询”。邵萱萱点头,又夹了几筷子­鸡­­肉­。

店伴又道:“小哥是生意人,做什么生意的?”

邵萱萱立刻警惕起来,“你不还帮着我们把货搬进来了?都是些皮料。”店伴露出羡慕的表情:“那是那是——皮料都是要卖到南方去?南边冬天也冷吗?我曾听一位客人说,南方便是到了寒冬腊月,林子里也是绿滴滴的水灵。不像我们这里,一到秋天就剩下光秃秃的树丫子。”

邵萱萱给他逗笑:“那是品种不同,你们客栈后面的松树林,应当也不落叶的吧?”

店伴露出恭敬的表情:“那里我们可不敢去,”随后压低声音,“都是齐王妃……咳咳,皇后家的产业。”

邵萱萱怔住,皇后,一国一君,当朝的皇后还在呢,哪里又来一个皇后。

齐王还真是反得够彻底的。

店伴还要再说什么,掌柜在后堂怒斥,唬得他立刻就溜回去了。

邵萱萱其实是很喜欢热闹的人,被他撩起了谈话的兴头,突然被搁下,很有些扫兴,­鸡­­肉­和热酒也变得不那么可口了。

楼上仍旧没什么动静,邵萱萱借着酒劲站起来,在楼下兜了一圈,望门外走去。夜雪纷飞,像是从虚空里抖落的一根根鹅羽。

邵萱萱在客栈门前走了两步,被风吹得酒劲有些上头,有心想回去躺一躺,又想起秦晅嫌恶的语气,­干­脆赌气往后面的松林走去。

真皇后的寝宫她也住过,这个死掉的假皇后家的林子,她远远看上一眼总不要紧吧?

后面的积雪明显比前面深,一脚下去一个深深的印子,马匹在马厩里冷得不时打个喷嚏。

邵萱萱听着脚下积雪“吱呀”、“吱呀”的声响,望松林望去。

银白­色­的树­干­、树冠被屋内透出的灯光映照,透出一点暖意,风一吹,便又开始巍巍颤颤的震动。

邵萱萱打了个哈欠,正要转身,突然觉得人影一闪,一个影子从林中闪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手上的酒杯下意识地就飞掷了出去。

那人也是一怔,轻巧地闪开之后,低叫了一声“聂姑娘”,落到了雪地上。

无暇的白雪上霎时就是一个印子,影子被他拖在身后,像是衰退老化的蜻蜓翅膀。

邵萱萱没料到是他,尴尬地挤出点笑容,开口道:“是你呀。”

方砚“嗯”了一声,沉默下来。

邵萱萱抓抓头,咬­唇­道:“原来你来了这边,我一直以为……”

“都亏了太子殿下仁厚。”

小变态那种人还仁厚?!

邵萱萱张了张嘴,话都到了嘴边,抵在舌尖上怎么也送不出来。

方砚似乎也不急着走,就那么陪着她站着,半晌才问:“聂姑娘,近来还好吗?”

邵萱萱轻踢了地上的积雪两下:“好不好都这样,我寄人篱下啊,能活着就不错了……”

“你爹爹……”方砚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

聂如壁的事情邵萱萱也听到了不少,初时是不关心,后来是没线索可以知道。这两天从他们口中知道聂如壁跟雪山里的古墓有关系,多少也生了不少好奇心——墓中并没有近期没盗的迹象,也不见新鲜的尸骨,应该是没有人进来过的。

但按秦晅的说法,墓中必然是遗失了大量­阴­器和宝贝的。

难道聂如壁有那伙盗墓贼的线索?

邵萱萱跟着秦晅后面听了这么一阵子,算是知道打仗有多少耗费财力物力了

光是粮草一项支出,就能把这些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身后的政权逼得焦头烂额,归根结底,还是生产力太过低下造成的。

“他怎么了?”邵萱萱心不在焉地问,心想齐王想去探一探古墓,是不是想要拿钱充军饷呢?

方砚却突然仰头看向楼上。

邵萱萱跟着抬头,就见一直紧闭着的窗户被“咔擦”一声推开,秦晅漠然的脸出现在窗后:“来了就上来,在那里做什么,不怕冻死?”

第八十回火药

( 一步、两步、三步……十九、二十、二十一……

“客官,您怎么还在外面,当心冻着!”

店伴的声音蓦然在窗后响起,邵萱萱扯了扯嘴角,­干­笑了一声:“屋子里闷。”店伴露出“你神经病吧”的表情,摇着头走开了。

邵萱萱仰头看了一眼仍旧亮着的客房,人影憧憧,声音却完全听不到了。

她缩了缩脖子,走回到屋子里,在椅子上傻坐。

灯花爆了又结,楼上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邵萱萱迅抬头,就见秦晅从二层的走廊那冒出头来,招呼小猫小狗似的挥了下手。

尼玛!

骂归骂,人还是要上去的。

邵萱萱抬脚走到一半,想到什么,转而再次溜达到后院,正看到一个人在松林外一闪即逝。

“方砚!”

邵萱萱叫了一声,下意识往前多走了一步。可惜已经晚了,雪地上空荡荡的,他上楼前留下的脚印已经浅得快要看不出来了。

果然还是错过了,邵萱萱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却又听到林子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唿哨。

她愣了一下,转头心虚地往楼上的客房望了一眼,小跑着往松林跑去——才跑了两步,两脚都陷进了松软的积雪里。

她一边艰难地将靴子从雪地里拔出来,一边焦急地望林中望去。

雪花纷飞,白­色­的枝桠和白­色­的地面融为一体,哪里分辨得出什么。

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地方,早已人去林空。只树下浅浅的两个脚印还端端正正留着,边上放着个小小的皮袋子,袋口紧缚着。

邵萱萱张望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拾起袋子。

皮袋子柔软异常,里面是数十颗鹌鹑蛋大小的光滑丸子,邵萱萱好奇地拿起来晃了晃,似乎不是实心的。

传说中的蜡丸?

可这东西看起来也不像蜡呀。

邵萱萱拿着这袋子宝贝,因为笃定了是方砚留下的,好奇心就尤其的强烈,恨不得能找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再或者,用“­奶­白­色­”、“圆球”、“空心”的关键词搜一搜百科!

邵萱萱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忍不住又抬手在树­干­上轻磕了一下,只撞下来稀稀落落的一点积雪。

人家谈恋爱都是留信物、留情书的,这几个小球……难道是本地的特­色­零嘴?

类似现代社会的巧克力什么的……留给她甜甜心?

她犹豫着凑到嘴边,正想着是该试舔一下还是直接咬下去,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叱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邵萱萱吓得整个人一哆嗦,手里的小球就那么“啪”一声扔了出去。

“我……”

“砰——”

巨大的火光蓦然亮起,邵萱萱只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随即就被扑倒在地上。爆炸带来的巨大声响引得松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扑簌”声不绝于耳。

“你哪儿来的火(和谐)药?方砚给你的?”

邵萱萱整个脑袋都埋在积雪下,哪里说得出话来,只紧攥着那只小袋子挣扎着想从雪地里出来。

炸药!

卧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送这种东西!

留炸药给人也不说清楚,好歹写个条子啊!

刚秦晅要是没来,真让她塞进嘴里咬,估计整个脑袋都得炸飞了吧!

邵萱萱千辛万苦从积雪里爬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只小皮袋子放得远远的。秦晅压在她身上,受到的波及更大,身上、脑袋上都是积雪,脸颊上还多了两道擦伤。

邵萱萱这才现,这小小的火(和谐)药丸里居然还藏了铁渣子,真要是被炸到,肯定要多惨就又多惨。

秦晅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捡起地上的皮袋子,拽着她就往外走。

邵萱萱心里多少有些慌,“去、去哪儿?”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留这里等着秦子逾来捉你?”秦晅一边说一边往马厩走去,萧谨容等人早已经被惊醒,此时已经把马匹牵了出来,刘简身后的少年甚至连兵器也亮了出来。

店伴和掌柜早就躲了起来,其他房客见了他们这样,也紧闭房门不敢噤声。

见他们出现,萧谨容率先将缰绳递了过来,轻声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了。”秦晅回头狠瞪了惹祸的邵萱萱一眼,点头,翻身上马。

马嘶声在雪夜里传得老远,隐约似有­骚­动传来。

“这些火(和谐)药是他们的军中禁制,”一名手下以为是秦晅将火(和谐)药丸给了邵萱萱,满脑子都是红颜祸水的念头,忍不住就跟萧谨容抱怨,“殿下怎么能给她拿来玩啊!”

萧谨容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望向已经策马奔到前面的秦晅和邵萱萱。

这位储君殿下并不像是沉迷女­色­的人,但出了这样的事情,居然还带着她……他轻叹了口气,扬鞭在马臀上狠抽了一下。

只希望自己没有押错宝,跟错人。

雪又渐渐下大起来,马儿越奔越慢,得要下狠手抽才驱得动它们。邵萱萱将脸埋在秦晅背上,那一声声呼啸而过的皮鞭破空声在耳畔炸响,却没落在她身上。

身下的马颠得厉害,喘息声大得不行,这种颠簸不同于无生命的引擎,每一下都带着剧烈的动物心跳声。

第一匹马倒下时,刘简早有准备地将一同带来的另一匹驱赶到他们身边。

秦晅拎着她一个起落就再一次落到了马背上。

死去的枣红­色­公马僵直在雪地上,很快就被甩到身后,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小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邵萱萱突然就懂了方砚留给她这些的目的,在这个世界上,处处雷池,步步杀机,稍不留神,便要像这匹公马一样,为奴为仆,供人驱使,最终横死荒原。

她攥紧了拳头,额头抵在秦晅背上,侧头回望茫茫雪原。

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地方相遇呢?

她咬紧了牙关,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把眼泪忍回去,然后突然听秦晅无不讥讽地道:“他若是因此败露了身份,都是拜你所赐。”

那声音虽然不高,却锐利异常,银针入海一样波澜不惊,却让正在这片海波下的邵萱萱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邵萱萱忍不住攥住他胳膊,顶着凛冽的寒风蹭到他耳朵边:“那你让他回来呀!”

“火(和谐)药方子都没拿到,地图也没拿到,回来做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废物?”

邵萱萱愣了一下,缓过神来:“火(和谐)药,什么火(和谐)药方子?会爆炸的火(和谐)药配方?那就是硫磺、炭粉和硝啊,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你还要什么配方?!”

秦晅扬起的鞭子停滞在半空中,“你当真知道?那之前……”他可记得她吹嘘过她老家武器的厉害程度,结果真让她画图纸、具体描述,又含含糊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

(。

邵萱萱虽然心虚,但见他脸上有缓,还是顶着朔风大声道:“那时候你人品那么坏,想也知道不会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好事,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了!”

她这一嗓子嚎得嘹亮异常,震得身后的萧谨容和刘简都一脸呆滞。

萧谨容:“……”

刘简:“……”

红颜祸水啊!

­色­字头上一把刀哇殿下,您看她都当着您面撒野了还不给抡马下去!

秦晅倒是真想把人扔下去拖行个几百米教训一下,但邵萱萱本来就够笨得了,万一这么一虐待把火(和谐)药配方给摔忘了,就损失得有些大了。

“敬之,咱们到哪里了?”

太子问话,萧谨容自然不敢怠慢的。

“回殿下,快到暨州地界了。”

秦晅沉吟片刻,再一次大力扬起鞭子:“绕过去,去风沙城。”

“这……风沙城当年……”萧谨容欲言又止地看了邵萱萱一眼。

邵萱萱正为了避风雪侧过来,正好看到他微妙的神­色­。

风沙城,什么地方,很恐怖吗?

萧谨容­干­咳了一声,轻声道:“聂姑娘不记得了?那伽云寺,总是还有印象的吧,那可是您祖母静修的地方。”

邵萱萱愣在那,思绪千回百转,终于回想起一点关于“伽云”两个字的印象。

“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咱们回伽云去,师兄不走,我也要带你走!”

那是,属于聂襄宁和俞嫣初他们的回忆。

跟她邵萱萱,倒是没有什么瓜葛。

身下的马再次狂奔起来,马鞭劈开空气的声音凄厉而沉闷,落到马背上,像是钝刀子割在皮鼓上。

“你把火(和谐)药方子写出来,我便让他回来。当然,也只是回刘简手下,可不是哪里都能去的——起码老太太死之前,都别想进光明正大的在皇宫露脸了。”

邵萱萱听到身前的人这样说道。

第八十一回血吻

( 邵萱萱真以为风沙城是一座城。

但这地方连断壁残垣都少得可怜,说是一座昔日城池的遗迹还差不多,连俞嫣初口中的伽云寺都烧得只剩下几尊焦黑的佛像。

朝阳初升,那一点猩红在地平线尽头的半只佛头处缓缓升起。

萧谨容突然向秦晅行礼道:“恭喜殿下,卧佛含丹,乃是大大的吉兆。”

秦晅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正望见残留的那点寺墙下枯死的木桩。这点起伏正好挡住了佛头残缺的半张脸,仿佛真的只是睡去了一般。

然而,只要再往前几步,就能看到那残缺的半张脸有多凄惨。

马都跑累了,没什么力气地站着,邵萱萱小心翼翼地从马背上滑下来,揉揉酸胀的腰背,也看向东面绯红的地平线。

吉兆?

卧佛?

那位菩萨明明原本应该是尊坐像吧,不能因为脑袋掉到地上,就喊他卧佛吧……萧少爷为了拍马屁,也是够拼的。

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邵萱萱觉得这个地方的气候可暖很多,地上连积雪都薄了。

秦晅席地坐下,让手下拿了纸笔,招呼邵萱萱过去。

邵萱萱心头一跳,缩着脖子走过去,装傻道:“­干­吗?”

秦晅挑眉:“你说­干­吗?”

邵萱萱­干­笑,瞥了不远不近站着的萧谨容一眼,凑近了轻声道:“我不知道比例诶,就列个名字行不行?”

她陡然凑近,气息几乎都喷到了秦晅脸上。

秦晅怔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讨好的笑容把眉毛和嘴角拉成了好看的弧度,黑亮的眼睛倒映自己漠然的表情。就在不久前,她还一脸不舍地回头去看远去的松林……

这人,能在冰天雪地待上半天就为了等着见一面,一转头,却又似什么都忘记了一样。

天­性­凉薄,没心没肺,形容的大约就是这样的人。

叫这样的人看上,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秦晅想得入神,邵萱萱却还在等着他的答案呢,抬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嘟囔道:“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干­脆一些,老这么不说话吊着人什么意思嘛——你刚不是说了,只要我写出来,就让方砚回……”

“我说的是火(和谐)药方子,是不是我昨天没揍你,骨头痒了?”

邵萱萱噤声,舔了舔笔尖,吭哧吭哧地写上“炭粉、硝粉、硫磺粉”几个字。

她小时候也是拆过小鞭炮的,比例不对其实也不要紧,总是能试出来的。

秦晅拿起纸条看了一会儿,递给萧谨容。

萧谨容显然是个懂行的,盯着看了片刻之后,迟疑道:“炭粉、硫磺……这硝……难道是指地霜?”

秦晅没吭声,萧谨容却想通了他要过风沙城的原因——风沙城附近全是盐碱地,淡水稀缺,盐湖却多,如今天寒地冻,盐湖­干­涸,湖床上便都是白如霜雪的地霜。

“臣这就派人去寻湖捞硝!”

秦晅赞许地看向他,聪明人就是这点好,话不用说全,一点便透。

刘简等人寻了一处破败的民宅,拿残梁和佛像堵住破洞,升火造饭。秦晅靠着断墙看着他们忙碌,邵萱萱挨着他边上站着,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秦晅古怪地笑了一声:“你这人也是奇怪,说你心肠软,才跟人山盟海誓,回头就给忘了吧。说你凉薄,几块泥坯塑像拿来挡个风也跟踩了你尾巴似的。”

邵萱萱给他说得噎住,偏开头结巴道:“说什么啊——”

秦晅盯着她的侧脸,少汝优美的颈部曲线在晨曦中漂亮的犹如曲项的天鹅。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那具在黑暗中抽搐然后逐渐静止、冰凉的少女躯体……不知道她长着怎么样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说你没良心,人家把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交到你手上,你却连把那些火(和谐)药收在怀里也不敢——我没说错吧?”秦晅声音不高,恰好足够让她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邵萱萱脸还是那么固执地侧着,耳朵却因为羞愧而涨得通红。

她自己的脾­性­,她是知道的。

秦晅说山盟海誓固然夸张,但是这样转头就把方砚的生死“置之度外”,确确实实就是下意识的行为。

谁也没规定,喜欢就得喜欢到过自己的程度。

她邵萱萱谈了这么多场恋爱,哪一次也没彻底忘了自己。

方砚长得合胃口,方砚温柔体贴,方砚出现的正是时候……方砚也不过是她那么多次动心里稍微特别的一位。

在她的观念里,命是要比什么爱不爱更值钱的。

秦晅盯着那只绯红的耳朵,心里像被藤虫身上的药草磨着一样难耐。雪山上的拥抱和眼泪还清晰地留在他脑海里,她这种人,动一刻心就跟吃一口饭一样容易。

难得的是竟然也会因为自己的凉薄而羞愧。

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却不知她只耻之后,多久缓回来继续没心没肺。

拥抱住自己的那一刻,心里……大约也像看着佛像一般满腔怜悯吧?

秦晅蓦然蹙紧了眉头,心头火起,抬脚就踩在她靴子上。

邵萱萱疼的大叫出声,什么羞耻、惭愧瞬间就都飞走了:“你有病吧!有病吧!踩我­干­嘛!”

嚎完这一嗓子,才现刘简等人都冷着脸站了起来,齐齐往这边看来。

秦晅黑着脸瞪了她片刻,蓦地伸手掐住她脸庞,狠狠地一拧。

刘简等人面面相觑,随后便又没事人一般重新忙碌了起来。

邵萱萱被拧得脸颊上红了一大块,还不敢叫,龇牙咧嘴地捂着脸蹲下来。秦晅本想萧谨容等人是不是回来了的,见她这样,拎起袍角也蹲了下来:“怎么,还不服气?”

服!

服气死了!

邵萱萱捂着腮帮子不说话。

秦晅就喜欢她这样安静乖巧的模样,脑袋垂着,白皙的脖子露在寒风里,手摸上去,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邵萱萱吓了一跳,挣扎着就要起身。

动手动脚­干­嘛啊!

秦晅拿余光扫了一眼埋头苦­干­的刘简等人,一把将人拽住,扯着领子拉到面前,仰头将嘴­唇­贴了上去。

他的嘴­唇­白而薄,又不爱说话,连纹路都淡得不像话。

邵萱萱直觉贴上来的不像人的­唇­瓣,下一秒,下嘴­唇­就被狠狠地咬住,用力到破皮流血。

“你说孤好看,还是方砚好看?”

邵萱萱睁大眼睛,瞪着他,挣扎都停止了。

少年漂亮的眼眸离得极近,眼睫毛又黑又长,扇子一样半遮住眼睛,鼻梁高挺,几乎贴住她鼻子。

漂亮当然是漂亮的,可­性­命为重,哪里顾得了风流和美­色­。

邵萱萱下意识就摇了下头,牙齿猛然 ...

(被他锋利的白牙狠撞了一下,上嘴­唇­也被咬住了。

他倒是没用全力,只威胁意味十足地眯着眼睛,抬高了眉毛。

邵萱萱整张脸都僵住了,这要是被人拍到,肯定得上头条,比被王八咬住嘴­唇­的那个小伙子的照片点击率还要高!

她吃力地从牙齿缝里挤出话,妄图让秦晅冷静下来:“你——好——看,你——帅,你——最——帅!”

秦晅看着她乱转的眼珠子就无名火蹭蹭蹭冒起,也不管她到底说了什么,牙齿一阖,照样咬出血来。

吃早饭的时候,邵萱萱整个人都在哆嗦。

刘简炖了羊­肉­汤,泡了北地特产白面馍进去,又能暖身体又管饱,连萧谨容这样文弱的公子哥儿都吃得喷香。

邵萱萱整个嘴­唇­都是肿的,张大了疼,紧闭着也疼,就是叫冷风随便那么一吹,都痛得不得了。

喝一口羊­肉­汤,得缓个半小时才回过神来。

实在太他妈疼了!

那压根不叫吻,叫啃!

皮都破了好几处了!

想到这里,邵萱萱又禁不住有点脸红,这里就她一个女的,嘴巴肿成这样,看着就很暧昧。

刘简他们几个是看到的,虽然尴尬吧,好歹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萧谨容和他手下那欲言又止的探究眼神最过分,搞得她跟秦晅刚在这破地方胡天胡地乱(和谐)搞了一样。

这么冷的天,这么破的房子,哪个神经病会这么不要命啊!

邵萱萱简直想站起来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说道一遍。

她愤愤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过了一遍,现还真挺不好解释的。

她心里是明白的,秦晅这样的类似亲昵举动多了去了,情(和谐)欲成分不高,独占欲的味道有点,最主要的还是享受自己一手掌控一下,所有人都得乖乖听他的那种变态快乐。

但是,萧谨容他们会这么想?

他们肯定以为她欲盖弥彰!

她愁苦地叹了口气,立刻又捂住了嘴巴。

秦晅解决完一大碗­肉­汤,毫无人­性­地宣布:“你也吃完了吧?吃完了就帮着收拾收拾,过来准备试一试方子。”

吃饱了你妹啊!

嘴巴上全是血,捂了半天才止住,一共就喝了两口汤!

完完全全没有饱!一点儿也没有饱!

不顾她的眼神控诉,秦晅站了起来,接着是萧谨容,接着是刘简……当啷一声,邵萱萱听到了勺子刮在空锅底的声响。

第八十二回懵懂 何堪

( “咳咳咳!”

刘简被浓烟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退开好几步才问邵萱萱:“直接用火烧不行,­干­嘛要这样麻烦?”

邵萱萱捂着空瘪的肚子,一脸不耐烦(没办法,解释就要说话,说话嘴巴也会疼):“你懂什么呀,这是最早搞工业革命的英国人明的办法,这样炭化的木炭品质高。”

秦晅瞧着被苔藓皮覆盖得严严实实的木炭堆,皱眉道:“那得几天才能好?”

“量大的话,起码要两三天了,咱们就这么几根,等到天亮就能刮炭粉了——你们造火(和谐)药是想要军用吧,军用就得规模化生产,要不然怎么保证质量?”

邵萱萱有些庆幸自己当年没少死记硬背,大道理一套一套,说起来能忽悠人的!

秦晅果然被她说服了,挨着她蹲下来,把萧谨容等人从盐碱湖那收集来的硝石递到她眼前:“那这个呢?”

邵萱萱噎住,转开视线道:“硫磺呢,没有硫磺也不行呀。”

秦晅看了刘简一眼,刘简在包袱里掏了半天,掏出好几只瓶子:“我这里备着了。”

邵萱萱:“……”

秦晅拍了拍肩膀:“好好­干­,­干­完了给你准备吃的。”

邵萱萱大力地咽了一下口水,换来他了然的一个微笑:“或者,你亲孤一下,赏你半个馒头?”

这一下,轮到刘简和萧谨容无语了,他们还算老练,脸上神­色­绷住了,忙着点火烧碳的那位脸皮薄、历练不够,登时就喷笑出来。

刘简随手捡起一把积雪扔过去:“­干­你的活!”

邵萱萱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打的明明不是她,为什么她觉得这么尴尬呢!真是日了狗了!

秦晅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往前挪了挪,扯了扯她脏兮兮的衣襟:“蹭了什么上去?”

邵萱萱很想把这手拍掉,但余光瞥到萧谨容等人的侧影,又强忍住了。

他力气大,武功高,小弟还多。

还是识时务一点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饥饿真是太难忍受的东西——尤其是吃的就在不远处,明晃晃看得到的时候。

邵萱萱有些后悔学什么英国佬了,拎着根柴火从火堆里扒拉了根没烧尽的半炭化木条出来,拿匕刮炭粉。

秦晅了然,但还是恶意地问:“刘简他们还没忙活完呢。”

邵萱萱埋头苦­干­,一声也不吭。

刘简随身带着的硫磺本来就是粉末,盐碱地那弄来的硝石大部分成分是硫酸钠,被当地人换做地霜,自然是因为……邵萱萱的手蓦然顿住了。

硫酸钠……这特么是芒硝啊!

火药得用火硝,火硝里面才有硫酸钾,威力才大!

半桶水就是这样,关键时刻必然掉链子……邵萱萱心里有些慌乱,捏了些粉末到火堆旁,心里默念:“紫­色­紫­色­紫­色­紫­色­!”

纳特有的黄­色­焰火一下子就冒了起来。

真是不想来什么,就偏偏来什么!

会不会是杂质太多啊?

邵萱萱心里有些乱,往秦晅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那个啊,等会试出来,要是威力不太大,还有饭吃吗?”

秦晅的眉头又一次蹙紧了,狐疑地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想早点吃饭的意思啊!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她硬着头皮拨了些粉末拌在一起,也没心思算什么比例,点了火上去,“嗤啦”一声,便熄灭了。

秦晅的脸­色­有点难看,邵萱萱讪讪的:“比例不大对……呵呵……”

“那便继续试吧。”

邵萱萱吁了口气,埋头又捣鼓了会,烧是烧得起来的,无奈就是个哑炮,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跟齐王那边的火药丸子谁强谁弱。

邵萱萱这顿早饭,便跟不断高升的太阳一样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佛陀的嘴巴。

最坑爹的是午饭看样子也是不会有的!

秦晅听她火硝、芒硝解释了半天,只丢给她一句“那就等凑齐了东西再试”。至于什么时候吃饭,他们都已经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了。

邵萱萱背着自己的小包袱,不大情愿地跟着秦晅上了马。

秦晅见她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难得仁慈地拉她上马,嫌弃道:“骑马都学不会,信你也是我傻。”

邵萱萱饿得没力气反驳,只牢牢抱住他后背,心想可别被颠下去。

秦晅说了两句没得到回应,扬鞭催马狂奔。

他们这一路行来,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刘献屿受伤,此时正在暨州城修整,若按原来的安排,早该赶去与他们汇合了。

邵萱萱被颠得头昏眼花,下马时都是靠着秦晅抱下来的,人饿了就特别畏寒,缩在秦晅怀里哆嗦成一团。

连萧谨容也觉得她的情形有些不对,频频转头来看。

入城之前,一行人整理了下行装。他们一路风尘仆仆,之前的乔装都掉得七零八落的,萧谨容手巧,割了些头给众人做了假须。

秦晅拿热羊­奶­化了点面馍,端到邵萱萱身边时,恰好见她睁开眼睛。

“现在知道饿了?”

邵萱萱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热腾腾的碗,心道小变态真是恶毒啊,不给吃就算了,还非要到她面前来炫耀。

但就是这样死Ъ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弄不出来就是弄不出来啊。

何况她还不是那个巧­妇­,只是凭着那点有限的化学知识在瞎猫撞死耗子。

秦晅还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淡­色­的薄­唇­不断开翕着,隐约可见编贝一样的白­色­牙齿。

反正长得也不错,亲一下,也不算吃亏吧。

还能换饭吃,名副其实的秀­色­可餐……

“怎么不说话?”秦晅推了她一把,“当真不要?”

邵萱萱猛地伸直胳膊一把搂住他脖子,苍白到有些青的脸急靠近。红肿的­唇­瓣擦过他嘴­唇­后,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果断地在他脸颊挑了个位置,“吧唧”亲了一大口,将碗抢了过去。

秦晅怔怔地看着她埋头苦吃,因为呛到肩膀还蝴蝶振翅似的抖了好几下。

被亲的地方还残留着湿润的触感,嘴­唇­麻……这突如其来的吻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留给他,一时令他有点受宠若惊。

秦晅咬紧了牙关,克制着想要将碗夺回来的冲动,反复地说服着自己:这就是一只兔子,胆子小,不能这么一路吓到底。

“殿下,臣已经同刘三那边搭上线了,您看您是现在过去,还是……”

秦晅扭头,正对上低垂着脑袋的萧谨容。

“天都快黑了,自然现在就去。”

有了刘献屿做接应,进城几乎毫无阻拦。

太子这一趟出行,虽然不曾大张旗鼓,但也不算微服出巡,排场还是不小的。临时行宫设在府衙不远的豪宅 ...

(大院里,仆从无数,灯火通明。

秦晅换了衣服出来,就见邵萱萱低头在那戴帽子。

他瞧着她身上灰扑扑的衣服就有些不悦,几步迈上前,抬手就要扯她腰带:“谁让你穿这个了?去换了!”

邵萱萱吓了一跳,内侍帽子都扔了,两手紧抓住腰带:“­干­什么呀!”

秦晅也没放手的打算:“这又不是宫里,你穿成这样­干­什么?急着告诉别人你不是男人?”

你妹啊!

老子本来就不是男人!刘简都消失回去做他的暗卫了,老子怎么就不能当回那个因为近身伺候太子而偶尔被人塞点东西,被小丫头讨好地叫一声邵公公的小太监了!

内侍服不比兵士的盔甲,内造的东西再好也是布做的,秦晅力气又大,腰带扯了几下就松了。

邵萱萱苦着脸抓着衣襟投降:“那穿什么?我就找到这么一件合身的呀。”

秦晅这才停手,沉吟片刻,道:“你非要穿着这个也行……”

邵萱萱听到那个拉长的尾音就觉得不妙,警惕道:“还有什么条件?”

秦晅眼睛露骨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连身衣服都是我给的。”说罢,在她腰上狠掐了一下。

邵萱萱整个人都僵住了,果然不是错觉啊,这几天……小变态确实有点不大对对劲的。

硬要形容的话,就跟……就跟(和谐)情期到了似的,一有机会就动手动脚的,还特别理所当然,特别*­祼­的。

见她不吭声,秦晅说得更直白了:“又不是没做过,何必一脸不情愿的?”

除了卧槽,邵萱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就算你在古墓里活到老死,长长久久过了一百年,好歹看看你自己这具身体的的年纪,再看看聂襄宁的!

小姑娘都没来过例假呢!

而且昨天你不是还讥讽我没良心,对方砚不够痴情,转个头就要一起%¥&%是几个意思啊!

邵萱萱一而再再而三的走神在秦晅看来,其实是有那么点挑衅的——少年人的身体最容易冲动了,童年过得太凄惨的人又偏激爱钻牛角尖——他堂堂一个太子,就是上辈子也是有资格住大陵墓主墓室的人,难道还比不上小小一个侍卫?!

第八十三回归队 何堪

( 太子此次北上,奉的是剿除匪乱的名义,但明眼人一看,就觉得皇帝有点过于小题大做。

历朝以来,哪个皇帝会让储君身陷险地——便是皇帝御驾亲征了,太子也是要留在宫中监国的。

区区几个流寇,犯得着要太子亲征吗?

带着那几千­精­兵出来,流寇是打得过的,撞上齐王那十几万大军,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是以,刘献屿到了暨州就不敢再往北了——流寇当然是擒获不少的,大半却都是北地前来刺探的叛军。

暨州太守和都尉也是如临大敌,把个暨州城防得如铁桶一般,唯一松了口气的,就是刘献屿了。

他日日守着假太子怕露陷,如今迎回来正主,腰杆都硬了不少。

是以,一听说太子要来看他,躺在床上翻了半天身,最终还是决定不起来了。

他是伤患耶,谁见过活蹦乱跳的伤患啊!

萧谨容本来已经坐下了,见他那架势,不露声­色­地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刘献屿气息孱弱地挥挥手:“有劳萧兄了。”

萧谨容无奈摇头,大步往外走去。

刘献屿于是安安心心躺在那,一直等到小厮送来确切消息,秦晅的脚步声到了门外了,才装镊样地要爬起来。

按他原来的计较,殿下肯定立刻阻止,并且表示刘爱卿劳苦功高,好好养病,回去必然有重赏!

结果他人都整个坐起来了,秦晅还在扭头看外面,“端个药都能洒了,你还有什么用?”

刘献屿骑虎难下,只得顺势爬起来准备下床——明明脚都迈进来了,一直盯着外面­干­什么了!你不是来探病的么?!

他­干­咳一声,半个ρi股还挨在床上:“臣——”

“去厨房端碗新的来!”

刘献屿无奈,只得爬起来,跪倒行礼。

秦晅扭头,随口说了句“免礼”,又一次转过头催促:“快去。”

卧槽!

刘献屿一边爬起来一边忍不住去看他身后那个笨手笨脚的到底是那个傻Ъ,嘴巴也终于闲不住了:“殿下,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呀……”

老子ρi股都叫人踢肿了,后背还中了一刀,身先士卒哇!

秦晅这才把注意力放他身上:“好好躺回去,怎么连鞋子也不穿?”说着视线就往早就跪倒在地的仆从那扫去,冲着外面那个“傻Ъ”的火气也带了进来,“连人都伺候不好,养你们有什么用?”

唬得仆从们一个劲地磕头,完全不知道“闭门休养”几天的太子殿下怎么一出来见人,就这么大火气。

刘献屿讪笑:“不怪他们,我自由惯了呵呵呵。”

秦晅上下打量他:“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刘献屿心里有点小忧伤,果然就是要躺着起不来效果才好啊,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安慰……他吸吸鼻子,立时就决定换个方向,往英勇帅气的路子上走。

“不辛苦,小伤而已,叛军那边的人才惨,哈哈哈哈,都叫臣打得找不着北了!”

秦晅的面­色­古怪起来,扭头望了一眼跟着进来打算替手下道歉的刘简,刘简倒是很镇定——世家少爷都爱吹牛,呵呵,吹吧,吹完他也不用道歉了。

反正,方砚是暗卫,一般情况下也不抛头露面的。

刘简十分护短的想。

秦晅果然也不戳破,坐着听刘献屿自吹自擂了半天,又问了些军中近况,才见邵萱萱端着重新煎好的药进来。

“啊,聂……”刘献屿好歹把“姑娘”两个字给咽了下去,接过药咕噜噜就往下灌。

邵萱萱偷眼去瞥秦晅,他正低头啜茶,面­色­漠然,似乎刚才的暧昧和找碴都不存在似的。

刘献屿只道能让风流的小太子到哪儿都带着的人,总该是非常重视的,使了眼­色­让仆从给她搬个椅子。

秦晅放下杯子,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刘献屿瞬间就给瞪得有点迷糊了,哎,坐都不给坐,又闹别扭了。视线落回到空药碗上,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在门外一直挨骂的傻Ъ,就是她呀!

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

刘献屿乖乖找了椅子坐下来,不敢多管闲事了。

邵萱萱倒是对他们坐自己站的待遇习惯了,屋子里有地龙呢,暖烘烘的,站角落也不冷。

萧谨容在外头转了一圈,又被请了回来——见刘献屿居然坐在椅子上,没绷住笑了出来:“刘三你背上的伤不打紧了?”

刘献屿苦逼地瞪了他一眼,萧谨容只作不见。

暨州城是不能久待的,这里跟齐王的大本营实在是太近了。但就这么回去,也是不妥。

刘献屿算了算这一路行来的战绩,嘀咕道:“不如咱们­干­脆跟暨州借兵,趁夜奇袭,打他个措手不及!”

萧谨容失笑:“没准人家就等着来个瓮中捉鳖,顺便将暨州也连窝端了。”说罢,瞥了邵萱萱一眼,“这里可有不少聂如壁的旧部。”

刘献屿哑然。

“那敬之的意思呢?”

“依我的想法,陛下也不可能真指望咱们这几千人能将改变边疆局势,剿匪自然是要剿的,齐王这边虽然动不得,却可从火(和谐)药入手。”

秦晅沉吟片刻,点头道:“你既然有了主意,不妨都说出来。”

“此次匪乱,要数旗云州最猖獗,咱们弄到火(和谐)药后,不如就拿旗云州开刀,炸他个云破天惊。蛮夷也好,流寇也罢,甚至是叛军,想来也没有哪个不怕火(和谐)药的。”

“火(和谐)药?”刘献屿跳起来,“你们拿到火(和谐)药方子了?!”

这可比什么剿除匪乱的功劳大得多了!

秦晅瞥了一眼邵萱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邵萱萱正听得困,被他­阴­恻恻的目光一扫,登时就清醒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回到房里,秦晅果然又来逼她试方子。暨州城一样没有火硝,怎么试?!

邵萱萱苦着脸看着他:“你搞到火硝,我就能做,真的。”

秦晅冷笑:“我搞得到还需要找你?”说着拿起装火药丸子的皮袋子,“这丸子里的东西刘简早知道了,硫磺和炭粉都是寻常能找到的东西,就是你口中的火硝没处可寻。”

邵萱萱愕然,这才恍然为什么刘简一听到她说硝石就问是不是地霜,并且马上改道去遍布盐碱湖的风沙城。

只可惜,盐碱地出的是芒硝,含火硝的硝土……她是真不知道哪里有。

秦晅逼她的办法不过那几样,概括起来就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几天有了一点进步,多了一项“­性­(和谐)­骚­(和谐)扰”技能。

譬如现在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他就突然抬手在她耳朵上捏了一下。

邵萱萱冷汗都吓出来了,连退了好几步,还差点摔 ...

(跤——这个转换也太快了吧!火硝跟她耳朵有个屁的关系啊!

她这一躲,秦晅更不高兴了,吃饱了胆子就壮了嘛。

之前是谁啊,为了一碗羊­肉­泡馍就冲上来又亲又抱的!

也是邵萱萱运气不好,门外恰好来了传膳的下人。秦晅扯了扯嘴角,眉头舒展开,大步朝外走去。

邵萱萱先是让到一边,等人走出去了,赶紧跟着就要出去。房门“砰”的一声被秦晅自外面关上:“你想出办法来了,孤自然会给你把晚饭带来。”

邵萱萱呆住,又听得他在外面到:“又或者,想想城外吃的那些羊­肉­的滋味。”

羊­肉­……

邵萱萱愣了半晌,终于想起了那个用来交换的,急匆匆印在他脸颊上的吻。

脚步声远去,屋内只余下油灯燃烧的细微声响。

邵萱萱摸摸肚子,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了下来±上备着茶水,点心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给撤掉了。

你不给我吃的,我不能自己去找么?

邵萱萱咬咬牙,转到后窗那,掀开窗户跳了出去。不料天寒地冻,屋外檐下地面都已经结了冰,如今叫屋里地龙的热气一熏,纷纷化水。她这一脚下去,正好踩在湿泥上,重心一偏,“啪”的摔倒在地上。

她嘀咕了一声“倒霉”,扶着墙爬起来。身上衣服都脏了,手上也粘呼呼的。

邵萱萱四下一打量,往茅房方向走去——这里的厕所环境是真糟糕,就是富贵人家也一样。

好在卫生习惯不错,知道便后要洗手,还给弄了只水缸、葫芦瓢和水盆放着。天气那么冷,水缸上也结了层薄冰,邵萱萱拿葫芦瓢敲了半天才敲开冰面,舀了水出来。

她胡乱地洗了几下,冻得直哆嗦,目光却落到茅厕的木门上,蓦然就是一顿——那门年代久远,门环锈迹斑驳,靠近墙角的地方长了一蓬蓬白­色­的长毛,遥遥望去,就跟积雪一般。

第八十四回成功

( 第八十四回成功

秦晅才刚拿起筷子,饭厅的门就被推开了,邵萱萱红光满面的大步进来,一股恶臭随着风飘进来。

秦晅:“……”

萧谨容:“……”

刘献屿:“……”

这是掉粪坑里去了吗?!

邵萱萱毫无自觉地越走越近,那股恶臭也随之靠近,秦晅皱紧眉头,萧谨容放下筷子,刘献屿最不淡定,桌子又最靠外,直接就跳了起了。

邵萱萱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刮过去,直往秦晅的小矮桌那跑去。

萧谨容不禁扭头去看秦晅——当朝储君倒还是镇定的,既没有开口叫人,也没有起身逃窜的想法,只是面罩寒霜,目露凶光。

邵萱萱恍若未觉,兴冲冲地在矮桌前蹲下,将手上攥着的一只葫芦瓢放到了桌上。

“你瞧!”

刘献屿忍不住探头望了望——即便隔得那么远,他也可以断定,恶臭基本上就是从这个瓢里飘出来的!

这姑娘也真是不讲究,大家正吃饭呢,她就这么二了吧唧的把什么脏的臭的都给弄过来了。

弄过来就算了,还得搁人饭碗旁。

看吧,太子脸­色­都变了,筷子也放下了,肯定要火……一直看戏状态的萧谨容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也面­色­凝重地围了上去。

“聂姑娘,恕萧某愚钝,瞧不出不同来。”

刘献屿愣住,捂着鼻子也凑了过去。

瞧什么东西?

葫芦瓢里是一些脏兮兮的泥垢,不少还长了长长的白毛。

邵萱萱脸上也沾了一些:“看当然看不出来,但是我已经烧过了,不化水,一点就能着,也不留白沫子。”

“这……”萧谨容看向秦晅。

秦晅也站了起来:“取火炉来!”

刘献屿十分自觉地接了张舜的活,走到门口朝外吼了一声:“赶紧的,收拾个炉子过来!火烧得旺旺的!”

炉子很快被送了过来,邵萱萱信心满满地拿手捏了一小撮,扔进炭火堆里,红艳艳的炭火猛然蹿起一簇明火,火焰紫黄斑驳,没多久就烧完了。

“我没撒谎吧,”邵萱萱得意道,“你要不相信,再拿之前的芒硝来烧烧看,肯定不一样!”

像小变态这样小心谨慎的人,即便知道那是假的,必然也留了下不少吧。

果然,她话音一落,秦晅便戾气冲天地瞪了她一眼,朝着窗外道:“把刘简叫来。”

刘简不愧是­干­暗卫的,赶来的路上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了,直接把风沙城带来的硝土都拎过来了。

芒硝遇火会融,火焰颜­色­不对,剩下的析出物也不对。

两者一对比,区别就明显了。

等到刘简将方砚送来的火药丸子拆了分拨粉末计算起比例,迟钝如刘献屿也终于看出了眉目。

火药!

居然已经拿到齐王军中火器的秘密了!

这些火器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时,整个朝野都震动了好嘛!

这还打什么流匪,直接回京就可以论功行赏了呀!

邵萱萱弄来的火硝毕竟纯度不够,但那个小小的,震得外面的仆从们都如临大敌的小爆炸也足够让他们欣喜的了。

刘简最不怕脏臭,拿手捏了一些放在鼻子边使劲嗅了好一会儿,才满是疑虑地邵萱萱:“聂姑娘,你是从哪里找来的……火……火硝,这个……怎么那么臭啊?”

四双眼睛刷的全聚集了过来,邵萱萱­干­咳一声:“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在我们那简直就是常识……”

秦晅猛踩了她一脚,邵萱萱声调一变,蓦然回神。秦晅笑道:“早听说聂如壁不但武艺凡,还懂得烹炼金石,内外兼修,想来你是跟着学了不少。”

邵萱萱出了一头冷汗,连忙顺水推舟道:“是,是啊。”

“那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

“就……就在茅房那扫了点,在马厩旁也搞到一些。”邵萱萱心悸于自己刚才差点把自己穿越来的秘密给说穿了,炫耀的心也淡了下去。

听到茅房两个字,刘献屿迅退了一步,萧谨容也瞥了一眼刘简的手指头。刘简倒是没他们娇气,但也把手放了下来。

刘献屿主动道:“那我现在就让他们去把全城的茅房、马厩的硝土都收集起来?”反正脏臭乱都不用他自己来承担的。

全城的茅房?!

太有行动力了吧?

邵萱萱不由自主就咽了下口水,提纯方法她倒是知道的,这样的话……方砚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秦晅思忖片刻,摇头道:“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刘简,你带人去吧。”

眼看着刘简就要往外走,邵萱萱一把拉住他,向秦晅道:“那、那个,君无戏言啊!”

“什么?”

“你答应过的,要……要他回来呀,在风沙城的时候……”

萧谨容和刘献屿都茫然不解,只有刘简避火一样猛地挣开她的手掌,打断她的话:“那臣先去布置了。”

说罢,大步朝外走去,连看都没多看邵萱萱一眼。

秦晅­阴­鸷地瞅着邵萱萱,半天才挤出话来:“那是自然的。”

邵萱萱不由自主就笑了一下。

那一笑流露的太过自然,又甜又糯,甚至多年以后,也像针一样扎在身居高位的贵族少年心头。

方砚要回来了!

邵萱萱吃饱喝足之后,舒舒服服的泡完澡,任由侍女帮着把头擦­干­,把衣服穿好,把袜套、鞋子穿戴完毕……大厅的灯还亮着,院子里煮着草木灰和硝土的大锅也还架着。

草木灰里有钾离子,反应后能跟代替硝土里的纳离子生成硝酸钾,有了硝酸钾,火药的三大原料也就算齐活了。

她靠着窗倚着,空气里满满的都是形容不出的臭味,头顶的星光却意外的明亮。那些零星的光互相映照着,落到雪地上,泛着淡淡的萤光。

邵萱萱摸了下空荡荡的皮袋子,扭头去看桌上的化妆镜。镜子里的人影朦胧可爱,终究不是自己的模样。

邵萱萱轻踢了桌脚一下,又一下。

她把铜镜翻了过去。

秦晅说得对,要活下去,活得好,就得忘了曾经,忘了过去。

她始终记得自己叫邵萱萱,他却连原本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如今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另一个……

邵萱萱揉了揉鼻子,叹了口气。

他自称是鄢流于的先人,难道也姓鄢流?

鄢流祁?

邵萱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除了有点拗口,也没什么奇怪的,没必要那么瞒着的嘛。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心里的喜悦到底是压不住,又拿棋子当飞石投掷。

...

( “噼噼啪啪”,扔了一堆黑白子到柱子上,每颗都没进去寸许。

要是把这些柱子替换成人的脑袋、胳膊,不知不觉,她自己也已经学会不少“杀人”的技巧了。

但她­射­的毕竟不是真的血­肉­之躯,不但没负担,还越看越觉得得意——如同第一次在实验课上学会拿纸船和肥皂做肥皂动力小船一样,迫不及待地就想要验证,想要再来一次,再试一遍。

棋秤上的黑子几乎被她扔完了,木质的柱子上密密麻麻全是黑子,再扔了些白子做间隔,拼成一个个花体的字母。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邵萱萱手一抖,白子啪啪啪纷纷落在棋秤上。

“吃饱了?”秦晅瞥了柱子一眼,“有闲心玩了?”

邵萱萱讪笑:“放松一下。”

秦晅哼了一声,踱到棋秤边,掂起一颗棋子,手指轻轻一弹,白子流星一般没入朱­色­的梁柱里,又“当”的落到地上。

邵萱萱愣了一下,上前两步,往里看了一眼。

这梁柱足有成人腰那么粗,居然这么轻易就被­射­穿了。

秦晅拉了椅子坐下,“倒茶。”

邵萱萱撇嘴,心里嘀咕了句“装(和谐)逼被雷劈”,手上的动作还是规规矩矩的,老老实实走过去,拿杯子,拎茶壶,斟茶。

秦晅垂着眼睛,看着那双白锻软底的鞋子轻快地在温热的地毯上踩动,每一步都似在昭示着她的喜悦。

越瞧,便越觉得不顺眼。

“大晚上的,不用放茶叶了吧?”

连说话的语调都喝了春(和谐)药似的,轻佻、不庄重。

透明茶水映着白瓷杯底,隐约可见自己抿紧的嘴角——秦晅飞快地把水喝了下去,杯底再没有倒映,一直在心底烧着的小火苗却“噌”的变大了。

“无论是你,还是他,”他拿手指在杯口摩挲了两下,递还给她,压着牙根把声音送出去,“在我眼里,也和那柱子没什么分别,你们要是不听话了,我也一样不会留——懂吗?”

第八十五回恐惧 何堪

( 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生物,第一次登上几十层高楼往下俯视的瞬间,会被这样的高度震撼得站不稳脚。

然而,每天乃至每时每刻都这样看着,这份恐惧也就开始逐渐成为了习惯。

就像女孩成年以后习惯每月迎接一次例假,男孩每天面对晨(和谐)勃一样。

这在青春期之前,完完全全是无法想象的。

邵萱萱跟在秦晅身边,最先开始习惯的不是饥饿,也不是挨打和受骂,而是那种恐惧感。

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每做一件事都可能迎来嫌恶和打击。

认识他以前,她从不知道自己脸皮居然能有这么厚,厚到可以每时每刻都顶着一股男人苛刻的眼光照常吃饭、呼吸、睡觉。

秦晅的坏脾气就像这个世界总是昏暗的油灯一样,锋利的眼刀就是灯上不时结起的灯花——没有强迫症的话,灯花也是可以不剪的,它总能自己燃烧结束。

所以秦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邵萱萱甚至都没把脸上的笑意完全收起来,只是乐呵呵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她还是很懂的。

这样的态度当然不能让秦晅满意,按他的经验,什么敬重、什么效忠、什么怜爱,都没有一个“怕字”来得­干­脆彻底。

因为害怕地位和权势被剥夺,父母会亲手将儿子封入墓­茓­;因为害怕叫人现真相,谎言之后可以接上无数个谎言……

对死的恐惧,对身体部分机能被剥夺的恐惧就更加具体了,刀子刺入身体里,是很容易卡在骨骼的缝隙里的,血液不断外流,身体越来越冰凉时,反而更加怀恋生的感觉。

哪怕活着也并不能快乐,哪怕活着也只是呼吸,只是几十年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来回游荡,对着墙壁说话……在解脱的同时,还是害怕那种一闭上眼睛,一切都消失不见的感觉……

而现在,邵萱萱居然已经不怕他了?

秦晅有了一瞬间的慌乱,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伸手将邵萱萱的脖子勒住了。

他想威胁说“你笑什么”、“以为我真的不敢么”,接触到邵萱萱霎时雪白的脸和因为惊惧而蓦然睁大的眼瞳,到了嘴边的话又吐不出来了。

她经常在自己面前流露的那种害怕的神情又出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也并不比刚才觉得好受一些。

眼睛瞪大,皮肤纸片一样白,全身僵硬,背脊绷直,似乎随时可以跳起来逃窜,又似乎马上要弯腰抱头躲避伤害……

这样的女孩子,其实并不美丽。

在火炉边因为某间事情暖洋洋的笑起来,眼睛神采焕,就显得漂亮得多。

秦晅怔怔地拿手指轻压在她柔软的颈动脉上,那一下一下的脉动清晰而脆弱,带得他的手指也有些麻、热。

这股热气传导到手臂上,沿着经脉逆行,穿腹部过腔,直入左侧心房,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着。

她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秦晅被这样的想法吓到,触电一般收回了手,邵萱萱早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迅就捂着脖子后退到门边,结结巴巴说了句“我去……茅、茅房!”几乎摔着就从门口溜了出去。

房门被撞得“吱呀”作响,带起的风把他腰际的丝络吹得乱糟糟的,纠结成一团。

秦晅瞪了一会房门,又去瞪自己的手掌,最后抬脚将凳子踢翻,茶壶、茶杯全部扫落在地。

“哗啦啦”、“乒乒乓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震得地上的浮尘都飘了起来。

外头值夜的侍卫都不敢吭声,连断断续续的煮水声和柴火燃烧声都低下去不少。

秦晅深吸了口气,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个圈,还是坐不下来,最后脱了鞋子躺到了床上。

床铺是天天有人收拾的,但是邵萱萱刚刚在屋子里磨蹭了一会儿,床褥也被她拉扯得有点歪,枕头下塞着的那只水牛皮小袋子也还搁在那。

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只,不但不好看,还带着淡淡的硫磺味道。

秦晅抬手就想拿起来扔了,手指将要触碰到了,又缩了回来——这点东西,也值得自己在意?

可他偏偏就是在意得不行,在意得自己都忍不住生起气来。

灯花结了又爆,白­色­的蜡油缓慢地沿着蜡烛柱身流淌下来,最后汇聚在银烛台上,一边融热已经­干­涸的蜡油,一边迅的冷却凝固。

某种意义上来说,邵萱萱是对的。

坏脾气就像爆竹,你不去惹他,温度到了,火信点燃了,都还是要爆炸的。

正常人只要低调一点,不要靠太近,捂住点耳朵就可以熬过去了。

秦晅终于还是拎着被子将那只破袋子抖到地上去了,也懒得叫人进来伺候,合衣就躺了下去。

雕花大床上镂刻着­精­致的花纹,人物、瑞兽、花草、虫鱼,栩栩如生。

身下的被褥都被体温烘得有点热了,烛台上的蜡油也不知融了又凝固几回了,邵萱萱仍旧没有一丝一毫要回来的迹象。

秦晅唤了一声“来人”,果然马上有人应声,他犹豫了片刻,又把“跟去瞧聂姑娘在做什么”给咽了下去,下床往外走去。

门口的侍卫大气也不敢出,和隐蔽处的暗卫一起无声无息地跟在他后面。

秦晅蓦然汀脚步:“谁叫你们跟来的?”

这些人都是他从京城里带回来的,哪个不晓得他的厉害,听到他这样说,只恨吴有德死得早,张舜没跟在边上——哪怕聂襄宁那个假太监在,分散一下坏脾气太子的注意力,那也是好的——马上停下了脚,生怕自己当了出头鸟。

秦晅往搁着水缸的茅房放下走去,才走了两步,就确信邵萱萱不再那边了。

她的飞蝗石打得虽然不错了,掩藏气息的能力却很弱,这么长时间躲在茅房里不出声不呼吸,秦晅还没这么高看她的自制力。

秦晅在花园里有条不紊的走动着,几乎可以断定邵萱萱便在这附近的某一个假山,或者亭子里躲着。

那个暗卫也尽职的,一直跟着他。

“小艾?”

“属下在。”

“你们统领还没回来?”

黑暗里的影子闪了一下,轻声道:“还未曾回来。”

主仆二人的对话,到此就结束了。

秦晅还要往花园深处走去,那个叫小艾的暗卫,却再一次开口了。

“殿下,聂姑娘……恐怕在后院的院墙上。”

有了方砚的前车之鉴,秦晅迅警惕起来,“咦”了一声后,无不怀疑地冷淡道:“你倒是挺关心她的,连她去了哪儿都知道。”

做暗卫的,心思还是细腻的,方砚那事情他们又不是没看在眼里,秦晅态度一变,小艾立刻便感觉到了。

秦晅警惕,他当然也急着避嫌。他跟方砚不同,不是从普通侍卫“转职”过来的,职业素养高不说,做 ...

(事也懂得叫主人放心,立刻就解释了:

“属下之前和小多换班,经过时候看到的。”

秦晅“哼”了一声,果然转身往后院走去。

后院灯火通明,萧谨容和刘献屿都没睡,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屋檐下看着军士们忙碌地煮草木灰水提取火硝。

见秦晅过来,两人前后脚赶紧起来行礼。

秦晅四下瞄了一圈,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冻得缩成一团的邵萱萱——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的破毯子,裹得跟只春卷似的,脖子附近还折了角。

他­干­咳一声,踱步四下逡巡了一遍,向刘萧二人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刘献屿立刻就要谢恩,嘴巴都张开了,见萧谨容不吭声,硬撑着道:“殿下,我们不困。”

秦晅瞥了他一眼,又瞄了萧谨容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弯腰去看析出来的火硝结晶。

刘献屿跟着往上走了两步,萧谨容却拉住了他,使了个眼­色­,向秦晅行礼道:“臣等告罪,就先回去歇息了。”

刘献屿莫名其妙地被萧谨容拉了回去,一路走一路小声抱怨:“你­干­嘛拉我呀,都带到我伤口了!我刚就说要走来着,可殿下才来,咱们留他一个人好吗?”

萧谨容叹气,摇头,只是往前走。

刘献屿提高声音:“叹什么气,瞧不起我?!我告诉你萧……”

“你背上的伤好了?”

刘献屿摇头,萧谨容道:“那便早点睡,好好养伤——再不走,有人就嫌弃咱们碍眼了。”

刘献屿给他说得更糊涂了,停下脚步不说,抓抓头,还往回看。

院子里还是那副老样子,只是多了个秦晅当“监工”,大家手脚更利索了。星光白雪包围着这个小小的院落,更显得火艳艳的炉火明艳、光亮。

谁嫌弃他了?

怎么看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啊?

他虽然受伤了,但也没有拖后腿,影响度吧。

“敬之,你到底什么意思呀!”

萧谨容已经走远了,声音轻飘飘的地传过来:“可叹你自诩­性­情中人,一点儿眼­色­也没有,你尽管去,尽管回去。”

刘献屿给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再说忙了一天,背上的伤口还真是有点疼的,走走停停半天,也没瞧出什么自己会被嫌弃的原因,嘟嘟囔囔的走了。

不过,殿下还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啊。

以前那些就不提了,聂姑娘好歹是跟了这么久的,居然也任由她裹着破毯子睡在露天。

亏他刚才见秦晅笔直地从院门处进来,眼睛直直地瞅着那个方向,还以为是来接人回去的。

第八十六回意外

( 邵萱萱睡到一半醒来,就见几个军士正在清扫院子。天已经蒙蒙亮,她身侧的一小堆篝火倒还是红艳艳的。

难怪不觉得冷。

她打了个哈欠爬起来——这一起身,才现身上和背上也都被盖了棉被。她奇怪地摸了摸被子,扭头正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军士也奇怪地看她。

邵萱萱笑了笑,道谢道:“谢谢呀。”

军士羞涩地笑了下,摇摇头又忙碌去了。

邵萱萱给他这个反应逗笑了,抱着被子和毯子找地方洗漱。她才来几天,但是厨房之类的地方早打听过了,漱了口洗了脸,经过昨天就远远偷瞄过的厨房时,意外瞧见居然秦晅在那儿待着。

啧!

邵萱萱赶紧就要跑,秦晅却已经看到她了:“去哪儿?”

邵萱萱站定,做好被盘问、被嫌弃、被鄙视的心理准备,故作无事地回头:“早啊——”

秦晅“嗯”了一声,一面往外走,一面问:“吃饭了?”

邵萱萱表情有点挣扎,想要期待,又觉得还是放弃希望能够好过一点:“还没。”

“那陪孤吃一点吧。”

陪你!!!

邵萱萱受宠若惊,居然没有被问昨晚去哪儿了耶!

居然还幸运地被喊着一起吃饭,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上来的?

邵萱萱立刻点头如捣蒜。

秦晅今天的心情似乎真的挺好的,难得没嘲讽她贪吃,还笑了那么一下下。小帅哥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跟罂粟花似的。

太子要用膳,那当然是要紧着供给的,厨房立刻就按着秦晅的意思,飞快在小厅开始布菜。

北地食物匮乏,口味也偏重,然而还是给弄来了软糯的稻米粥和­嫩­牛柳馅的饺子,还有山参粉揉制的凉糕。

仆从们规规矩矩地打算给邵萱萱设专门坐席,秦晅有些不耐烦的阻止了:“又不是在宫里,哪儿来那么多规矩,就在孤身边坐着用罢。”

太子都这么说了,他们便把垫子和碗筷什么都摆到了他前面的小桌上。

邵萱萱压力山大地跪坐下来——坦白说靠这么近吃饭真的有点恐惧,北方这种为了蹭火炕和地龙,就老是席地盘坐的习惯真是不好。

比较起来,京畿附近那种高大很多的桌子和椅子才比较符合她的习惯。

秦晅夹了只饺子放到邵萱萱的小碟子上:“吃吧。”

邵萱萱瞪着饺子,又抬眼来瞪他,话都不知道接了。为什么要给我夹东西啊,这难道是断头餐?!

昨晚上想掐死但是让我跑了,于是你今天就来赐毒饺子给我了?!

­色­香味俱全的饺子瞬间就变得可怕起来。

邵萱萱捏着筷子,刚夹住的那一小块凉糕也不敢往碗里夹了。他自己也一口都没吃呢,谁知道是不是全部都是有问题的食品啊。

哦,对了,电视剧里不还经常拍到么,封建社会的宫廷里,男人女人们最喜欢往筷子、碗沿、茶杯盖上抹各种毒药了。

别人吃了没事,你吃了未必就没事。

秦晅见她低着头跟,跟松鼠似的反复回看自己筷子上的凉糕和碟子里的饺子,只道她害怕先吃凉糕会惹恼自己,宽慰道:“不要紧,一样一样慢慢吃。”

连说话语气都变了啊!

邵萱萱默默地缩回筷子,咬咬牙,把筷子搁回到桌子上。

“我还不大饿。”

秦晅怔住,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突然就明白过来,一时间惊怒交集,握着筷子的手都抖了一下。

真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好声好气跟你说话,好心好意想让你吃顿好的,居然还怀疑我下毒害你!

也不想想,我要除掉你这种程度的人,需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邵萱萱显然被他狰狞的神­色­吓到,他的筷子“啪”一落到桌上,人就跟弹簧似的跳起来,把矮凳都带得翻倒在地。

秦晅脸­色­更难看了,都不知道要不要爆。

昨天晚上的帐还没跟她算呢,好不容易才压下来的,她居然还敢给她害怕!居然还敢怀疑!

“你敢走出去试试!”

这话倒是提醒了邵萱萱,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就往院墙那逃窜。

秦晅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把桌子给掀了,“来人,去把人给我捉回来,绑结实了送我房间去!”

外面很快有人恭敬地应了声“是”,脚步声急促地追了过去。

秦晅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冷静了不少,又吩咐道:“叫厨房再弄些吃,不用太­精­细,好消化些就好。”

邵萱萱才跑到墙根呢,侍卫们就围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绑住了,怕她叫太大声惊扰了已经气得不行的太子,还体贴的给塞住了嘴巴。

萧谨容刚吃完饭溜达出来,正好就撞见这一幕。

若是刘献屿,当场就要叫出来了,可惜这是萧谨容,一见是太子身边的人,立刻就在廊下站定了。

聂姑娘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轻轻巧巧地就被抬走了。

萧谨容在心里念了声佛,从容地继续沿着曲廊往前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太子是什么人,当朝储君,正位东宫,他日龙飞九五,那就君临天下的主人≥然小节有失,只要能善用其众,治国有方,便也是位贤明君主了。

邵萱萱可不知没这么伟大的历史观,就是有也只对历史书的那几位施放一下,给绑回去之后,满脑子都是怎么想办法逃出虎­茓­,最次也得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当然了,要是有不那么极端的办法,那也是好的。

秦晅昨晚其实也没怎么睡,一早又去了厨房,床铺早就被人重新整理过了。

行馆里的禁军都是从京里带来的,伺候的人有一部分却是暨州太守安排的。太守本就是个玲珑心思的人,之前一直难得见到太子,这几日接触下来,见他一直带着邵萱萱,便在心里给她下了个“得宠”的定位。

听人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心思登时就活络了起来。侍卫们将人绑进屋,负责伺候的人等门一关,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刻就冲上来给她沐浴更衣,顺便给扒光了送床上去了。

结果没过多久,厨房又送了早膳过来。

邵萱萱正躺床上安慰地想小变态原来是欲(和谐)求不满啊,那起码­性­命无忧了,在宝贵的生命面前,贞(和谐)­操­这种东西就只好暂时放一放了——然后就见刚才给她洗澡的两个姑娘一脸惊慌的掀了帷帐爬上来,手忙脚乱地给她套衣服。

因为太着急,连亵衣都没穿好呢就把外衫裹上,带子也扎上了,手上脚上的绳子倒还规规矩矩绑着。

邵萱萱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刚才那股恐惧感也减退了不少。

然 ...

(后就听外面人喊了一声“奴婢参见殿下”,围着她的几个迅就撤了出去,听动静都估计都跪下请安了。

邵萱萱无语地躺在,看着头顶的雕花呆。

“都出去吧。”

秦晅说了那么一声,掀开帷幕,愣了好一会,才将人拎出去。

这些人手脚也太快了,他不过说了句抓回来,这都……剥洗­干­净了?

邵萱萱偷瞄了他一眼,没吭声,被放到椅子上之后,对着桌上丰盛的早饭咽了下口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这个架势,自己之前还真误会他了。

既然不是断头饭,那这是……邵萱萱瞄了一眼自己没拉紧的衣襟,默默嘀咕:(和谐)春了求(和谐)欢吗?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心道完全没必要啊,以前也不是没生过,自己也不是没拒绝过,不都是……

想起那仅有一次的经历,邵萱萱涨红了脸,对桌上的饭菜又一次丧失了欲(和谐)望。

原来还是放了东西的啊,虽然不是毒药,可是春(和谐)药这种东西也很让人尴尬啊。

就不能好好说话,好好相处么?

秦晅放下她之后,就自顾自在那夹菜喝粥了,大有我自己都吃了,你还怕个屁的意思。

当然了,这话要他亲自解释,那肯定是门都没有的。

太子殿下吃得半饱了,才夹了块一看就很得邵萱萱亲睐的凉糕到她嘴边。邵萱萱在心里骂了声“卧槽”,心想你都吃这么多了,我还跟着吃,完了往床上一滚,这得什么结果啊!

她脑海中霎时就滚过儿时电视剧里各种描述昏君荒(和谐)­淫­无度的镜头,甚至还滚过欧洲古代背景的小电影……

“那、那个啊……”邵萱萱咬了一口,吞枪药似的咽了下去,求饶一般说,“我觉得差、差不多了。”

听过油井灯枯这种词吧,听过­精­(和谐)尽人亡的故事吧,滚床单就滚床单,靠药物什么的,那就是吸(和谐)毒,没有未来的呀。

秦晅皱着眉头看着只被她啃掉一小口的凉糕,重复了一句:“差不多了?”她胃口什么时候这么小了?这简直就变成了一只麻雀的饭量吧,吓多了连胃都会缩掉?

秦晅厚道又一次递到了她嘴边:“你就吃吧,我就是要杀你,也不用下(和谐)毒,不给解药不就好了?”

邵萱萱:“……”

确实啊,都已经下过了嘛!

她现在倒是不怕下毒,怕春(和谐)药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就算是那种药,吃多了也不好吧……不都说,是药三分毒……”

而且还是春(和谐)药!

秦晅盯着她:“什么药三分毒?”

邵萱萱用“我们都懂”的眼神看他,“我其实对这种事情,也不是那么介意的啦,生理需求,大家都懂的。”

秦晅这才恍然,怒极反笑,硬是把东西塞进她嘴里:“既然不介意,多吃几口又何妨?”

邵萱萱含着东西,不敢吐出来,也不想咽下去,尴尴尬尬地坐着。

秦晅抬手给她松了绑,又拿起碟子,夹了一大堆东西,放到她面前:“一样都不许剩下。”

邵萱萱狠狠地咽了下口水,她是真的很饿,可是这些东西……这简直就是孤舟落难在海上嘛,到处都海水,渴得喉咙­干­了也不敢喝。

秦晅又拿勺子,舀了小半碗粥,拌了些­鸡­丝,搁在她面前。

邵萱萱沉默,眼看着他又要去夹东西,赶紧捧起碗喝起来。秦晅这才停手。

一碗粥,四块凉糕,五个饺子,小半碟萝卜,两筷子­鸡­丝……这不是邵萱萱吃得最饱的一顿饭,却是她吃得最胆战心惊的一次。

吃完之后,果然身上就热乎乎的,小腹那尤其严重。

看着侍女们进来收拾东西,看着秦晅在那漱口,邵萱萱接帕子的手都有点哆嗦。这一大早的,白日宣(和谐)­淫­啊!

而且,大家都一副我们懂的表情,这样xxoo之前被围观的氛围真的是太太让人不舒服了。

古人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秦晅洗完手,果然没有出去的打算,抬着手示意她过去伺候更衣。

邵萱萱紧张极了,站在他身后帮着脱外衣都觉得心跳“砰砰砰”的,也不知道那个药效强不强劲,不会脱着脱着就扑上去吧?

脱了外袍,秦晅又示意她脱夹衣,然后是亵衣……

邵萱萱本来业务就不算太熟练,现在更是一会儿扯到头,一会儿拉坏衣带,视线更是不敢乱瞄,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然后就(和谐)情变女­色­(和谐)魔了。

秦晅在床边坐下,拍拍身侧,示意她过来。

邵萱萱嚅嗫半天,磨磨蹭蹭走了过去。

“你自己脱,还是孤帮你脱?”

邵萱萱:“……”

可以不要这么直白吗?!

而且语气为什么那么镇定,你刚刚吃的那些都是假的啊!我都已经出了一身汗了啊,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不好!

邵萱萱哆哆嗦嗦地低头去解衣服带子,内侍服的外袍还是很好解开的,腰带也粗。里面的衣服刚才就穿得乱七八糟的,脱掉外面的就露出半个胸脯了。裤子……邵萱萱手忙脚乱地解了半天,才现居然被她们不小心打了死结……

白­色­的衣带又细又软,结子打得又紧。她越是着急,就越解不开,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嗒嗒嗒”落在地板上。

最后,连眼泪也下来了。

怎么偏偏是她,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明明是讨厌的人,却要拼命去讨好,甚至连一顿饭都要靠施舍。现在更加夸张,连上(和谐)床都跟某服务业从业人员似的。

明明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人!

也不知是不是药物的影响,这么一哭,就完全停不下来了,刚才觉得热乎乎的小腹也开始痛起来,沉甸甸的,像是要毒了一样。

小变态下的到底是什么春(和谐)药,真的不xxoo就会死掉?

她哽咽着耸了下肩膀,抬手才了下眼睛,视线那么一挪,就看到了秦晅的表情。

他的皮肤太过白皙,日夜兼程也没变粗糙,脱了衣服之后,就显得有些病态的孱弱——此时这样漠然地看过来,简直就跟没有生命的­精­致bjd娃娃一样。

邵萱萱愣了一下,抿着嘴­唇­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种时候哭,确实很打击男­性­的自尊心吧,肯定要被报复了。

“若是方砚的话,你就愿意了?”

邵萱萱猛然抬头,秦晅歪了下头,伸手抹去她还挂在脸颊上的眼泪:“我哪里比不上他了?”说着,轻抚上她还带着泪光的睫毛和眼睑,“就这么让你恶心……”

说到最后,手上的力道也大了起来。

邵萱萱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地主动扑抱过 ...

(去,被掰了好几下也死活不松开。

秦晅握着她腰,往外退了好几把,她还是跟牛皮糖似的,拿胳膊死死地揽住他脖子。

生怕被这么一推开,就真的得命丧黄泉了。

秦晅盯着她*的背脊好一会儿,才将手抚上去,立刻就浮起来无数的­鸡­皮疙瘩。

身体才是不会撒谎的,喜悦、恐惧、嫌恶,全都明明白白写在上面。

即便这么主动地抱住了自己,都还控制不住在抖。

这不是喜欢一个人的反应,她简直将这当成了献祭。

秦晅苦笑一声,收紧胳膊将人抱进怀里,不意外地觉察她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果然完全是活鱼上砧板的反应。

只是这鱼足够聪明,离开水之后不挣扎不反抗,贴着刀刃求情服软。

若是有朝一日能重返大海,不但逃得最快,没准还得趁机迎头拍他一尾巴。

秦晅越想越是悲凉,手上动作也粗暴起来,腰带拽了两下没有拽开,直接就扯断了。

少女柔软的身体他是抱过了的,虽然说不上轻车熟路,但也绝不能说生疏。秦晅将人放倒在床上,身体轻覆上去,手也往下探去……

然后,蹭了一手的鲜血。

邵萱萱正闭紧了眼睛给自己做心理疏导呢,秦晅突然就强硬地掰开她胳膊,笔直地坐了起了,凶狠地瞪着她。

邵萱萱茫然地看着他,又怎么了,不是有反应了吗,突然摆出这种脸­色­是什么意思呀?

十七八岁真是个愁人的年纪,简直说风就是雨。

秦晅瞧着她这无辜的模样,忍耐着抬起血淋淋的手掌。

邵萱萱瞪大眼睛,立刻低头去看自己腿间,现他还坐在自己双腿之间后,飞快地爬起来拿被子裹紧自己。

卧槽,我说为什么肚子疼!

居然是来例假了!

初潮啊!

上辈子时候只是在体育课上被嘲笑,这一会儿简直是上帝的恶意!

邵萱萱一面密不透风地将自己包起来,一面担心着卫生巾的问题,转头见秦晅还坐着,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要不然,你先去洗个手吧?”

说着目光落到不该落的地方,迟疑着又补充道:“还是……先……呃……处理一下?”

秦晅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扯下帷帐擦­干­净手,起身下床,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三两下披好,大步走了出去。

房门被他重重地摔上,桌上杯盏也“哗啦”作响,地面都跟着晃荡了一下。

邵萱萱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确定人走远了,才终于松懈下身体,靠在床头,长长地松了口气。

随即,又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更想回家了好嘛!这种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的世界!要到哪儿去买卫生用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八十七回DIY

( 第八十七回diy

热水澡、暖炉、新棉被……邵萱萱靠着床头坐着,盯着床边的小桌子呆。

当女人难,当个旧社会的女人更难啊!

侍女以为她小姑娘刚来例假害怕,一个劲安慰她,还讲了一大堆一听就是瞎话的“伪生理知识”。

生理知识我比你懂的多好吗?

我还知道避孕知识呢!

邵萱萱心里野马奔腾,脸上就病怏怏地说不出话来——如果有可能,她还是想回去的。

侍女还在那唧唧歪歪,邵萱萱痛苦地扭过头:“我要的棉布呢?针线呢?剪刀呢?”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穿越剧啦,穿越到底有什么好的啦!

还要自己diy卫生巾,diy就算了还没有高温消毒过的纸巾,草木灰什么的想想就蛋疼,沸水多煮几遍应该有用吧……

侍女这才急急忙忙出去催了,这地方毕竟不比太子储宫,服务人员素质也差得太多了。

没多久,侍女就包了一大堆碎花布、白棉布回来。

邵萱萱接过来一样一样揉捏过去,又拿毛笔画了好几个带小翅膀的长条形状,让她帮着自己剪。

小侍女虽然不会看人眼­色­,女红还是很不错的,三下五除二就裁好缝结实了。

邵萱萱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怎么看怎么土鳖,最后又剪了两小块,折叠了封到背面,再粗糙的缝了个嘴巴——文艺小清新热爱的环保水洗卫生间就算搞定了。

这么一想,流行一下复古潮也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生存技能不会退化。

侍女在女红方面简直举一反三,很快就不需要她吩咐就刷刷刷剪了更多的形状出来——在她示范了下用法之后,更是赞口不绝地按着当地­内­裤的比例做了更加合适的调整。

邵萱萱觉得最漂亮最实用的,就要数背面蓝­色­小碎花,缝着河马嘴巴的那块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看起来有点像婴儿尿布。

所以说,做明家真是辛苦啊。

侍女帮着做了一上午,两眼光脸颊通红,一个劲地夸,“聂姑娘你真的好聪明哦!”

邵萱萱受用极了,斜眼看向她:“冬儿,你每个月工资多少?”

“啊?”冬儿愣住。

“就是那个,例银啦。”

“哦哦,奴婢一个月拿一吊钱。”

邵萱萱“哦”了一声,嘀咕:“那算了。”

你要是收入高点,我还能把这个专利卖给你——

邵萱萱歪着脑袋又想了会,趴到冬儿耳朵边,“这个法子是我想出来的,你多做一些,拿出去卖,赚钱来的钱咱们五五分账,怎么样?”

冬儿眨巴了下眼睛,又眨巴了一下:“那……棉布……”

“棉布是府上供给太子用的嘛,他总不会跟我们收这个钱——快去快去,多叫几个人来,一起做,一口气多卖一些!”

冬儿迟疑着出去了,回来时候果然带了好几个小丫头。

邵萱萱登时心情好了不少,来这里这么久,一直被秦晅打压着,难得有了点自立自强的感觉。

封建社会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难混的嘛。

邵萱萱很有些自我陶醉,那几个小丫头都默默忙碌着,只一个年级特别小的不时抬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邵萱萱非常民主地问:“你想说什么?”

小丫头拿着箭头,紧张地打了个嗝:“聂姑娘,这么好的花布,都……都要剪掉啊?”

邵萱萱奇怪地看着她:“是啊,冬儿没跟你说清楚?赚来的钱咱们几个平分。”

小丫头默默低下了头,隔了一会儿,忍不住再一次抬起头,冬儿飞快地在桌下轻踢了她一脚。

小丫头赶紧低头继续忙碌,差点缝错地方。

邵萱萱皱着眉头盯着她们:“有话就说,我又不会吃了你们。”我看起来这么法西斯吗?我又不是小变态!

冬儿没敢再拦着,小丫头总算找到机会说实话了:“聂姑娘,用这么好的布料,普通人家姑娘哪里用得起,怕也只有大家大户的小姐太太才用得起——可这样的人家,多的是会做女红的姑娘,瞧上一件便学会了,哪里用得到跟咱们买。”

邵萱萱哑然,再想起冬儿刚才那个机灵劲,瞬间觉得自己果然弱爆了。

现代社会这种diy定制的思路,果然不适合这里啊。

人家本来就是小农经济,生产力水平低下,自给自足惯了,家家户户都是diy小能手。

“那就算了,给我多做几个,呃……剩下的你们自己分了吧。”

邵萱萱这话一出,侍女这才喜笑颜开。

一天两天,邵萱萱都没再见到秦晅。看不出来臭小孩还挺矫情的,不就不小心蹭到点大姨妈嘛。

邵萱萱吃饱喝足,实在闲得无聊,裹上厚厚的披风,开门望外走。

雪下得时断时续,院子仍旧有几个军士在烧水取硝,来往巡逻的士兵却明显少了很多。

邵萱萱觉得奇怪,领着冬儿转悠了一圈,确信人少了很多。

“冬儿,太子殿下呢?”

冬儿“咦”了一声:“聂姑娘您不知道呀,王太傅和张总管昨天都赶来了,殿下和他们一起,昨天连夜就走了。”

张舜和王传军来了!

全部人都走了!!!

她之前听他们商量时候提到过,张舜和王传军是先行去了旗云州的,如今这么匆匆来,匆匆走,是要开战了?

可怎么完全就把她也落了下呢!

邵萱萱瞪大眼睛:“那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呀?”我也得跟着走的呀!卧槽!

我身上的空花阳炎今天晚上要作了啊!

“这,奴婢们以为您都知道的呀,”冬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再说,打战本来就是男人的事……”

完全无法沟通,必须要自救才行!

邵萱萱也懒得跟她废话了,急匆匆回房间,把要紧的几样东西收拾了一下,吩咐冬儿:“你去帮我套个马车,挑那种温柔点的母马,车夫要经验丰富点的!越快越快!”

说着,又走回去把床头柜子上放着的小皮袋子也给塞进包袱里。

冬儿给她催得丈二和尚莫不着头,但太子走的时候可是吩咐了他们的,不能让邵萱萱出城。

看邵萱萱现在这个模样,她又不敢直接阻拦,急得直跺脚。

邵萱萱拎好包袱,拉着她就往外走:“我去厨房找点­干­粮,你快去准备马车。”

“聂、聂姑娘,”冬儿赶紧拉住她,“太子殿下吩咐了,让您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呀。”

邵萱萱呆了呆:“那他还说了什么没有,有没有给我留东西?”

“这……”冬儿迟疑了下,努力回想半天,才道,“似乎有吩咐厨房按时给您送宵夜。”

...

一听到跟吃有关,邵萱萱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但终究是不放心的,把包袱交给冬儿,还是要亲自去厨房瞧上一瞧。

俗话说得好,久病成良医,她现在对阳焰草的味道也算熟悉了,食物里要是有放,多少应该能感觉到的。

冬儿苦哈哈地跟在她后面跑,只听她在那嘟囔:“命运果然还是要把握在自己手里啊!”“有技术傍身才能过得好。”“我当年要是去学中医就好了……”

两人走得都那么慌,并没有注意到走廊尽头的檐下有一个消瘦的人影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轻的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喂,”另一个人影出现在屋檐上,赫然是留守的暗卫小多,“一回来就犯病,真活腻了?”

那个人影没说话,只是把目光从她们离去的方向收回来,重新跃回檐上,几个起落,消失在被白雪覆盖的青灰­色­瓦楞之间

第八十八回相思

( 第八十八回相思

邵萱萱到底还是没能在厨房的食材里找到空花阳焰的痕迹,无奈之下只好拼命地吃晚饭和夜宵。

到了夜里,果然不曾毒。

看起来,解药还真被混在食物里了。

她靠着床头叹气,叹完气又爬起来去看暖融融的火炉。

炭火猩红热,随手扔点什么下去,很快就蹿起小火苗将之焚尽,慢慢归于平静。

邵萱萱趴着看了一会儿,仰面躺在床上呆。

头顶的瓦片却突然轻轻地挪动了一下,邵萱萱悚然一惊,侧头往上看去,正好看到一张人脸凑到搬掉瓦片的缺口上,登时“哇”的一声尖叫出来。

人脸一闪即逝,那个缺口却残留着。

冬儿在门外焦急地问道:“聂姑娘,聂姑娘怎么了?”

有刺客啊!

特么光在外面喊有什么用,你倒是进来啊!

邵萱萱一边跳起来找自己的那袋飞蝗石,一边喊她们进来——巡逻的侍卫们理所当然也听到了声音,纷纷上房查看。

邵萱萱心里无数个念头乱转,然后又听有人喊道:“走水了!快去救火呀!”

不片刻,前院附近果然火光亮起,甚至还有爆炸声传来。

邵萱萱看了那么多电视剧,瞬间就想到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类的名词,怎么也不愿意跟冬儿等人老实待在屋里,死死地跟着众人往人多的地方跑。

冬儿急的要哭,又劝不住她,鞋子都跑掉了。

邵萱萱气喘吁吁地安慰:“哭什么,咱们一起去帮忙救火呀。”人多的地方才安全懂不懂,电视剧里被刺杀成功的都是自己一个人藏角落里的呢!

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刺杀的。

混乱中突然有人抓住了她左手,邵萱萱悚然一惊,扭头却看到一张秀气的侧脸。似乎觉察了她的视线,飞快地冲着她轻笑了一下,大步朝着火光来处走去。

邵萱萱心里一甜,蓦然就安下心来。

“你、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冬儿疑惑地扭过头,就见邵萱萱侧着头,眼睛亮的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侧的一个青灰­色­衣裳的年轻男子。

这是谁?

难道是殿下乔装改扮回来英雄救美了?

冬儿不敢多说话了,邵萱萱松开她的手跟着那青衣男双宿双飞似的越跑越快她也不好意思追上去了。

方砚一路都没说话,邵萱萱也难得沉默地享受着这片刻美好,手跟手紧握着,亲密无间地像是真正的情侣。

起火的地方是西侧的厢房,火势蔓延到院子里后才生了爆炸。

方砚拉着她跑了一圈,倒不急着救火,只将一把锋利的小匕并一盒银针和一只小白瓷瓶子塞给她:“这些你带着防身用,银针上淬了毒,瓶子里的是解药。”

邵萱萱“嗯”了一声,仍旧紧握着他的手。

方砚垂下眼睛,慢慢地将手抽了回去。邵萱萱愣住,握紧了手心的木盒子。

大火烧到半夜才停歇,雪又下大起来。

邵萱萱裹紧身上的披风,不时拿眼睛去瞟站在身侧的方砚。

“你不冷吗?”

方砚摇头:“不冷。”说罢,拿手在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上轻蹭了一下,体温果然比她的高。

这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却叫邵萱萱有点恼火起来,她咬咬牙,伸手一把抓住他已经缩回去的手掌,牢牢握住,十指相扣。

方砚僵硬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松开,最后就那么僵持着回握住了。

邵萱萱往他边上站了站,拿披风下摆挡住交握着的手指,心里甜得像化开了一样。

据说人心情好的时候,雪片也似杨花一样飞舞。这檐外的大雪在邵萱萱看来,就挺像杨花的。

花未开放,她已先闻到了花香。

“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邵萱萱晃了晃交握着的手掌,笑嘻嘻地不说话。

方砚又等了一会,再一次开口道:“真的该去休息了。”

邵萱萱撇嘴:“你又要走了?”

方砚摇头:“今晚不走,我就在外面守着。”

邵萱萱这才妥协,手却不肯放开,方砚尴尬至极,一路尽往灯火晦暗处走。

幸而邵萱萱的披风足够大,遮掩住了他们桥的双手。大火又刚扑灭,众人都累得不行,哪怕是负责巡逻的侍卫们也没空把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

这隐秘的甜蜜让邵萱萱快乐不已,觉察到对方紧张得掌心频频出汗之后,就更加开心了。

因为之前的刺客事件,冬儿特地给她另外整理了个房间出来。邵萱萱探头往里看了一圈,正打算无赖着要求方砚一齐进去呢,身后突然金戈鸣响,手也迅被放开。

邵萱萱转过头,就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跃上屋檐,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视野里。

冬儿吓得直抖,拽着她就往房间里躲:“来人呀!有刺客!有刺客!”

邵萱萱迟疑着握紧了那盒银针,房门外的守卫也增加了不少。

一直到天亮,也不见方砚回来。

冬儿惊魂甫定,四处打探秦晅等人的消息,临近中午,才从暨州太守那问道一点消息——靠着那些火药,旗云州的形势似乎十分有利,就连不时来­骚­扰的北地叛军都安稳了很多。

按邵萱萱的想法,这几天的刺客,一定是齐王一定是觉察火药的制作方法流出后派来的。

暗卫她是指使不动的,不但指使不动,连是不是还有人跟着她都不能确定。那些出去搜寻的普通军士就更加不靠谱了——他们甚至没有在白日里见过方砚的脸。

一晃又过了数日,掌心的温度早就冷却了,连那晚上都像是做梦一般。

邵萱萱有时候甚至怀疑,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刺客,其实不过也是自己的臆想。

或许,松林外雪地一别之后,他们压根就没有再见面。

但烧塌掉的屋梁却又明白提醒着她,方砚确确实实是失踪了。

旗云州的消息反倒越来越多,太子的火药如何威慑流寇啦,长年镇守京畿的禁卫在北地如何骁勇了,就连刘献容带上上阵的消息都有在民间流传。

又过了几日,太子一行人拔营凯旋的消息也来了。冬儿一早就掰着手指头在那数,“一、二、三……聂姑娘,太子殿下要回来了呢!”

邵萱萱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望着对面屋檐上白­色­的积雪呆。

该回来的不回来,不该回来的,倒是又要回来碍眼了。

她确信秦晅是有留下人监视她的,从她一直身上的毒一直没有作就看得出来。她甚至试过刻意在毒的日子不吃晚饭——空花阳焰作起来实在太过痛苦,她往往一刻钟都坚持不到,还是乖乖爬起来将饭菜吃了。

...

秦晅回来那日,正是少有的晴天。

管家一早就把屋前乃至整条街的积雪都清理了——见过血的军队带着天然的煞气,旌旗猎猎,连马匹都仿佛染上了北地的肃杀。

新年临近,正是凯旋回朝的大好时机。

至于那个莫名失踪的小小暗卫,便如同­干­涸的晨露一般叫人忘却了。

邵萱萱有些慌乱地看着众人收拾行囊——张舜见她一直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聂姑娘,你也瞧瞧地方,帮不上忙您也别添乱啊,大伙儿可都赶着回京过年呢。”

过年,回家……人人脸上都带着满足感,眼神里蓄着喜悦,可是……没有一个现吗?这里少了一个人啊!

她的目光茫然地在忙碌的士兵们身上扫过,全都是陌生的面孔。秦晅回来之后,就又跟萧谨容等人窝进了书房,门外戒备森严,别说想进去,连靠近都难。

邵萱萱在外面徘徊了半天,总算见刘简从里面出来。

她深吸了口气,追了过去:“刘统领,方砚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刘简皱着眉头站定,一言不地看着她。

自从她帮忙找到火硝之后,已经很久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了。戒备、冷淡、嫌恶……满满的都是疏离感。

邵萱萱怕他不知道,详细解释道:“他回来已经有六七天了,七日前有刺客纵火,他追着人出去,就再没了踪迹,你们暗卫不都很能打探消息的吗?他到底……”

“聂姑娘,”刘简打断她,“我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早就将­性­命置之度外,他若有本事,自然能全身而退够回来,倘若技不如人,那也是命该如此。”

邵萱萱被他说得懵了,下意识就反驳道:“他是因为我而失踪的,怎么就命该如此了!”

“他便是因你而死了,你又当如何?”

“我……”

刘简转身便走。

邵萱萱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潮汐一样的无力回落向脚底。

他要是因为她死了,因为她死了……

第八十九回枕戈 何堪

( 第八十九回异梦

行馆走水的事情,秦晅是一早便知道了的。

甚至邵萱萱跟刘简求助,想要打听方砚消息的事,也很快传到了他耳朵里。

他上辈子受够了目盲被困的苦,这辈子就对信息源尤其看中。

邵萱萱想问又不敢问,困兽似的在屋子里打转,也惹得他深藏心底的那些­阴­霾和刻薄,影影绰绰地在心头萦绕。

邵萱萱这边还在琢磨,开口问小变态的话,他是不是愿意告诉自己呢,却不知秦晅的念头早已经转到“敢真开口就两个一并宰了”上。

张舜虽然消息不够灵通,看脸­色­的本事还是比邵萱萱强的,一边伺候着秦晅洗漱了,一边就悄悄冲邵萱萱眨巴眼睛示警。

把太子惹不高兴了,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一群伺候人的?

马上要回京了,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邵萱萱被他看得心里慌乱,寻到机会就想往外溜——隔天就要走了,趁着今晚再找一找,等一等也是好的。

手才碰到门把呢,秦晅就出声了:“这么晚了,想去哪儿?”

邵萱萱尴尬地缩回手:“肚子有点疼……”

“哦?”秦晅把手里的毛巾扔回面盆里,“身上还不­干­净?”

邵萱萱:“……”我的生理期过去没过去关你屁事啊!

不过……邵萱萱警惕起来,目光胡乱游移:“是……是吧。”

秦晅也不说话,只是一脸嘲弄地踱步过来:“当真如此,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骗你这个­干­吗,呵呵。”邵萱萱握紧了门把手,勉强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来。

秦晅盯着她,半晌,伸手扣住她胳膊,“张舜,去把刘太医请来。”

邵萱萱脸­色­变了:“不用不用,我现在又好了,真的,肚子突然就不疼了!”

“俗话说病不讳医,”秦晅仍旧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手指铁爪一样箍在她手臂上,拖着人往内室走,“病炤不除赶紧,那可是要后患无穷的。”

“可是,”邵萱萱死死地抱住他胳膊,“我真的没病啊!”

秦晅冷笑:“几日不见,便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样,这还是没病?”

邵萱萱给他堵得彻底没话说了,秦晅一松手,就抱头蹲到了地上。一副准备好挨打受骂的架势。

秦晅哭笑不得:“现在才知道怕?起来。”

邵萱萱抱着脑袋摇头,傻子才起来,这样还能减少点受力面积。

秦晅蹙眉,张舜已经适时的把人都遣下去了,屋里如今也就剩下他们三个。秦晅便也慢慢地蹲了下来,凑到邵萱萱耳边,嘀咕道:“孤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尽管慢慢地想,好好的想。哪一天想通了,兴许我慈悲,会把他的忌日告诉你。”

邵萱萱脸都僵住了,手指攥住袖子,一字一句道:“你骗人!”

秦晅懒得再说什么,站起身抖了抖衣摆,张舜便赶紧上前给他更衣。

宫中生活最能锻炼人,邵萱萱已经很难从张舜身上看到多少个人意志的流露——那个会私下跟他起小矛盾,会赌气跪在花园里不动的少年内侍仿佛随着吴有德的死直接蒸了。

他成了个影子,该紧随在秦晅左右的时候默默跟从,该的隐遁的时候绝不出现。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所有的话他也都听到了,愣是跟木头人似的,一点儿惊讶或者喜怒都瞧不出来。

邵萱萱猛地站起来,重复道:“我不相信,你才刚刚回来,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不在这里,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秦晅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爱信不信,要哭丧也得等我听不到的时候,别给我在这找不痛快。”

“你……”他要是一口咬定方砚已经死了,或者真拿出点什么东西来,邵萱萱还会觉得他在骗人,可这样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却看得她更加心惊。

连刘简也说,方砚命该如此。

纵然他真的尚在人世,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秦晅了一通火,解了外衫,吁了口气。他半天听不到邵萱萱说话,转过身,却见她仍旧如刚才那样站着,眼眶通红,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落,竟没一点儿声息。

他冷笑一声,自顾自上床卧倒。

张舜看了邵萱萱一眼,按着秦晅的习惯将屋里大部分灯都熄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邵萱萱因为哭泣而有些粘滞的呼吸就显得尤其明显。

她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因为突然而来的黑暗而模糊的视野又逐渐清晰起来了,才慢慢挪动脚步走到门边,“吱呀”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雪停停歇歇,不知何时又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檐下附近的台阶更是结了一层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

邵萱萱浑然不觉,经过一棵桂树下,树杈摇曳,落了她一身的雪沫。她甩了甩头,正要抬手去拍,视线瞥到肩膀,正瞄到一片极薄的纸片,雪片一样同积雪一起黏在他肩膀上。

邵萱萱心头一跳,装作不经意一样抖去袍子上的雪,借着掸去肩上残雪的动作将纸片攥进了手心。

一路走出了这个小院的门,才借着月光看清了纸上的六个蝇头小字。

风沙城,伽云寺。

这是……邵萱萱握紧了手心,又展开看了一遍,这才将纸片揉成一团,塞进衣襟里。

这人的意思,是方砚还活着?

方砚人在伽云寺?

可伽云寺不是已经烧毁了吗?

而且,到底是什么人,敢在秦晅的屋前给自己传递消息?

明知这纸条来历不明,疑点重重,“伽云寺”三个字,还是深深地烙印进了她心底。

她迟疑地打量被白雪覆盖的院落,凝着白霜一样的月轮,黑影重重的马厩。

她连马都不会骑,压根没有孤身一人去风沙城的能力。

她在现代社会学到的那些生存技巧,到了这里一无是处,菟丝花一样的软弱,遇到的又是秦晅这样强势而手段残酷的人,是以除了低头,还是低头。

靠着牺牲自尊换取各种存活的机会,靠着妥协求得呼吸的夹缝。

她将手探进怀里,摸到了那盒银针和匕,腰间也还悬着那袋飞蝗石。

这一试,无论成功与否,定然都要惹得秦晅不快的——她现在也看出了他的心思,野猫抓到了老鼠,在不饥饿的情况下,并不会急着要杀死它的。

他有空花藤虫,有滔天权势,只需几句话,就能叫她一次次心甘情愿地低头认错。

邵萱萱活动了下脖子,歪着头去看月下的院门。

不试试的话,谁知道是不是能成功呢?

她深吸了口气,循着来路重新回到院子里。

秦晅门口是肯定有人守着的,但也习惯了这个老是穿着内侍服的“聂姑娘”动不动就被赶出来的情 ...

(景,如同她刚才出来的时候一样,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当她是空气。

邵萱萱这方面的脸皮早就练厚了,这时又一心想要孤掷一注搏一搏,板着脸就踏上台阶,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秦晅似已经睡了。

邵萱萱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拳又松开,一步步挪进内室。

屋内温暖如春,熏香萦怀,当真跟外面是两个天地。

她迟疑着脱了外衫,蹬掉了靴子,又摸了一下腰际塞着的银针和匕,这才掀开帷帐。

秦晅面朝里侧躺着,乌黑的长披散在枕头上,叫昏黄的油灯染上了一层包浆般的釉­色­。

邵萱萱轻唤了一声“秦晅”,没得到回应,光着脚爬上床,床上的热气激得哆嗦了好几下,才强作镇定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空花藤他必然是随身带着的,既然随身带着,想来也只有那么几个地方可以藏。床内的暗格,床头的柜子……邵萱萱视线乱飘,扫过床顶的雕花时,又在心里增加了一个目标——床顶上,倒也可以放东西的。

她不相信增加进去这么大的动静秦晅会不知道,只能揣测他是蓄了一肚子的坏水在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邵萱萱盯着他脑后勺看了一会儿,手悄悄摸进腰带里,攥了根银针出来。

秦晅仍旧一动不动,她改口叫了一声“殿下”,往他身上挨了过去。手指才碰到他肩膀,他突然就一个翻身转了过来,眼睛仍然闭着,不耐烦道:“做什么?”

邵萱萱睁大眼睛瞪着他,整个人都僵直了。

刚才他的动作太快,躲闪不及,那跟银针直接就掉到他跟她之间的枕头上了!

“我……”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抬手就扑抱住他,胳膊在枕头上蹭了好几下,才把银针蹭落到被窝里。

秦晅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眼底却殊无喜­色­,只漠然地看着她。

第九十回诀别 何堪

( 第九十回结盟

“呵呵呵,”邵萱萱僵硬地笑了两声,手还挂在他脖子上,有些徒劳地解释,“太冷了。”

出乎她的意料,秦晅竟然真的重新闭上了眼睛,顺势还将手搭在了她腰上。

那根银针,就在距他脸颊数厘米的地方躺着。

邵萱萱咬牙,侧脸将银针咬住,慢慢向着他的颈项靠了过去。

秦晅一动不动躺着,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猫咪一样挨近,银针扎破皮肤,最后是柔软的嘴­唇­蹭过脖子的触感。

这算是他从她那里得到的,唯一一个小心翼翼到近乎可以用虔诚来形容的拥抱和吻。

稍纵即逝,还带着致命的剧毒。

他睁开了眼睛,邵萱萱因为习惯­性­的恐惧往后退了很远。

方砚说这毒能瞬间作,麻痹全身,叫人连舌头都动不了。

秦晅却仍然自如地移动着眼珠子,身体其他部位倒是没有动静。邵萱萱急匆匆望了外面一眼,将腰带里藏着的银针又在他手上、脚上扎了好几针,爬起来在她自己观察过的几个地方搜寻起来。

藤虫显然并不在这些地方。

她把那些小瓶子塞了一衣兜,重新回到床边:“你把藤虫放在哪里了?这毒(和谐)药­性­极强,晚了就是解药也救不了你!”

秦晅盯着她看了半天,缓慢地朝着外面挪了挪眼珠子。

外面?

藤虫居然是……放养的?

邵萱萱稍微一想就知道不合理了,走到窗户边,捅破窗户纸望外瞧了瞧——之前她并不曾注意过对面的屋檐,这时被提醒了,再看过去,就留意到被积雪覆盖着的瓦楞间那点红润的颜­色­。

那条老藤虫像是苔藓植物一样,安安静静地趴在瓦片堆里。

邵萱萱又瞥了他一眼,寻了大小趁手的盒子,推开窗出去。在她开窗的瞬间,一个人影从床榻内侧的帐幔间垂落下来,声音轻若蚊呐:“殿下。”

秦晅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无妨。”

须臾间,邵萱萱已经奔到檐下了——趁着门外的侍卫都还没反应过来,她直接就抬手掷了只飞爪上去,正好勾住藤虫,稍一使力,便将其勾了下来。

那虫子似乎是冬眠了,身上的草叶仍然密密麻麻的,身体却一动不动。物似主人,跟屋里躺得秦晅一副模样。

邵萱萱将藤虫装进盒子里,身体接触到盒子的瞬间,它懒洋洋地睁了下眼睛,然后又懒洋洋地闭上了。

邵萱萱心里疑惑,正想再检查一遍,已经有侍卫按耐不住,过来问了:“聂姑娘,这是什么?”

邵萱萱迅盖紧盖子:“没什么,太子殿下养的一个小东西跑出来了。”

一听说是太子的东西,那侍卫就闭嘴了。

邵萱萱强作镇定地站起身,抱着盒子开门回屋。

她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譬如秦晅就埋伏在门后,譬如被暗卫包围……但这解药,也不是这么好找的,总还是有点筹码的。

太子仍旧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着,甚至连动作都没换过。

邵萱萱隐约觉得不对,但如今已然骑虎难下。

倒是秦晅先开口了:“你又不知道炼制阳焰草的办法,纵然拿到了它,又有什么用?”

邵萱萱吓了一跳,随即恍然,抿­唇­道:“你果然有解药。”

秦晅扯了扯嘴角:“我派出去的人,我给的药,我不备解药,难道等死?”邵萱萱四下扫了一圈,试图找出隐遁在暗处的人:“那怎么阻止我,看我小丑一样的折腾很好玩吗?”

秦晅掀被坐了起来,满不在乎地抬手将脖子上、腿上、胳膊上的银针拔掉,正想要出言讥讽,脸­色­蓦然变了。

手指碰触过的地方凉得有些过分,像被寒冰冻伤了一般。

一直没出声地小艾也落到了邵萱萱身后,一脚将人撂倒制住。

邵萱萱趴在地上,到底没忍住得意的表情,勉力抬头去看秦晅。秦晅视线在那几根银针的针ρi股上走了一圈,脸­色­难看地问:“你在上面抹了什么?”

邵萱萱紧闭着嘴巴不吭声,眼神雪亮。

这是她唯一一次的胜利了,从被吴有德下毒的时候她就开始幻想了,有没有那么一种毒,不能够彻底把人杀死,又不像空花阳焰这样的霸道。

或者要求再具体一点,如同武侠片里的蛊虫一样,寄存在身上,不但能害人,还能因为与被下毒者同生共死而不被报复。

她在京城的药铺里找过,没有。

在秦晅那些藏药瓶的小格子里搜寻过,也不曾有什么现。

甚至在瓷安寺、在呈歧雪山上、在风沙城……邵萱萱能感受提前放入体内的小小的虫子苏醒了过来,在血管里爬行,想必秦晅也是一样的。

这一次,确确实实要多谢他刻意放水——她本来,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按她的原计划,没准要出(和谐)卖下­色­相,挑个更加暧昧的时间去做。

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大家总喜欢唠叨一句“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她准备了那么久,虽然没有一击必杀,结果倒也并不十分的坏。

秦晅怒时虽然会打人,也并不是不顾三七二十一,上来就动粗的。他把情绪摆在脸上时,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像蛇,­阴­鸷、冷血,冷不丁就把毒液注入人血液里。

被这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邵萱萱要一直维持着刚才那个挑衅的笑容才不至于彻底败下阵来。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最坏的打算,就是她被杀死——她有足够的把握相信他也活不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抢到一次谈判的机会。秦晅当然是不可信的,可是身上虫子却能够叫他屈服。

对,他这样偏激的­性­格,也可能并不愿意像她这样低头的。

一切又回到起点,她被杀死,他也一样不得安宁。

那虫子似乎爬进胸腔里了,又或者在多如牛毛的血管里迷路了,跌跌撞撞,疼得她脸上的表情都要裂了。

秦晅留意到了她的痛苦,脸上的表情终于开始崩塌:“你到底在银针上抹了什么?”

邵萱萱往后靠在墙壁上:“就是一些吸引蛊虫的草汁啊,你这么厉害,要是有毒,不早就被你现了?”说完,她忍不住又炫耀了一下:“虫子可不是今天下的,你想掐我那天就放进你衣服里了,我可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爬血管里去的。”

她自己体内的是母蛊,秦晅身体里的那些却是子蛊。

母死子亡,死掉的蛊虫是会在身体里的腐烂的,那些腐蚀­性­液体足够把内脏烂出好几个洞来。

这些草汁,便如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般,一朝打开,再不能关紧。

身体里养条蛊虫虽然可怕,却总好过一直被他的空花阳焰控制。

小艾一直冷静地在一边站着,刀刃出鞘,只要秦 ...

(晅肯下命令,几秒钟之内就能叫邵萱萱人头落地。

秦晅选择了忍耐,甚至还认真地听邵萱萱讲起了条件。

“你不是说合作嘛,我现在愿意了,”邵萱萱似乎把积压多月的勇气都用在了这里,“你当皇帝,我做皇后,完全没问题。”

“不过,你得帮我把方砚找回来。别人我不放心,他得跟在我申榜保护我。”

她这句“放心”说的小艾脸­色­都变了,几乎不敢去看秦晅的脸­色­。

邵萱萱却毫不顾忌地催促:“你答不答应?”

秦晅冷笑:“你到底是为了自己动手,还是为了他?”

“不能都是?”邵萱萱熬过那一波痛苦,胆子又大了一些,“我又不像你那么聪明。”

秦晅面上没什么表情,手却一直紧攥着,想必也不好受,思忖半晌道:“那万一,他是真回不来了呢?”

邵萱萱看着他不说话。

“生死天命,谁也做不主,我可没要他去追什么刺客——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邵萱萱被这一击击中,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秦晅接着道:“合作确实需要诚意,如今你我都有把柄在手里,也算两不相欠了。”

邵萱萱强忍着不安点了点头,这便算是谈妥了。

秦晅动了动胳膊,将那几枚银针扫落在地上,唤小艾上前扶他。

小艾不疑有他,收了兵刃上前。邵萱萱也松了口气,刚把装空花藤的盒子放到空桌上,床侧蓦然传来一声闷哼。

她讶异地转过身,就见秦晅将匕自小艾颈项处挪开,随手一推,满是鲜血的尸体就重重地躺倒在地上。

“你——”邵萱萱完全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简直像第一次看到仓鼠撕咬争斗一般。

秦晅冷静地将匕扔到地上:“他知道的太多了。”

知道的太多了,这话她在影视剧里听到过无数次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来得震撼和深刻。

因为知道的太多了,就直接捅死活生生的人!

“来人,去把张舜叫来。”

张舜当晚不轮值,半夜被召唤,以为是邵萱萱又闹脾气“恃宠而骄”了,衣服都没穿整理就狂奔过来。

看到小艾的尸体,反倒冷静下来,准备了新的客房,找了人来处理尸体,再按秦晅的意思,把刘简给请过来了。

刘简是先瞧过了小艾的尸体再过来的,对秦晅仍然是恭恭敬敬的,偶尔看向邵萱萱的眼神,却刀子一样的锋利。

秦晅似乎也没有解释一下自己行为的意思,只是问起方砚的事情。

刘简对邵萱萱的印象更坏,之前研制火药带来的那点好感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了。

“千金之子,不坐危堂,这种事情殿下交给我们去办就好了,何必非要亲自跑一趟?”

秦晅还没开口,邵萱萱先打断了他:“不行,他一定要去!”

毒蛇要是藏匿在暗处,比盘在胳膊上还可怕。

刘简看也不看她,只向秦晅劝谏:“殿下!”

秦晅摆手:“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了。你再挑几个人,叫刘三的人做外应,不论生死,总是要找一找的。”

说完,趁着邵萱萱转开视线的瞬间,露出个不明所以的笑容。

与虎谋皮,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邵萱萱有些麻木的坐在马上,背脊紧靠着的,就是刚刚把手上的鲜血清洗­干­净的秦晅。

刘简和小多等人的马匹都有些分散,隐隐在两翼护卫。

雪夜骑马,漫漫荒原上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得得作响。

一行人将一路上可能的地方都搜了个遍,最后还是不得不笃定地推测,方砚应该确实是被抓了。

若是脱身了,无论如何应该能得到消息的。

邵萱萱抓着缰绳,冻得胳膊都快僵硬了,偶尔碰到袖子内袋里的那把匕,直觉冰凉彻骨。

她想起举弓冷冷凝视着自己的齐王,想起温柔地拥抱自己的俞嫣初,想起在人群中拽住自己手掌的方砚……

雪地上的白光都仿佛化作了银刃,锋利无比。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向着身后的秦晅开口道:“我之前,拿到了张字条。”

秦晅“嗯?”了一声,又听她道:“那字条就在院子里,说方砚是在风沙城。”

风沙城?

秦晅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字条拿来我看看。”

邵萱萱迟疑着没有动,秦晅又催促了一声,她才将字条拿出来。秦晅只看了一眼,便还回到她手里,飞快地瞥了跟在刘简身后的小多一眼,挥鞭道:“去风沙城。”

刘简怔了怔,余光瞥了小多一眼,也跟了上去。

小多松了口气,不远不近地跟在队伍中段,心道,总算还是有点希望的。

暨州到风沙城便是一刻不停地赶路,也需好几个时辰。那几尊卧倒在地的佛像出现在眼前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秦晅提缰勒马,卦跳下马背。

邵萱萱没好意思喊他帮忙,姿势狼狈地从侧便滑了下去,落地时一个趔趄,几乎跌倒。

“伽云寺早就被烧掉了,哪里来的人?”秦晅四下打量了一圈,刘简也一脸不解。

邵萱萱拍去膝盖上、胳膊上的积雪,也望着茫茫的雪原呆。

被骗了?

还是……

队伍中的一人突然开口道:“殿下您看,这里有方砚留下的记号!”

众人迅围了上去,刘简沉吟道:“这记号——伽云寺有两座?”

众人都露出恍然的表情,看向邵萱萱。

秦晅却知道邵萱萱底细的,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如此,就要劳烦襄宁带路了。”邵萱萱无奈,只得坦诚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她指了指记号,“他既然留下一个,必定还有另一个。”

众人在寺庙残桓上四处搜罗,果然找到了另外的记号。

这样一路循着记号往前,方砚竟然是往盐碱湖方向去的。刘简的眉头越蹙越紧,临到了湖边,猛然停步:“殿下,这一个记号,是假的。”

秦晅“哦”了一声,刘简道:“我们应当在刚才的地方转弯——方砚恐怕当真……”记号都被篡改了,行迹肯定是被现了。

那个被篡改的记号其实已经被积雪覆盖,不过是一块巴掌大的岩石上画了交叉的几根线条。

岩石被重新摆放,线条方向自然也更改了。

刘简将石头拿起来打量半天,按着原来的印迹放回去,线条赫然指向不远处的小山坡。

山坡上白雪皑皑,只几棵枯萎的树­干­孤零零立着。

刘简几个起落就跃上坡顶,站了片刻,径直往山坡的另一侧奔去。

邵萱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小跑着就要往前去,被秦晅一把拉住。“再 ...

(等一等。”

果然,不片刻后,山坡后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缓坡上的积雪震了几震,滑落了不少。但因为坡度平缓,并没有形成雪崩。

邵萱萱捂住了嘴巴,其他人却都安静地跟在秦晅身后,一点没有上去查看的意思。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零星又响过几声爆炸之后,刘简才再一次出现在坡顶。他身上一点儿伤也没有,只衣服和帽子有些凌乱:“找到他了,四周围全埋了炸药!”

邵萱萱挣开秦晅的手,踏着齐膝盖的雪往上攀爬。

秦晅冷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跟上去。

刘简那句“四周围全埋了炸药”,形容的实在太过轻巧。

山坡之侧的积雪全都被炸落了,露出地表带着砂砾的荒瘠土地。方砚的尸体就在这一大片焦黑土地的最中央,受了炸药的影响,尸体显然被兽类破坏过,但大半身体都浸泡在已经凝固的血泊中,炸药又把积雪融化了不少,一时也分辨不清楚。

那张熟悉的脸庞却还是完整的,冻得青,落了些灰烬,眼睛紧闭着,眉头蹙紧,神情倒是有些解脱了的意思。

不远处有几头此地雪山特有的雪斑狼,磨磨蹭蹭地在那徘徊着不肯离去,有大胆的甚至还出挑衅的嚎叫声。

损毁尸体方砚尸体的罪魁祸,想来便是他们了。

风声凛冽,雪地上的人却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邵萱萱呆立了片刻,突然别开脸,抬腿想着那些雪斑狼走去。

秦晅还真不曾见过她有这样利落的身手,下盘虽然虚浮,手上的银光却快如流星一般,最近的那头公狼哀嚎着倒下,抽搐几下便不再挣扎了。

剩余的狼群一哄而散,只片刻就成了几颗小小的黑邵萱萱却猛地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天地浩荡,雪原上的朝阳正在升起,风吹过脸颊甚至还带来盐碱湖附近咸湿的空气。

她却觉得眼前一阵阵黑,天地都在旋转,白­色­云彩坠落到地上,焦黑岩石在蓝­色­苍穹中颤动,远处的狼嚎声凄厉而刺耳……

这样的诀别,不如不见,不如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那残尸就在几步开外,她却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九十一回生者 何堪

( 邵萱萱了小半个月烧,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

混沌间只觉得车轮粼粼,马嘶人沸,犹似梦中赶路,却不知要奔赴的地方,是琅嬛仙境,还是地狱火海。

偶尔睁开眼睛,见身侧坐着的人影挨得那么近,安静又温柔的轮廓,抬头却又看见那只装骨灰的深­色­木盒。

梦里见不到人,醒来也只能看到骨灰。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要他的保护……那另一座伽云寺并不见踪影,看留下的火药痕迹,该是北地的叛军。

可是是谁做的,又能有多重要呢?

人已经死了,没有了,再见不到了。

她疲惫得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听到一个声音说,“还睡?都到家了。”

家?

邵萱萱茫然地睁开眼睛,她在这个世界居然还有家?

秦晅的脸近在咫尺,从他的肩膀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春熙宫制式统一的宫灯。

呵,这里也能算家?

邵萱萱失望的重新阖上了眼皮,这种“家”,也只有秦晅这样的人会喜欢。

“你要真这么不甘心,就想办法给他报仇,光在这儿装死给谁看?”秦晅的声音冷冰冰的,还带着北地凛冽的寒气。

邵萱萱把脸转向内侧,随即整个人被拎了起来——车帘掀开,冬日稀薄的阳光和凛冽的寒风一股脑扑过来,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畏缩地往秦晅怀里靠了一下。

秦晅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就见刚刚还挨着的人缓慢地跟自己拉开距离,弯腰把存放骨灰的盒子抱在了怀里。

秦晅没说话,抿了抿嘴­唇­,下了车。

一国储君凯旋归来,照例是有不少事情要应付的。

邵萱萱由张舜领着回了寝殿,锦帐银灯依旧,邵萱萱却觉得冷得可怕。绿葛仔细地检查了地龙和暖炉,又命人加了炭火。

邵萱萱恍若不见,只低头认真地擦拭着骨灰盒上沾到的雪渍。

落雪声簌簌,仿佛一直滴穿屋顶,落到了她身上,震得耳膜麻。

擦完了盒子,又觉得它放在这里是不妥当的。

这是秦晅就寝的地方,这是……她枯坐在椅子上,抱着盒子,一言不地盯着地上的折枝团花地毯。

不能得过且过了,他都已经死了,怎么能再叫他受委屈呢?

邵萱萱被自己这个奇异地想法激得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他都已经死了,哪里还怕什么委屈呢?

绿葛带着小侍女端着热水、布巾进来,就见邵萱萱盘腿坐在椅子上,又哭又笑,状似疯癫。

她吓了一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跑去跟张舜商量。

邵萱萱这一路是昏睡着过来的,倒没多少不正常。张舜听完后皱了皱,亲自到门后偷觑。

他还记得初见这女孩的模样,满头乌沾着血,被吴有德横抱着出来,模样虽然凄惨,眼睛里的惧怕却还满是活跃跃的生气。

而如今,隔着门缝望去,直觉那枯坐的侧影也沾染了宫廷里的陈腐死气,正一点点沉积酵。

经过生死离别之后的人,到底是不一样了。

张舜自己也才二十岁不到,虽然借着吴有德失势的机会一步登高,毕竟还年轻,毕竟还不够冷漠。看到那单薄的影子犹如看到当年初入宫挨整的自己,又是心酸,又是嫉妒。

哪个在皇宫里混的人,不是枪林箭雨淋过来的?

在太子身边待到今日,还天真如斯,总算也叫你吃到了苦头!

他无不刻薄地想着,最后也只遣退了绿葛,学着吴有德当年的样子背着手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暗­色­的靴子踩在雪上,留下一只又一只匀称的脚印。

那人影弯腰弓背,已然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模样,活脱脱似一个年迈心疲的老人。

秦晅自椒房宫回来时,邵萱萱已经睡下了。

出乎他的意料,她竟然没把方砚的骨灰留在寝殿里。

张舜看出他疑虑,小声道:“聂姑娘上榻安寝前,命奴婢给搬出去了,在耳房放着呢,还供了香烛。”

秦晅“嗯”了一声,张舜往里瞥了一眼,又轻声加了句:“也没哭,就在那坐了大半天,出来后还吃了小半碗粥。”

秦晅蹙了下眉头,看向帐幔遮掩着的床榻。

邵萱萱今晚睡得十分的乖巧,既没有像以前那样抗拒地一直躺到最里面伸直了胳膊都捞不到,也不像胆子大如天的时候故意横着睡或者倒过去把脚架在枕头上,就那么不偏不倚地躺在睡榻的正中偏里一点,盖着被子,露着一截乌黑的秀。

秦晅这么挑剔的人,也没瞧出什么让自己不满意的地方。

甚至他上床后故意把胳膊放在她腰上,进而将人搂进怀里,她也完全没有反抗。

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温热柔软的躯体,平稳绵长的呼吸,无一不是她睡熟的证据。

刚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居然就睡得这么安心了?

秦晅盯着她的脑后勺冷笑,说不清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对方砚好,他没办法不介怀、不嫉妒;她对方砚凉薄,他又愈加觉得刺痛——对方砚都如此,对自己……还能指望吗?

他始终坚定地认为,邵萱萱这样的人,是不值得期待的。

人心却最难驯服,越是知道不能够,越是忍不住要去想。凭什么方砚能,他就不能呢?

如果他也试着像方砚那样,把一颗心……秦晅松开手,翻了个身,迅打断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己这一颗心,早就凉透了,宁可泡到雪水里冻着,也不屑随便塞给什么人。

邵萱萱这样的胆小鬼、寡情人,还远远够不上资格。

隔天一早,邵萱萱早早起来了,依旧如以前一样,帮着穿衣、伺候吃饭,只是不再穿内侍的衣服。

秦晅瞧她两眼冒光、天真反抗的模样不顺眼,如今这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样子,却更叫他反感。

最恶心不过的就是她明明风寒也好了,每晚却还能睡得那么踏实。

这种恶心感甚至让他失去了对她身体的兴趣,连碰到一个手指头都跟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难受。

“孤瞧见你就烦心,以后就滚去耳房跟你的方砚一起住吧。”秦晅说这话时,正值除夕前夜,储宫里红灯累累,廊下、檐下俱是一片喜气。

邵萱萱应了一声,又问:“我们分房睡,不是容易传出去话柄?”

“传出去又如何?孤还真怕了他们?”

“那你要我和你合作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邵萱萱耸了耸肩,放下筷子,“我不是真正的聂襄宁,除了这个身份一无是处。你以前要我陪着你,不是为了引聂如壁出来,就是想让他的旧部对你有所忌惮吧?又或者,想离间聂如壁和你小叔叔的关系?我这个人不大聪明,想了很久,也就想到这几个可能­性­,不过总也没见 ...

(你真用过……我也没多少本事,不过既然说了合作,肯定也会尽力的。我们以前的世界,也很有些不错的东西和技术——我肯定是做不到样样­精­通的,但总也能试着跟你解释解释,提供点思路,帮点类似于这次造火药找火硝的小忙什么的……你现在突然这么说,是不要我当你的‘新宠’了,想到别的办法了?”

秦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就回了她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情绪的一瞥,放下筷子起身就走了。

他们的步调似乎从来都没有一致过,她突然,就入戏了。

一夜之间,从个满脑子稻草的草包笨蛋,变成了一个满脑子稚拙谋略的草包笨蛋。

笨蛋当然是不怎么能揣摩人心的,听一是一,说到做到。

当晚,邵萱萱果然就没再过来。

秦晅睡到半夜气不顺,翻身起来,掌了灯走到耳房,果然又听到那熟悉而规律的清浅呼吸声。

方砚的骨灰盒就摆在床榻不远处,她背向着门,一点负担没有地熟睡着。

秦晅加重了脚步,仍旧没能将她吵醒,他­干­脆抬手在盒子上轻拍了好几下,呼吸声如常起伏。

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看着是只乖兔子,实际上做的事情,却足以叫人齿冷心寒!

他上前掀了被子,露出她穿着单薄亵衣的身体,下狠劲在她腰上拍了两下,居然还是没能把人叫醒。

难道……秦晅终于隐约觉得不对了,一把将人翻过来,她果然还在沉睡。

床头搁着她的一些零碎物品,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小布兜装着。秦晅拿起来翻了翻,找到一盒银针,一支短匕,一些零碎的银子,两支药瓶,一只装过火药的皮袋子……

秦晅拿起药瓶,掀开盖子嗅了嗅。

一支装得是他所熟悉的毒(和谐)针,另一支……

他盯着床上熟睡的少女,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原来,她竟然已经要靠吃这种东西入睡了!

第九十二回错觉 何堪

( 除夕将至,整个储宫都被好好拾掇了一番。

该打扫的都打扫了,该换新的也都换过了——邵萱萱感冒还没全好,懒洋洋地在屋子里窝了大半天,一直到中午才跟梦游似的出去转了一圈。

秦晅一早出去,一直到午膳时候才回来。

邵萱萱老老实实等他入座了,才挨着边角坐了。

她还是更喜欢人多时候那种分桌分食的规矩,人和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感,更加有利于关系的长期维持。

俗话说远香近臭,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现在算是合作关系,按现代社会来说就是商业伙伴,总不能一直处得那么糟糕,她还有不少事情得仰仗他帮忙……

秦晅夹了几筷子冬笋,见她一直埋头扒饭,米饭却没少下去多少,向张舜使了个眼­色­。

张舜识趣地退了出去,顺便把边上伺候着的几个宫人也带了下去。

“有话就说。”

邵萱萱放下筷子,轻咳了一声——这几天话说的少,似乎连喉咙都要­干­涸了。

“我想问问,那天在风沙城找到的那些东西,查得怎么样了?”

风沙城找到的,自然就是火药遗留下来的残留物。

秦晅扯了扯嘴角:“你不是都看到了,何必再来问我?试问,全天下除了他,谁还有这等本事?”

邵萱萱抿了下嘴­唇­,点头,又一次拿起筷子。

“一会儿陪我去趟椒房宫,帮我多哄哄母后,她若是留你住下,你便住下。”秦晅顿了顿,又道,“顺道帮我拿件东西。”

邵萱萱瞥了他一眼,仍旧只是点头。

秦晅脸­色­却殊无喜­色­,又夹了一筷子拌了­鸡­丝的苋菜,皱眉瞧了一会,将红­色­的苋菜叶全都挑了出来,夹进邵萱萱碗里。

邵萱萱:“……”

“孤不爱吃。”

邵萱萱“哦”了一声,筷子在饭碗里拌了两下,连饭带菜一起吞了下去。

秦晅不由有点失望,以前的邵萱萱要是根灯芯,现在就跟梳妆台上的铜镜似的。灯芯好歹自己会光,不时还爆个灯花,铜镜则只会映照自己的表情,要是没了光亮,连唯一的那点功能都没有了。

秦晅觉得邵萱萱现在就跟面无神的镜子似的,眼睛倒映着桌上的饭菜。偶尔抬头,便映照出太子秦晅的脸,神思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用完膳,秦晅便吩咐张舜准备步辇,要往椒房宫而去。邵萱萱知道自己可能要留宿,洗完手就回了耳房,那些暗器、毒针是不好随身带了的,但是那瓶助眠药肯定得捎上。

她在袋子里翻了一遍,竟然没有找到,再爬到床上把被褥也翻检了,还是没有。

“这药不能再吃了,”秦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去的是皇后寝宫,又不是澡堂,真那么睡死过去,梦里给人杀了都不知道。”

邵萱萱愣住,半晌,才爬下床,有些无意识地掸了掸衣服。

不能吃,不能吃——

“那先把药还给我。”她不甘心道,“我晚上不吃就是了。”

“以后也不许吃了,”秦晅转身往外走去,“本来就傻,再吃下去只会越来越傻。”

邵萱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脚踢在身旁的椅子上,出响亮的声音。

秦晅脚步不停,连头也没回一下。

外头大雪还没停,去椒房宫的路倒是叫内侍们清扫出来了,道旁白雪皑皑,零星还能看到一点儿结霜的柿子。

邵萱萱抱着暖炉,整张脸都陷在了柔软的皮毛里面:“黄­色­的招魂幡?皇后寝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秦晅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我又没有说有,只让你四处瞧瞧,看看有没有。”

邵萱萱点头,把脸重新埋进毛领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难道,她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秦晅掂了颗蜜饯,塞进她嘴里:“不会说话就少说。”

邵萱萱咀嚼了两下,又两下,“那齐王那里呢,总是要……”

“你不是说火药还能装进铁筒里,挥更大的威力吗?”秦晅打断她,“他仰仗的不过是那些火药和北地那批悍民,等咱们有了更好的火器,自然就不怕了。”

邵萱萱没应腔,要是以前,她肯定就被说服了,但是现在……她也算知道了,江山还没交到他手里,齐王规规矩矩待在京城里,那是潜在竞争者,如今反了,最该烦恼的反而应该是老皇帝才对。

既然不该他来烦恼,按他的个­性­,还肯为区区一个方砚多生事端?

邵萱萱是不大相信的,“就是没有火器,你也不曾怕过他吧。”

秦晅再一次看向她,邵萱萱接着道:“你不肯对付他,想让老皇帝自己愁,别以为我不知道。”

秦晅笑了一下,抬手狠揉了她脑袋一下:“杀人未必要用刀,用刀也未必就要自己亲自出马,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邵萱萱偏头避开,嘴­唇­抿得白。

秦晅按住她肩膀:“你我如今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我若是哄你,你随便找把刀子在脖子上一割,你死了,我不也一样活不成了?”

邵萱萱瞪他:“你以为我真不敢?”

秦晅看着那双映着自己脸庞的漆黑眸子,稍微往前探了探身,吻住她没什么血­色­的­唇­瓣。

邵萱萱愣了一下,往后挪了挪,没能躲开,触碰到他舌尖的牙齿刚要阖上,对上他锐利得有些灼热的视线,蓦然就顿住了。

这个吻热切的有些过分,­唇­舌交缠间,邵萱萱不由自主就想起方砚沉寂的侧脸……

据说爱情和喷嚏一样,是掩藏不住的——他这样的反应……邵萱萱眨巴了下眼睛,再睁开,却又觉得近在咫尺的眼睛实在太过深邃,悠长秘道一样望不到头。

错觉吧,小变态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感情。

在这里,爱情除了增加烦恼,也就是多一个可以被攻击被利用被轻视的把柄而已。

第九十三回皇后

( 下辇的时候,邵萱萱总觉得张舜在悄悄拿余光看她的嘴角。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一定是被咬破了。

但她心里存了点别的主意,就不是很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她是用心爱上过人的,也被人认真地爱过,自然知道“先爱上的才是输家的道理”。

她当然是不爱秦晅的,但是秦晅可能喜欢自己这件事情,真是天大的喜事。

邵萱萱脚踩在地砖上,视线凝固在他深­色­的袍摆上,刚才还因为这种猜测而加快的心跳逐渐趋于平静。

秦晅自顾自往前走去,皇后早早地迎了出来,拉着他念念叨叨地说话。

见到邵萱萱,也是一番热情询问——邵萱萱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迈步踏进温暖的殿内。

身上的寒气与热气一冲撞,邵萱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皇后吩咐道:“让厨下弄些驱寒的汤水。”

邵萱萱便冲她笑笑,皇后心疼地摸了摸她脸:“瘦了一圈”,回手又拍在已经落座的秦晅手背上,“你也是,瞧瞧脸,­肉­都没有了。”

邵萱萱想起被秦晅敲得粉碎的那些骨殖,心道,他确实是“瘦”得连­肉­都没有了。

椒房宫里是备着小厨房的,没多久就送了热气腾腾的暖汤上来。邵萱萱捧着小碗,一口一口吃着,秦晅和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个下午便这么过去了。

用过晚膳,皇后果然要邵萱萱留宿。

邵萱萱欣然答应了,趁着皇后不留意,却掀了毛毡,探头往外望去。张舜躬着身在前头走着,辇上的挡板和帘子都落了下来,把人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过不多久,就消失在转角处。

居然不回头!

她瞥了瞥嘴,有些失望地放下毛毡,一转身,就见皇后身边的两个宫人笑盈盈地在她身后站着。

邵萱萱摸着鼻子站起来,宫人们“噗嗤”笑出声。

算了,被误会是花痴,总好过被当成­奸­细。

邵萱萱记得这个时辰是皇后抄经的时间了,想着机不可失,便打算四下转转,完成一下秦晅交代的任务。

招魂幡,要是真做了这种东西,一般是放哪儿呢?

那两个宫人却拉着她不放:“聂姑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呢。”

请我过去?!我不喜欢抄经啊——

邵萱萱哀叹,心道去抄经堂也行,看这些古人封建迷信和宗教也没分那么清楚,没准就藏那个屋呢。

那两个宫人却没把她往抄经堂带的意思,左拐右拐,径直进了寝房。

寝房内丝竹飘颻,皇后只穿着宽大的亵衣,已然面目沉静地坐在充作瑜伽垫的毯子上。

邵萱萱:“……”

原来留宿是这个意思啊——

邵萱萱解了腰带了,踢掉鞋子,也跟着坐到毯子上。

宫人按着之前的习惯,拿起准备好的笺纸,慢慢地念了起来:“你的面前是大片大片的雪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梅花的香气,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雪原,花香,红梅,红­色­……血迹,尸体!

邵萱萱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气,对面的皇后还闭着眼睛,一脸的娴静,仿佛真的在雪地上寻梅觅香。

宫人的声音登时就汀了,皇后也诧异地睁开眼睛:“襄宁,怎么了?哎呀,脸上都是汗!”

邵萱萱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你瞧瞧我,都忘了你还受着风寒呢,”皇后扶着宫人的手站起来,又来搀扶她,“今日便早些歇息吧。”

邵萱萱在心里松了口气,上了榻,人明明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方砚没有了生气的脸。

苍白、沉默,鞭子一般无声地责问着她。

床头的烛台没有熄灭,她挨着床头坐起来,了一会儿呆,终于还是爬了起来。这样的寂静,几乎要把人逼疯。

深夜里,即便是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也大的惊人,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完全将窗子打开,目之所及,都是白­色­的积雪。

冬夜的寒风夹杂着雪片刮到脸上,冷得痛,心里沉甸甸的负罪感却被稀释了一些。

对不起,再给我一些时间,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假如他还活着,一定不会这样苛责自己的——可他已然死了。

邵萱萱把头靠在窗棂上,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一些,才攀着窗台爬了出去。

屋里还亮着灯,她也不敢走远,就挨着墙坐下来,裹紧身上的衣服,抬头望着头顶的夜空。

她没想到雪天还能看到星星,那么大的雪,纷纷扬扬落个不停,星星却仍然自顾自地明亮着。

邵萱萱把脸埋进膝盖里,很快又重新仰起脸来。

那样太黑了,太温暖了。

她搓了搓手,站起来,重新从窗台进去,开了门,装作要上厕所的样子,从宫人面前经过。

夜里的椒房宫安静得能听到钢针落地的声音,邵萱萱趁人不察,从摸进了抄经堂。

她早在白天就观察过了,这里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大约就是靠墙的两个柜子,还有佛像下的底座了。

柜子被锁着,她蹲下来,拔了头上的簪子,按照秦晅教导的办法,试探着去戳锁头。

一下、两下、三下……锁被打开,两只柜子里都存满了柔软的宣纸,厚厚的好几大叠。

底座下也空空如也,屋里没亮灯,外面照进来的那点光线实在太暗。

出了抄经堂,皇后下榻的屋子邵萱萱是不敢进去的,又去其他几个房间转了一圈,实在没什么线索,正磨蹭着往回走呢,便见彩衣翻动,一个三十出头的宫装­妇­人走了出来——这人她倒是认得的,算是皇后身边的一号女官,唤作锦如。

锦如见了她,便笑道:“聂姑娘,娘娘唤你呢。”

邵萱萱愣住,“皇后娘娘?她还……没睡?”

锦如轻声点头道:“娘娘近来总是睡不踏实,方才听得外面有人走动,得知是姑娘起夜,便唤奴婢来请姑娘。”

邵萱萱“哦”了一声,心道“方才”是哪个“方才”,别是现我进抄经堂,要来审问了吧。

她瞬间就想一些宫廷剧里的­阴­暗手段,一边跟上一边把刚才撬锁的簪子握在了右手掌心——可惜大部分饰都已经摘掉了,要不然,怎么也能拼个鱼死网破了吧。

寝房内孤零零地点着几盏灯,皇后披着衣服,脸­色­疲倦地靠在床边。

邵萱萱跟着锦如走到床前,攥紧了手心,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了?”皇后笑了笑,抬手握住她微凉的左手,邵萱萱吃了一惊,立时就把右手松了松,让簪子落进袖子里。

皇后似乎浑然不觉,慢条斯理道:“我倒是要问你怎么了,才来我这里便不肯好好睡觉,大晚上的, ...

(就穿这么点衣服,便四处乱跑。明日皇儿心疼了,来责问我这个当娘的,我可怎么赔得起?”

她这话说得又贴心又贴­肉­,当真似是普通人家的慈祥长辈在劝导小辈,邵萱萱却听得眼皮直跳。

她来这里也不止一两天了,多少也摸到这皇宫的一点儿门道,温柔的话,好看的脸,都是不靠谱的。

她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声音细细地认错。皇后亲手将她搀了起来:“太子大了,是要有人陪着他,你是他自己选的人,总是不会错的——本宫疼他,自然也就疼你,你们可不要叫我这一番心血白费了才好。”

邵萱萱只是点头,袖子里的簪子滑到了衣襟里,冰凉凉的擦过皮肤。

皇后要她到床上来陪自己躺着,她也没拒绝,爬进温暖的被窝里,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遥远而不真实,这个漂亮的­妇­人卸完妆之后,脸上的憔悴就很有些无力遮掩,甚至有些病气。

“我这辈子,也就皇儿那么一个孩子——”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然后道:“为了让他当这个太子,他舅舅从不敢妄议朝政,他表哥年纪轻轻自请外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你即便尽了忠,却也未必就能叫别人都信服。其实我一个手无傅­鸡­之力的­妇­人,能有多大的野心,不也就是指望着皇儿有出息,将来做个好皇帝。至于我自己,晚年能享享清福,含饴弄孙,也就是了。”

“皇儿喜欢谁,要如何治理国家,要如何与其他兄弟姊妹相处,要如何叫他父皇信服——我也不怕你笑话,这宫里夫妻,同外面是不同的——只有儿子,才是我自己的。”

邵萱萱听得骨头缝都痒了,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才试图阻拦地动了动嘴­唇­。

皇后却自顾自扭头道:“天也不早了,锦如,你回去吧,我们也睡了。”

这怎么睡得着啊!

邵萱萱瞪大眼睛,锦如却已经快手快脚地将屋里的灯又挑灭了两盏,只留桌案上的一盏孤灯,一跳一跳地亮着。

第九十四回噩梦 何堪

( “她当真这么说?”秦晅蹙眉头问道。

邵萱萱点头,打了个哈欠,一个晚上都没闭眼,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秦晅沉吟道:“看来,她果然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邵萱萱把脑袋靠到椅背上。

“当然是知道我不是他儿子。”秦晅拿眼神示意她起来给自己斟茶,瞪了她好几眼没得到回应,自食其力地伸手拿起茶壶倒茶,“她不是说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晚年享享清福就好了。”

邵萱萱给他这话惊得彻底清醒过来,把这几句话在嘴巴里反复咀嚼了几次,仍旧不信:“天下父母心,她若是知道你不是她亲儿子,不找你报仇,反而愿意帮你?这算哪门子母亲!”

说完,又想起皇后和皇帝的关系——至少在人前,帝后还是很和睦的。

秦晅压根懒得跟她继续解释,啜了两口,问:“那火药筒做的怎么样了?”

邵萱萱含糊地“唔”了一声,“总是有些进展的。”

“有些是多少?”

邵萱萱很想叹气,她又不是做军工出声的,画的图纸坦白说只有个样子,跟工匠费心解释了半天原理,对方看着似乎是听懂了,但是要真正做出来,总是需要时间的。

“大约……也就还需要十天半个月吧。”

秦晅又开始瞪她,邵萱萱忍住道:“你就知道催我,不是说教我功夫,不也是说一套做一套。”

秦晅放下茶杯:“那你每天一个时辰的马步都扎了吗?”

邵萱萱:“……”

“下盘不稳,根基虚浮,学了功夫也没用。”秦晅站起身,揉了揉脖子,一把拎起她,一下子就跃到了屋外的空地上。

“你­干­嘛拽我领子,”邵萱萱挣扎,“勒到脖子了……咳咳咳……”

秦晅正要讥讽两句,余光扫到院门处一个人影,手一松,邵萱萱就摔到了地上。

“哎呦!”

这一下摔得实打实的,邵萱萱觉得ρi股都要裂了。

“没事吧?”秦晅立马弯腰来扶她,“都怨我力气不够。”

邵萱萱匪夷所思地扭头看他,卧槽你还力气不够啊,你的力气都大得可以扛起一头牛了!

突然这么­肉­麻是要怎样!

突然这么谦虚又想耍什么心眼!

然后,邵萱萱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拖长了声音唤了一声:“皇兄——”

三皇子不知什么时候竟来了,大披风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上还弄了个毛茸茸的护额一样的东西,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张舜站在一边,又焦急又无奈的样子,显然是没能拦住人。

邵萱萱恍然,怪不得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是要演戏给他看。

她还记得那个在秦晅等人北上之初就被杀死的卧底,似乎就被怀疑是王贵妃或者二皇子的人。

邵萱萱老老实被秦晅拉了起来,三皇子会挥退了宫人和内侍,走到他们身边,笑嘻嘻道:“皇兄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我。”

“看什么,”秦晅松开邵萱萱的手,懒洋洋道,“你母妃又不让你出门了?”

三皇子撇了撇嘴,嘀咕道:“我不过是在园子里逛的时候受了点风寒,她便让李太医给我开了那么一大堆药,又苦又酸,这日子这么过着,还有什么日子。”

邵萱萱见到他的时候,似乎都觉得他在生病。

那病偏偏又不影响说话、行动,是以总觉得这位贵族小少年很有些娇气。

在他面前,秦晅一向是懒散又有点花架子的模样的,爱吃爱玩好女­色­,对别的事情则有点提不起­精­神。

三皇子小跟班似的跟着他往里走:“听说皇兄还把齐王的火药配方给弄来了,父皇高兴了好几天,还赐了一堆好东西。”

“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吗的?”

三皇子“嘿嘿”­干­笑了两声,搓手道:“愚弟也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火药的威力,不知……”

秦晅波澜不惊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快点回去,免得你母妃到我这里来找人。”

三皇子哀叹一声,在椅子上坐下来。

看这架势,还是不想走。

秦晅吩咐邵萱萱研墨,自顾自走到案前写字。他的字如今已经学得似模似样了,还真有点真太子那刚则铁画,媚若银钩的风韵。

三皇子探头瞧一会儿,拍马屁道:“皇兄你的手好了?哎,我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你呀。”

秦晅没搭理,只是埋头继续写。

邵萱萱一边往砚台里加水,一边瞄了两眼。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

邵萱萱眨巴了下眼睛,虽然看不太懂,但是应该是很符合太子这个人设的吧,再往下看,则是“西施掩面,比之无­色­”之类的句子了。

三皇子坐了一会儿就闲不住了,走到秦晅边上摇头晃脑地念了几句,搭话道:“皇兄,外头好不好玩?”

“那是自然,”秦晅重新蘸了浓墨,将一个“神”字写得凌厉至极,“但也步步雷池,凶险至极。”

他说得认真,三皇子也听得仔细,看过去还真是一番兄友弟恭的景象。

邵萱萱想起秦晅同几个谋士谈起自己“手足”们时的那番算计,还真不觉得他有这么善良。

老皇帝年纪虽然渐渐大了,身体却还硬朗,等待正常继位的过程太漫长,也是十分煎熬的。

历史上当太子当到头花白的悲催储君,也并不只有一个。

邵萱萱总觉得秦晅是没那么多耐心的,他的耐心似乎都留给了认认真真研磨自己骨殖的时候,连一根指骨都不肯放过,统统弄成粉末,纷纷扬扬随风吹散。

好不容易等他写完字,三皇子力邀他一起下棋,秦晅一句“乏了”就推掉了,顺便还要赶他走。

“一会儿雪又要大起来,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那我住你这儿呗,”三皇子今天还真是坚韧了不少,进来到现在连杯水都没喝,冷言冷语倒是听了不少,居然还赖着不肯走。

邵萱萱心里微一琢磨,就有点明白了,他这番来,还真不一定是瞒着王贵妃的——王贵妃的哥哥,也就是三皇子舅舅可是掌着部分兵权的,大内禁卫却不是他的势力范围,秦晅又在人前夸口要帮助皇帝把禁卫用火器武装起来,想来也是要探一探这些火器的虚实。

如果有了枪,邵萱萱抿了抿嘴,练习枪法,总是比枯燥的扎马步学什么功夫进步要来得快。

对她,似乎也不是坏事。

反正这些人要杀她,用箭用枪都是一样的。

有了火器,至少能让齐王落到下风去。

入夜十分,秦晅才阖上眼睛一会儿,便听到耳房那传来一些动 ...

(静。

他思忖片刻,爬将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往门缝里看去——灯没熄,窗户大开着,屋里显然已经没有了人。

秦晅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意外地留意到窗外居然还有人的气息。

他便踱步走到窗台边,望外看去——邵萱萱把自己裹得跟个球似的,坐在窗下不远的一张躺椅上。

方才那些动静,想来便是她把躺椅弄到外面去时产生的。

秦晅自己刚来这里时,也几乎夜夜外出,而且是全程暴走式的乱逛,但邵萱萱这人吧,怕冷怕热怕饿怕疼怕一切可以怕的东西,完全不像是喜欢自虐的人。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扶着窗台跃了出去。

邵萱萱立刻转头,吃惊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干­吗?”

“睡不着啊,”邵萱萱叹气,“你不给我药,我就只能这样了。”她这话倒是没有假,没有药,她的的确确睡不安稳,睡意最浓的时候厥过去一会儿,也能梦到满地的人血或者狼血。

噩梦一个连着一个,真实得可怕,闭上眼睛就在眼前。

秦晅没说话,半晌才说:“你就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特别想去的地方?”

“啊?”

“睡不着就想想这些,闭上眼睛就想,想不出来就在心里画,想多了画多了自然就能睡着了。”

邵萱萱怔忪地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眼前登时就出现方砚有点羞涩的笑脸。

嗬!

她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全是冷汗,一滴滴渗出来,被屋里透出的灯光照得晶亮。

秦晅微微俯身看着她:“这回看到什么了?”

邵萱萱脸白得可以媲美地上的积雪,声音全塞在嗓子眼出不来了,下意识就抓住了他近在咫尺的胳膊。

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难以摆脱这些噩梦,不是因为爱,更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内疚和恐惧。

这个人,可以说是因为自己而死的。

是她害死了他。

第九十五回描摹

( 第九十五回描摹

她这么不上道,秦晅也是真料不到。

但睡觉这种事情,外界真正能­干­预的办法也不外乎两种。要么随便喂点催眠药啊、酒啊之类的东西,要么一拳打晕过去算了。

药已经被秦晅没收了,至于打……邵萱萱一见秦晅有要抬手打人的意思,迅就往后退了好几步:“我跑步吧!跑累了就没空那么想了。”

说完,也不管秦晅是不是在听,把他和椅子留在外头,飞快蹿回屋子里。

过了一小会儿,秦晅就见她换件短袄,拉开门真的跑了出来。

院子里的雪积得并不太厚,靴子不会陷进去出不来,跑起来吱呀作响,那动静,仿佛整个冬天的雪都要被踩到脚下了。

秦晅脚程够快,没几步就追上了她,负责巡逻的看到了,都纷纷行礼,膝盖都还没弯下去呢,秦晅已经摆手从他们边上跑去了。

邵萱萱只跑了一小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秦晅道:“腰背挺直,气息往丹田沉。”

挺腰收腹还是好办的,至于那个气沉丹田,邵萱萱试验了好几次,心道原来就是要腹式呼吸啊。

这么一调整,初时极累,熬过一阵子之后,确实能比以往多坚持一些的感觉。

一路绕过花园,经过水榭小道,一直跑到通训门附近,才终于没了力气。

秦晅瞥了眼拿手撑着膝盖,弯着腰一直喘气的邵萱萱,拎住她腰带,提着她跃上了宫墙。

邵萱萱连挣扎地力气都没有了,只一个劲喘气。

秦晅几个兔起鹞落,足尖都没在宫墙上踩实过,落地的时候倒是又稳又快。邵萱萱本来就运动得­精­疲力竭,又被抓着腰带晃了这么久,冲到草地边就哗哗哗吐了一地。

秦晅蹙着眉走远了一些,遥遥地见邵萱萱吐完了随便擦擦手就要过来,扬声道:“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就不能取些雪融了,好好洗个脸,漱个口?”

邵萱萱脑袋还晕着呢,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道理,找了棵小树,认认真真从树梢上弄了捧­干­净的雪下来——她也懒得拿体温去融,直接就搓手搓脸加放进嘴里里咀嚼。

积雪虽然松软,这么搓在脸上,还是冻得人受不了。

秦晅瞅瞅她有点泛红的脸,也懒得纠正她,说道:“你一直说我不肯教你,那我今天就教你几招简单的防身办法。”

话音一落,蓦然就欺身过来,左手抓住她肩膀往下一扯,右腿一带就把人踢倒了。

“我……”邵萱萱勉强坚持着单膝落地的姿势,方才跑步造成的气息絮乱都还在恢复呢,“我……我这还在,休、休息啊——”

“谁会管你这些?”秦晅松开手,等她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再一次如法炮制,把人摔回到雪地上,“杀人还管呢逃了多久?”

说罢,见邵萱萱还没彻底当真的样子,“啪”的折断身边的树枝,直刺向她眼睛。

邵萱萱尖叫一声,情急之下直接打滚,滚地葫芦似的连滚出三四米。

秦晅倒是不追,只随随便便拿脚拨了点积雪踢过去,每一下都打在膝盖、手肘、臂弯、脖子等有关节的地方。

邵萱萱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只好继续滚,一边滚一边拿眼睛偷觑,好歹抓住了一次机会,将衣兜里的几枚铁莲子扔了出去。

秦晅只稍微抬了下手臂,就将它们抄在手里,至于那些用来刻意打偏想要预测他行动,他连瞧都没瞧上一眼。

他嘀咕了句“总算没蠢到家”,反手就又把铁莲子朝着她扔过来。

邵萱萱对暗器手法倒是有了点了解,此时见他那手势,预判了几个位置,咬牙爬起来,闪到一棵矮树后面。

她等了一会儿,预料中的暗器破空声并没有传来。

怎么回事?

躲过了?

还是他有办法将暗器打得完全无声无息?

无论是哪种答案,她都好奇得不行,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一到十的计数,终于忍不住探头去看。

她也算留了点心眼,探头出去的同时在手里抄了把捏成团的雪,另外还捏了把毒针在另一只手。

甫一冒头,破空声响起。

邵萱萱一边重新躲藏,一边凭着那破空声传来的方向把雪球和毒针都扔了出去。

下一秒,胳膊就被人扭脱臼,脖子也被勒住。

被禁锢住的关系,那些铁莲子也纷纷噼噼啪啪打到身上的­茓­位上,整个下半身登时又痒又麻,站都几乎站不住了。

“放开,放开啊,”邵萱萱使劲拍他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秦晅坚持了好几秒才松开,邵萱萱登时就面条似的软倒在地上。

“我认输、认输……”邵萱萱仰面躺着,呼吸急促,腿和腰几乎完全没了知觉,“刚才打到我什么地方了,好麻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点­茓­?”

秦晅没回答,却用行动向她证实了这个说法——这样确实比枯燥的解说更加快,他抬起脚“啪”、“啪”在她后腰、膝盖这些中了铁莲子的­茓­位又踢了一次。

这一次,因为知道邵萱萱无处可躲了,他踢得又慢又狠。

邵萱萱龇牙咧嘴半天,才挤出话来:“你也太用力了,多疼啊。”简直疼死好吗!

而且大约是踢中­茓­位的关系,身体还真的动不了。

所谓的点­茓­,居然要这么大的力道?

亏她之前还一直想学,这样看来自己的手劲肯定不够的,还是得靠飞石啊之类的暗器。

怪不得他们以前总是让自己尽量往有­茓­位的地方扔,果然能够事半功倍吧。

“我懂了,那现在先帮我解开……嗯……解开那个­茓­位吧。”

秦晅懒洋洋的:“你躺会儿不就好了?”

躺雪地里?

多冷你知道吗?!

秦晅似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拎起她,四下略一张望,望着黑乎乎的民宅奔去。这附近邵萱萱也还有些印象,之前那些支持齐王的官员,最是喜欢附近的“风俗店”,想不到这一打击,这里居然改行开客栈了。

秦晅带着她从临街的花廊翻进去,径直找了空房间撬窗进去——古代的这些锁,真的太不够复杂了。

这要是现代化的防盗门,好歹能把人多拦一会儿。

屋内摆设完全是客栈客房的模样,之前残留的“气质”却没完全散去,连帐幔都还带点粉­嫩­桃红。

秦晅将她外衣和靴子什么脱了,扔到床上,自己也蹬掉鞋子爬上来,仰面躺着,望着头顶的桃­色­帐幔呆。

古人对在床上雕花这种事情还真是耐心十足,小小的方寸之间,刻满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人物,连一起看居然还能串成故事。可惜故事的主人公大抵都是行善积德的老人或者男人一心向善,助人为乐,最后给神仙收编,上天享清福去了。

到底为什么要在床上刻这种说教味道十足的故事啊!

那位曾经 ...

(在这里经营皮­肉­生意的妹子,你这样真的有生意吗?即使有也不大可能成为回头客啊!

她躺着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意外现手脚稍微能动一动了,但还是疲惫得眼皮打架。

也是这一刻,邵萱萱突然懂了影视剧里那些装逼的主人公,为什么老说“两个时辰后­茓­道会自动解开”之类的话,麻痹这不废话,水滴还能石穿呢,踢懵过去了,休息够了可不就能动了。

她也实在是累得够呛,一面想一面视线就模糊起来,朦朦胧胧觉得秦晅又冲上来要打人,自己死命地躲,咬紧了牙关跑,最后还是被几下放倒。

头疼、眼睛疼、胳膊疼、胸口疼、腰疼,所有能疼的地方都疼,连牙齿都松动了的感觉。

她想伸手进口腔了摸一摸,虽然这是别人的身体,可真的损坏了,疼的不方便的,也都是她这个使用者。

无奈眼皮越来越重,周围也越来越黑,手指更是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牙齿到底掉了没掉?

怀着这样的担忧,她总算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身侧的人扭头看了她一眼,随手将床帐上悬着的香包摘下来,扔到没关紧的窗户上,窗户应声落下。

他翻了个身,借着昏暗的那点光线凝视着她。

房内实在太暗了,但对他来说,完完全全是足够的。他的上辈子完全在黑暗里度过,那种黑是没有一丝希望和过渡的,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对一切的判断都只凭借听觉和触觉。

邵萱萱大约是真的累惨了,呼吸匀称起来之后,竟然打起了小呼噜,肚子和腹部微微起伏,从口腔和鼻腔出来的那点声音也潮水一般起起落落。

像是刚烧开的茶壶水,一个劲地想要往外顶壶盖,一飞冲天。

秦晅伸手捏住她鼻子,她努力皱起眉头,脸憋得通红,居然不知道张嘴。

等他一松开,呼吸急促了几下,很快又规律起来。

他觉得有趣,忍不住又把手放在她起伏着的柔软胸膛,胸房下的心脏一下下有力跳动着,满满的都是蓬勃的生命力。

手指再往上挪,是没什么防御能力的脖子,颈动脉。再往上,是弧度优美的下巴和嘴­唇­,鼻子,眼睛,睫毛,眉毛,额头……

秦晅一寸寸描绘着,慢慢把眼睛也闭上来。

这样的黑,仿佛自己还在地底深处,长长的走道每走一步都出巨大的声响,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气∵道的尽头墓室里,住着那个守墓的怪人。

他总是叹气,偶尔还会在墙上刻自己女儿的雕像,每次夸赞起来都恨不得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用词放到她身上。

刻完肖像的时候,他还特地拉着秦晅的手去摸过:“看,我女儿漂亮吧。”

他根本看不见,每一根线条折­射­到心眼里都扭曲了形状。

大约是因为已然知道了她的真实模样,在心里留下了挠,现在虽然也只是靠手摩挲着描画,邵萱萱的脸却一点儿也没变形。

仍旧是那样的眼睛和鼻子,只是较之以前消瘦了一些,因为睡眠太少而微有些浮肿的眼皮下的眼睛,也少了生机和灵动。

“邵萱萱,”他轻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微微抬起上半身,又唤了一声,“邵萱萱?”

邵萱萱那小狗一样的鼾声又响了起来,秦晅有些寂寥的失笑出声。

他在黑暗里静坐了一会儿,微微俯下身,又蓦然坐了起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出手如电地一个手刀斜斜地劈在她脖子上。

鼾声登时中断,邵萱萱都来不及应上一声呢,就从沉睡转成了昏迷。

秦晅这才满意,俯下身,低头吻了上去。明明是自己把人打晕的,却又因为那柔软的嘴­唇­没有回应,而生气一股无名火气,手指狠狠地掐在她腰上,甚至还拧住一小撮­肉­转动了一下。

亏得邵萱萱是昏迷状态,不然非疼哭出声不可。

秦晅又想起她蹲在雪地上生无可恋地模样,嫉恨的火越烧越旺,手上力道也更大,没了意识的身体都条件反­射­一般开始躲避。

秦晅这才松手,翻过身独自躺了一会儿,又狠狠地踢了她一脚。夜凉如水,最后到底还是重新转过头,将人搂进了怀里。

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抱一下,又能怎么样呢?

第九十六回安眠 何堪

( 第九十六回安眠

秦晅醒来时候,邵萱萱还在睡——也不知她是怎么睡的,人趴在他胸口,腿蜷起来压在他肚子上,几乎整个人都缩到了别人身上。

怪不得梦里一直被什么东西压着。

他一把将人掀下来,唤道:“邵萱萱!”

邵萱萱脑袋在床板上重重磕了一下,终于转醒,眼神茫然地揉揉额头,又看看他:“一大早的,你喊什么呀。”

秦晅看了外面天­色­一眼,天都大量了,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换,这时候出去太显眼,要回宫也很容易被现。

邵萱萱没得到回答,悉悉索索地爬起来,只觉得全身酸痛,尤其是脖子和腰,一个完全动不了,一个稍微一动就疼得不得了。

不会是落枕了吧,特么的自己也娇气起来了,储宫和椒房宫的大床睡习惯了,偶尔外宿一次,居然还落枕了。

秦晅表情诡异地看着她歪着脖子吸凉气的样子,问道:“又怎么了?”

邵萱萱伸手扶住脖子:“床太硬了,好像落枕了。”

你不是一直睡在我身上吗?!

秦晅的表情狰狞起来,才要火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她脖子上劈了一下,难道……

他淡定地穿鞋下床,披上衣服:“那回去让太医看看。”

邵萱萱“哦”了一声,艰难地摸索到衣服,想给自己穿上,才一起身,立刻“嗤”的一声扶住腰。

秦晅垂下眼皮,半晌才瓮声瓮气道:“这么娇气,把鞋子穿上,我们该走了。”

邵萱萱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顾不得别的,撩起衣摆,可怜兮兮地扭了扭一动就疼的脖子,瞄到了腰肌上一大片青紫。

天,就那么运动了一下,腰居然青成这样,这也太恐怖了!

习武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啊。

她再一次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很快又重新坐倒,“我真的动不了,手脚只是酸疼还能忍,腰和脖子……真的扭伤了。”

纵然是秦晅这样的厚脸皮,也有点扛不住了,“啧”了一声,在她身侧坐下来,“你别动,我来看看。”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抵在脖子那摸索了一下,渐渐开始施力,一下一下地揉搓着。

邵萱萱强忍着酸痛,都快把床单抓烂了,一个劲地问:“好了吗?好了吗?”到最后脖子“喀拉”一声,终于能够动了。

脖子这么一好,她立刻就掀起衣摆想让他帮着把腰也按揉几下——小变态这人难得好心,不抓紧机会好好把握,一会儿翻脸就得不偿失了。

脖子好了,视野自然也就广了。

低头看到腰上明显的青紫­色­手指印的时候,邵萱萱霍然抬头瞪像秦晅。秦晅淡定地看着她:“瞧我作什么,还要不要我帮忙了?”

邵萱萱:“……”

这人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啊!牛皮吗?还是黄鼠狼皮?!

简直厚得匪夷所思!

这些手指印是你掐得我把!

等等,脖子……邵萱萱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看到一边的梳妆台上有面铜镜,登时就想要起身去照一照。

秦晅动作比她还快,从她腰上的小袋子里随便掏了颗铁莲子出来,看也不看就往那个方向扔去。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巧劲,镜子应声碎裂,还是那种粉碎的效果。

邵萱萱更加笃定脖子也是被他掐过的,只是不知他心理到底为什么那么变态扭曲,大半夜不睡觉悄悄爬起来打女人。

也不对,没准都不用爬起来,躺着就能打。

“还治不治?”

“治!”邵萱萱咬牙道,又悄悄感应了一下自己的全身,觉得小腿那也疼的有点太厉害,没准那里也没打了!

秦晅就像看不到她眼睛里的怒火,跟没事人一样吩咐:“那躺回去吧,趴着,对,衣摆也要撩起来。”

邵萱萱老老实实照做,等第一下剧痛的力道下来时,额头的冷汗和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实在太疼了,完全控制不住,甚至不觉得自己在哭,好像眼睛里也长了汗腺一样。

但这股疼痛虽然厉害,却也淋漓爽快,每一下都身体都排出大量的汗液,等秦晅放开手站起来,亵衣全都湿透了。

秦晅往外看了看,嘀咕道:“你去取些衣服来,咱们不能这么出去。”他身上还穿着太子的常服,用料和绣工一看就不比寻常人家,自然不好露面。

邵萱萱“吭哧吭哧”爬起来,系好衣带,又用手扒拉了几下头——镜子已经被打破了,房间里又没有水,想收拾也没条件——学着他的模样往外看。

“我去哪儿找衣服啊,你带钱了吗?”

秦晅噎了一下,“没钱你就不能偷?或者先拿了,回头让张舜给送过来。”

邵萱萱看秦晅的视线瞬间就拉长了,偷,说的这么轻巧,惯贼的思维啊。秦晅被她这么一看,原本因为内疚而稍微柔软了一下的心立刻坚硬起来,拉开一条缝隙飞快地把她塞了出去:“快去!”

邵萱萱在身上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也没摸出一个铜板。刚来这里的时候,她倒是经常藏值钱东西的,寝殿里那些零零碎碎看着值钱的玩意,她顺手拿了,也就塞角落里藏起来了。

后来现单纯有钱也没用,重心就放到学功夫和保命技能上。

现在身上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她又在脑袋上摸了一下——她的头一向是绿葛帮着梳的,昨晚睡几乎就都解开了,一路就披着,上面倒是有值钱的东西,但那是唯一的一把固定用的玉Сhā梳。

邵萱萱扯了截衣带下来,拔下Сhā梳,把头绑成马尾,打算拿这Сhā梳去换几件衣服。

秦晅在里面显然看得很清楚:“这是宫中的制式,你不如敲碎了取碎片去换些钱。”

邵萱萱听着就­肉­疼,但也知道他说得在理,闭上眼睛把梳子往墙上一砸,一下子裂成好几块。

邵萱萱挑梳背上比较大的那块去换了几两银子,又找店买了两身衣服,找地方换了,这才大摇大摆在楼下付了房间,由店伴领着上楼。

秦晅听到动静,早就藏了起来。

店伴见邵萱萱出手大方,正把房间吹得天花乱坠,一打开门,瞧见地上的碎镜子,登时表情就有些尴尬。

邵萱萱也装镊样挑剔了一下,这才把人赶走。

秦晅很有些鄙视她这种行为,但也懒得多说,脱下外袍要换衣服了,才现邵萱萱买的是套粗布短打。

邵萱萱自己身上那套,倒是挺漂亮的。

他要是换上,估计就跟小姐身边的跟班似的。

邵萱萱把衣服拿在手里,熟练地要伺候他更衣:“你不是说要穿得不低调一点儿嘛,我想想全天下最多的就该是劳动人民了,多了不就不值钱了,这显然就是更低调的嘛。所谓大隐隐于市,呵呵呵。”

秦晅慢腾腾地伸胳膊伸腿,把衣服穿了上去。 ...

邵萱萱强忍着笑,把两人换下来的衣服团吧团吧揉成一团,打了个小包袱。

“难得白天出来呀,不如咱们到外面吃早饭吧?”

秦晅不可置否,邵萱萱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早饭吧,就是该在路边摊吃才有味道,这边咕咚咕咚煮着,冬天的风呼呼吹着,那边热腾腾吃着,要是来不及了,拎起塑料袋就走!”

秦晅从来也没这么吃过早饭,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是没想过——在雪山上倒是幕天席地吃过的,可惜做饭的人手艺太差,环境也太过恶劣了,压根没感受到喜悦点——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了试一试的兴趣。

至于邵萱萱的目的么,他也看出来了,不就是想让他扮一次小跟班,想要技巧­性­地赚回点面子,顺便报一报昨晚的仇而已。

他没办法明白说出自己将人打晕掐伤的理由,这理由连他自己都还努力在摈弃呢,但是……偷亲什么的,绝对是不能被现的。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店伴本来是打算抬头微笑顺道拍个马屁的,乍一看到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这多出来的这位虽然穿得粗糙,却一脸煞气,登时就低头闭嘴,用力抹起了桌子。

邵萱萱难得走在秦晅前面,脚步都虎虎生威起来,出了门,迎面就是冬日温暖的阳光。

秦晅被日光刺得微眯了下眼睛,这具身体其实一直都是习惯被这样的光亮照­射­的,不习惯的只是他而已。

毕竟是京城,又是日中,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做买卖的小贩也有不少,口音浓重的乡人吆喝起来中气十足,听在耳朵里分外的新鲜。

秦晅一路上都板着脸,心里倒是对这样的体验不怎么反感——全城他的确是走遍了,但一般也就是晚上出来比较多,日中逛集市,的确还是头一遭。

而且,耀武扬威一样的邵萱萱其实还是抓在他手里的,看她走快几步就忍不住拿余光找人就知道了——哪怕她搜寻了蛊虫想要来压制自己,最好,也不过一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跟人比狠,秦晅是不大相信自己会输的。

吃早餐的地方其实不少,就是在客栈里也能吃。

邵萱萱在集市里转悠了大半天,最终找了家临街的烫面皮棚子进去,阔气地连点了三大碗,还要了六七个窝头。

秦晅拉开凳子坐下来,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

邵萱萱被他看得有点毛毛的,压低声音道:“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秦晅回了句,喝了口粗糙陶碗里的茶水,又苦又涩,颜­色­黄得亮。

面皮很快被端上来,窝头也冒着热气。

邵萱萱拿起筷子搅了搅,才吃了一口,就烫得直捂嘴巴。秦晅之前笑她,真的等东西上桌了,却吃得十分仔细,心里泛起不少念头,最最多的便是那人的话了。

“外头的世界,那自然是热闹的。往南有青山绿水、莺歌燕舞;往西是黄沙万里,马帮如风;往东是码头渔船、纤夫恶浪

“外头的人,好的就好得不得了,坏的就坏到了骨头里。

“我女儿自然是天底下最美的,这要是不带面纱走在路上,能把那些登徒子看直了眼睛!等你日后出去了,便能明白了……”

他轻啜了一口面汤,整张脸都被滚烫的蒸汽包围着,对面的邵萱萱也一样,瞧着朦胧而遥远。

天底下最美的人,她肯定是算不上的……但跟墓室里的画像比起来,似乎也并不逊­色­。

吃过饭,两人都觉得肚子沉甸甸的。

按秦晅的意思,这时候入宫是不合适的,最好便是等天黑了再去,倒是可以去萧谨容府上走一走。

邵萱萱难得出来,实在不想那么急着回去,一边漫无目的的溜达,一边有些刻意地顾左右而言其他。

秦晅最近见烦了她愁眉苦脸的样子,难得她兴致高涨,倒也没阻止,两人逛着逛着就到了贩卖大宗货物的地方。

这些“大宗货物”,除了死物,更多的是活的,牛、马、羊不说,甚至还有人,自卖的,他卖的,都在官府做了登记,努力洗­干­净面皮,挂着牌子Сhā着草标站在那儿。

来买的客户大部分都是大户人家的采买人员,背着手,一脸算计地打量,讨价还价。

邵萱萱看得有些吃惊,秦晅突然道:“你心心念念的惦记着方砚,恐怕不知他家当年也有不少人,Сhā了草标在此地被人售卖吧?”

邵萱萱脑袋里嗡的一下,有些吃惊地扭头看他。

“那、那他的家人……”

她想起少年总是隐忍的模样,站在屋檐下的,背向着阳光的,羽毛一样轻盈地落到雪地上冲着自己微笑……

“给孤卖命的人,家人后事当然是不必忧虑的。”

她不知秦晅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这个,但既然被提起来,自然可能不管。

自己终究还是太­嫩­了,太不成熟了。

“我能去见见他们吗?”

“以什么身份去见,”秦晅冷笑,“害人­精­?”

邵萱萱脸又白了几分,他这个人,做事总是有目的的,原本好好说着话,冷不丁就捅过来一刀,恶毒而致命。

从他脸上,眼睛里,就能明明白白看到鄙视,你这样的人,怎么还配说喜欢,配说爱呢?

人是你害死的,人家的家人还要别人提醒才想到要去探望。即便探望了,又有什么用,连自己的命都还要依傍别人。

她闭了下眼睛,“我、我就悄悄的看一眼,好不好?”

秦晅眯起眼睛,半晌,点头道:“好啊。”

方砚的家并不如邵萱萱想的那么偏僻和破败,两进的院子,父母身体也康健,仆从不多,院中布置也算讲究。

邵萱萱跟着秦晅伏在屋顶,看着他的父母在屋内与人商量什么,过了片刻,当家主母领着丫鬟到了花园里,指使着长工把院子里的积雪清理了。

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跟在长工后面,要去夺他手里的铁锹,被当妈的骂了句“淘气”,要她回房去,“好好有小姐的样子”。

“等你哥哥回来,仔细他教训你。”

邵萱萱见过方砚杀人的模样,却不知他教训起妹妹来是什么个情景,他们一家越是和睦快乐,她在房顶上就越加煎熬。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的人,他家我自然会护着,若是换了别人——孤自身难保,自然也就顾不得了。”

邵萱萱猛地转过头,“你不是说你不会输?!你——”

“孤自然是不会输的,”秦晅淡淡道,“只是同你解释一个道理,又不打紧。”

邵萱萱心里登时一片霍亮,有些木然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你确实不应该会输,什么你都算计到了,什么人你都能拿棋子来用。难怪皇后现你不是她儿子,也装聋作哑,还同你示好要你放心。她一定也慧眼如炬,瞧出来自己儿子不成器,未必真能当 ...

(上皇帝,相信你能力群,将来必定能龙飞九五,君临天下。”

秦晅任由她嘲讽,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保险不知上了几重,叫她泄一下,又有什么不好的。

他很小就知道了,要把人困住,光折断翅膀是没有用的,得织一张密密麻麻的丝网,仔仔细细地将出入口封住,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就像最终死在赎命池里的祁老头,这辈子都妻子和女儿,对什么都充满了*——他若是不对呈歧雪山上的宝藏传说感兴趣,又怎么会折断双腿,被困墓中,他若是少一分对妻子、女儿的牵挂,恐怕早在被困初期就绝望了,等不到他这个瞎孩子意外的闯入,等不到清水和食物……

他想起邵萱萱睁着眼睛看着天空的麻木模样,总觉得跟靠在墙壁边一声不吭的祁老头有些相似。

他对祁老头的救助当然是有回报的,不过是每天少吃点东西,就能养藤虫之外能说话的活人,这活人还能指点他功夫,陪他解闷,告诉他外面世界的模样。

虽然,祁老头初见他时也连连抽气,还上下牙打架一般询问他:“你、你是人还是鬼啊!我祁某从来不害人,尤其不害小鬼……”

那个时候,他恐怕真跟鬼差不多。

一个因为丑陋和生理缺陷而被父母调换了身份,常年生活在墓室里的孩子,连走路都不大会,总是习惯爬……

按祁老头的描述,除了模样惊人,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手足都是非人的白,头几乎比身体要长,也白得像雪一样。

他把祁老头当藤虫养起来,祁老头……似乎也把他当猴子、小狗一类的生物教导着。

虽然屈辱,有个伴总是好的。他还能把自己在走道里画过无数遍的东西,一笔一笔用手指描画在他手掌上,等他告诉自己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秦晅初时以为父母是不知道他们的小秘密的,以为多靠了自己掩藏的好,才没让祁老头被抓,被拖出去活活打死。

雪山民的墓地便如圣地一般,自然不能随便给入的。

一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他们都是笼子里的动物,多养一只残废的老狗,能让小的那只安心待着,解解闷,何乐而不为?

他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各种各样的小心思,从祁老头身上学到了足可以自保乃至杀人的功夫……却还是没能活下去。

秦晅瞥了身侧的邵萱萱一眼,说道:“谁不是戴着枷锁活着,你以前难道就真的自由得跟鸟一样?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邵萱萱没有回答,只垂着头慢慢走着。

秦晅也懒得再劝,迟早会想通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多说的?

天­色­尚早,两人都没了在外面闲逛的心思,便一齐往萧府走去。经过慈安湖畔时,有外地来的胡姬在表演,鼓乐雷动,那女子深眉广目,头在日光下黄中泛红,腰肢像没有骨头一般,光脚踩在雪地上,把红裙舞得像怒放的火焰。

邵萱萱又不是没见过外国人,瞥了一眼就打算从边上穿过去。

秦晅蹙眉站定,正要让邵萱萱留意,那团火焰突然就疾舞过来,缠到了他身侧。秦晅冷眼打量她,对方将面纱也摘了下来,笑得比身上的裙子还要热烈。

下一秒,雪亮的刀子就捅了出来。

秦晅早有防备,立时就避开了,反手一掌拍在胡姬身上,身后却传来大量利器破空的声音。

已经走到前面的邵萱萱听到动静,在这时回过了头,惊恐的睁大眼睛,喊了一声“当心。”

秦晅扯了扯嘴角,甚至都不用转头都已经“看到”身后的人了——他学武的时候,可没有用过眼睛这种东西。

几个回合下来,邵萱萱也已经挤到了近前,掏了暗器出来,却不曾动手。

这些人功夫都不弱,下手更是狠辣,秦晅连杀数人,他们依旧没有后退的意思,肚子破了还搏命一样冲上来。

那胡姬被秦晅打中了好几掌,再爬起来,却突然冲着邵萱萱难——邵萱萱那暗器准头不错,虽然没本事跟他们打,给秦晅制造空隙还是有的。

街上早没了行人,想来官府的人也快到了。

邵萱萱退了几步,大致估算了下距离,掏了方砚留下的火药来掷,登时火焰冲天,热浪翻滚。

等烟尘散去,地上横陈着数具残尸,秦晅也沾了一脸的尘泥,一把拉起她:“走!”

“我们……”

“这幅模样,怎好叫他们瞧见。”秦晅飞快地把地上的几件暗器捡拾起来,拉着人快步离开。

到得萧谨容府上,街上的事情已然闹开了,萧谨容急匆匆找了衣衫给他们换上,又找了家仆带了钱财去封集市上那些百姓的口。

邵萱萱没受什么伤,瞅着侍女给秦晅裹伤,嘀咕道:“那些都是什么人?”

秦晅摇头,沉思不语。

等到侍女帮他料理完伤口,端着血水退了下去,才道:“总该逃不出那几个人,若是尽只会使这些小手段,我倒是低估了他们。”

邵萱萱可一点都不觉得这也算小手段,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她想起方砚的家人,恨不得拎着他的耳朵告诉他:“都要来夺你的命了,一点都不是小事,你得坚持活下去啊!方砚一家老小的幸福都在你手上挂着呢!”

她这番忧虑流露的太过露骨,方才又没有没义气地溜走,这在秦晅看来,还是有点欣慰的。

然后就见邵萱萱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突然道:“你说,要不要……让方家搬到离京城远些的地方……或者,你加派几个人手去保护一下?”

秦晅的脸僵了一下,木然地看着她,半晌,才嗤笑一声,扶着椅子站起来,直往屋外走。

“哎,”邵萱萱跟了出去,继续劝导道,“他们在这里,不也是你的软肋?万一真有人对他们下手……”

“邵萱萱,”秦晅终于顿住了脚步,“你方才不走,是怕我死了?”

“是、是啊。”邵萱萱有些莫名其妙。

“为什么要怕我死了,”秦晅语飞快,不等邵萱萱回答,已经把答案自顾自说了出来,“是怕我死了你也得跟着陪葬,还是怕方家没人照顾,死得难看?”

“这个,”邵萱萱无奈地摆弄了一下衣带,表情有些委屈“不能都有啊,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嘛……不都是你给我下的套嘛,”说到这里,声音又提高了一些,隐隐有些愤怒,“现在都成功了,你得意了吧!”

得意……

秦晅一口血涌上来,既不能反驳,又实在咽不下去,就那么凶狠地瞪着她。

邵萱萱被他的表情吓到,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试探道:“­干­嘛这副表情,难道你还真看上我了,吃死人醋啊。”

秦晅的脸彻底黑了下来,笑容却渐渐浮了上来。

“吃醋,喜欢你,”他一字一句地轻蔑道,“你也配?”

邵萱萱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她之前确实是这样怀疑 ...

(过的。可是秦晅从昨晚到现在的种种手段,无一不是理智算计到了极点,她就是再自恋,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说这是因为爱啊。

还好现在试探了一下,要是真误会了,可不单单只是闹出笑话那么简单的。

这种人,最是吃人不吐骨头了。

秦晅说完,又继续往前走,邵萱萱尴尬归尴尬,对萧府也不熟悉,也不愿意一个人待着,就那么不尴不尬地跟在他身后。

一个是气到了极点没心思说话,一个是尴尬恐惧症作没力气调节气氛,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地从房门前转到房门口,穿过花廊、绕过池塘、再过了两次拱门、三四座假山,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厢房前。

邵萱萱茫然地左右打量了一下,秦晅这是要­干­嘛?她还以为他是要出去呢,没想到就是这么绕屋子走了一圈,这是在侦查环境吗?

果然很谨慎啊,不过好像谨慎的有点*,都到了萧谨容这里了,直接叫暗卫来做不就得了。

也可能是对别人都不放心,疑心病太重,神经质活该过得坎坷一

秦晅方才是气昏了头,又加上失血过多,才走错路,但这时去纠正又太刻意了。只好重重咳嗽了一声,推门重新走了进去。

邵萱萱囧囧地跟在他身后。

屋里还是那个摆设,那张床,那几把椅子,那两只茶壶。

没喝尽的茶水还冒着烟,扭啊扭的从水面逸出,往屋顶方向飘去。

秦晅越看越是火大,咬着牙坐下来,见邵萱萱还傻站着,到底还是出声迁怒:“还傻站着做什么,过来给我倒茶!”

邵萱萱嘀咕了声“不知你在气什么”,在本来就挺满的杯子上又意思意思加了几滴茶水。

在秦晅看来,她确实还是很听话,但这听话,就跟多滴下去的几滴茶水一样,怎么看怎么碍眼。

第九十七回火铳

( 第九十七回火铳

张舜带着人冲进来后,一见秦晅缠着绷带的胳膊,就拉了个长长的哭音:“殿下——”

秦晅正烦的不行,哪儿有空听他嚎丧,立刻就打断了问:“父皇他们都知道了?”

张舜那声调儿都没出完呢,幸而业务素质­精­良,立刻就把哭腔咽回去,老老实实点头。

也因了这个原因,来接人的除了储宫的人,还有老皇帝指派的禁卫。

至于太子为什么私自出宫这种事情,自然就先押后再议了。

邵萱萱跟着秦晅一起上了马车,对这些杀气腾腾的禁卫很有些忌讳。秦晅也懒得搭理她,自己靠在软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被他叫进来的张舜话。

回了春熙宫,才一下车,就见太子太傅王传云在门口站着,一脸严肃。

据邵萱萱的印象,王太傅是几个太子太傅里面最严肃的,也最不爱多管闲事,轻易是见不到的。

但老皇帝又似乎特别欣赏他,太子自请出宫迎击流寇,唯一的一位随军太傅就是他了。

至于秦晅对他的态度嘛——邵萱萱以前看不懂,现在也明白了——面上有多敬重,私底下就有多提防——北上那阵子,他宁可把张舜跟王太傅一起打包支使到旗云州,也不愿意他在刘献屿边上晃荡。

王传云毕竟挂着老师的名头,秦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听他说道:“太子身上带着伤,还是先进屋坐下罢。”

张舜不敢吭声,邵萱萱扶着人进到寝房内,常给秦晅看病的王太医果然已经在了。

接下来的流程,邵萱萱也熟悉得很,无非就是请脉、开方、吃药,太傅训话,再晚些时候,皇后也该来了……

她挨着悬了毛毡的窗户站着,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毯下面有地砖,地砖之下还有地龙,没过多久,从头到脚都暖烘烘的。

要是不考虑秦晅的真实身份的话,屋里的气氛其实也挺暖的。

王太傅说话细声慢语的,跟秦晅商量怎么补他近来缺掉的功课。秦晅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甚至还深刻检讨了下自己偷偷溜出宫的不成熟行为。

邵萱萱在一边听得牙酸,不知不觉竟也消磨了不少时间。

甚至到了晚上,到了天整个黑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躺倒,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雪地上有着苍白面孔的少年似乎彻底消失了,先是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变成了一个总是行动在暗处,被人提起时也就剩下一个符号……最后,连她的梦里也不再有他。

她多了很多必须去做的事情,每天要按部就班地去和负责研制枪械以及各种“新奇玩意”的军器监工匠沟通,要留意自己身上的空花阳焰毒­性­,要小心身上的母蛊,要留意皇宫内外的各种风吹草动……

那些刺客的来历最终还是有了个交代,据说是北地叛军的眼线,还抓到了好几个逃窜的同谋,只几天时间就过了三司会审,极刑处决。

秦晅得到消息的时候,垂着眼睛恭恭敬敬地谢了皇帝的恩典,回来之后神­色­淡淡的,仍旧让刘简着人去查探。

邵萱萱试探着问:“那些人,不是齐王派来的?”

因了方砚的关系,她对北地的仇恨倒是很深。

秦晅摇头,轻出啜了一口:“此事已然有了交代,到此也就结束了。”

“那你还……”

“人家要杀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你不是说你自己心里有底?”

“那也须得看得清清楚楚的,你今天怎么这么闲,不去军器监?那些火铳做得怎么样了?”

现代枪械的­精­度毕竟太高了,邵萱萱上辈子连真枪都没见过呢,光凭那点描述就想依靠工匠造出合适的武器毕竟太难了≡然而然的。在铁质管状器具里填充当火药,引爆产生近距离杀伤力的火铳最先被研制了出来。

实战价值虽然不及真正的枪械,近距离杀伤力却还是十分可观的。

邵萱萱耸肩道:“还是那样啊,近距离威力很大,但是­射­不远。”

­射­程,在还依靠人海战术的冷兵器时代,有时候甚至比打击­精­度还重要。

那么多人,­射­程够了就是乱箭也可能伤到不少人。

秦晅皱眉听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之前不是说,有提高他们工作热情的办法吗?”

邵萱萱无奈:“他们缺少的又不是工作热情。”给皇帝打工诶,谁敢不努力啊!缺的是现代化的知识,是高­精­度的流水线作业。

“不缺热情,缺升官财的青云大道。”秦晅道,“你们那的皇帝,不是曾经要求军器司在每把武器上刻上制造者和监管者的姓名?不是将田地租借给个人耕种,鼓励他们竭尽全力创造个人财富?”

“那叫包产到户,”邵萱萱打着哈欠纠正道,“可这跟你的情况完全不同啊,还青云大道——等等,你的意思是说?”

“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功有不当,必行其罪。”秦晅道,“功若有方,那自然是要大加封赏,荫妻封子。”

邵萱萱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暗了下去。在器物上面刻上制作者、监管者的名字,对提高制造水平来说,当然是好的。

但这样严苛的管理制度,雇主还是皇家,又要连坐一连串的监管者,难免就有些严酷。

这种方式却很合秦晅的胃口,隔天就上谏给了皇帝,老皇帝掌管天下这么久,脑子还是有的,不久就颁下正式法令。

举国工官震惊,甚至传扬到了周边小国的大臣口中,成为了老皇帝和太子暴政不仁的铁证。

然而,火铳的研制有了新的进展。

虽然还没有扳机,铳膛、药室和尾銎却已经明显分开,放大版则足有成人腰粗,被工官叫做“腰统”,轰击城门效果非凡。

负责相关项目的底层工匠和中上层工官很快得到了封赏,邵萱萱甚至有老皇帝和秦晅已经尽释前嫌,父子同心的错觉。

除夕夜终于到来,家家户户门前挂上了写满吉祥话的桃木板,连皇宫里也不例外。

邵萱萱算是知道什么叫“贴桃符”了,不对,该是挂才对。

新年临近,当太子的请的安多,做手下自然也更忙碌。

开年第一个子时,万把火铳齐鸣,比听惯了的暮鼓晨钟响了不知多少遍,比春雷还叫人振聋聩。

一些不满开始在朝野中蔓延,逐渐汇聚成一股坚定的反战派,指责这样的行为是在“穷兵黩武”。

继齐王叛变之后,又一轮小规模的清洗模模糊糊地展开了。

老皇帝从骨子里忌讳齐王盘踞北方的行为,偏偏老太后还偏听偏信,当着他的面大骂齐王不忠不孝,一有风吹草动,一旦可能危及小儿子的,仍旧想尽办法想要漏消息出去。

第九十八回斗殴 何堪

( 第九十八回斗殴

新年之后,日子过得飞快。

宫里的日子表面上波澜不惊,私下却暗流汹涌。皇帝臣子们相互博弈,后妃们有后妃们的算计,皇子们有皇子们的计较,就连宫人和内侍们的小圈子里,也充满了明争暗斗。

邵萱萱两耳不闻窗外事,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如何提高自身实力上面。

火铳虽然杀伤力不错,但­射­程毕竟有点坑爹,她在军器监走得多了,很快就瞄上了另一样古代比较常见的武器——十字短弩。

工官们在她的建议下,将短弩的体积改小,又增加了填装弹药的凹槽,点­射­威力自然是比不上现代枪械的,­射­程却比火铳远得多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木仓(和谐)杆子里才能出政(和谐)权,都是义务教育阶段政治课上学的东西。

这是个­肉­弱强食的世界,人命如草芥,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想保护的人,需要强大的内心和实力。

感冒好了之后,她扎马步的时间明显延长了,每天早上都坚持晨跑……手握火铳,被后座力镇得手掌麻痹的时候,另一种满足感却油然而生。

这种状态有点类似于当年的高三备考,晨雾未消,脚踩在积雪上,全身的骨骼都清醒了。

只可惜,那个人已经死了。

秦晅仍旧不愿意教她太多东西,想要飞檐走壁是绝无可能的,但较之前也算好了很多。

邵萱萱这具身体本来就有些底子,运动热身之后,学些小擒拿手啊、刁钻的攻击招式啊什么的,倒也有了些模样。

秦晅明知自己是在养虎为患,看着她满头大汗地反复练习,又开不了口去阻止。

那么娇气的一个人,如今也想变强,想活下去……

秦晅靠在床头,让张舜开了窗,看着邵萱萱一次次小跑着不远处的小径上经过,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

饶是张舜这样察言观­色­的高手,也猜不透太子殿下的心思。

至于每天风雨无阻坚持绕着寝宫跑步锻炼的邵萱萱,他就更不懂了。

“殿下?殿下?”

他一连唤了好几声,秦晅才回神,将手里的杯子放回到茶盘上。

笼子里的鸟,到底没有天上飞的叫的悦耳动听。

张舜正要转身呢,秦晅突然问:“张舜,你看聂姑娘,长得好不好?”张舜愣了一下,立刻笑道:“聂姑娘生得仙姿佚貌,便是比那月里的嫦娥,也是不逊­色­的。”

秦晅嗤笑一声,挥手让他下去。

张舜出了门,正瞅见邵萱萱从假山边的小径上气喘吁吁的跑过。少女的头被带束着,穿着翠绿­色­的小袖短襦,俏丽得似一只翠鸟。

仙姿佚貌什么的是夸张了点,但也算得清丽秀美了。

张舜悄悄往门缝里望了一眼,屋里的窗户仍旧开着,寒风吹得地上的火炉都起点明火。秦晅仍旧像方才那样靠在软垫上,若有所思地瞅着窗户外面。

不用说,也猜的到他到底在看什么。

到了晚膳的时候,秦晅盯人的模样就更明显了,不止张舜有感觉,连埋头苦吃的邵萱萱都忍不住扭头回瞅他。

这么盯着自己­干­什么?

嫌弃我吃太多了?

邵萱萱自我反省了一下,开始实施“强身健体,刻苦上进”计划以来,胃口是好了不少,食量从原来的两小碗管饱增加到了三碗。

屋子里点心的消耗度也比以往快得多,她在这里进出也算自如,经过桌边案旁的,随手掂那么一块的动作也不知被秦晅看到几次了。

“那个……”

她话还没出口呢,秦晅已经伸手掐在了她脸上:“你是不是胖了?”

邵萱萱愣住,张舜低头当没看到,其他宫人也纷纷偏头看窗户的看窗户,低头看地毯的看地毯。

“胖、胖了?”邵萱萱下意识回了一句,感觉到脸上的手挪开了,然后肩膀就被捏了一下,接着是胳膊,手肘……

在他的手掐到腰上的时候,邵萱萱总算回神,捏着筷子跳了起来:“胖了就胖了,你­干­嘛掐我呀!”

做男人这么小气,这还是太子呢!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冒牌的,这吃的也不是你家的粮食啊!

存心找碴吧!

秦晅淡定地收回手:“咋咋呼呼成什么样子,”手指头在桌子上轻敲了一下,“坐下来,好好吃饭。”

邵萱萱狐疑着把椅子拉远了一点,重新拿起筷子。

秦晅示意宫人舀了勺子豆腐到自己小碗里,尝了两口,也让她给邵萱萱舀一些。

邵萱萱来者不拒,三两口就把小碗吃空了。

秦晅便亲自动手,又给她舀了一碗。

邵萱萱看秦晅的眼神有点闪烁起来了,这么好的待遇,有什么­阴­谋?还是……某个已经被她彻底打入冷宫的揣测,又模糊着冒了出来。

然后就听秦晅说:“今晚不要去耳房了,就留在暖阁里歇息吧。”

邵萱萱的脸登时就拉长了,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原来是饱(和谐)暖思(和谐)­淫­(和谐)欲了!

“不用了吧,我们不都商量好了的,以后……”

“谁同你商量过这个?谁同你说以后都不—用—了?”他把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说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邵萱萱一股无名火冲上来,咬牙道:“你所谓的合作,就是这样?什么都要听你一个人的,什么都要按你的意思来?我提了那么多次报仇,你几时放在心上?总是不急,太子殿下偏偏对这种事情急得不得了?!”

秦晅的脸慢慢黑了下来,“砰”的把勺子扔回到汤碗里。

滚烫的汤汁飞溅而出,邵萱萱闭紧了嘴巴,满室寂静。

“都给孤出去。”

张舜赶紧跟宫人们使眼­色­,几个姑娘猫似的一溜烟出去了。

“叫你出去,聋了不成?”

张舜连忙也往外走,邵萱萱跟着也站起来,被秦晅一把拉回到椅子上:“坐下!”

邵萱萱一把挣脱:“这宫里找不着男人,还缺能给你暖床的女人?”

秦晅­干­脆用上了功夫,三两下就又将人按回到椅子上。邵萱萱也算学过几招小擒拿手,可在他面前,完全是不够看的。

“你以为当皇后就只挂个虚衔,便能享尽荣华了?”秦晅冷冷道,“便是当今的皇后,皇帝要去椒房宫过夜,你道她躲得了?”

邵萱萱瞪着他:“你现在还不是皇帝呢,齐王还没死,就先做起皇帝梦来了?”秦晅几乎要抬手打她,忍了又忍,一脚将桌子踹翻。

“又不是没睡过,如今知道给他守节,那也太晚了。”

邵萱萱抬手就往他脸上招呼,秦晅偏头躲开,邵萱萱另一只手已经拔了头上的簪子下来,下狠力往下他嘴上扎去。

秦晅反手握住她手 ...

(腕,只微微一拧,“喀拉”一声,左手手腕脱臼,簪子也从她手上滑脱。

邵萱萱还不死心,右手跟泥鳅似的从他手掌中滑脱,又去拔他头上固定冠的玉簪。

秦晅意外的“咦”了一声,“进步不小,倒是我小瞧你了。”说着,将她右手也重新捉住了。

邵萱萱以为他又要将她手打脱臼,下意识闭了下眼睛,那模样,活脱脱被踩住了尾巴的猫。

秦晅已经开始用劲的手指登时就顿住了,骂道:“比外面那些阉货还怂,”将她两手交到一只手箍住,薅住头逼得她把脸抬起来,“我若是你,说什么也不能在这时候闭上眼睛,断掉两只手,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没接腔,秦晅满意地松开手。

“你以为谁都是你?疯子!”邵萱萱抱怨着冲他抬起脱臼的那只手,另一只手顺势搭在他肩膀上,“快帮我把骨头接回去啦。”

秦晅“哼”了一声,对她这种勇不过三秒,认怂最快的­性­格,他到底还是有点瞧不起的。

“手伸过来我瞧瞧。”他才要去碰她脱臼的手腕,邵萱萱却猛地抓紧他肩膀,曲膝重重撞向他胯间。

两人离得又近,这一下撞得又凶又狠,秦晅立时弯腰,冷汗都飚出来了。

邵萱萱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被地上散乱的凳子和碗碟绊倒,硬着脖子道:“鱼、鱼死网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这种方式的偷袭她已然不是第一次得手了,胆子也大了许多,退到足够安全的距离之后,便冷眼瞧着他在那痛得抖。

伤人便要伤在最不耐疼的地方,杀人就得毁尸灭迹,她自我鼓励似的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秦晅饭前换下了外袍,屋内又暖和,身上的衣服其实还挺单薄的,这样弯着腰,几乎能看到背上蝴蝶骨的线条。

纤瘦,柔韧,连颤抖的频率都像极了某种蝶类振动翅膀的模样。

但这也不过是表象罢了,翅膀上每一片鳞片都是剧毒的,只要给他飞翔的自由,光是煽动起风就足够伤害他人了。

第九十九回醋味

( 邵萱萱摸了摸包扎好的手腕,脱臼造成的疼痛其实还在,包扎一下也不过是让自己心理上好过一点儿而已。

没伤到骨头,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倒是秦晅,独自进去内室之后就一直没出来,想必是气得不轻。

张舜进去后只一小会儿,也垂头丧气地端着盘子出来了,见邵萱萱往他这边看来,劝道:“聂姑娘,您就去跟殿下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哪里就要闹成这样了?”

邵萱萱瞥了瞥嘴,张舜这语气,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吴有德,连声线都像得不了。环境的影响真是巨大,那个会跟她赌气,恶意叫她“邵豉”的小太监,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服软,她又没有错,为什么要服软?!

邵萱萱在心里冷笑,脸上还是那个有些茫然的表情,在张舜期许的眼神注视下走到内室门口,往里瞧去。

帷幔重重,还有屏风遮挡着,压根看不到人。

张舜把盘子往她手里送,声音里甚至带上了诱哄的味道:“聂姑娘,您接稳了。”盘子里就是一小碗胭脂粥、两盘小菜和一碟­精­致的点心。

伤到那种地方,秦晅自然是不肯找太医的,更不要说吃什么药了。张舜玲珑心思,见他晚饭没吃几口,特地让小厨房做了新的,送了进去,借机也想探探他的口气。

秦晅果然还没气消,只指明要他把邵萱萱弄进去。

张舜见识了邵萱萱晚上跟太子缠斗的本事,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来硬的,当然只有软语相求这一招了。

邵萱萱接过盘子,盯着那碟点心,登时就有点抵挡不住饥饿感了。

她也没吃呢,一桌菜才吃了那么几口,全让秦晅­阴­阳怪气地给掀了。

她犹豫地看向张舜:“他不想吃?”

“呃,”张舜语塞了一下,压低声音搪塞道,“殿下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总是……有些小脾气的。”

切,邵萱萱在心里很不以为然地嗤笑了出声,小变态小时候有个屁的万千宠爱啊,他打小就关在墓室里,死了连尸骨都是自己爬回去收拾的,比惨倒是可能拔得头筹。

张舜一时没能理解她那表情的意思,下一秒,就见邵萱萱掂起碟子上晶莹剔透的糕点塞进了嘴巴里,嚼巴嚼巴,三两下咽了下去。

张舜:“……”

邵萱萱吃完一个,很快又拿起第二个,第三个……最后,连那小半碗粥都没放过,拌上小菜,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张舜可没见过吃得这么豪迈的姑娘,都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邵萱萱吃空了盘子,随手塞回到他怀里,大步回了耳房。

果然拳头硬才是真实力,其他什么全是扯淡。

她吃得肚子圆鼓鼓的,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胀得难受,忍不住又爬起来开窗。新年才过,各处墙上悬着的桃木春联都还没有完全摘掉,几点星子半隐在月亮的银辉下,时隐时现。

邵萱萱趴着窗台看了一会儿,睡意渐渐涌上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家里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卧室。墙上贴着当红男星的海报,桌上摆着新鲜的藕­色­菊梗……

额头撞到窗棂上时,邵萱萱才猛然清醒,使劲揉了揉脸,嘀咕:“得去洗把脸泡个脚。”

“……她吃完,便回去歇息了……”

张舜没敢看秦晅的眼睛,只低头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叙述了一遍。

秦晅“嗯”了一声,没有立刻就火,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手里的茶杯给捏得粉碎。

张舜欲哭无泪地劝道:“殿下莫生气,莫生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是了是了,聂姑娘估计是真饿了……她一年轻姑娘,又背井离乡的,总不能指望有多么懂事。跟你熟了,当您是依靠了,才敢恃宠而骄——”

他也就这么一劝,尽到心意就算了,但关于“恃宠而骄”几个字却也是深有体会。

没想到秦晅竟然似真的在考虑一般,半晌才问,“今晚谁在我屋外头值夜?”

自从和邵萱萱分房之后,太子寝房里一向都是不断人的,张舜立刻就报了当晚值夜的宫人和内侍的名字。

秦晅沉吟了片刻,道:“其他人走,让那个俞兰留下就好了,收拾­干­净一些。”

张舜愣了下,随即就醒悟了。

太子要女人还不简单?哪里真就不缺邵萱萱那么一个了。

他立刻屁颠屁颠爬起来,按着吩咐把那个唤作俞兰的宫人寻来,叮嘱侍寝事宜。

俞兰在储宫还真算不上最出­色­的,论­精­明能­干­不及绿葛,论模样身段不如一同进宫的同伴,胆子也小,平时伺候秦晅时,眼皮都不敢多抬一下。张舜带来的消息犹如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她半了身体都酥酥麻麻的。

清洗、梳妆……一直进了温暖如春的内室,遥遥看到负手站在窗边的秦晅,她才终于体验到那一点儿有关恩宠的喜悦。

“奴、奴婢俞兰,”俞兰哆嗦着福了福身,上下牙都快撞到一起去了,“见、见过殿、殿下。”

秦晅转过头,脸上懒洋洋的,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问道:“多大了?”

“奴、奴婢十……十……十六了。”

“十六岁了说话还结巴?”秦晅拉了椅子坐下来,将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许过人家没有?”

“不、不曾。”俞兰悄悄往他那边瞥了一下,立刻又把头埋了下去。

秦晅皱眉,这姑娘够胆小,也够笨,但总又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

“把衣服脱了。”他­干­巴巴地吩咐道。

俞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去看还大开着的房门,见秦晅一直不说话,只好自作主张地想要走过去把门关了。

她才迈开一步,秦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谁叫你动的?”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俞兰见识过无数次秦晅脾气的模样,早就吓破了胆,一听到他这个尾音上升的声调,立刻就知道不好了,只傻乎乎地重复,“奴婢该死!”

秦晅“换食物尝鲜”的胃口登时就完全被败坏了。

在他心里的印象里,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应该害怕,应该直哆嗦,却不应该一口一个奴婢,跪下来磕头如捣蒜的。

奴婢,奴婢……秦晅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俞兰跪了一阵子,没得到起身的允许,也不敢爬起来,再想到秦晅之前的要求,­干­脆强忍着屈辱,跪着就开始脱衣服……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终于引起了秦晅的注意,俞兰已经脱得只剩一条白­色­的亵裤了,满脸通红,眼眶里还含着点喜悦和恐惧。

与此同时,半开着的房门口突然闪过一个影子,接着那影子似乎绊倒了什么,出巨大的哗啦声。

几分钟后,那个影子在门口露出半个脑袋,目光直刺向屏风外半­祼­的俞兰,无不讥讽的说:“张舜不是说你受伤了, ...

(这么快就恢复了?”

秦晅:“……”

邵萱萱揉着摔青了的脚后跟,忍不住又瞥了地上的俞兰一眼,一边往外退一边嘀咕,“你们继续啊,继续,哈哈哈哈……”

那声音里既有嘲讽,又有松了一大口气的喜悦,唯独没有愤怒和嫉妒。

秦晅想要起身的动作登时就凝固了,像是给人蒙头打了一棍子,满肚子都是倒灌的黄连,又苦涩又委屈,还带着点难以言明的羞耻感。

第一百回休思 何堪

(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

秦晅一目十行的扫过去,眉头越蹙越紧,脑袋也越来越痛。

俞兰已经被他赶出去了,邵萱萱的笑声却犹在耳畔。见到他跟别的女人一起,她居然笑得这么开心——那是真正自内心的喜悦,每一个音节里都充满了快乐。他仿佛听到她心里狂喜的声音在说:他找到别的取乐对象了,她终于自由了!

又或者,这喜悦里还夹杂着讥讽:像他这样的人,也就只能靠强取这一条路了。

秦晅越想越生气,连手里的笔都折断了。

他的视线重新落到桌案上,眼前的书页都在无声地嘲笑自己。

心乎爱矣,心乎爱矣……这便是,喜欢上人的感觉?

秦晅霍然起身,走了几个圈子,磨了半天牙,到底也没能把心里的­骚­动彻底压下去。

邵萱萱是对的,他并不是从小就被宠坏了的人,恰恰相反,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抢起东西才那么的不要命。

天知道他在一具属于储君的身体里醒来的时候有多狂喜,他不但能在日光下行走,还能主宰自己和别人的命运。

别说只是借尸还魂,就是身体原主没死彻底,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夺取。

每一样东西都是他千辛万苦抢到手的,就连眼睛看到的光、水、颜­色­,都是以前做梦都得不到的。

上辈子拥有的太少,这辈子注定了要贪婪。

偏偏爱这种东西,无­色­无味,就是要抢,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他又是这样的骄傲,生怕叫人知道弱点,生怕被人耻笑——他的视线落在门把手上,想起邵萱萱看着方砚的眼神,整个胸膛都被嫉妒占据着,疼得不能自己。

这种情绪并不是第一次产生,他曾经尝试着将之归纳为占有欲,也曾尝试着把方砚弄走。

但是完全没有用,即便方砚死了,邵萱萱也不会拿这种眼神来看他。

爱情这种东西,并不是非此即彼的。

即便她不爱方砚,也并不一定会来爱他秦晅。

方砚的存在,仅仅是衬托出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和待遇而已。

秦晅最恨这种被忽视的感觉,有力无处使,憋着憋着就想去寻一寻邵萱萱的晦气。

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以前做过的一些事情,其实比他现在的想到的“晦气”还要过分的多。

邵萱萱再怂,也是个人,是人就不可能觉察不出恶意和善意。

她还非常记仇,默不作声地就一一在心里记下来,找着机会再一并反击回来。

秦晅回想起过往种种,最后自己也觉得,要让她爱上自己,恐怕只有打坏她脑袋,叫人失忆这样一条路了。

他秦晅真要爱,也是要爱得高高向上,让人膜拜的。

那种卑躬屈节,步步退让的爱,宁可没有——秦晅拿骄傲强压着自己上了床,在满室的熏香中睁着眼睛,拳头一点点收紧。

这样的忍耐,实在是有些难熬。

他一夜都没睡好,眼看着窗户纸开始透出白光,鲤鱼打挺似的爬起来,唤人进来梳洗。

宫人们鱼贯而入,秦晅板着脸,。若无其事地问:“聂姑娘呢?”

领头的宫人是跟绿葛同一批进来的,昨晚就听说了俞兰没伺候好人,被衣衫不整地赶出去的事情了,闻言立刻就道:“奴婢这就去请。”

秦晅轻飘飘的“嗯”了一声,只要继续在高处站着,都不用他动手,别人就帮着把事情做了,把人送来了。

什么爱不爱的,又有什么打紧。

新春虽然带了一个“春”字,寒意却丝毫没有消散。

邵萱萱睡得晚,天才蒙蒙亮,就被宫人摇醒,说是太子要她去伺候。

她想起夜里的事情,心道小变态体力倒是很好,晚上欺负完小姑娘,一大早又生龙活虎地开始折磨人了。

真是祸害遗千年!

抱怨归抱怨,活还是要­干­的。

她哆哆嗦嗦地套上衣服,跟着宫人一起进了秦晅起居的内室。

屋里宫人内侍一字排开,脸盆、布巾、中衣、外袍、腰带、玉佩整整齐齐地码在铺了锦缎的盘子里,单等着她来服侍。

邵萱萱在心里骂了几十遍“神经病”,最后还是上前开始帮他拧布巾。

秦晅任凭她辛苦的踮脚、屏着呼吸给自己擦脸,两人挨得太近,少女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充刺着整个鼻腔,像有把小刷子在心口上一下一下地­骚­(和谐)动。

到穿衣服的时候,这感觉就能难熬了——邵萱萱手又笨,绑那带如意玲珑扣的腰带费了半天劲,然后现络子缠住了勾带,又不得不一点点解开。

秦晅居高临下看着少女白皙的脖子和垂落在脖子两侧的乌黑长,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伸手去摸一下的冲动……

邵萱萱忙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将缠住的络子打开,正要松一口气地,秦晅突然就伸手推了她一下。

这一下十分突然,她人又半蹲着,立刻就摔倒了。

秦晅看也不看她,大步朝门外走去。

宫人们都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很快也跟着走了。

卧槽,男人真是太小心眼了,不过就是踢了那么一脚,还完全不影响使用,居然还这么记恨!

邵萱萱愤愤地站起来,拍了拍ρi股和膝盖上蹭到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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