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十月,漫山遍野的红叶还没有从山上褪尽,被称为“小阳春”似的太阳令人炫目,整座石岭像是在燃烧。这天,王海成做完统计没事,可他又不能离开办公室。他的一个负责矿井安全的朋友要下井去检查,就拉他一起去。王海成本不想去的,但一是觉得抹不开朋友的面子,这朋友是他中专时的同学,两人又一同分配到矿上,要好得像是兄弟一般;二则也想到井下看看,到矿上都十年了,他可一次也没下过井。这样一想,王海成就戴上朋友递给他的矿帽,和朋友一起去了。没曾想,他们刚刚走到掌子面,就听到前方“轰”的一声爆炸,接着,巨大的冲击波就把他们推出了几丈远……
当雷清蓉得到噩耗,挺着已经有七个月身孕的大肚子,和婆母、小姑、小叔一起赶到矿上时,遇难者的尸体都已经抬了出来。所有遇难者的尸体都烧焦了,根本没法辨认。面对那一具具用白布裹着、散发着焦煳味的尸体,雷清蓉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她觉得自己遭受的厄运太多了,已经没有了眼泪。
雷清蓉第三次守寡后,曾在心里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别人所说是一个克夫的命,要不然,为什么一个个活蹦乱跳的男人,和自己没过多久就都没了。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自己的命运。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逞强与命运较量,其结果只能和那个与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一样。明白了这一点,雷清蓉就发誓这辈子不再嫁人了,反正她现在是儿子、女儿都有了。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她的意料。在王海成死后的最初两年,婆母、小姑、小叔待她也都还好,并没有显出一点外心。有时婆母怕她伤心,在一些小事上,宁肯亏自己的女儿,也不亏她。但渐渐地,雷清蓉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婆母说起话来,不但有了一些尖酸刻薄,而且还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对待儿子孝海,也不像过去那样亲热了;对待女儿玉莲,更是粗声粗气,甚至骂出了难听的话来。和她一向亲热的小姑,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常常拿些冷脸子给她看。更不用说小叔子了,成天板着一张脸,像是雷清蓉前世欠了他什么。雷清蓉百思不得其解,以为是自己哪儿做错了什么。
可仔细一检查,并没有在哪儿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呀!直到后来的一天,雷清蓉看见一个媒人来给小叔子提亲,雷清蓉这才恍然大悟,小叔子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大了。他们生气不为别的,为的是她结婚以前家里建起来的这四间楼房。因为当初这房主要是靠王海成的工资建起来的,所以在他们分家时,婆母分给了她两间。另外两间,婆母和小姑子一人住了一间,小叔子则一直住在旁边的偏房里。现在小叔子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住房自然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雷清蓉明白了这点,心里就踌躇起来。
明摆着的,婆母也好,小姑、小叔也好,都有赶自己走的意思了,只是不好当面锣、对面鼓地提出来。要是不走吧,自己还年轻,未来的路还有那么长,孩子又是这么小,尤其是玉莲,和他们王家一点不沾边,如果和他们闹下去,矛盾越来越深,以后又怎么过?想到这里,雷清蓉又退后一步替婆母他们想,其实他们也很不容易!婆母老来丧子,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小儿子身上。小叔子年纪轻轻,比自己的路还长,总不能因为自己而耽误了人家一辈子的大事吧!这么一想,雷清蓉曾经下了的决心,就慢慢地动摇了。所以,当那个六十多岁的远房表姨再一次来向她保媒的时候,雷清蓉就随着她到这所叫“罗家老房”的老宅子来了。
雷清蓉不知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样的命运。
“快走吧,大侄女!”
远房表姨手里撑着一把阳伞,手背上呈现出一块块黑褐的色斑,像是泥巴没有洗干净一样,一条条暴突的血管像地图上标出的河流的颜色。她见雷清蓉两只眼睛不打转地盯着那些重重院落和梁柱枋椽看,就在旁边催了起来。
“好大呀!”雷清蓉这才收回目光,但她还是忍不住这样赞叹了一声。
“当然大了!”老妇人像是找到了夸耀的资本,眼睛里放出灼灼的光芒来,“你猜,这院子里一共住了多少人?八百多人呢!”
“八百?”雷清蓉的眼睛睁大了,“那有多少房间?”
“多少房间我可不知道!”老妇人摇了摇头,但马上又炫耀说,“我小的时候来过,只记得光天井就数了半天,结果还是没有数清,你就知道有多少房间了!”老妇人一边说,脸上的皱纹一边抖动,像是心里那份得意都涌到脸上来了一样。说完,老妇人忽然把身子向雷清蓉俯了过去,显得有几分神秘地放低了声音告诉雷清蓉说:“我跟你说,过去这个院子的一大半,都是罗梦鲜的爷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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