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罗轩德什么人?”过了一会,她听见一个声音在问。使鲜蔓奇怪的是,这人的口气十分亲切,像是老朋友似的。
鲜蔓这才睁开眼,看面前有个全副武装的干部,便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他的儿媳妇!”鲜蔓想,既然自己要为罗家而死,那么,还不如明确承认自己已是罗家的人,这样还死得有名分一些。所以,她就没说自己还没和罗文奇成亲。说完,鲜蔓又闭上了眼睛。
“你别害怕!你不会死了!”忽然,那人这样对她说。
鲜蔓又猛地睁开了眼。正当她要去看那人时,却见那人已经转过了身去,在对那些农会会员和干部严肃地下达命令:“你们都给我听好:罗轩德的财产,你们该怎么分就怎么分!他该定什么成分,就定什么成分!这些我都不管!但这个女人,从今以后,如果她身上少了一根汗毛,我就拿你们是问!听见没有?”
那些农会会员、民兵和干部拖拖沓沓地答应了一声“听见了”,像是被迫似的。
说完这话,陈薯娃又回过身,看着鲜蔓鼓励地说:“姑娘,好好活下去!我们后会有期!”说着,就带了警卫员往外走。可刚走到门边,陈薯娃又猛地站住了。他想起了刚才那些农会会员极不情愿的回答声,想起他们看那个女人时,眼神中暗含的杀机,陈薯娃又不得不在内心担忧起来。这个年轻的行署领导人知道,在这样一个急风骤雨的大革命时期,不能完全寄希望于自己的一个简单行政命令。想到这儿,他冲自己的警卫员大叫了一声:“张德胜!”
“到!”
“听命令!”
“是!”
“命令你在这儿住下来!如果有谁还想动这个女人,你就给我毙了他!”
“是!”
警卫员小张回答完毕,果然返身走回了屋子。
从这天起,陈薯娃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以铁的手腕来制止这场运动中出现的扩大化倾向。回到行署,他马上签发了一份文件,把对地主、富农的审判权收到了县上,而对他们的死刑判决权,则收到了行署。不但如此,陈薯娃还在第二天召开了各区县负责人会议,明确要求各地如果再出现乱杀、错杀人的现象,一律追究当地负责人的责任,绝不姑息。这样,一些地方出现的扩大化、过火化现象,才被彻底纠正过来。
只是陈薯娃万万没有想到,在后来爆发的另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身为省委副书记的他,会因为自己十多年前在罗家老房子略为有些冲动的行为,而招致那些比他们父辈更为激烈和狂热的革命小将们的百般摧残。他们除了给他戴上了一顶死不悔改的走资派的帽子外,还馈赠给他了一个“地主阶级孝子贤孙”的罪名。甚至还给他编造了一个下流的故事,说他之所以要保那个恶霸地主的臭媳妇,不惜拿着手枪对着革命群众,是因为他看上了那个臭女人,后来他就长期和她睡觉等等。这个为革命出生入死,正年富力强的共产党的优秀干部,不堪折磨,后来竟死在了牛棚里。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就这样,鲜蔓活了下来。第二年七月,从罗家庄园过去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子里,传出了一阵非常响亮的婴儿的啼哭声——鲜蔓没有辜负她的未婚夫罗文奇和公公罗轩德生前的希望,生下了遗腹子罗梦鲜。
雷清蓉在听这些故事的时候,有好几次忍不住掉下了眼泪。除了一遍又一遍地感叹人生的神秘难测以外,她还在心里激起了对现在这位丈夫和婆母深深的同情和无限的爱意。她觉得梦鲜这辈子比她还不幸得多,实在太不容易了。不但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还受了那么多年因出身不好而带来的不公平的待遇。好不容易熬到不讲阶级斗争了,才娶了一房亲,有了儿子绍元。没曾想绍元一场病,被医生误诊,错用了药,让孩子永远失去了说话的功能。没过两年,女人下河洗衣服,不知怎么的,又掉进了河里,也永远离开了他。
这难道不正应了“屋漏又遭连阴雨,行船偏遇顶头风”的俗话么?为什么命运对他这样不公正?还有婆母,雷清蓉觉得她太伟大了!她被那个行署专员救下后,本可以回到上海老家,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为了守住一个对未婚夫、公公、婆婆许下的诺言,她硬是不走,在罗家过着忍辱负重、含垢忍羞的日子,把梦鲜拉扯成|人。在那些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同时物质又十分贫乏的日子里,可以想见婆母是作出了多大的牺牲,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走到今天。尤其使雷清蓉感动的是,婆母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可在她的穿着、举止和眉宇之间,还依然保持着那么一种大家闺秀的儒雅和高贵的气质,所以在第一次见面时,雷清蓉就觉得她和自己的班主任一样,是那么可亲可敬,仿佛前世就注定她们会成为呣子一样。一想起这些,雷清蓉就觉得这辈子再也不能和他们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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