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半眯着眼,似乎在养神。听了这话,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儿媳妇说:“不但你想不到,连那些斗我、抄我们家的人也想不到!你看见我们天井屋檐下那排燕子窝了吗?”
雷清蓉说:“看是看见了,可从来没见燕子来过,也不知是哪年哪月搭建的,泥巴都发黑了!”
老太太说:“你说得很对!我想,那也许是梦鲜的爷爷和他父亲的灵魂把那些燕子赶跑了。从土改第二年起,那些燕子就再没有来过。我就把欠条放到了那些燕子的泥巢里,又干燥,又不怕老鼠咬。那些来抄家的人,把地都挖遍了,可他们就是没想到那些又黑又脏的燕子窝!直到前些年,我看时局是真的变了,才去把它取出来。但这些年,我一直不让人把那燕泥巢捣了。有一年过春节,绍元的亲娘打阳尘,嫌那燕泥巢挂在屋檐下不好看,要将它们捣了,被我狠狠说了一顿!”说着,老太太的目光转向了窗外,神情有些恍惚。过了一会,才接着说:“可她哪里知道,那里藏着我们祖宗的宝贝呢?”
雷清蓉听了,深为感动,说:“妈,真有你的!”说着,雷清蓉想问问婆母,为什么她现在才把这张欠条拿出来。可看见婆母也正在看着她,似乎在猜测她心里想着什么一样,于是就闭了口,转而向老太太问道:“妈,你想说什么?”
老太太说:“等天气凉快了,我想请你再去给妈办一件事。”
“什么事?”雷清蓉急忙问。
“你到书店去,给妈买本曲谱回来。譬如《二泉映月》《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十面埋伏》什么的!”老太太说。
雷清蓉听了,觉得既感动又有点想笑,看来老太太还真把弹琴当回事了!于是就说:“好,妈,我现在就去买!”
老太太说:“太阳这么大,你忙什么?”
雷清蓉说:“不怕,妈,在家里还不是要干活吗?”说着,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雷清蓉果然买了一本大开本的《中外名曲》回来。老太太一看十分高兴,立即捧在手里翻起来。但因为没把眼镜带上,看不清,老太太便把书本伸得远远的,眯缝着眼,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仔细瞅着。正看着,门铃忽然响了起来,雷清蓉过去刚把门拉开,先前那位政委和小战士就走了进来。
“老人家,”政委激动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带来的东西太珍贵了!过两天,中国军事博物馆的专家和总后勤部的首长就要飞到省城,然后和军区首长一起赶到县上来!首长指示,请你们安心在县上休息两天。你们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出来!”
老太太听了这话,很高兴,急忙放下手里的书,说:“有吃有住的,还能有什么要求?你们忙去吧!”
雷清蓉心里挂着家里的事,听了政委的话,不觉皱起了眉头,又朝老太太看了一眼,说:“还要等两天呀?”
老太太明白儿媳妇的心思,急忙说:“两天就长呀?既然来了,就安心耍两天吧!”政委也说:“是呀!我知道你们难得进次城,不要着急!”
这儿话完,小战士说:“奶奶、大婶,吃晚饭了,我带你们去!”
老太太说:“这么早就吃晚饭了?”
政委说:“城里吃晚饭比乡下早!吃了饭,天气凉快了,我让小刘陪你们到滨河公园转一转!”
鲜老太太听了,就说:“我们出去转一转可以,但不必麻烦小刘了!”
小刘却说:“不麻烦,奶奶,照顾好你们是我的任务!”
一行人说着,就下楼去了。
吃过晚饭,小刘果然陪了老太太和雷清蓉出去散步。时间还早,夕阳正在一团金红色的彩霞里滚动,街道两边的建筑物被涂抹成了紫褐色的一片。但气温比中午时低了许多,街道上人多了,车也多了,变得有些喧嚣起来。他们沿着八一路来到了渠河边。这时,鲜老太太和雷清蓉看见了一幅美丽而壮观的图景,那就是黄昏的彩霞把一江碧水染成了梦幻般的金绿色,静悄悄地往东流去。风送来一阵悠扬的音乐,间杂着节奏分明的鼓钹声,使人精神为之一振。清风徐徐,水波不兴。老太太走着走着,忽然倚靠在栏杆上,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江水,仿佛和江水一道,也进入了一种梦幻的世界里。是的,老太太此时想起了黄浦江,想起了和罗文奇一起,在江边一边眺望落日一边畅谈未来人生的幸福时刻,想起当年遇难时的生离死别,老太太的眼神突然变得迷离起来。她突然转过头,像是要考考身边的儿媳妇似的:“清蓉,这江水会流进长江,流进东海吗?”
雷清蓉不明白老太太怎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妈,这条江是嘉陵江的一条支流,嘉陵江又是长江的一条支流,长江又是东海的支流,当然会流进东海了!”
老太太听了儿媳妇的解释,急忙笑了一笑,说:“那就好!流进大海就好!千条江河归大海嘛!”
可雷清蓉还是不明白:“妈,你怎么了?”
老太太说:“没什么!妈感到头有点晕,想回去休息。”
小战士一听,急忙说:“那就回去休息吧,老奶奶!”说完,就又带了鲜老太太和雷清蓉回招待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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