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离开后,老太太也回到房里,听见儿媳妇伤心的哭声,急忙去敲雷清蓉的门。敲了很大一阵,雷清蓉才过来开了门,一看是老太太,喊了一声“妈”,然后猛地扑在老太太身上,继续抽抽泣泣。
“怎么了,啊?”老太太一边拍着儿媳妇,一边问。
雷清蓉也不想隐瞒老太太,就把警察刚才告诉的事,一股脑儿地对婆母说了一遍。哭完说完以后,雷清蓉觉得心里好受一些了,扶着老太太在床上坐了下来。
老太太听了,口气平静地说:“事情都过去了,还值得这么伤心么?”说完又问,“你是不是还舍不得那个铁饭碗?要舍不得,就写个申请吧!”
雷清蓉说:“不,妈,那个铁饭碗今天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再说,还过三年,儿媳妇就满五十了,即使是去端上了那个铁饭碗,可过不了几年又退休了……”
“可现在也不算晚!”老太太打断了儿媳妇的话说,“端铁饭碗毕竟是一件长脸的事,公家人嘛,今后老了也有保障……”
“是的,妈!”雷清蓉胸脯起伏着,显得很激动的样子,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现在没想到什么铁饭碗,只想和王老板、范教授一样,把开发罗家老房当做一件大事、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来做!如果我现在去端了那个铁饭碗,几方面都交代不过去!一方面对王老将军,对省长、县委刘书记这些关心和支持我的领导,交代不过去。别说是领导,就是朋友,我也得讲信义,半途而废对不起他们!第二是对村里的乡亲不好交代。他们刚刚看到希望,我却一撒手去端自己的铁饭碗了,他们会怎么想?这样会冷了他们的心,伤了他们的感情!你说是不是这样,妈?”
老太太听了儿媳妇一番话,许久都没吭声,却把雷清蓉揽在怀里,像抚摸自己亲生女儿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半天,老太太才说:“那你还这么伤心?”
雷清蓉从婆母怀里抬起头,口气愤愤地说:“我是在心里恨那些贪官,恨那个靠行贿挤掉了我的女人!就像俗话说的,跌倒了不生气,爬起来生气!明天我要到岭坎乡烟灯村去……”
老太太说:“你既然不再想端那个铁饭碗了,还去什么?”
雷清蓉说:“那些贪官被关起来了,我把他们没法!我要去看看这个不凭真本事,却靠偏门邪道当上教师的人,长得什么样?我要不当面骂她一顿,我心里这口气就没法出!我还要看着她被开除公职那副窝囊样!”雷清蓉的眼里闪着怒火,一字一句硬硬的,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老太太理解儿媳妇的心情,七年了,猛地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肯定一时难以平息心里的怨恨之气,于是就对她说:“你要去出口气我不拦你,可都是女人,有话要好好说!”说完松开儿媳妇,出去了。
第二天,雷清蓉天不亮就起床,真的搭车去了县城,然后转乘去岭坎乡的公共汽车。她没有去过岭坎乡,甚至连岭坎乡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在县城公共汽车站售票窗口的价目表上,她看见从县城到岭坎乡有七十公里路程,有些犹豫了。但雷清蓉马上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七十公里路就把你吓着了,还干什么事业?心一横,就把钱从窗口递了进去。
汽车出了城,在平整的柏油路上跑了一阵,进入一条两山对峙的峡谷。峡谷中间一条清水石河,河中怪石偃卧,流水叮咚,浪花朵朵,水雾蒙蒙,送来阵阵凉意。靠近水源的地方,丛丛灌木中不时突兀着一两株松柏、水青冈,巨人一般。两边的悬崖峭壁,颜色苍黑,有的犹如刀劈斧削,陡峭而险峻,有的往中间靠拢,情境险恶,像是随时要倒下来的样子。偶有一两株松柏或其他树木,从石缝里生长出来,枝丫弯曲,瘦骨嶙峋,很可怜却又很顽强的样子,为光秃秃的石壁涂抹上一笔生命的亮色。
跑了一个多小时,汽车出了峡谷,上了一条乡村土路,这时视野开阔了一些,呈现在雷清蓉面前的,是一片地势较平、土地肥沃的浅丘形的大地。阳光洒满田野,一股股清新的泥土和庄稼气息,传了过来。田里的稻子正在灌浆,似乎能听见根须在泥里吸吮|乳汁的声音。玉米挺着又粗又大的棒子,舞着一绺绺红缨,既骄傲又幸福的样子。红薯在地里窃窃私语,像是摆私房话的姑娘。高粱在阳光下摇头晃脑,不知是想做吟诗人,还是想扮演高深的哲学家的角色。从一片片竹林和果园中,露出一幢幢灰瓦白墙的农家小楼,小院里晾晒着冬日的被褥、床单、毯子、衣服,花花绿绿的,十分好看。不用多想,雷清蓉就知道这儿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十分富足。
可这样旖旎的风光没有维持多久,汽车很快开始像一头负重的老牛一样,往山上爬去。先只在山脚下绕,并不觉得危险和陡峭,路上也还有一些人和车辆行走。可渐渐地,汽车越绕越高,像是盘旋到天上去一样。路上空空荡荡的,显得孤独而寂寥。雷清蓉这个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山的人将头伸出车窗看了一下,不禁也吓得伸了伸舌头:车的前面,一条像是羊肠小道似的路,伸进山峁子间,似乎没有尽头。而山下面刚才走过的那片浅丘形的原野,像是在云端下面一样,不管是房屋还是田畴,小得像是棋盘上的一粒小棋子。
中午一点多钟的时候,汽车终于停在山峁子间的一个小场上。小场上有几十户人家,场口有一家三间屋子的卫生院,一家商场,里面的商品有一两个品种,场尾有一所学校。场上的房屋破破烂烂。雷清蓉下了车,赶紧找了一个小店吃饭。店里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上已经坐了一位满脸皱纹、皮肤粗糙而黧黑的老大爷。雷清蓉一边吃饭,一边向他打听到烟灯村还有多远。老大爷一听雷清蓉是到烟灯村,就停下手中的筷子,用不关风的口齿问:“你是到烟灯村呀?你到烟灯村找谁?”
雷清蓉说:“我去找那里的一个老师!”
老大爷眼睛立即亮了,急忙说:“那肯定是找吴老师了!”
雷清蓉听了,也急忙看着他,有些惊讶地问:“老大爷你认识她?”
老大爷说:“那里就一个老师,我孙儿就在她那儿读书,当然认识哟!”说完才接了雷清蓉刚才的话,“到那儿呀,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看你走哪条路?”
雷清蓉吃了一惊,说:“怎么,还有两条路?”
老大爷颇为自得地说:“当然哟!”然后拿着桌子上的破草帽走过来,压低了声音对雷清蓉说:“你给我五元钱,我带你走近道,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雷清蓉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什么,五元钱?”
老大爷眼里露出一副渴望的神色,说:“当然哟!要不,你走到天黑也走不到!”
雷清蓉听了这话,吓住了,急忙说:“那行,我给你五元钱,你带我去吧!”到此时,她真正有些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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