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之夜,爸爸一直在和妈妈通长途,我都等半天了。如果妈妈能在我们身边就好了,难道通过电话线听听她的声音就能满足我吗?昨天在爸爸公司里我又看见了那个宋洁,她长得很漂亮,也在刻意讨好我,可我就是讨厌她。我不喜欢她对爸爸说话时的语气,也讨厌她看爸爸的眼神。听妈妈告诉过我,上大学的时候班上许多漂亮的女生都追求过爸爸,可是爸爸单单喜欢默默无闻的妈妈,说句实话,妈妈的确不是很漂亮的那种人,可爸爸说就是因为妈妈不漂亮,才喜欢上她的,我很纳闷,爸爸说谁叫妈妈开始时不喜欢爸爸。这大大激发了爸爸追求妈妈的雄心壮志。
很奇怪,妈妈说太优秀的男孩子没有安全感,反而朴实一点的会可靠些。那时她觉得班里一个从农村考进北京的男孩子很诚恳,两个人都觉得对方不错,可那个年代,唉,妈妈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爸爸直闯进来,妈妈最终抵不过爸爸的强大攻势投降了,爸爸吓跑了情敌。我还记得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带着甜丝丝的笑容。我问那个人呢,妈妈说后来那个农村孩子因为成绩最优秀,分配到中央方面做翻译工作去了,在工作中他们经常还能碰面,说起当年的事,还都挺遗憾的。这时爸爸还会假装吃醋说妈妈是否后悔了。我却觉得爸爸横刀夺爱的做法未免有点霸道,也为那个老实人感到几分惋惜。瞧,我多傻,如果没有爸爸,哪里就有我了呢。我忽然觉得自己对喜欢的东西有种勇往直前,不追到手誓不罢休的劲头可能受爸爸遗传。所以,爸爸的心中只有我和妈妈是最重要的,那些打爸爸歪主意的女人想都不要想。
苏妍合上了笔记本,让拨乱的心稳定下来,许宁的每一句话都令她冒出冷汗。
许宁望着她,有些看不懂苏妍脸上阴情不定的表情什么意思。苏妍把思绪调整过来:“其实我早就猜出几分了,不过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许宁怔怔地问:“你认为我们能在一起吗?”
苏妍笑中带点无奈地说:“我倒是很佩服你的勇气,只是不太确定孟林的想法。”
许宁略带紧张地问:“为什么这样说?”
“你喜欢他,我当然理解加支持,可他对你究竟是不是也这么单纯呢,你真的确定他是喜欢你吗?如果他只是一时的冲动,或者还有更糟糕的想法,比如……”苏妍还没有说完,许宁果断地打断她:“我知道你可能也会这么想他,但我非常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是喜欢我的。”
苏妍看着许宁一脸坚定的模样,话语委婉了些:“其实我也觉得孟林不是那样的人,他挺性格化,也不虚伪,对同学们都很好,至少,我能感觉到他对你确实很……很……很不一样。”
许宁嘴角挂着自在的笑容悠悠地说:“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有时候,我会有种犯罪感,觉得自己很不正经,可是我却无法抵挡他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一种诱惑,致命的诱惑。”
苏妍心里一动,许宁的话暗暗扣合了她的某种心思,但她却不能对许宁说什么。只好说:“可毕竟他是老师呀,又该怎么办呢?”
许宁长长的叹了口气:“是啊,我除了想和他在一起外,什么也不想考虑,你说的对,他的内心要比我复杂的多,所以,我只好忍受他对我的冷淡和疏远,不过,这次我生病了,他对我态度好多了。”
苏妍安慰着她:“那他心里是牵挂你的。”
许宁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他只是在做一件老师应该做的事,这和他的原则并不冲突,不过我希望你说的也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良久,许宁又说:“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很痛苦的,如果,有一天,我的爱没有了,那我宁可自己一个人,也不能允许别人来亵渎我的爱情。”
两个女孩都沉默了,各怀心事地听着外面的风呼呼地挂着。这时,门口有了响动,有人回来了。苏妍心跳加快了。许宁和苏妍都不禁向屋外走去。
许宁的爸爸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股寒气,隐隐地一丝酒味儿。许宁搂住他亲了一下,撒娇地说:“情人节快乐,这是代妈妈的。”他亲昵地拍了拍女儿的头,然后和苏妍打着招呼:“哦,苏妍也在这儿。”
许宁拦着他,不满地斜睨着指了指自己的脸蛋说:“差我的呢!”他赶紧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不等他起身,许宁立刻不依地搂着他的脖子撒着娇:“不行,这么敷衍。”说罢,指着嘴唇暗示他重来。他哄着女儿:“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撒娇,下次吧,苏妍会笑话你的。”许宁固执地搂着不撒手,他只好在女儿如花蕾般粉嫩的唇上轻轻一沾,许宁这才带着满意的笑放开了手。
苏妍微笑着目睹许宁的快乐与幸福,尽量使人看上去很轻松、随意。她和他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刹,他似乎不太自然。
随即,从一个带子里拿出了两盒巧克力:“这是从公司带回来的,一人一盒。”
许宁接过来看着,漂亮的盒子上打了一个礼结。许宁盯着他问:“本来就是给我和苏妍的吗?”
他解释说:“当然,如果苏妍不在,你就给她带到学校去,这不挺好吗!”
许宁笑了笑说:“这不会是别人送给你的吧。”
他边溜达到书房边说:“哪儿来的这么多鬼心眼,公司统一购买了一些,我看还不错才拿回来的。”
苏妍抻了抻许宁的衣角,对书房扬声说了声“谢谢叔叔”。他扭过头来,她在他的目光里微微别过脸去和许宁回到了小屋,他也平缓地收回注视,关上了房门。
壹捌 春游
不知从何时起,大地变得酥软起来,一切都欣欣然睁开了眼,蠢蠢欲动的不仅是蛰伏在地里的小虫,还有路边树枝上星星点点的小嫩芽,张着婴孩般的小嘴,微睁着惺忪的睡眼;护城河的水露出了破冰微波的喜样子。也许就在一场春雨中,一阵春风里,春天就在不经意间来了,苏妍的心里开始有了生气,却总带着一份悸动与惆怅。
学校按惯例组织春游,课任老师被分到各班,同学们因为孟林分到自己班里欢呼雀跃着,苏妍和许宁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往年去的地方实在是无聊,从小到大,踏遍颐和园、圆明园,最远不超过香山。可这次,学校为了配合爱国主义教育,大方地安排去八达岭长城,同学们鼓噪着,又是一阵欢呼。苏妍虽然从小长在这个城市,可从来没爬过长城,心里也暗暗高兴。
头天的一场春雨一扫几日来风沙带来的暗尘,温暖的风吹在身上还有些湿湿艾艾的,好象情人的初吻那么的令人不可抗拒。
许宁身穿一件海军服样式的帽衫,下面一条水磨蓝的牛仔裤,显得朝气蓬勃、与众不同,惹来许多女生羡慕的目光和男生的偷瞟。一路上,同学们欢唱着,做着小游戏,像一群出笼的鸟儿,那些考试和习题全都扔在了脑后。苏妍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眼望着车窗外旷野中渐渐浓密起来的绿色,听着同学们在车里的喧闹,班主任不时提醒着大家注意纪律,不要影响了司机驾驶,可大家在片刻的安静中不一会儿又会发出阵阵欢笑声。
苏妍无论做什么,总能感到自己在魏涛一双眼睛的范畴内,她假装看不见,却也不刻意躲避,偶尔还会静静地扫过他的注视。自从上次她把诗集的钱装在信封里,如法炮制的放到魏涛书包里,他没在和她说过一句话,她依旧如同往常那样,不和任何一个男生多说一句话。现在,她感受着他如火的目光,肃然地把持自己的一言一行,对于她来讲,他那点可怜的执著不足以燃起她更多的热念。
孟林三言两语地应酬着一旁的班主任陈老师。许宁的眼睛时时向孟林瞟去,苏妍偷偷掐她的胳膊,两人心知肚明的用眼神交流着,不明所以的暗暗兴奋着,希望孟林做点什么,可以满足她们的某种期待。
不知谁带头让许宁来个领唱,许宁倒也不拒绝,大大方方地唱起来,车内学生的声音整齐、嘹亮,一片明媚。孟林向车厢后方看了看,很快的又回过头,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一副偷得半日闲的懒散。
长城的雄伟和延绵使同学们激动不已,体力好的男生三步两步冲到前面就没了踪影,女生们也不甘示弱的紧跟其后。许宁背着画夹,脚下轻松地往上爬着。当许多人由健步如飞变成缓步慢行的时候,长城的景色随着高度的递增变得越来越壮丽、广阔起来,许宁和苏妍的脑门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到了人较少的地方,许宁打开画夹,开始勾勒起来,苏妍靠着灰色的城墙,静静地坐在墙垛的另一侧,眺望着远方,脸上一片润潮,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风光。
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不要从细节开始,从整体的走势着眼。”孟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许宁的背后,许宁笑着,很认真的又再画布上补了几笔。孟林拿过她的笔刷刷地画了几下,几条蜿蜒而有力的主线条跃然纸上,然后她画,他继续看着,时时地指点几笔。两人靠得很近,苏妍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蓝天下,一群飞鸟划过长城,越过他们的头顶向远处的山峦飞去,纵横起伏的长城、青懋叠翠的山麓、还有孟林和许宁,此时此刻全都融进了远空那令人心旷神怡的澄蓝里。
几个同学凑过来看许宁的画,孟林很自然地与许宁拉开一些距离。许宁没画多久便说累了合上了画架,邀请孟林一起同大家又向上爬去。苏妍不禁回头一览,蓝天下,长城上,一片空荡荡。
春游回来没多久,许宁的妈妈从国外回来了。许宁盛情邀请苏妍去她家,苏妍找些借口推脱掉。许宁也不再强求。于是苏妍有很长时间便不再去许宁家。于是她又陷入了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怅然中。
许宁每天快活得像只小鸟,在学校里飞来飞去,一会儿参观美术展览,一会儿又去排练舞蹈,一会儿又忙忙碌碌地准备英语演讲比赛。还把她妈妈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分给同学吃,自然,孟林的桌上多了一块同样包装的巧克力。另一块留给苏妍,许宁漂亮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可苏妍吃在嘴里一点不觉的甜,满嘴苦味,比起情人节那块巧克力的滋味来,不言而喻。
等到学校开始筹备五月歌咏比赛的时候,许宁静静地说:“苏妍,我妈妈又飞走了,她给我买的裙子我还没来得及穿呢。”“是吗,还有我陪着你呢。”苏妍觉得自己有点口不对心。“是啊,又剩下我和爸爸了,只有我们两个人。”许宁自我排解的说。忽而又说:“我爸爸可以陪我妈妈,为什么不爱在家陪我呢?妈妈一走,他又总不回家来。”苏妍不知何故,脑中闪过宋洁的影子,自己心里开始乱糟糟的慌,恨不得马上告诉许宁她偷看的经历,可她只能干看着许宁发愣,终究是说不得的。
越接近高三,苏妍的爸爸妈妈唠叨就越多,现在哥哥躲出去了,她成了父母惟一的靶心。每晚苏妍都会装模作样地坐在台灯下翻看那些枯燥无味地习题,可她整晚都游离在书本之外,无法静下心来,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神秘力量羁绊着她的心,跳得更快,沉得更深,惶惶不可终日。
快要期末考试了,所有的同学都减少了课外活动,教室里老师们汗流浃背的讲,学生们强打精神的听,嗡嗡的电扇像是绝妙的催眠曲,引人昏昏欲睡。还没有上高三,可同学们都已进入这无休止的战备状态中。许宁也减少了许多分神的事,将自己埋在一大堆书本和卷子中,总是将从别的学校里搜罗来的资料拿给苏妍。苏妍连份内的那点都应付不完,哪有精力做额外的这些,许宁的好意也不好拂去,只好收下来,堆积在书桌上,摞得像座小山似的。直到紧张而又刺激的考试终于像抖包袱式的一个一个卸下,才敢直起腰来走路,然后又陷入等待成绩的惴惴中和即将放暑假的期盼中。
成绩下来的那天,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许宁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可苏妍除了语文是高分外,其余五门均败北。虽然比班上那些需要补考的人幸运些,可这样的成绩足实令人抬不起头来。
女儿学习退步了,妈妈特意在放假前跑到学校找每个老师了解情况,这已让苏妍觉的丢脸,回到家,爸爸、妈妈联手给苏妍好好上了一课考上大学是何等重要的讲话,越说越是气愤不已:
“这样的成绩别说上大学了,高中毕业都成问题,各课老师都是这个说法。”妈妈将问题说的格外严重,以达到鼓舞爸爸再接再厉的作用。
“成日间,愁眉苦脸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哥哥已给你腾了地方,看你还找什么借口,哼,真是丢我的脸。”爸爸的话说的很重,刺得一直不言语的苏妍忍不住还嘴:“什么丢脸?干嘛挖苦人,班里很多同学都还不及格,那才丢脸,再说,学习成绩是我的事,丢的也是我自己脸。”
父亲一下子倒立两道粗眉,吐沫喷到女儿脸上:“什么东西,要脸吗!好的不比,专比臭的、烂的,人家许宁的成绩全班第一,你怎么不比?我真是倒霉,有你这样的女儿……”,
不等他把话说完,苏妍脑中冲血:“对,你说的对,我也很倒霉,居然是你的女儿,你就知道拿我和许宁比,可你知道吗,许宁的爸爸从来不会和许宁这样讲话。”
母
亲见父亲的脸都走了型,慌忙骂过来:“不许和你爸这么说话,越大越没规矩,你爸说你句句都在理儿,少拿人家比,人家许宁省心,她要和你似的,他爸也得骂她。”
父亲弩着两只肉泡眼,不屑地说:“就你这样的成绩,也配我搭理你,告诉你,不把学习成绩提高,今后没好脸子。”苏妍的眼泪狂泻而出,在泪水的模糊中倒使父亲满脸的横肉突显得尤为可怕,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父亲痛心疾首的又甩过来话:“还有脸哭,就这点本事,别在我眼前,让人看着心里烦。”
母亲见状,板着脸打算鸣金收兵:“好了,别哭了,哭也没用,爸妈说你也是为了你好,赶紧回屋去,抓紧时间温书,特别是外语,数理化,别老是在语文上下功夫,少看闲书,多看点正经的。”
苏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充满了羞愤与硝烟的地方,回到自己的屋中锁上房门,任凭泪水无休止的冲刷着自己的屈辱,在这片刻的安静里,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父母的话仍像一把把尖刀刺痛她的心房。她无限疲乏的倒在床上,绝望和悲愤使她不能马上平静下来。
她喃喃自语地:“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是这家的女儿?为什么?”房间里除了到处堆积着一摞一摞的书本、考卷,四下里静悄悄的,不时传来外间父母不太真切的低语声。苏妍空洞地瞪着一双眼,心中从未如此强烈的渴求着……
零玖 慌乱
家里终于决定装修房子了,父母很快就投入了新的战斗中。苏妍住在哪里成了问题,妈妈特意叫许宁来家吃饭,好象早就安排好了,只不过走个过场而已。许宁自然很爽快地答应了,积极地帮苏妍收拾东西。苏妍自己倒像个局外人一样听任摆布。许宁大包小包的帮着苏妍拿着东西往家走去,暑假就这样开始了。
许宁把假期安排得满当当的,只是她们两个人而已,两天里,看电影、游泳、逛街,吃小吃好象胜利大逃亡,许宁从不让苏妍掏钱,这令苏妍很不好意思,觉得在贪小便宜,每每尽量抢在许宁的前面付,许宁还会把钱又塞回她手里。
这天早上,苏妍还未起床,听见许宁打电话,不一会儿,一阵小旋风地跑回来说:“快起来,出去了。”苏妍懒懒地问:“又干什么?”许宁笑笑说:“走吧,别问了。”不容苏妍再问,许宁催促着,苏妍只好任她领着出了门。
倒了几趟车,来到体育馆,苏妍忍不住又问:“干什么,我最不喜欢跑跑跳跳。”不一刻,一个圆形的旱冰场出现在眼前,人影穿梭,滚轴的轮子撞击地板的声音隆隆的。苏妍赶紧说:“来这里干什么,我不会玩。”
许宁说:“我也不会,所以才要学啊。”
苏妍忽然看见孟林的身影飕地从面前滑过来,吓了一跳,原来是这样,苏妍略感吃惊,还是规矩地叫了声:“孟老师。”
许宁跑过去“嗨”了一声,孟林想笑笑却没笑出来,看看苏妍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都有些尴尬。这时,高晓阳也来了,玩了几个潇洒的转身,滑到跟前打招呼。听说高晓阳考的不错,上美院指日可待了。
心情好的能飞起来,他吹了个巨响的匪哨,甩下一句话:“你们快点呀。”就一个箭步滑走了。苏妍微微吐了口气,好在有高晓阳,看来孟林也不是没有准备。
许宁换着鞋,孟林蹲在她脚下检查她的鞋穿得紧不紧,一切似乎看上去合理,却又说不出的新奇。而且许宁除了和她父亲撒娇,也会和孟林撒娇。她将手递给他,两人渐渐滑开,她时不时瞟着身边的孟林,看他认真的样子,会暗暗笑出来,时而脚下轮子打滑,许宁发出一声两声的低呼,紧紧抓住孟林的胳膊,靠在他怀里,苏妍莫名地感到自己居然有点喜欢看到他们之间这种说不清的某些小亲近,由最开始的尴尬,渐渐适应了起来,和孟林间或也说上几句不相干的话。
孟林看她的眼神也逐渐轻松了许多,只是很短暂的会瞥到她几眼,见她自自然然的,自己也不好再生疏着,只是莫名地有些惆怅,仿佛失落了一些理直气壮的东西,不在那么的坦荡和洒落。
苏妍不会滑,让高晓阳带着转了几圈,全身的肌肉都僵得发酸,她不好意思耽误高晓阳的发挥,假托要休息休息,高晓阳只好自己滑开了。苏妍扶着栏杆慢慢坐下,身体才彻底的放松下来。
许宁刚学会没多久,也是个半调子,歪歪扭扭地搭着孟林的手玩的非常起劲。孟林轻轻地扶着许宁的腰以防她摔倒,边纠正她的姿势边鼓励地:“放松,没事有我呢,别全身较劲。”许宁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速度也快了起来。两个人的身影穿梭在晃动的人群中,几个人飞快的从他们身边滑过去,许宁一慌,脚底失去了平衡,要摔倒,孟林急忙抢过去,两个人还是摔在了一起,孟林掺她起来说道:“还想单飞呀,不行了吧。”许宁轻轻给了他胸口一拳:“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
四个人从体育馆出来,一起吃了麦当劳,高晓阳一个劲给许宁献着殷勤,可苏妍觉得他不会是今天的主角。下午许宁还想去逛旧书市,可孟林和高晓阳要去美院找小辫子,估计和高晓阳上学的事情有点关系,许宁也要去,孟林劝说着:“办正事,一帮人跟打狼似的不合适,回去吧。”
许宁撒着娇:“我不,你们这些玩艺术的不都跟狼似的吗,我不怕。”孟林又沉默了,站在那不说话。
高晓阳赶紧说:“孟老师,没事,一块去吧,热闹,我师傅肯定挺高兴的。”许宁故意地问:“小辫子什么时候成了你师傅了?”高晓阳笑到:“早晚的事。”许宁继续看着孟林,等着他说话。
苏妍也趁机说:“我不太想去了,我得回家看看房子装修的怎么样了,帮我妈干点活,孟老师你就让许宁跟你们一块去吧。”孟林只好点了点头说:“走吧,小跟屁虫。许宁感激的捏了捏苏妍的手,说好晚上在家见,让苏妍自己直接回家去。
苏妍回到家,屋里已经面目全非了,工人们卖劲地凿着墙,到处都是土和灰,妈妈忙不迭地把她撵出来:“你回来干什么,还嫌不够添乱呀!“苏妍嘟着嘴要走,妈妈一下叫住了她:“你等等。”她一脸灰的从兜里掏出一张100元钱,塞到女儿手里嘱咐说:“别老花人家许宁的钱,给人家也买点东西,自己注意着点啊。”
苏妍点了点头,母亲刚要钻进屋去,苏妍喊住了她:“妈,你别太累着。”母亲挥了挥胳膊:“走吧,走吧。”便一头扎进灰尘里去了。
从家出来,苏妍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看看表快四点了,只好又回到了许宁家。许宁果然还没有回来,阿姨已经在厨房里干上活了。和阿姨有一搭没一搭的正说着话,客厅的门开了。苏妍以为是许宁,高兴地跑上去,居然是许宁的爸爸,两个人面面相对,自上一次见面已有好几个月了,他的头发短了些显得精神奕奕的,他大大方方地打着招呼:“苏妍来了,家里的房装修得怎么样了?”原来他知道她住在这里。
苏妍的声音有些沉闷:“挺好的。”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头进厨房了。苏妍的头发带着他一缕暗香。
“许宁呢?”他的目光四下里巡视。苏妍赶紧说:“和几个同学去美院办点事,一会儿回来。”这个含糊其词的谎言显然不太令人满意,他微皱着眉从厨房里走出来:“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了?你为什么没去?”苏妍只好说下午在家帮妈妈干活。他没再说什么就回书房了。
开晚饭的时候,许宁仍旧没有回来,眼看天色已晚,许宁的爸爸决定不等了,坐在了餐桌旁。
阿姨将饭菜摆好后,有点不好意思的对他说:“先生,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吃饭了,我儿子从上海来看我,想请我家去。”
许宁的爸爸赶紧说:“你怎么不早说,应该早点去嘛,就不要再给我们准备晚饭了。”说完,快步走到衣架旁,掏出钱包来。阿姨慌忙摇手说:“不用了,怎么好意思。”他不由分说的将钱塞到阿姨手里:“好好陪陪孩子,放几天假。阿姨满心欢喜的道别走了。
苏妍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空气有些滞涩。他依然坐在老位置上不怎么说话,依旧只吃了一点东西,两个人好象各自想着心事,这沉默倒也不陌生。还是他先开了口:“真没想到今天又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吃饭。不要拘谨,多吃点。”苏妍点了点头。他问了问苏妍家里装修情况,又问起苏妍考试的情况,苏妍有些尴尬地说了句:“考得不好。”
他不紧不慢的吃着,安慰她说:“找到了适应自己的方法会省许多力,会有进展的。”他和她聊起了他上学时候苦读的事情,苏妍听得入神,便也向他说起了自己在学习中的一些苦恼,他听的很认真,针对她的情况提出了一些建议。她听着,渐渐走了神,望着他的眼睛,温暖而平和,嘴角边挂着那抹浅笑,她忽然脱口而出:“如果你是我爸爸该有多好。”他停住了话,略带玩味地笑了笑。
苏妍猜不出他的想法,顺着话茬却又接过另一个意思来:“我爸爸从来不对我讲这些,有时,我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好象在为他们活着。”他颇理解地说:“做父母的当然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了,这说明他们很爱你,应该理体谅他们。”
苏妍有些委屈:“可谁来体谅我呢,您对许宁就不是那样的。”他不置可否的笑了:“那是我管不了她,她实在是太有自己的主意了,很不听话。”
顿了顿又说:“其实,很多压力都不是别人给的,主要还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自己应该学会调整心态,父母总是疼爱你们的。也许有的时候方式方法暂时接受不了,可事后想想没什么大不了。”苏妍点点头,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吃过饭,苏妍抢着刷碗,他也没有再坚持,拿着报纸站在厨房门口。苏妍站在洗碗池旁细心地抹过每一个碗和碟子的,手轻轻地滑过碗碟上的细瓷,水清凉地冲着胳膊,她想起电视里那些主妇,刚刚和自己的爱人吃过晚饭,满心欢喜地收拾着厨房,通常男主角会从背后温柔地搂住女主角说着一些情话,而此时的女主角一脸的幸福状。她向背后望了望,他在看着报纸,什么也不会做,苏妍已经很满足了。甚至想,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她和他生活在一起,一切吃饭、刷碗,再一起看电视,然后说着家常,就这样一辈子。想到一辈子,她不禁又回过头去看他,此时正好他从报纸上抬起头来,两个人楞了一下,随即又都笑了,他合上报纸走了过来,苏妍一阵慌乱,恍惚中似有什么可以发生。他却停在她身旁,看了看洗好的碗筷说:“辛苦了,歇会儿吧,我来收拾其他的好了。”他干活很心细,每一样东西都各归其位,有条不紊,很快厨房洁净一新了,干净得让苏妍一阵空落。
他回到书房,苏妍自己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上闪烁着,她的脑海里也闪烁着,却叠印着不同的画面。她常常侧耳倾听来自书房里的每一个动静。终于,她关上电视,在客厅里静静地坐着,心乱跳成一锅豆,跌起了这个,又弹上去那个。她暗暗恨上自己,这样的没用,这样的生涩。书房的门没有像往日那样关着,他开着它,似乎也留意客厅里的动静,至少苏妍自己这样想。
苏妍走到书房门口,他坐在那里,台灯发出柔和的光晕,桌上摊着很多文件。她轻轻地敲了敲门,他这才抬起头问:“怎么不看了?”“不好看,我想找本书。”苏妍说。他哦了一声,便又低头看桌上的文件。
本以为他会对她说点什么,他淡淡的,她只好站在书柜前,扫过那些书,最高层一本徐志摩的诗集映入眼帘,她打开柜门垫着脚勉强够到。看到她费力的样子,他马上走过来,可苏妍已将书抽出来,没拿稳,书掉下来砸在她头上。
“哎呦”苏妍受痛轻声叫着,捂着前额,脸腾地红了。
他忙问:“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着,手伸到她额前,寻看着被砸到地方。苏妍慌乱着,却没有躲闪,任凭他的手指拂开她的头帘,她和他如此的接近,可以看到他眼里的认真和关切。
光洁的下巴的泛着剃须后的青光,身上依旧是那熟悉的香水味。苏妍的眼眶顷刻湿润了,定定的,就这样的望着他,忽然涌上泪花来。他笑着在她额头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便放开了手。想说点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拣起地上的书,送到她手里。苏妍难过,他看不到她的眼泪吗?可他只是心无旁骛的笑笑,又走回书桌旁。
苏妍思绪纷乱起来,心头涌上难言的柔情。他看到她脸上的伤感和沉思。忽然说:“徐志摩的诗总能让人想起那些美好的事物,生活的给予如此的丰富,我们根本享受不了那么多。所以……”他扬扬那双漂亮的眉毛呼了口气:“应该更快乐的去过每一天,即使里边会有些伤痛。”话有所指,好像说给她听。
贰零 恋人
苏妍回到小屋里,直到许宁回来。匆匆和爸爸说了几话,急忙钻到小屋里。许宁的小脸红扑扑的,两只眼发着亮光,苏妍闻到她身上有酒气,微感诧异。许宁倒在床上,苏妍略有些着急地问:“怎么了你?喝酒了?”许宁吐字有点不清晰地说:“是。”
“为什么喝酒,你疯了?”
“对,疯了。”许宁半睨着眼,提高了声量说。
苏妍掩住她的嘴,许宁一骨碌坐起来,莫名其妙的问:“他怎么在家?”
苏妍感到好笑:“这是他的家,他为什么不能在?”
许宁撇撇嘴,好象很不服气似地:“哦,原来他还知道这是他的家。”停了停又说:“不回来也没关系,我已经无所谓了。”眼里按捺不住的兴奋,苏妍又一把捂住许宁的嘴,向门口望了望,听到没有什么动静才放开了手。
随即,也被许宁的情绪感染着问:“别卖关子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喝上酒了?”许宁也压低了声音,眼里闪烁着光彩:“是我自己要喝的,他根本没拦住,我们一起吃饭,他们喝酒,高晓阳也喝了,他们喝的真快,还是白酒呢,他们不让我喝,可我不知怎么着,今天特别想打破这个常规。”
苏妍说:“你总是这样爱较劲,酒也是随便喝的吗?”许宁回味着:“你没看到他的脸被我气的都变成菜青色了,拉着我先走了。一路上,我就笑,他就沉着脸,到了车站他没拉住我,我就使劲跑,他就追,直到我跑累了。”
许宁说到这儿,一下子又向床上倒去,满脸的红云。苏妍使劲拉起她,紧张地问:“后来呢?你快说呀。”许宁面含微笑:“后来,后来他——吻我。”
屋内少许的寂静,苏妍微微激动:“真的?”许宁点点头。
苏妍望着许宁,一副稀奇古怪的表情,许宁摇晃着她说:“怎么了?你怪我?”
苏妍慌忙说:“不,不是的,只是感到意外。”许宁笑了,换上睡衣,对着镜子深呼一口气,忽然想起什么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我了吗?”
苏妍说:“当然,我说你去美院和同学在一起。”许宁听着,楞了楞神,然后说:“我去哪里,和谁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吗?一点都不重要。”说完,她拉开了房门,苏妍听到她和她父亲说着话:
“晚上在家吃的饭?”
“但是你不在。”
“可你也常常不在。”
“你又来。”
没了声音,好象许宁坐在什么地方,翻阅着什么,他说:“不要翻乱了,我刚刚整理好。”
许宁撒着娇:“我偏要,你管我呢!”
他哄着她:“你好象老是长不大,怎么还这样淘气。”
忽然他问:“你喝酒了?怎么回事?和同学吗?”
“不可以吗?”
他说:“这样不太好吧,如果只是凑凑兴致,那也算了,但我真的不喜欢。”许宁沉默了一会说:“好,那我下回不喝了,凑兴致也不喝了,你总是说的对。”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别的,许宁才回了屋。
躺在床上,苏妍小声问:“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你真的喜欢孟林吗?”
许宁说:“当你闭上眼睛,想起那个人,忽然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我想,我很喜欢他,而且,很快乐。”
“也不都是吧?要两个人都喜欢才行。”苏妍轻声说。
许宁忽闪着长睫毛:“你知道一个人最惹人喜欢的是什么地方吗?”苏妍不假思索地说:“眼神。”
“你又没爱过,怎么知道?” 许宁问。
苏妍说:“书上说的。” 想起他的手在她头上轻拂的异样,一阵酸麻。
许宁略带回味地说:“书上说的不对,是情人的嘴唇。”说着她用手指碰碰嘴唇。“哧——”
苏妍一笑:“你在想男人吗?发春了!”许宁的手闪电般的袭向苏妍的肋下,苏妍惨糟一番“蹂躏”。罢手后,许宁冷哼着一声说:“我是在想,难道你不想吗?不要老装作假清高的模样。”
苏妍支吾着说:“什么呀,讨厌,你有的我就一定也要有吗?”许宁转过脸来,坏坏的样子:“真的吗?难道你没想过这个吗?我可是把自己的秘密都告诉你喽,说好的,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一定也告诉我。”
苏妍不耐地:“当然第一个告诉你,可我不是没有吗,我,我也不知道,也许,挺想的,可是,那样做也必须是自己喜欢的人才可以呀。”许宁不置可否。
许宁很快睡着了,而苏妍再一次的陷入了失眠,今晚的他究竟在想什么?孟林真是大胆,也够坦率,只觉得不安,暗自思付,如果他也和孟林那样的热烈和果敢,他和她是不是另外的样子了呢?……她紧闭着眼,将这样的假想从自己的脑中赶出去,甚至嘲笑自己为何会如此的妄想和浅薄,一种无望的痛撕撕拉拉的蛰在她心里。
自从那晚后,许宁越发的不安分守己,这个夏天的高温变得更加的灼热。苏妍是许宁和孟林唯一不避嫌的参与者。刚开始,孟林和苏妍那份不自然明显的写在脸上。几次后,说笑都缓和很多,只是苏妍依旧以孟老师相称。
孟林和许宁在一起的时候,也看不出与以往有什么不同,甚至很矜持,有时是淡漠的,他们简单到只是相处。许宁拉他的手,他会轻轻地将手抽出来,走在街上,有意无意地保持着一定距离。更多的时候,在苏妍看来他还是那个孟老师。在孟林的身上总是有种说不清的抗拒和犹豫,通过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时不时的闪现出来,这种不稳定仿佛平静的湖面偶尔泛起的涟漪。这令苏妍一时觉得恋爱不过如此,可许宁却对孟林的依恋与日俱增,约会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每一次见面的时间也加长,像一碗糖稀,越来越粘稠。苏妍尽可能的找些借口留在家里,要上高三了,正好以补习功课为由。当然,还要编织好许宁不在家的理由,她和许宁协商好,以参加学校暑期美术组活动为借口,许宁的爸爸每次听后都不再多问。苏妍这样欺骗他而隐隐地不安。
苏妍在许宁的约会里,一颗心犹如充了气的气球,悬浮在半空中,升不上去地飘忽着。她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一种纷乱的烦躁不由她控制的,不分昼夜的缠绕着她,像条毒蛇,越缠越紧。时而如醉酒似的眩晕,时而如噩梦般的窒息。她常常为自己会有那样的渴求而感到无比的惊恐,甚至觉得无耻。每当熟悉的开锁声响起,她的心又不再属于自己的狂跳,然后同他一起吃饭,同他一起聊天,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工作,那扇房门像道符镇压在那里,隔阻了她,也隔阻了他。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具有了某种意义,她捕捉着,揣摩着,细品着,回味着,在隐痛中荡漾着,在荡漾中悔悟着。
一天晚上,许宁和孟林又去看电影。苏妍下午回到自己家,房子装修的很快,可以看到大体上的模样了,父亲和母亲看上去很疲惫但心情很好,估计着暑假结束前苏妍可以搬回来住了。苏妍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回到了许宁家。
一进门,阿姨就说今晚许宁的爸爸不让她做饭了,要到外边吃。苏妍纳闷,许宁看电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谁知见到许宁的爸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倒令苏妍觉得很奇怪。他一见到苏妍便问:“许宁怎么又让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她最近究竟在忙什么?”
苏妍一时语塞,望着他直视过来的目光说:“啊,她,她参加活动去了,美术组组织看电影,是关于画家达芬奇的故事,电影名字我记不住了,好象,好象叫……”她尽力使自己表演得逼真一些。
他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说:“我本来是要带你们两个出去吃的,想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看来,我只好先告诉你一个人了。”“哦?什么好消息?”苏妍心里不禁高兴起来,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他说好,她也会没有理由的高兴。
“我想放几天假带许宁出去玩两天,你……”说到这儿,看了看她的反应接着说:“想和我们一起去吗?”苏妍掩饰不住这个消息带来的开心,不敢相信地:“真的?我能去吗?”他笑了,露出很整齐的牙齿,“我看你比许宁要用功,每天都在家里温习功课,应该休息一下,许宁是应该罚的。”苏妍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问他:“去哪儿呀?”她的一双清澈可人的眼睛里因开心而溢满光彩,他忽然一返常态地开起玩笑来:“猜!猜对了,我请你吃饭。”
苏妍偏着头,闪闪眼睛,想了想说:“其实,我哪都想去,真的。”她大胆的望着他,她又忘了她自己。
两个人都不出声,他犹豫了片刻,很快地,拿起书包往肩上一挎说:“走吧,请你吃饭。”
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她的胳膊,她顺势抓住他的手腕问:“还没有告诉去哪儿呢?”“吃饭时再说。”他没有刻意甩开她的手,任凭她轻挽着走了出来。
坐在车里,收音机里放着轻松的曲调,他边等红绿灯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看去上心情很不错。窗外的风虽然没有了白天的灼热,依旧夹裹着一阵阵热浪吹进来,潮暖、闷湿。他摇上车窗,打开冷气,时不时望向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苏妍也望着车外那些挥汗如雨,奔波于生计,拥挤在车站牌下的人们,忽然别有一番滋味袭上来,两个世界,一个在此,一个在彼,此时的自己和他们是不是已然不一样了呢?如果,永远的不一样,会怎么样呢?
他穿着一件淡青色包银扣的衬衫,白皙的脖颈上随着头部的扭动隐约间可以看到淡蓝色的血管,车内的冷风吹起他的头发,微微浮动着,那双睿智的眼睛时而灵动,时而深邃,时而亲和平静。任他的思想飞速的运转,令人捉摸不定而错综复杂。苏妍几乎是贪婪地看着这个男人。想起许宁和孟林,想起许宁有关接吻的话题,她不禁将目光落在他的唇上。他的嘴唇很有质感,不薄不厚恰到好处,颜色淡淡的,微微抿着,嘴角嵌进去,衬着一道清晰分明的唇线。苏妍下意识的轻咬着自己的下唇。
他把车停在一家比萨店的门口,扭过脸来盯着她问:“想什么呢?一路上都不吭声,喜欢吃比萨吗?”苏妍涨红着脸收回视线,默默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要了一张海鲜比萨,点了炸鸡翅、蘑菇汤还有沙拉,两大杯果汁。苏妍一直说太多了,吃不了。可他却说没关系。食物很快上来了,沙拉可以自己挑选盛装。苏妍端着小玻璃碗,看到其他人都盛的冒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每样象征性的盛了一些。
他看了看笑着说:“怎么这么少,看来你的技术有问题。”说完他指指临坐,一盆盆堆砌的小山包,苏妍扑哧笑了:“怎么回事?我怎么不行?”他指了指碗边:“建筑学原理,根基打的好,楼层自然高而稳固。”苏妍看了看邻桌果然都是这样。
他饶有趣味地说:“这不是吃的问题,绝对是技术问题,而且不能太贪婪,知足长乐嘛。”话音刚落,一个女人得意地托着沙拉“宝塔”刚走到半路就坍塌了,她一脸的懊丧。两人不禁相视而笑,这一刻苏妍发现他坏笑的样子孩子般淘气,那表情和许宁真是像极了。
他看上去比平时有胃口,那碗沙拉被他吃掉了一大半。苏妍忍不住说:“今天看上去胃口不错。”他肯定地说:“是啊,我比较喜欢西式的食物,中国菜也好吃,就是油太多了,平时应酬也不太注意吃什么。”苏妍借机说:“还要喝那么多酒,很容易伤胃的。”说完,留意他的反应。
果然,他抬起头,眼睛迅速地扫过她的脸,想起什么的笑了一下,没再说话。苏妍的心不规律地跳动着,很明显,他记得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雨夜,便有些不依不饶地说:“酒量再好,也架不住有那么多的应酬,很容易伤身体,上次吐的那么厉害。”
他低着头,看着眼前那杯果汁半天没有吱声。苏妍静静地等待着,一颗心乱了秩序。他却好象不太明白她的心思,所答非所问地:“我如果喝酒了,基本上是司机开车送我回来。”苏妍心里暗暗失望,他根本不提上次那件事。她只好放弃。
他终于推开了面前的汤盆,用纸巾沾了沾嘴角,坐直了腰身向背后靠去,依旧习惯式的将手臂搭在桌面上,手指轻轻随着音乐跳跃着。一块银色超薄的手表在他的手腕上闪耀着光芒,几缕跳动的光晃到了苏妍的眼睛。
苏妍慢慢吞咽着最后几口食物,第六感接收到了来自对面注视的目光,撩起眼皮向他看去,当目光相对时,谁也没有躲开,他眼里的温柔仿佛滴出水来。令人最害怕、最无法抵挡的就是他的眼神。
她轻声问:“我们到底去哪玩呀?”
他很快地回答:“去海边,明天就走,北戴河怎么样?那里有个朋友可以接待我们。”
“真的?太好了。”苏妍的小脸泛起光来:“最想去的就是海边。”
他瞅着她因快乐而红润的脸庞,忽然呵呵的笑了:“喜欢就行,你应该多开心一点。”
贰壹 海边
晚上,许宁听到这个消息,先是高兴,很快又说:“可惜孟林不能去。”
苏妍重重地叹了口气:“你都中了孟林的毒了,天天都是孟林,心里肯定都没有我的位置了。”
许宁笑嘻嘻地说:“吃醋了?”
苏妍故作气闷的样子说:“你啊,还是收敛一点好,今天你爸爸可是很认真的问你现在怎么老是不在家,还说你不温功课要罚你呢?”
许宁认真起来:“你怎么和他说的。”
“我还能说什么,撒谎呗,说你看美术组组织的电影去了,想起一部以前关于那个达芬奇的电影,就信口骗他。”许宁扑哧乐了,指着苏妍说:“还好没穿帮。”苏妍赌气地说:“我很笨吗?好,那下次我就让你穿帮一回,你爸爸对你那么好,帮你骗他我于心不忍。”这句话倒是发自内心的。许宁耍赖似的:“你是我的死党,就要站在我这边,如果你背叛我,我就一辈子不理你。”一句玩笑话听来凉森森的。
许宁见苏妍不说话,以为真的生气了,赶紧哄着:“说着玩那,当真了?将来你和男朋友约会我肯定效犬马之劳,帮你骗谁都行。”
苏妍终于笑了,不屑地说:“只怕那时找不到你了。”
夜晚的月光敞亮地撒在两个女孩的身上,窗外的风善解人意地吹进来,皮肤一片温凉。苏妍帮许宁盖好毛巾被,谁知许宁并没有睡着,翻了个身说:“苏妍,我们是不是已经算是成|人了?”
“怎么问这个?”许宁轻叹了口气:“我们长的太慢了,好象怎么长都是个孩子。有那么多事情不能去做,不是不懂得,是没有权利去做。”
苏妍接口道:“可我们毕竟已不是小孩子了,没人能承认,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什么都不能做,唯一的事情就是学习,学习,然后高考。有时我想,高考完了呢?再然后呢?我们脚下的路不是自己的,那是谁给铺的呢?”
许宁说:“同感。”声音听起来黯然:“其实,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是大学生了。”
“是大学生又能怎么样呢?”苏妍反问。
许宁没再答话。良久,苏妍以为她睡了,忽又听她说:“我想真正的拥有他,我要他成为我的男朋友,像别人谈恋爱那样。”苏妍轻轻地说:“也许他在等你长大,明年我们就毕业了,那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毕竟你们是很有希望的。”说到这里,兀自难受起来,声音里也带出几分悲伤。
许宁以为苏妍是为了自己,很感动地说:“谢谢你能和我说这个,可是我不想等到上大学了,这对我来说太漫长了。我想现在就拥有他。你能理解吗?”苏妍警觉地问:“你什么意思”许宁忽然激动的说:“我知道你了解我的想法的……”毕竟情窦初开,有些话即使在最好的密友面前也难以启齿的。苏妍抓住许宁的说:“我们是女孩子。”
许宁一下子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上不出一声,良久,苏妍听到一阵阵轻微的抽泣声,她拍着她的后背说:“不要哭了,不要哭。”
苏妍的眼泪不知为什么也流下来:“有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你能拥有的,其实你已经很幸运了,毕竟他和你真正的在一起。”许宁感觉到苏妍的情绪有些不对,翻转过来,泪眼迷离的在黑夜中寻找着苏妍的眼睛。苏妍把脸别到一边去,用手背抹了抹。许宁关心地问:“苏妍,你怎么也哭了,是为了我吗?”
苏妍在黑暗中说:“没什么,只是担心你。”许宁声音缓慢地:“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苏妍点点头说:“我知道。”许宁在黑夜中抽了抽鼻子,没有再说一句话。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奔着,许宁坐在她爸爸身边情绪要比昨晚好了许多,话又开始多起来。他看上去从来没有的好,听着女儿的唧唧喳喳,开心大笑了好几次。苏妍坐在车后,只能看到他宽大的背影,柔顺的头发,洁净的耳根,从反光镜望去,他带着墨镜,遮住了大部分的表情。
天气闷热,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苏妍打了个喷嚏,立刻一层鸡皮疙瘩。
许宁从前座探过身,抓住苏妍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开开窗户透透气吧,不要热伤风。”
许宁的爸爸将冷气关上,摇下车窗,暖风吹进来,可以闻到空气中夹杂着些咸腥的味道,路两边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一大片一大片快要干涸的浅滩上,时而可以看到搁置的小船,搭着破旧的鱼网。
苏妍搜索着大海的影迹。许宁问爸爸:“快到了吧?我都看见渔民了。”
车子划过一座白色拱桥,从稀疏的树丛掩映间可以看到一片无垠的辽阔,不曾细想,大海便陡然间出现在眼前。苏妍将车窗全部摇下,微闭着眼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的咸腥,任凭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他轻声说:“海风硬,不要吹伤了头。”
车子沿着海滩旁的公路,又开了将近10多分钟,停在了一座石头砌成的围墙外,一座乌黑的大铁门旁有个哨兵站岗,检查了他递过去的证件,便打开电动按扭,铁门缓慢地划向一边,将车子放行。
院内古柏森森,凉风习习,秘道边上开着大簇的姹紫嫣红的花朵,几排红顶白墙的矮楼规整地排列其中,周边的树林里零零散散地矗立着几架健身器材,几处树干间还凉晒着一些绿色的军被和衣裤。车子向里行驶,停在最后一栋楼前的草坪上,几只鹅摇头晃尾地从车旁走过,一点都不怕人的样子。
一个红脸膛的穿着印有某队字样背心的男人,从门口迎了出来,紧紧抓住刚下车的许延青的手,用力的拍着他的肩,用许宁和苏妍谁也听不懂的方言和许延青热情的聊着,许宁的爸爸也很高兴的任他拉着说着走进楼里。他们被带到了三楼,许宁和苏妍先被安置到一个房间里,许宁的爸爸拉着那个人走到旁边的一间。楼道里好象没有什么人,他们一行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安静,尤其是那个红脸膛的男人声音格外的洪亮。
房间很干净,军绿被、白床单,还有电视和热水澡,站在明净的窗户前,可以看到远处大海那碎花似的银波。两个女孩很是满意,许宁摸了摸床单说:“有点潮,不过挺干净的。”苏妍更是无可挑剔的说:“真好,与海为邻,晚上伴着潮声入睡,我开心的要晕过去了。”
许宁“嗤”了一声说:“你又‘甲醇’了,以前来这儿好几回了,怎么没觉得有你说的那么好,下回咱们一起去三亚,你肯定更喜欢,人家说五岳归来不看山,三亚归来不看海,那可是真正的天涯海角。”
苏妍不服气地笑着:“哼,你没听过这句吗,任你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我干嘛要跑?”许宁毫不示弱地挥动着小拳头,转而跪坐在床上,双手合握在胸前,做出一副凄惨状:“除非你们都不要我了,那就让我一个人跑到天边去自生自灭算了。”
苏妍边骂“讨厌”,边将一个枕头飞过来,砸中她的头,许宁佯装中弹笑倒在床上。
苏妍不理会她,将头探到窗外,楼下的花圃争奇斗艳,他们的车孤零零的停在前边的草地上。抬头望去,大海静悄悄的与天际相连,许多房屋歪歪扭扭地挤出几条小路来,人头攒动着,无论哪一条路都可以通向海边的沙地。从这里能隐约听到海浪声和沙滩上的喧闹声。
忽然,隔壁的窗户里也探出头来,是许宁的爸爸,两人目光互看着,他报以一个微笑问她:“觉得这里怎么样?”
一阵海风吹来,苏妍长发掀起,一张平常看似略带忧郁的脸,此刻在蓝天、红瓦、粉墙的映衬下却显得格外柔媚、清纯,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对他说:“简直无法形容的好,就连空气都是诱人的。”
她的眼睛纯净得如头顶上的蓝天,不沾一丝凡尘的轻灵,嘴唇红嫩鲜活,像是刚摘下的红果。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苏妍笑着笑着,突然不自在起来,自己看来一定傻乎乎的,红着脸先缩回了头。
许宁洗过脸正对着镜子抹油,没留意苏妍的窘态,只说肚子好饿,要吃东西。话音刚落,许延青象征似的敲了敲门,苏妍转身收拾起东西来。
“吃饭去,到海边还是在这儿吃,你们随便挑。”他征询着。
“到了海边干嘛还吃部队食堂。”许宁挑剔着。
“什么食堂,部队餐馆的饭菜你不是挺爱吃的吗?”他笑看着她。
“苏妍一看见海,魂都没了,恨不得一步跨到海里去,咱们去海边吧。”苏妍有些不好意思,惹得许延青也笑了:“既然这样,那你们带好游泳衣,吃过饭,咱们直接下海游泳。”两个女孩应着,脸上都挂着暖融融的笑。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奔波了一路,三个人都已饥肠辘辘。一家临海的露台上,极目望去,天海之间说不出的深远,清蓝,海面镶了道道银花,滚着,追着,融道沙里,海风暖熏熏的烘着,偶尔带来的清凉疑似溅起的浪花乘着风撒过来。人们三三两两坐在花阳伞下,吹着海风,吃着海鲜。他们也要了些虾、鱼,带壳的贝类,有些剥弄起来挺费劲,三个人手上不停的忙活,沾着调好的酱汁,一阵阵香滑、柔腻裹在嘴里,不够回味的,就连嘴上、手上都是腥腥的。
苏妍手里的海贝壳咬得死死的,较了半天的劲才打开一小点口。许宁哈哈地笑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苏妍抹她手背,蹭上一点油腻,许宁拣起一只吃过的空壳回击她。
许延青劝和着:“好了,我来,我来。”
他抓过苏妍手里的贝壳,用筷子使劲一撬便开了,露出里边的鲜肉来。许宁眼明手快地抢过去送到自己的口里,得意的说:“我才是真正的渔翁那。”
苏妍故作气闷地说:“懒家伙,这点肉都不放过。”
许延青捡过女儿吃剩下的空壳说:“你看你,真是贪婪,要吃自己弄吧,你已经吃了不少了,小心肚子疼。”说着,随手将一个撬好的贝壳递给苏妍,许宁一旁看到撒娇地说:“爸爸,你偏心,对苏妍都比对我好。”他迅速地瞟了一眼苏妍,苏妍心里有只小手轻拂了一下。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我对苏妍好,你应该高兴才对,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对她照顾好了,其实是为了讨你的欢心嘛。”
许宁坏笑着对苏妍说:“真是狡猾,不过理由很是中听,我不计较了。”说完,将包好的一块虾肉送到她爸爸的嘴里。“来,我也慰劳慰劳你。”海天一色间偶尔飞过几只水鸟,轻柔的海风吹送过来,三个人沐浴其中有说有笑。
贰贰 悸动
下午的海滩上遮阳伞连接成一片一片的云霞,铺展开来,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伞下,打着扑克喝着啤酒,有的懒洋洋地躺在沙地上听着音乐,有的带着小孩堆沙堡,还有些人拉起了网子打着排球,喧闹声不绝于耳。更多的人泡在海水里躲避着似火的暑热。近海的人多一些,再往海水深处看星星点点的人就稀少起来。
苏妍和许宁换好游泳衣,赤着脚踩在柔软的海沙上迫不及待地冲向了海水。许宁一身粉红色的泳衣,纤盈的腰肢,两条腿笔直而修长,吹弹得破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闪闪。苏妍不由地笑揄说:“真是女大十八变,现在才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呢。”
许宁也打量起苏妍来,趴在她耳边小声说:“想不到你发育得也蛮好的,我要是魏涛说不准也会爱上你的。”
“讨厌,又来了。”苏妍转身跑进海里,用脚撩起刚刚涌上的一层翻滚的浪花,海水打到了许宁的身上,许宁不甘示弱的也向她身上踢起水来。水珠飞溅间,两个美丽的女孩开心地笑着,引得不少人情不自禁向这边侧目而视。许宁向岸边遮阳伞下的许延青挥了挥手喊:“爸爸,你快点。”然后俯身扎进海里,划动手臂像鱼那样自如的游开了。苏妍不太会水,只是试探性的向前走了几步,水刚齐腰,一个浪头打过来,她晃了晃便不敢在向前了。
许宁游到她身边说:“哎,忘了你不会游,应该给你带个救生圈。”
苏妍不服气地说:“谁说我不会游,只是游的不太好而已。”说着又鼓足勇气向前迈了几步,身体有了浮力便又不动了。
许宁的爸爸走到水边,用脚试探性着水温,许宁冲他喊着:“一点都不凉,快下呀。”他穿着深色的泳裤,身上微微隆起的肌肉分布均匀,小腹平坦而光滑,一个几乎□的男人,金色的太阳照在他象牙色的皮肤上,他其实并不是很白,全身上下只有脸色略显得苍白些,他笑着,周边的一切黯然失色,清清淡淡的双唇露出整齐的牙齿,就像这海里的贝壳,光洁诱人。
苏妍想起许宁说过的话,如果你爱这个男人就应该彻底的拥有他,此时这个想法猛地击中她,她转过身,面朝大海,尽管红着脸,至少在海水中可以清凉片刻,起伏的心随着海水一荡一荡,她咬着下唇,咒骂着自己,她只觉得一阵阵的羞耻,一阵阵的眩晕。
有了这个念头,她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在海里踟躇前行,慢慢走近自己,笑容里藏不住的一点情意。一片慌乱中苏妍羞惭不已,垂着眼,不安的用手臂拨弄着胸前的水。
他问她:“怎么站在这儿发楞?太阳挺晒的,会发晕的,你看,脸都被晒红了。”
苏妍没答话,许宁在不远处喊道:“她不会游泳,爸爸,你教教她吧。”
苏妍忙说不用。
许宁自得的喊道:“我爸爸游的好,教的也好,我就是他教出来的,看,还不错吧。”说完,翻了几个身不见了。
他的目光追随着女儿,若有所思的笑着,苏妍不禁夸道:“游的真好,许宁做什么都那么出色。”
他听着,只是说:“你也一样。”说完,倒向水里,海水弄湿了他的头发,荡在他的后背,他向前滑行出几米后钻出海面,转向苏妍伸出一只手臂,鼓励地说:“来,别害怕,只管手脚划动向我游过来就行。”
苏妍带着他的话语,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任凭自己沉到海里,向着他的方向划动着手脚。周围一切变得安静起来,水在耳边隆隆作响,阻隔住外面的嘈杂声。她憋着气拨着水,直到听见他的声音说:“好了,好了,可以站起来了。”一只很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由于在水下失去了距离感,她撞到了他的怀里。
苏妍死命的抓住他的胳膊,惟恐沉下去,海波一涌一涌的,将她推向他,她甚至可以听到心“咚咚”的狂跳声,却无法辨别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另一个人的。他俯看着她轻轻地问:“干嘛这么紧张?”
“我怕沉下去。”苏妍的声音轻柔而无力,两人对望了片刻,他情不自禁的将她贴在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弄开,声音低低地:“你……你很特殊,”话落,有些黯然地垂下眼轻轻推开了苏妍,蹬了几下水向后退了出去,对着呆在水里的苏妍拍了拍手说:“再来,手脚放松不要太僵硬。”
苏妍将头扎进海里,清凉的海水浸侵着她滚烫的身体,她没有再拼命的划动,任凭自己的身躯沉在水里,海水轻缓地推动着,她感觉到自己轻飘飘的好象在飞,不知是在水中还是在空中。依旧很笨拙的扑腾着,每当他的手碰触到她的肌肤时,她的内心就会掀起轻轻地颤栗。天蓝、海蓝,一切惶惶而细美。
苏妍总是沉下去,只要坚持自己游。他安慰的说:“不用着急,有时学会游泳是一瞬间的事,不要向深处游,就在岸边附近。”继而一个转身向大海的深处游去。许宁这时游到苏妍身边说是累了想上岸休息。 躺在睡椅上,披着厚大的毛巾,将四肢舒展开来,阳光的暖意和海水的凉爽使人惬意。
许宁将脚趾Сhā在沙子里,仰望伞外的天空:“真想回去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孟林现在在做什么?”苏妍望着远处大海中那个身影神思悠悠地说:“你这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许宁哼了一声说:“你不会了解我现在的心情。”
苏妍停了片刻说:“你爸爸知道了会怎么样?”
许宁挑了一下眉毛:“没想过,等考上大学后再说。”
“还好是你爸爸,要是我爸爸会揭我一层皮。”苏妍暗叹着。
许宁沉默了,皱着眉目极远处,不知道在看海,还是在看他,沉思着,这一刻,倒叫苏妍莫名的惆怅起来,也许许宁在乎的远比她想的要多。
许延青从海里向岸上走来,许宁向他挥动着胳膊。他身体一晃,一个趔趄倒在沙滩上,好半天没有站起来。许宁和苏妍急忙跑过去。许延青坐在沙地上,身上沾着闪亮的沙砾,脚上一片殷红,一道血柱顺着脚面滴落到沙滩上。
苏妍“啊”了一声说:“流血了。”蹲下身去仔细看伤口,他蹙着眉说:“没事、没事,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因为疼痛轻轻吸了口气。
许宁在沙地上扒了扒,找到一块碎酒瓶片,尖锐的茬边还沾有血迹,许宁气愤的将它狠很地甩了出去:“可恶。”看着他的伤口心疼地说:“应该先止血,看看伤口别有碎玻璃渣子。”
他微皱着眉,脸上也不知道是水还是汗,勉强地用另一只腿站起身来,搭着苏妍和许宁艰难地挪到躺椅上。
许宁立刻说:“爸爸你不要乱动,苏妍你看着点,我去买点药棉来,刚才来浴场的时候,看见旁边有药店。”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
苏妍望着不断渗出的血,手足无措地说:“怎么办?怎么办?”他反而安慰地说:“不要紧张,一点小伤,只是血流的多看上去唬人。”
苏妍找到了书包,里边装着毛巾、梳子零七八碎的东西,她拿出一块雪白的手绢。他明白了她的用意马上说:“不用了,会弄脏的。”
苏妍执拗地说:“没事,先包上吧。”
他阻止着:“我自己来。”她头也不抬地说:“没关系,让我来,你不要动嘛。”苏妍曲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掸了掸伤口附近的沙砾,将手绢贴住流血的地方,雪白的手绢一下子被殷红了一块,她赶紧饶了几圈轻轻地打了个结。
他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每一个动作,她头上的水珠滴滴答答的,掉在沙里,还有几滴打在他的腿上,痒痒的。她的眼睛温柔多情,鼻头翘翘的,下巴很尖,消瘦的肩膀仿佛不堪重负,使她看上去楚楚可怜,又有些落寞寡欢,和许宁比起来,她少了些活力和热情,总是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周边的一切,眼里时时流露出茫然和不安。苏妍抬起头,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他说谢谢,她说不客气。两个人一时都没了话。
她递过去一瓶水,他扬脖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他把水递还给她,她楞楞地伸出手去接,手指从他的指缝中悄然滑过。他敏感地抽回了手,低下头不敢再看。瓶子倒在沙地上,水汩汩地洒出来,流进了海沙里。风吹动着她的湿发,她的脸上有种哀怨的美。他打破沉默故作轻松地说:“你看,今天刚下水我就负伤了,你们只好自己玩了。”
苏妍勉强笑了一下说:“是啊,挺可惜的,看来这两天走路都成问题了。”许宁拿着药棉跑了回来,看到他脚上的手绢说:“哟,还是苏妍心细,不流血了吧?”她开始耐心地抹药水。苏妍向海边跑去,许宁问她做什么,她不回头地说:“我要找那块碎玻璃,不然还会伤到别人的。”她的背影窈窕动人,小腿后打起点点的泥沙。
药上好了,他试着站起来,还好,勉强可以走,只是有些吃力。三个人没有了玩的心情,两个女孩扶着他回部队大院。一连两天,他的行动不是很方便,许宁和苏妍本来也不想出去玩了,可他却坚持让她们到外边去,自己留下来看看书。许宁便拉着苏妍一会儿游泳,一会儿又吃小吃,逛了逛自由交易的小市场买了些海边的小玩意,还给孟林买了一个大海螺,将它贴到耳朵上可以听到海水的隆隆声。第三天他的脚好多了,因为就要回北京去了,傍晚的时候他说要出去走走。两个女孩很高兴地要和他一起去逛海边的夜市。
贰叁 现实
夜市临近海边,一条通往海边的长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鳞次栉比的小摊位点着各色的灯,发出昏暗的光来,小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与赶海的人们的欢笑声、路边卡拉OK的音乐声叮叮当当的搀杂在一起,喧闹异常。
一年四季中,夏季是这里的黄金时期。游完黄昏泳归来的人,身上湿漉漉的也不顾及擦就品尝起海鲜烧烤了,炉架上的碳火滋滋地冒着白烟,火篦上撒着辣椒粉和孜然的各种海鲜,烟熏火燎的汪着油,小贩们一手握着一个大蒲扇不停地扇着,一边还敲着篦子翻转着架上的食物,上升的油烟带着各种香气弥漫在整条街里,诱惑着人们的嘴和胃。
许宁要买几串尝尝,许延青看了看不禁摇了摇头说:“我不吃这个,你们要是喜欢自己吃吧。”
许宁嗔道:“你呀,不会享受生活。”
他不理会,站到一旁远观。许
宁跑到一个摊位前,那小贩赶紧高声张罗着:“小姐,烤鱿鱼香香的来两个吗?”
许宁学着他的口气大声地说:“好,来两个香香的,多放点辣的啊。”
小贩麻利地穿起两串个大的放在火上翻烤起来。许延青微皱着眉,苏妍便说:“其实,这个不会很脏的,那么多人都吃,应该还不错。”他笑了笑还是摇了摇头。买完烤鱿鱼,又买了几串贝类,许宁和苏妍手里抓满了冒着香气的烤串,边走边吃,三个人溜溜达达地走向海边。
许宁无所顾忌的撕扯着签子上鲜嫩的肉块。许延青敲敲她的头说:“怎么一出来变成这个模样了,别这样,我都不忍目睹了。”许宁冲他皱皱鼻子,举止不由得收敛了些。
广袤的大海笼罩在夜色的幽暗里,散发着撩人心思的神秘气息,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浪拍石崖的涛声起伏有序,远处零星的灯火闪闪绰绰,海浪一波一波的涌上来又悄然褪去。近海中还有人在游泳,只是没有了白天的喧哗,三三两两的人们闲散在海滩上,只觉得一切墨蓝而悠远,宁静而恬美。
三个人找到一块礁石坐了下来。许宁边吃着边和苏妍闲聊着。不远处几个年轻男女围坐在一处,弹着吉他唱起了歌,优美的旋律回荡在沙滩上,吸引了许多人驻足聆听。不时传来阵阵的鼓掌声。
许宁扔掉手中最后一支签子冲苏妍挤了挤眼睛小声说:“我们也过去。”
苏妍向那边望了望摇了摇头说:“又不认识,不去。”
许宁失望地说:“出来玩一趟,一个脚受伤了,一个又不爱动弹,真是的,那我自己去了。”不等苏妍说话,许宁三蹦两跳离开礁石。许延青望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扭过脸说:“你也去玩吧,明天就回去了,别总是闷着。”
苏妍回答:“我喜欢这样坐着,挺舒服的,多看几眼大海,下次看海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再说坐在这里反而觉得他们唱的很好听。”
他若有所思地说:“是啊,你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不象许宁喜欢凑热闹。”两个人望着幽暗的海面都不再说话。
那边忽然传来女生的歌唱,清扬甜美,苏妍一听就知道是许宁。他向那边望去,微笑着侧耳倾听。
苏妍说:“许宁是我们班唱歌最好听的,每年歌咏比赛她都是领唱。”
他回望着苏妍:“你歌唱的也很好。”
苏妍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行,没有许宁唱的好。”
他又肯定地说:“也很好,新年的时候。”苏妍合下眼睫,摆弄着手里的小贝壳,不吭一声。
清凉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吻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远处夜航船上的渔火闪烁在黑丝绒般的海面上,遥远的深海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汽笛声,他的眼睛明亮而有神采,斑斓的灯光,静远的渔火,海上的银花,眨眼的星星,全部映在他的眼中。
她望着他,幽幽地说:“真希望永远都这样活着,如果时间可以停留住。”
他转过头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已经停住了,停在这里。”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带着从未有过的几许感伤回望着她。然后站起来说:“我们该回去了,早点休息。”
他忘了脚上有伤,一步迈出去咯在礁石的边楞上,一个踉跄似要摔倒。苏妍赶紧扶住他说:“小心。”惯性使她脚下也是一滑,他反过来赶紧拽住她。她下意识的抱住了他的腰。一声沉闷、辽远的汽笛声穿透黑暗的薄雾,飘散在海岸线边。
两个人面对面紧紧地贴在一起,因为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到。她慌忙放手,不等她醒过味来,他已然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苏妍只感觉到心在疯狂的跳,别的,什么都不存在了。他就那样搂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她也能听到他的心跳是如此的澎湃,远比眼前的海更加的激昂。这一次远比他喝醉后的初次拥抱,仿佛品出更多的醉意来。
他放开了她,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苏妍脸上的羞红还尚未褪去,听到这声“对不起”,没来由的一阵恐慌。一切来的太快而又太短暂,她没了思想,傻傻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是她第二次贴近这个男人的胸口,第一次他满身的酒气,这一次,她只闻到大海的味道。随着他一声“对不起”,她的眼里盈着泪水。
次日清晨,他们早早开车返回北京。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打湿了彩石路,打湿了美人蕉的花瓣,打湿了一幢幢粉白的矮房,打湿了烟雾飘渺的海和天,打湿了苏妍的心,打湿了整个世界。他特意开车从海边绕道而行,灰茫茫的天,雾蒙蒙的海,一切显得凄迷而绝美。再见了大海,再见了昨夜的美丽与哀愁。许宁躺在后座里打着瞌睡。
苏妍坐在他身边,眼泪似乎随时可以夺眶而出,一言不发的望着外面飘扬的雨丝。从早上出发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怎么讲话,脸上的表情冷漠。一路上那个手机总是响。苏妍清晰的感觉到随着车轮的旋转,大海象一场飘渺的梦离他们越来越远,雨打在玻璃上,一片破碎。
她的梦也渐渐醒来,睁着一双疲倦的眼又回到了现实。俩人淡漠到没有一句话,她隐忍着他的沉默,他任凭她头也不回的一路望着窗外。
终于看到那些熟悉的建筑了,苏妍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抬眼向他望去,他专注的模样深沉萧索,他也扭过头来温和的笑了笑说:“累了吧?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个觉。”
苏妍张了张嘴,想不出说什么,只好嗯了一声。
车后的许宁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懒洋洋的说:“哟,都到家了,太好了,终于回来了。”
许延青接过话来:“这两天别老外跑了,快开学了,收收心,温温书。”许宁有些不情愿的说:“知道了。”
回到家后,他匆匆洗过澡,换了身衣服便走了。许宁还在洗澡,苏妍送他到门口,他叮嘱了一句:“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不要让他们担心。”她默默地看着他消失在楼道拐角。
许宁又出去了几次,赶在晚饭前回来,乖乖的在家温习功课。他依旧象从前那样,总是匆匆的,出去的很早,回来的很晚,有时整日见不到人影,他依然是那么斯文有礼,除了过问她们的学习,他少有话说,就象所有的家长一样。
海边的一切仿佛都只不过是苏妍的一个幻觉,一个不真实的梦,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吹走了所有的记忆,不留一丝痕迹。
苏妍家的房子终于在开学的头几天大功告成,苏妍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走的那天他已经一连两天都没有回过家了,而许宁约好了孟林,两个人在门口匆匆告别,苏妍孤孤单单的回到了家。
家里焕然一新,她的小屋也被妈妈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换了一张新的写字台。爸爸和妈妈心情很不错,苏妍也抓紧时间按照自己的意志布置起新居来。苏妍的妈妈对于苏妍住在许宁家很是感激,而许宁的爸爸带苏妍去玩的事更让她过意不去,非要打电话说声谢谢。苏妍连忙推说许宁的爸爸出差了,不要打扰人家。可妈妈却还是执意给许宁家打了电话,可巧接电话的正是他本人,苏妍想为什么自己一走,他就回去了呢?心里划伤似的痛。
妈妈一连串的罗里巴嗦的客气话热情洋溢,苏妍在一旁紧张的听着,她为妈妈过亮的大嗓门而有些难堪,也不知道他在电话那头都说了什么,想是拿出许多耐心来应酬着,苏妍看到妈妈没完没了的,终于忍不住说:“妈,好了,她爸爸很忙的,不要说了,耽误人家的工作。”
苏妍的妈妈瞪了一眼她,又客气了几句才把电话挂上,不满地说:“你看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知好歹,你在人家那里又吃又住的,人家还带你出去玩,这不都得花钱呀,咱们欠了许多情,应该多谢谢才行,这叫礼貌,懂什么呀你,再说,我这不都是为了你。”
苏妍不等她说完,一扭脸钻进自己的小屋里,关上了门。隔着门妈妈还不依不饶:“呵,有自己的窝了,学会关门了。”
苏妍索性打开录音机,美式英语的高昂语调盖过了妈妈的声音。
打开中间的抽屉拿出那曾经包过他脚伤的手帕,里边还裹着划伤他的那块碎玻璃。手帕上的血渍斑斑点点早已干涸成栗色,苏妍的手指轻轻触摸着玻璃锋利的毛边,绿莹莹的,想着他用力的拥抱,短暂却温暖,想着他一瞬间的情不自禁,甜蜜中带有酸涩,她的心头由如风吹皱了一池春水,荡漾着挥之不去。苏妍呆呆地坐在那里,泪水滚落下来,打在手帕上,和那血迹混在一起。
贰肆 尴尬
高三的日子总是最难熬的,所有的话题都是围绕着考大学,很多同学停止了课外活动,大量的参考书和练习册成了生活的主题,教室就像老师们指挥学生们冲锋陷阵的模拟战场,每个老师的话语都是那样的千篇一律,听着失去了新鲜,早已有些麻木了。
苏妍很久不去许宁家了,这期间许宁的妈妈又回来了一趟,许宁也不再那么活跃了,偶尔参加美术组的活动外,其他的能推的都推了。她和孟林依然是私下往来着,温书倒也不敢松懈。许宁和苏妍聊起孟林也都是寥寥数语,没有深谈的意思。
苏妍总是从许宁的嘴里断断续续的听到关于她爸爸的只言片语,她努力捕捉着每一句,每一句又都牢刻在心里,因为刻的太深,那痛楚总也不能好。她开始变得恍恍惚惚的,变的更沉闷了,除了思念,她没有心思去思考任何事情。每当想到发疯的时候,她把自己锁在房里对着那块手帕和绿玻璃呆呆地坐着,任凭泪水将它们一遍一遍打湿,回放从前的点点滴滴,反复咀嚼着,如同一个饥饿的孩子,不舍手中那唯一的饼干。这几乎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仿佛又能逃到那个遥远的梦里。
又是一个“十一”假期,苏妍遵照父母的旨意,他们去串亲戚,她留在家里乖乖的温书。
傍晚时分,当苏妍楞楞地对着书本发呆时,妈妈突然推门进来,看到她不满地说:“又犯楞呢,你这孩子一天到晚怎么总是跟梦游似的。”
苏妍反感家里人不敲门的说进就进,仿佛自己是抽查的对象。她闷着口不说话。
妈妈命令地:“一会儿去你哥哥饭店一趟,他发了点东西,没工夫送回来,你去取一趟。”
苏妍不高兴地嘀咕:“什么宝贝,非要现在去,一会儿不就开晚饭了吗?”
“不行,去回来再吃,又不远,他们店庆,发的鱼和虾还有点心,好几天了,再不拿回来就坏了。”
苏妍只好说:“好吧,我去。”
哥哥所在的五星级饭店离家不远,骑车十分钟就到了。哥哥穿着店服还挺神气的,他叫苏妍等一会儿,现在正忙,抽空把东西拎出来,一转身消失了。苏妍只好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坐在一片不属于自己的繁华中。
饭店的门口,人们衣履光鲜地进进出出,苏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不知是否真的有心灵感应,苏妍恍惚间看到了他,急忙辨认,真的是他,那一瞬间,苏妍没了呼吸,她看到他挽着一个女人,那个叫宋洁的女人,她盘着头发,一袭黑色长裙,这使她看上更加的高挑。他的手轻轻掬着她的腰,嘴角挂着苏妍熟悉的迷人的微笑。他为那女人很自然地整了整肩上滑落下的披巾。她挽着他,那眼神胶着着他。
苏妍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直楞楞地看着。那女人低语了一阵,向另一边的洗手间方向走去,留下他一个等在前台。他看了看表,四下巡视了一番,然后看到苏妍一双古怪的眼睛。
他楞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好象也不能确定看到苏妍是真实的,他向两旁匆匆瞟了一眼,疾步走过来。苏妍想逃,却无法动弹一步。
“苏妍?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低沉而吸引人。
“我来找我哥哥。”苏妍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热气,用一双分外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一瞬间,她发现他的不自然。她不过大脑的冲口而出:“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您——许叔叔。”她故意加重了那三个字。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用手指轻轻蹭了一下鼻尖,沉吟了片刻,想是不知该向她说什么,于是只好问:“最近没看到你去家里玩。”苏妍抑制住复杂而又难言的情绪,故作轻松的说:“功课忙。”他释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有空去家玩吧。”他低着头还想再说点什么,空气中飘过几分尴尬。
宋洁朝这边走来,轻呼着他的名字:“延青。”随即看到苏妍也是一楞,停住了脚步,很快,她大方地说:“这不是苏妍吗?你好,怎么也在这儿?”
苏妍极不情愿的叫了声“宋阿姨”。声音干涩。那女人答应着,看了看许延青说:“走吧,还有客户等着那。”他缓过神来,哦了一声,对苏妍说:“有空去家里吧,再见。”苏妍眼望着他们走向饭店内侧的西餐厅。
苏妍手脚冰凉的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如同个被人遗弃的小玩意,凄惨惨地,泪水不争气地涌上来,一阵挖空般的难受,又一阵屈辱溢满胸。这时哥哥拎着东西出来,感觉她的脸色很难看,关心地问:“你这是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眼圈都红了?”苏妍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没好气地说:“等你等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饭店。
哥哥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整儿一青春期加更年期。”
母亲、父亲高兴地翻腾着那点鱼和虾,也顾不上苏妍一脸的沉郁。
苏妍锁上门,躺在床上,灯也不开,瞪着双眼直视着房顶,拼凑着刚才的一幕一幕。宋洁那张妖艳的脸,那些锁在抽屉里一张张买房、买车的单据,在眼前晃来晃去。巨大的痛开始吞噬着她所有纤细而敏感的神经,她拼命阻止这痛,可是徒劳。她努力地想弄明白这一切,他——宋洁——还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自己仍然是个游离在成|人世界外的孩子,感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无能为力,孩子似的束手无策,突然地,她厌恶起整个世界来,甚至还包括她自己。
苏妍整个人垮掉了,机械地过着每一天,没有朝阳和落日,没有星星和月亮,没有天空和大地,也没有快乐和自由。有的只是永远做不完的练习和考题,面对父母不断催逼的话语,还有怀中一颗几乎不会跳动的疲惫的心。
看到许宁更是一种看不见的折磨,她每次欲言又止,她不能那样做,如果说了,是不是很卑鄙呢?如果她永远不说,是不是很对不起许宁呢?她甚至无法面对自己,又如何面对许宁呢?更何况,他们只是一起去吃饭,并不能证明,但是,她确实知道那是真的,并不只是个猜想。她整天傻傻的,努力想忘掉什么,可是这样做,只能使她记起更多的人和事。
她试图扔掉那块手帕和那片玻璃,几次挣扎后,终归没有那样做,只将它们压在抽屉的最里边,象个隐痛搁置在那里。
许宁看到苏妍整日恍恍惚惚,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终于忍不住问:“苏妍,你我是不是好朋友?”苏妍惊触般的瞪着眼看着她,不安地问:“干吗这么问?当然是。”
“可是你很不开心,我了解你,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许宁关切地。
“没有,可能是学习弄的,有点承受不住压力。”苏妍违心的说。
“离高考还有半年那,到考试时怎么办,不活了吗?不对,你肯定不是为了学习。”机灵的许宁看出她在撒谎。
苏妍的嘴蠕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什么。
许宁琢磨着好半天才说:“苏妍,如果你有什么不对的,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助你的。”苏妍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她有些起火地说:“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不要担心我了。”
许宁看到她这样,有些气闷便不再多说什么,递过一张纸来帮她擦眼泪。苏妍忍住泪轻声地说:“对不起。”
许宁不介意的摇摇头,望着苏妍,抿了抿那张娇俏的小嘴,犹犹豫豫地极小声说:“我犯错误了。”苏妍一惊,瞬间明白了她“犯错误”所指的意思,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许宁将目光投向地面,她不知该向苏妍如何解释这一切。
贰伍 吸引
从北戴河回来之后,许宁迫不及待地去找孟林,孟林的家离学校不远,他独自一个人住一套小小的一居室。孟林的父母都是学校里的老师,母亲的身体一向很不好,还有严重的心脏病,将近40岁的时候才有了孟林,冒着生命的危险生下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可以继承他们的衣钵,成为一名人民教师。这和孟林想考美院的初衷背道而驰。
孟林十几岁的时候,父亲由于突发的脑溢血倒在了讲台上,死得庄严、令人敬佩。羸弱的母亲凭借那点微薄的工资,多病的身躯,付出了比别人更大的代价把他抚养成|人。孟林孝顺的近乎于虔诚。
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的不容易,母亲是一脚跨在鬼门关里才把他带到这个人世上的,又是怎样的为了他怀着一颗不堪重负的心坚强的活着。母亲对父亲至今使孟林记忆犹新。他们从没红过脸,家中最大的财富就是堆积在那十几平米的小房内高高低低的书籍,孟林书里吃,书里睡,伴着这些书长大。
每个夜晚,父亲和母亲常常对守在一张垫起一角的方木桌,在昏黄的台灯下,在坑坑洼洼的桌面上,认真的备课,批改着作业。而小小的孟林拿个小板凳坐在他们脚下,趴在一个书箱上写着自己的功课,这个景象现在想起来仍然暖暖的烘在心里。父亲走后,母亲固守着屋内所有的东西,不许有任何改动,就连父亲平日喝水的茶杯母亲每日洗刷干净,泡上热茶,放在方桌上父亲批改作业时习惯的左手旁,好象父亲如同往日那样下班或家访回来后,进屋必先抿上一口,然后刮着孟林的鼻尖询问他一天的功课。直到今天饭桌上也是一样,永远摆上三副碗筷。
渐渐长大的孟林扑棱着翅膀飞得越来越远了,有几次从外边徜徉后披着星星回家,见到母亲独自坐在小屋的黑暗中等待着,像在等他,又像在等父亲,没有一句怨言,默默地看着身量魁梧起来的儿子倒在那张临时搭建的小床上进入梦乡,两只大脚悬在床沿边上。而孟林每次都未曾睡着,等到母亲蹒跚着上床安寝,他才翻动保持假寐的身姿,真正的睡去。直到几年前,母亲的学校终于分了一套单元房,孟林执意不搬走,除非母亲和他一起搬,但母亲固执的留在小屋中,任谁劝解都无济于事。孟林终于还是一个人走了,那间小屋从三个人变成两个人,最后变成一个人。幸好新居十分的临近,但在孟林心里着实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自此后,孟林每早都要到旧屋中转一转再去上班,晚上陪着母亲吃过饭在回自己那里睡觉,慢慢地习惯成了自然,哪里是他真正的家,孟林心里清楚的很。
从小就喜欢画画的孟林,最大的梦想就是将来能成一名画家,考上美院是他梦想的第一步。在这个问题上,母亲和他出现了第一个分歧,她希望他上师范学院,将来做一名教师,虽然她从未说过一句勉强他的话,但母亲的心愿孟林比谁都了解,况且上师范学院每个月可以领到国家的补助,既可以上学又可以拿工资。而学画画就像填个无底洞,没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是很难维持住的。孟林经过了几个夜晚的思想斗争,终于决定报考师范学院,但他不肯彻底放弃自己的梦想,选择了美术系。看到自己的哥们陆续上了美院,孟林也消沉过,小辫子接到美院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孟林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偷偷地流泪了。
大学毕业后,母亲的老同学方阿姨找上门来,她是他现在工作的这所学校的校长,听说孟林的成绩很优异,特地问问孟林愿不愿意毕业后到自己的学校去工作。母亲很是高兴,方校长的学校是市里有名的重点学校,人家既然主动找上门,那真是再好没有的事情了。孟林没有想到刚一毕业会分到这么好的学校,比起班上其他同学为毕业的事四处托人走关系算是一种幸运了。
满怀着憧憬,离开了大学校门,又走进了另一个校门,从一个学生变成了一个教书育人的教师。他塌塌实实地继续画他的画,也认认真真地当他的老师。他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好的那种人,虽然当老师多少离自己的梦想有差距,但还好,他最终还是拿着画笔描绘着另外一种人生,想着自己可以培养出那么多美术根基好的苗子,将他们亲手送入到艺术的殿堂里,看见他们走进美院的大门,就如同替自己实现了梦想,孟林开始热爱他的教师工作了,每一天也过得充实起来,只要和学生在一起,便会找回很多快乐,在学校的一片净土中,青春都比别人延长了,仿佛自己永远都是个学生,不曾毕业过。
上大学的时候,喜欢他的女孩很多,他也交过一个女朋友,女孩虽然有点虚荣,但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他。在学校里,大家都一样的穷哈哈,哥几个凑上几块钱就能喝半宿的酒,自从和女朋友在一起后,他连这几块钱也省了。有时囊中羞涩到大冬天没了坐车的钱,灌着呛人的西北风,两个人也要紧搂着,说着甜蜜的话语,靠着这点精神动力走上几里地。女孩的家境也不好,他从来不让她掏一分钱,她骂他真倔,臭艺术家的脾气。她爱花钱,好象永远都有买不完的衣服和化妆品,每次跟着他吃一点苦,都会眼泪汪汪的委屈的不得了。刚开始他心疼,渐渐的感到很无奈,再后来就是争吵,然后他开始厌烦,直到快毕业的时候,才知道她早就和一个法国人交往有一段时间了,毕业后,别人都忙着分配工作,她忙着办理法国留学的手续,他不感到可惜,也没什么可伤心的,一切都在意料中,可是自尊心,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在那一次被挫伤到谷底,他清楚的意识到原来爱情和金钱其实是密不可分的,没有了钱,也就没有爱。认识到这一点,孟林变得谨慎起来,喜欢他的女孩依然很多,可是一个穷教书匠能给予人家什么呢?他大都采取回避态度,过着孤家寡人的生活。
他不能确定许宁这个精灵般的女孩是如何闯进自己的世界里来的。她是那种挺出众的女孩,无论是从外表还是头脑。他喜欢这个学生,不是因为这些,至少从理性认识上看不是主要原因,他也是个男人,因为美丽而多看上两眼没什么希奇的。他喜欢她因为她的才气,画儿画的好,有灵性,一点就通,甚至比有些男生还要强。他为发现一棵好苗而暗暗高兴。
第一次给许宁的班上上美术课时,也是他工作的第一年,初次当老师的感觉怪怪的,总觉得自己像个孩子,然后和讲台下一群孩子说着连自己都觉得深奥的话。他让他们随意画,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每个人的水平,当他溜达到许宁的座位上时,看到这个漂亮得扎眼的女孩,笔下是一幅他的速写,传神而夸张,带有漫画的味道,尤其把他的眼睛格外地向上吊起来,显得很滑稽。她发现他看到了,令孟林惊讶的是,这个女孩没有像其他同学被老师逮住后那样紧张或不好意思,反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调皮有点挑衅地问:“像吗?送给你。”她给他留下了再深刻不过的印象。后来她报名参加美术组,他任命她为美术课代表,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没有了那种老师和学生间的生分,反而比别人要亲近许多。
但孟林从来不敢往那方面想,他严格地恪守着教师的本分,偶尔看到许宁在台上轻盈的舞姿,他也会将欣赏的目光滞留在她身上,那也只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本能的留恋。可是这种美好累积到一个程度,他发现,他对她的态度早已超越了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喜爱之情,他不再仅仅因为她画儿画的好,歌唱的动听、舞跳的婀娜而欣赏她,还会在不经意间留意看她的一颦一笑,捕捉她说的话,喜欢看她走路的姿势,喜欢看她长长的睫毛在亮澈的双眼前一下一下的忽闪着,把他的心忽闪得怦然而动,心里渐渐升腾起某种渴望。她虽然是个青春扑面的女孩子,但她流露出多少有些暗通世事的聪慧,却使她有别于其他女孩,甚至挑剔不出她的毛躁、轻浮,只觉得恰到好处的将美丽渗透出来,一个成熟的少女。他曾为自己有这样的感觉而汗颜,觉得自己有点龌龊,身为一名教师,怎么能对自己的学生这样想入非非呢?他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决不会逾越过去。
孟林有一点却忽略了,他能控制好自己,可是许宁的思想是属于她自己的,他无法操纵和驾驭。当他发现许宁的眼里不再全是对他这个老师的尊敬和客气,还多了层火辣辣的味道时,他开始有点不安,总觉得自己一定是想错了,误会了什么,暗责是自己的念头在作祟,误会了许宁。可是随着许宁热情的升温,频繁的往美术组跑,如胶似漆的眼神,含蓄而挑逗的言语,情窦初开的神情,这一切都使孟林渐渐慌乱起来,有意无意地想逃避,却又不能不被吸引。
直到那次写生发生的一切,他就像失去了免疫力,在许宁如火的热吻中,他本想竭力做最后的抗拒,可是又在许宁的眼泪中,一瞬间,他却投降了,忘却了彼此的身份特殊、忘却了什么责任感,本能的冲动彻底摧毁了孟林心底最后的防线,直到许宁带给他的彻痛,挑衅的话语,将他唤回现实中来。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头,他本以为他会纠正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刻意保持着距离,甚至比对任何一个学生都远,可是这样更错了,许宁根本不会让他平静,她的每一次出现,都对他是一种新的折磨。事情往往是这样,你越是想抗拒的,越说明你被它吸引。孟林在和许宁这场较量中,再次举起了白旗。
贰陆 初次
门开了,孟林见到许宁突然出现在面前,表情楞楞的,没有许宁预想中的喜悦。他堵在门口问道:“你怎么回来的?”
许宁笑着说:“昨天回来的,怎么了,不想见我吗?”说着往里闯。孟林依旧用身体挡住了门,许宁凭直觉嗅到什么,立刻敏感地问:“干什么挡着,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说着继续往里拱。
孟林还是拦在那里有点着慌地说:“你先等会儿。”许宁更加多疑的看着他,小脸儿凝重的挂了层霜。孟林低着头想了想,于是完全放弃:“好吧,你进去可以,可别想歪了,我和小辫子在里边画人体呢,模特是付了钱的,怕她不高兴看见外人来。”
许宁听见小辫子也在,不再多说什么,不禁也好奇:“是吗?那我可要看看,我学了这么长时间的画儿,还没见过人体写生呢。”
孟林又叮嘱:“我们画的是□的,偷偷请的美院的模特,不能让外人知道,别到处说。”许宁扬着美丽的下巴,将她柔软的身体紧贴在孟林身上,眼里闪耀着咄咄逼人的目光小声质问:“我是外人吗?小辫子不是早就知道你和我的事了吗?”
孟林最害怕的就是许宁这种身体的进攻,她的大胆有时超过他的想象。他们虽然不同以往,但有道防线是不能攻破的,这也是他在许宁身上残留的最后一点理智了,虽然痛苦,但在这点上必须坚定不移。可恨的是,许宁偏偏越来越过分,仿佛洞悉天机般的时时折磨他,贪婪的不知满足,不太理会他的无奈和忌惮。她忘了他毕竟还年轻,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太多的浪漫与情怀。虽然他总时常提醒自己,她还是个孩子。
孟林的小屋总是乱七八糟的,真难为他平时衣冠楚楚的站在讲台上。屋里的光线很暗……平常那些桌椅也被推到了一旁,屋子中央搭着一个平台,铺着一块暗绿色的丝绒,几盏小聚灯按角度矗立在两旁,一位相貌平平的女模特□的半卧在上面,质感的酮体尊雕般一动不动。见到许宁进来,她只是用目光瞟动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很职业的依旧不动。小辫子冲许宁打了个招呼,便专心致志的继续昨画,请模特的价钱很昂贵,不能将时间无谓的浪费。
许宁乍见到一个□的女人如此毫无遮掩的坦然而卧,面对两个男性毫无羞涩之态,平静而淡然。自己先耳红心跳起来,有点后悔闯了进来。可是既然已经进来了,再说要走,倒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看看孟林和小辫子专注地画着,便慢慢地坐在了孟林的身旁,细心观察起他的画来,不知不觉,眼里的女人体变成了一道道肌理线条和黑白灰的过渡。屋内静悄悄的,只听到画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小辫子终于伸了伸懒腰,放下画板,将头探过来看了看孟林的画,又瞅了瞅时间说:“差不多了,收吧。”孟林点点头,又补上几笔。那女模特终于从台上坐了起来,疲乏的舒展了一下腰肢,她一动弹,许宁的脸又红了。那模特衣服还没完全穿好,便晃晃悠悠的走过来,胸前的双|乳忽隐忽现,她将手臂搭在孟林的肩头,笑盈盈的点评着。小辫子和她熟络的开着玩笑,孟林还在改他的画,笑呵呵的听着他们的谈话,一屋人,只有许宁阴沉着脸一声不吭,不一会儿小辫子和女模特才离开了。
送走了小辫子,孟林关好门走进屋里,才发现许宁闷闷不乐地抱着胳膊坐在地上的一片凌乱里,显得孤孤单单的,心中不禁升起一份柔情,怜惜地摸着她的头说:“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瞧这儿乱的,我得收拾收拾。”说着,开始动手干起来。
许宁依旧不说话,坐在原地不理睬他。他三下五除二地打扫干净,将原先的物件归回原位。见许宁还是坐在那里,也只好一ρi股在她对面坐下来。
“没还你吧。”他没头没脑的问她。许宁不解地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顾不上生气问:
“还什么?”
“钱。”他依旧问。
“什么钱?”许宁更加听不懂了。
“一定是谁该你的钱没还,要不你怎么又噘着小嘴呢?”他坏笑着。许宁一下明白了他的玩笑,举拳向他砸过来。他抓住她的手,感觉到它的温暖,也许是几天没见到的原故,情不自禁地将它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小小的举动令许宁心里微微一荡,但依旧没有笑容:“那个女模特和你很熟吗?干吗画完了,还不穿好衣服,到处乱跑,真丢人,再说,你为什么让她把手搭在你肩上?”
孟林只是笑笑:“这是她的工作,有什么丢人的,你怎么也用这样的眼光看她们?她们和小辫子都很熟,有时候会随便些,我如果那样做,好象多嫌人家似的,怎么?吃醋了?”
许宁不想让他看自己显得太小气,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她和你……太随便些。”她的声音小了下去,脸上带点窘迫。孟林站起来,觉得她吃醋的小模样既可笑又可爱,泛起一丝甜蜜,安慰地说:“别瞎想了,她们在我们的眼中就和那石膏像没什么两样,而且价钱尤其昂贵。”
“那还是画石膏吧。”许宁天真地说。孟林忍不住笑了故意说:“那怎么行?总不能老画石膏啊。”
许宁轻哼了一声,忽然问:“既然那么贵,怎么画的起?”“小辫子和她熟,打了折扣的,我没花钱,都是小辫子付的,我只管出地方。”
许宁不解:“为什么?”孟林耐心地说:“他老婆会生气的,难道看着他把祼体模特带回家吗?”
话音刚落,许宁不满地说:“难道你就不怕我生气吗?对了,你是不是以为我还在北戴河没回来?特意找我不在的时候,看来是居心叵测,哼,如果真的没什么,干吗一见我那么慌张?”许宁越说越觉得自己当真受骗上当一般的生起气来。
孟林见状,一时语塞,半响,拥着她,脸颊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叹口气:“画人体很重要,我想你应该了解,可是,我请不起模特,小辫子找来模特,我出地方,这也很公平嘛,他其实在帮我,这个机会难得,别生气了,我一见到你是有点紧张,其实是怕你生气,以后有机会你和我一起画。”他拨弄她额前的头帘,忽然伤感起来。
许宁有愧于自己的无理,见他这样,更加懊悔刚才的行经,想想自己真的有些小心眼。翻转过身,面对着孟林,一个念头飞快地冒出,有些激动地说:“我来给你做模特,你画我吧,当然,只限你一个人。”她补充道。
孟林吓了一跳,看到许宁热忱的目光,把头摇的像拨楞鼓似的:“不行,别逗了。”说完,逃跑似的走到厨房说:“饿了吧,我给你煮碗面吧,再磕个鸡蛋。”
许宁追到厨房里,火辣辣的目光盯着他故作轻松的每一个动作,心里的某种欲望像放飞的气球晃晃悠悠地升起来,她的拧劲又上来了:“为什么不行,你画模特行,为什么画我不行,我不够资格吗?我很丑吗,不如刚才那个模特吗?我可是不收费的。”说到最后一句,自己都觉得怪委屈的。
“当然不是,你不是专业的,根本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孟林胡乱应着,许宁不能体会他心里的活动,一扭身回屋去了。
孟林等水开下面条,心里乱敲起鼓来,许宁现在越来越放肆的行为,使他有些招架不住。他画模特当然可以,他只把她们当作道具。可是许宁不行,他不能控制自己对许宁的感情。感情这东西真是奇怪,如果两个人之间不存在某种感情,连看对方的眼神都是单调无味的,一旦有了某种奇妙的情愫在里边,就像添加了高强度的化学剂,它可以使本来一切看似简单的东西变的复杂了,甚至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他将面条扔到锅里。许宁从房间复又跑回,“我能,为了你,我什么都能。”许宁羞涩地用双臂环绕在他的腰间,温柔的像只小猫,将下巴颏顶在孟林的背上,向他的后脖梗哈着气。不知什么时候,她换了一件孟林的衬衫,只光着两条腿,像那些新类型的女孩,果敢而放肆,富有弹性的稚嫩的□像两颗鲜活的青果,隔着薄薄的衬衫将发烫的体温传送给孟林,孟林可以感觉到她因为害羞而紧张得微微发抖。
一枚鸡弹差点磕到锅外边,孟林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不敢回身看许宁的眼睛,红涨着脸结巴地说:“别……别这样,快把衣服穿好。”锅里腾腾地鼓着热气,孟林试图挣脱出来,而许宁执著地搂着她,仿佛一松手他会随着缭绕上升的热气消失掉,目光热烈而率真,双颊的红云燃烧似火焰。他感觉到自己那根最后的防线已经绷扯到极限。
屋内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只听得面条在热汤里翻滚的声音,犹如在孟林心里翻腾着,任意放飞的情感燃烧着体内每一个细胞,一点点吞噬着残存的理智,直到彻底的瓦解和崩溃。孟林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我们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上了大学,我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
“不,即使我考上大学,你还是会这样的,到时候你又会说,不如等你毕了业的话。”许宁的话说中了孟林,他确实会那样做。
“抱着你才觉得拥有整个世界,这样的感觉已经找不到了,你就是我的全部。”许宁的话柔嫩出水来,孟林听出几缕哀怨来,也许还有几分不安。仿佛他们的天空堆积着层层的乌云,随时会导致一场狂风暴雨,这种感觉来自于哪里,许宁和他都不敢向更深层去想,阴阴的,晒不到太阳。她破釜沉舟地搂抱着孟林,双手触到孟林的肚皮,喃喃地说:“孟林,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说呀,我要你说……你的肚皮好烫呀!孟林……”
孟林转过身来,眼前的许宁化成了氤氲,绕住了他的所有,他不顾一切的吻着她,她在他的热吻中满意的阖上了双眼,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她一个机灵,想要推开什么,孟林早已将她抱在了怀里。煮好的面条泡在热汤里,兀自散发着热气。
仲夏夜的窗外月朗星稀,蝉儿也欢快地亮着嗓,在潮热的夜风里平添着几许闹意。
两颗互渴的心挣跳出平凡的世界,融和在他们自己的梦境里。
许宁不是孟林的第一个女人,他的第一个女人是那个嫁到法国去的女友,而他也不是从前女友的第一个男人,世道兜兜转转,我们只能把握自己的第一次,别人的实在管不了。人生有那么多第一次,凭你怎样,无从逃遁,迈开第一步,吃第一口饭,说第一句话,第一天去上学,第一次和别人打架,第一次说谎,第一次逃学,第一次拉异性的手,第一次……实在太多了,人们在无数个初体验的激荡中沉沉浮浮。
孟林成为许宁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可她也是他生命里见到的第一个Chu女,也许也是最后一个。
因为彼此的第一次,她在懵懂中慌乱、羞赧、惊奇、诧异、欣喜,以往的朦朦胧胧、猜测、浮想,步步可感、清晰起来,啊,男人,原来是这样,这个男人终于属于我了,我的,还是孟林,我的孟林……
“孟林……孟林……”她在眩晕中呼喊着他的名字,居然是无师自通的。
少女特有的芬芳,如早春中第一缕含着清新的微风,婴儿般的娇嫩肌肤如吹皱一池春水,泛起阵阵涟漪,素如馨兰、纤尘不染,一片圣地。孟林几乎怀着圣徒朝拜麦加般的虔诚,感受着身体下这方美丽的净土。“啊,疼……”许宁轻呼着,雪白的被单上,点点血迹,犹如空中高枝上傲雪的红梅,美的触目惊心、不忍近视。
在以后的岁月中,孟林脑中常常能响起这声轻呼,浮动着这朵朵红梅,烙印般,一生一世。
贰柒 凌乱
孟林静静地坐在许宁的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地突噜着那烂呼呼的面条,脸上的羞红还未完全褪去,一副心满意足、不管不顾的轻松,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将一堆烂摊子留给大人们去解决了,而自己心安理得的吃的饱、睡的香。
孟林心里轻叹了一声,各种繁难复杂的情绪像打翻了的五味瓶,渗到五脏六腑中去,甜甜咸咸、涩涩苦苦的,他甚至恨自己,有种被打败后的沮丧,这些感觉凝聚在心中,犹如一块石头,压在心里沉甸甸的。
许宁的嘴边沾上了一点葱花,还在不知的吸溜着面汤。孟林伸出手将它抹去。许宁给了他一个充满幸福的笑,白净的俏脸像一朵雨露滋润后的梨花,清丽动人。孟林的心绪好转起来,一双眼无限的温情。
忽然,许宁说:“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你就是我最爱的人。”孟林的心情又跌落下去,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提到爸爸?原来在她心里,他不及她的爸爸。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许宁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不禁更加的羞涩了。
孟林沉沉地说:“如果你爸爸知道了,会怎么样?”
许宁头也不抬地说:“会杀了你。”一阵嘿嘿的坏笑后又说:“我才不怕呢,谁让他这样对我。”孟林的表情极其难看,再想问点什么,却没了勇气。
夜晚,苏妍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回味着许宁的事,心里像翻滚的开水不能平静。她确实有些嫉妒许宁,为什么许宁所爱的男人都会在她身边,她是如此的幸福。苏妍暗自思量着,最终决定那件事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吧,有些东西对许宁来讲肯定是无法接受的,正如同她自身一样。许宁和孟林之间所发生的强烈地引发着她,这使她在漆黑的夜倍加思念起他来,想得她切齿的痛,她不停的告诉自己,是该放弃的时候了,他只不过是许宁的爸爸,而她和他女儿一般大,在他眼里永远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而已,熟悉的羞耻感再次咬噬着一颗不堪重荷的心。她猛然间坐起来,冲到写字台边,打开了台灯,从中间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直藏在深处的手帕。
她抚摩着它,将脸贴在上面,里边玻璃的尖锐触碰着她的肌肤。她想起他们雨夜第一次的见面,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诱惑,对,就是那次,苏妍渐渐意识到,其实自己见到他第一眼时就已被这个男人打动了。她从来不把他当做是一个爸爸年纪的人,他是一个完美,不是一个属于别人的丈夫、自己朋友的父亲。她回味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第一次吃饭,第一次跳舞,第一次送礼物,第一次谈心,第一次的拥抱,每一次都是那么的短暂,瞬间的灿烂却都化为了永恒的伤痛。
她甚至想到了他的身体,他的头发是轻软的,他的脸是苍白的,他的眼睛是深邃的,他的嘴唇是性感的,他的皮肤是细腻的。那次拥抱给了苏妍无限的勇气和明示,他是喜欢她的,他为她动情,他为她情不自禁,他也为她言不由衷。苏妍将双臂抱紧,想象着他的体温再次传递过来,她的心在想象中轻轻战栗。突然,她想到了宋洁,想着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她的心中腾地升起一股熊熊的火焰,这把火吞噬着她心中所有的美好,灼伤着她每一寸肌肤。苏妍将手帕一下子扔到抽屉的深处,重重地关上了它。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冷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使她看上去像个冰冷而哀怨的雕塑。
天气渐渐转凉,连爱美的许宁都穿上了厚毛衣。好象今年确实比往年都要冷。苏妍的心却早已越过了深秋过上了寒冬。她一直没有再碰见他,好象他真的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紧张忙碌的复习、模拟考已占据着她所有的心思,忙的快透不过气来。
学校的暖气烧的不很暖和,同学们缩手缩脚的却依然很卖力的做着每一道习题,很多同学都冻感冒了,教室里时时有人打喷嚏和醒鼻涕。许宁也病了,却依然坚持上课,甚至课间休息都在看书。苏妍知道她利用所有的时间来温书,这样就可以挤出更多的时间和孟林在一起。望着许宁苍白的脸和日渐清瘦的肩膀,不禁有些心疼。
中午吃饭的时候,同学们捧着热呼呼的饭寻找着一点暖意。许宁趴在桌上不为周围所动的写着算着,几个男生和她开着玩笑:“许宁,歇会儿吧,你这么废寝忘食让我们多无地自容呀。”另一个男生也说:“就是,赶紧吃饭吧,你就是不这么学,以现在的水平肯定也能考上名牌大学。”许宁冲他们笑笑,依旧专注着本上的习题。
苏妍打好饭走了进来,看到许宁还在用功,便说:“姑奶奶,求你了,快吃饭吧。”许宁头也不抬地说:“你先吃吧,我把手头这点做完。”苏妍有些来气,放下饭盒,将本子从她手中抽走,许宁“哎——”了一声,看到苏妍气呼呼的样子,只好说:“好吧,先吃饭。”其他吃完饭的同学陆陆续续地都跑了出去晒太阳了,说是外边比教室还要暖和。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她们坐在暖气旁,苏妍伸手摸了摸还是温温的,不像往年那样烫手。许宁挂着浓重的鼻音:“不用着急,学校这两天抢修锅炉呢,过几天就暖和了。”苏妍望了望许宁:“你气色真差,脸都锈了。干吗这么虐待自己,以你的成绩完全用不着这么拼命,孟林也真是的,高考完了,两个人不就有的是时间了吗?”
许宁听着苏妍的牢骚辩解着:“是我自己要这样的,他说我要再不专心温书就彻底的不理我了。我安慰他说没事,可以用成绩说话嘛。模拟分一下来,我都先上交到他那里过目,连小测验都不放过,还夸我是个天才呢,也不怎么见我刻苦,可分数还挺高的。”许宁笑嘻嘻的。苏妍有点不解地说:“你就为了这个才这么加班加点的呀,那也太辛苦了,再说他也不知道呀,你何苦呢。”说完下意识地摸摸许宁的脑门,着急地说:“你发烧了,知不知道。”许宁无所谓地说:“我知道,这两天一直在发低烧,没事。”苏妍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生病了,你爸爸怎么也不管你呀?”
“他啊,每天盯着我吃药,阿姨也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可我最近胃口实在太差,根本就吃不下。”苏妍略放心一些,心里想着他在家,闷闷的不再说话。许宁吃了几口便推开了饭盆,一盒饭还剩下一多半,有些难过地说:“怎么学校的饭越来越难吃了。”话音刚落,抑制不住地恶心,捂着嘴跑了出去。苏妍慌忙放下饭盒追了出去。
厕所里,许宁抱着洗手池干噎着,苏妍帮她拍着后背。过了良久,许宁渐渐恢复了平静,任凭苏妍扶着,俩人谁也没心情再吃饭了,到操场上晒晒太阳。一阵小旋风从脚下划过,许宁蜷缩着打了个寒噤。
高三的生活虽然紧张而忙碌,但依然有一些新鲜的小事调剂着同学们。班主任陈老师因为教学经验丰富,被学校推荐到电视台里录制一堂高三语文的讲解课,学生自带,有六个名额。苏妍和许宁语文学的好,加上电视台要求外型条件要好,所以,两个都被挑中了。
录象那天一清早,苏妍被妈妈强迫的打扮了一下,便赶到学校集合。当参加录象的同学都到齐了的时候,惟独不见许宁的影子。左等右等眼看时间错过去,许宁还是没来,给家里打电话也没人接。
陈老师焦急地问苏妍:“她没和你说干什么去了吗?”苏妍也是万分着急:“没有,是不是先到电视台了呢?”“不可能的,说好了学校集合。”陈老师等不及了,又从班里临时叫了个同学,匆匆忙忙地赶往电视台。陈老师一天的脸色都不好看,因为朗读课文重要任务是派给了许宁,只好由苏妍代替了。好在录制过程很顺利,可苏妍这一天心里七上八下的惦记着,从电视台回来快放学了,一问别的同学,许宁今天根本没来上课。
苏妍悄悄来到美术室,敲了敲门,孟林清晰的声音响起:“请进。”推门进去,绕过那排柜子,看到孟林正坐在办公桌前忙碌着,一抬头见是苏妍微感诧异。
因为许宁的缘故,孟林每次见到苏妍多少会有些不自在,虽然他从心底里对这个文静寡言的女孩颇有好感,也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本能的信任她,但苏妍毕恭毕敬的师生之礼总能有意无意间的使他徘徊于老师和许宁男朋友不同角色的尴尬里。一个秘密你知我知,但从未点破,故都斯斯艾艾的。
苏妍不好意思地说:“孟老师,您知道许宁干什么去了吗,今天陈老师去电视台录象,可她没来,也没请假,陈老师很生气。”孟林听她讲完,有点诧异:“她没去电视台,那她去哪了?”他反过来问苏妍。一看也是不知情的。
苏妍不由地说:“连你都不知道呀,那就怪了。”两个人都感到事情有些蹊跷,孟林琢磨着:“你给她们家打电话了吗?”苏妍摇了摇头说:“早上打过,”然后赶紧又说:“我这就去打。”孟林叫住了她,抓起房门钥匙说:“我和你一块去,传达室电话学生不让打。”
孟林和传达室的老师打了个招呼,苏妍赶紧抓起电话拨通了许宁家,电话铃在那边回响着,苏妍突然间想,万一是她爸爸接的电话,她该和他说什么呢,就连他的声音也是好久没有听到了,苏妍的心不禁咚咚乱跳起来。
“喂,谁呀?”那边传来阿姨的声音,苏妍不知是失望还是应该松口气对着电话那边说:
“阿姨,我是苏妍,许宁在家吗?”
“啊,苏妍呀,好,你等等。”阿姨放下了电话筒。苏妍心里一阵放松,还好许宁在家。
“喂,苏妍吗?”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苏妍一阵窘迫,没有马上回答。
“喂,苏妍?”听着他的呼唤,苏妍心头一抹痛楚,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开口:“您好叔叔,是我,许宁在家吗?”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孟林在一旁一边与别的老师搭着腔一边关注着这边的电话。
“她生病了,在睡觉,有什么事我能代传吗?”他温和而有礼地说。
“今天学校录象她没去,也没请假,我很担心所以问问。”
“哦,没有请假?可能是忘了吧,那麻烦你和老师说说吧。谢谢你。”
“不客气,那她明天来上学吗?”
“应该去吧。”
“那好吧,叔叔再见。”
“好,再见。”他那边咯哒一声,电话里一片嘟嘟声。苏妍缓缓地放下电话,生怕弄坏了它似的。
出了传达室。苏妍简单地说了一下许宁生病了,孟林微微皱了皱眉说:“行吧,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说。”苏妍和他道别,这时,校门口涌动着放学的学生们,孟林穿过人群,箭步如飞的跑回了美术组,帅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妍赶紧跑到陈老师办公室,门已经上了锁。
第二天,许宁果然来了,一进教室同学们都关心地问她好点了没有,也担心她要挨陈老师的批评,许宁笑笑说没事。苏妍还没来得及多问,上课铃声响了。下课的时候,陈老师冷着脸叫走了许宁。许宁在一片注视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
许宁从办公室一出来,就看见苏妍站在过道上等她,没事人似的说:“干吗这么紧张,没事,吼了我几句,都过去了,听说昨天不是很顺利吗。”苏妍深深呼了口气问:“你昨天不来怎么没给学校打电话呀。”
许宁沉了一下:“我,有事去了,真的是忘了,走吧。”说着拉着苏妍就走。苏妍觉得她怪怪的,接着说:“孟林还挺关心你的呢,昨天还陪着我打电话给你……”,不等她说完,许宁打断她:“我爸说了。”许宁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中午,教室里的暖气烧得很旺,大多数人都在教室里吃饭。许宁一口饭都没吃,有些发愣的望着吃的很香的苏妍。苏妍觉察到许宁的异样,关心地说:“还是不太舒服吧,昨天你到底去医院看了没有?”她又摸了摸许宁的头,还是有点烫,便说:“索性多请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眼看快要过新年了,又要期末考了,还是现在休息比较好。”许宁深深地看着苏妍,似乎有话说。
苏妍将最后一口饭送到嘴里,善解人意的拉着许宁的手说:“咱们出去说。你多穿点。”
贰捌 落胎
天气还算不错,没有风,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可是许宁还是缩手缩脚的。两人坐在操场边的沙坑旁,这里平时少有人来。许宁不开口,苏妍只好先问:“是不是和昨天有关?”许宁低着头,好半天才开口:“我到医院去了。”苏妍刚要再问,许宁马上说:“苏妍,你听我说……我,我可能出事了。”
苏妍一时发懵,许宁抖抖嘴唇终于说出了口:“我怀孕了。”
“什么?”苏妍蹭地站了起来,心里象是谁给了一拳,惊诧地一ρi股又坐了下来,喏喏地:“什么?”
许宁眼里突然涌出泪来,她赶紧擦了擦,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苏妍一把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心里空空的,不知所措,只好说:“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呢?”
许宁为苏妍那句“咱们”心里一暖,是啊,苏妍一向和她同进同退,不分你我的,虽然苏妍看上去更柔弱些,可在这个时刻,她需要苏妍,如同是她唯一可以支撑的拐杖。许宁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我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你能陪我去医院吗?我一个人,实在有点怕。”
苏妍赶紧说:“那当然,我一定会陪着你的,可,你怎么确定就是呢,或许是搞错了吧?”苏妍还尚存着几分希望说。
许宁无奈地摇摇头:“都好多天了我也没来那个,还总是恶心,前两天我已经去过一次医院了,本来是看感冒的,可是大夫听了我的情况,却建议我去看妇产科,我一生气掉头就走了,可后来自己心里也总是觉得不对劲,昨天一早到了医院,心一横就挂了妇产科,想是8点看医生,9点再去学校,觉得应该来得及,谁知道看这个又要验这项又要验那项,还要等化验单出结果,折腾一上午,医院也没电话,我心里够烦的了,化验结果一出来我就傻了,哪还有心情去录象呀。”
“那大夫说什么了?”苏妍焦急地问。
“大夫说时间太短刚一个月,要我过两个星期再做,还东问西问的,看我的眼神跟审特务似的,别提多让人难受了,幸亏我在单子上填的一直都是20岁,上大学了,要不肯定更麻烦。”苏妍听完,情不自禁搂着许宁,也替她有点难过:“你昨天就应该让我陪你去。”
许宁苦笑着:“那陈老师肯定会疯掉的,你我都会被她吃了。”苏妍想想也是,既而想起来:“孟林知不知道这件事,你怎么和他说呀?”
“告诉谁,我也不能告诉他。”许宁坚定地说。苏妍惊诧地问:“你怎么了?他,他应该第一个知道,你出了这样的事都是因为他,他怎么能不管呢?”
“不,我不能让他知道。”许宁咬着嘴唇,神态间有种凛然。
“为什么,他不是爱你吗?”苏妍实在不解。许宁有些激动地说:“他和我在一起总是如履薄冰似的,犯罪感,他有犯罪感,如果不是我千方百计的赖在他身边,他早就逃跑了,你不知道,为了减轻他心里的这个负荷,我都筋疲力尽了,快要撑不住了,我为了爸爸都没那么刻苦的读过书,恐怕哪点做不好,会加重他的犯罪感。”
苏妍也激动地说:“可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想逃都逃不掉的,我觉得你还是不太了解孟林,他不是那样懦弱的人,许宁你不要看错了他,或许,真正的犯罪感是来源于你自己。”
许宁有点罕纳地看着苏妍,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思索,然后依旧固执地摇摇头:“也许你说的对,但我不愿让他心里有任何负担,也不希望有什么打破现在的平静,我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不需要他来干涉,或许,等将来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告诉他的。”
苏妍知道许宁有时是很顽固的,也是骄傲的,她不愿意的事情,谁拿她都没办法。想想她的担忧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在这个时候,还能镇静地替孟林着想,她不得不佩服许宁的勇气与坚强,如果换了是自己,可能早就不知是死是活了。
两个星期后恰好过元旦了,在到处是张灯结彩欢愉的气氛中,苏妍陪着许宁又去了一次医院。可是听到大夫说做完人流的手术至少要休息半个月左右才可以,还不能沾凉水,这个不能吃,那个也不能做,许宁摇着头,再过两周就要期末考了,休息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的,假也没法请,家里人也会问的。苏妍怀着侥幸的心理地问大夫:“如果就休息三天,好好睡觉吃饭,是不是可以正常生活呢?”
大夫一脸冰冷的说:“那怎么行,人流手术做完了必须要注意休息和调养,这种事情对于女孩子来讲是很重要的,万一落下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我们必须对你负责。”
许宁有气于大夫的态度,也很不爱听她一口一个“人流”的,皱着眉把脸扭开了。医院里的一切极大的挫伤了她的自尊,苏妍替许宁又问大夫:“那如果再等半个多月做,行不行,对身体不会有影响吧。”
大夫很干脆地说:“行啊,不过现在做是最合适的时间,否则我也不会安排她今天来,两个多月也行,就是有点大了,做起来会更受罪的,三个月都可以做引产了。”
苏妍无奈地望望许宁,许宁实在不想再继续听大夫的生理卫生课了,果断而又坚定地说:行,就今天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大夫看了看她,便在一堆单子上刷刷写起来。苏妍着急地说:“再商量商量吧。”许宁一脸冷漠的摇了摇头,固执劲又上来了。
手术室门口的长凳上两个女人坐在那里,身边都有男士相陪,他们时不时地饶有兴趣地向苏妍和许宁这边瞟过来,苏妍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许宁却将目光傲然的直视回去。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医院每一个角落,满眼的白大褂步履匆匆的晃来晃去,任谁心理都会一阵一阵发紧。苏妍心里惴惴的,不停向许宁看去,许宁镇定自若的坐在那里,表情淡漠。
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女孩一脸痛苦的捂着小腹蹭了出来,一个男孩赶紧冲上前去搂住她,满眼关爱地悄声细语地询问着,女孩娇柔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前,男孩像捧着易碎的物品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了出去。许宁的目光将他们送出门口,脸上浮现出说不出的痛楚。苏妍将她搂过来,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叫到许宁的名字了,许宁的脸色刹时变白了,苏妍紧紧抓着她的手走了进去,许宁的手冰凉。手术室是个套间,里间做手术,外屋办公桌旁坐着个大夫,头也不抬地说:“把衣服换了,家属外边等。”苏妍拉了拉许宁的手,许宁勉强笑了笑,缓缓地松开了苏妍的手。
苏妍忐忑不安地坐在长凳上,时不时向手术室门口望去,盼望许宁能早点结束这一切。手术室的门终于又开了,许宁脸色煞白、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苏妍赶紧扶住她:“还行吗?坐这里歇会儿吧。”
许宁痛苦的扭着双眉,一句话都不说,很听话地坐下来,靠在苏妍的肩膀上,脑门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苏妍掏出纸巾替她擦着,许宁一动也不动地仿佛死了一样,瞪着眼盯着天花板,忽然说:“我想爸爸了。”
话落,泪水哗地冲下来,她趴在苏妍怀里,无力地哭着。苏妍哄劝着,良久,她才拖着虚弱的声音问:“几点了?”苏妍回道:“11点了,已经中午了,好好呆会儿,什么都别想了。”许宁又一次闭上了眼睛,身体有些微微发抖好象很冷的样子。苏妍劝说:“走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许宁顺从的站起来,在苏妍的搀扶下,离开了医院。
回去的路上,苏妍执意要打出租车,许宁无力地摇摇头说:“我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零用钱,已经没钱打车了。”苏妍不容分说地拦住了一辆车,边将许宁扶起车里边说:“你忘了,还有我呢。”许宁眼里含着泪,轻轻地说:“谢谢你,苏妍。”“我们之间不要说这个。”苏妍的心里轻轻抽搐着,望着许宁美丽而苍白的脸,恨不能自己代她受过这些痛苦。
回到家里,许宁强忍着装作没事人一样,特意让阿姨炖一只老母鸡,说是嘴谗了,想吃好的。阿姨乐颠颠地准备去了。疲惫不堪的许宁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下午,苏妍便一直坐在写字台前看书,不知不觉天色暗淡下来。直到书上的字有些模糊不清了,苏妍才想起扭开台灯,将灯头压了压怕晃到许宁。回头一看,却发现许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个人半靠着枕头呆呆地发愣,美丽的眼睛空洞洞的望着前方。苏妍赶紧起身到外屋打了一杯滚热的水放在枕畔。此时,从厨房里已传来了阵阵鸡汤的香味,橘黄|色的灯光柔柔地照在一层雾气的玻璃上,窗外的霓红灯影影绰绰映出多彩的光晕来。
“好点了吗?喝口热水。”苏妍温柔地说。许宁接过水,试探着喝了一小口。苏妍将她额前的刘海儿向后梳了梳。许宁的脑门湿湿的,想是睡觉时被子压的太多,出了不少的汗。许宁看上依然很虚弱,只是精神比上午好了许多,情绪也很平静。“还是多歇息几天吧,听大夫的不会有错的,过了元旦再请两天假,我看没问题。”
许宁想了想,觉得合理,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吃不吃的消,心里清楚。两个人正说着,阿姨在外屋喊:“许宁,你爸爸回来了,饭也好了,出来吧。”苏妍紧张地问:“不要让他看出来。”许宁起了起身,虽有些无力,但还是说:“行,没关系,我能支持。”
许延青从书房中走出来,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绒衣。苏妍不抬眼的叫了声“叔叔好。”他温文尔雅地打着招呼:“好长时间没来了,最近功课很紧张吧?”苏妍奇怪他怎么能可以这样的轻松坦然。
三个人像以往一样围坐着餐桌,阿姨将饭菜摆好,热气腾腾的鸡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许延青看了一眼女儿说:“你的脸色很差,多吃一点,要注意休息,不要因为身体耽误了学习。”许宁乖巧地说:“知道了。”大家很安静地吃着饭,许宁强迫自己尽可能的多吃,苏妍时时关心地看看她。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屋里的宁静,他走过去接听,电话是同学找许宁的,许宁挪过去,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儿,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许宁故作轻松地倒在沙发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着电话:“喂?”许延青又走回了餐桌。他的眼睛瞟向苏妍,对视中,苏妍冷漠的将目光移开。
阿姨很快用完了餐进到厨房里,只留下他和苏妍继续吃着东西,从客厅里断断续续地传来许宁细小的声音。苏妍沉默着,对他刻意的抗拒着,极力克制自己什么也不想,当他根本不存在于这相同的空间和时间里,可是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却又通过空气,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却在这个时候偏偏开口对她轻声说:“有的时候,还是要谢谢你。”
他凝望着她,话里另有深意。苏妍出于礼貌不得不转过脸来说:“这没什么,我是为了许宁。”她一语双关地说,他心下也明白。终归有些尴尬,所以说:“你是个很善良的女孩,真的,我非常感谢你所做的很多事。”苏妍心里抽搐的痛,善良,他称赞她善良,就因为她没有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许宁吗!苏妍甚至有些恼怒和羞愤,自己仿佛无形中成了他的同谋。那她呢?他对她到底想怎么样呢?苏妍望向他,他的眼里流露出几分真挚的温柔。要命的眼神,他又在折磨她了,苏妍恨恨的把头转向了别处。
晚餐在一片沉默中结束了。他又回到书房,望着紧闭的门,苏妍心里的某扇门也在强掩着关上了。
贰玖 异端
元旦过后,大家按部就班地又忙了起来,许宁只请了两天假,便上学了。虽然身体在逐渐复原,可是精神仍有些委顿,总是安静着,即使和苏妍在一起也变得沉闷了许多。再加上复习、考试,谁也没有精力再去思考考试以外的事情了。可是日子依旧重复着它原有的单调和枯燥,期末考,成绩单,家长会,然后是不具备任何假期意义的寒假。许宁的成绩没有受到那件事的干扰,保持了以往的稳定,苏妍的成绩虽说还是差强人意,不过有几门是有了进步的,这令她心中稍感安慰。
家长会的时候,苏妍在楼道看见了许宁的爸爸,他微笑着朝她走来,她不等他先开口,匆匆打了招呼,一低头从他身边跑过去。刚一出校门又撞上了妈妈,妈妈拽着她,非要认识许宁的爸爸,她撒了谎说要赶着和同学去买参考书,妈妈只好作罢。苏妍实在不愿意看到妈妈用力抓住许宁爸爸的手站在众多家长面前热情寒暄的场面,其实这对很多人来说再正常不过,可苏妍偏偏知道他会尴尬,她也会难堪。
高三是没有假期的,很多同学还参加了学校专门为高三同学开设的补习课,如果哪门功课是自己的弱项,可以报名参加,有的人却是老师点名要求必上的。苏妍几乎报满了所有的科目,还有两门是必上的。以至于整个假期过得很是辛苦,没睡几个懒觉,又开学了。
许宁和她整个假期只是通了通电话,大部分时间想来不是在家温习功课,便是偷跑出去找孟林。开学的第一天,因为一个假期没有见面,两个人都觉得很是亲切。苏妍问了问孟林的情况,许宁只是说很好,一切依旧,就等着快快考完大学,一切便可尘埃落定。苏妍也渴望着高考后的自由,高考就像她们生命里的一个门槛,跨过去,便可获得重生。她拿出了所有,温习着那些决定命运的数理化。
不知为什么,当生活中流淌着表面上的平静的时候,总觉得会有莫名的不安蛰伏着,仿佛不经意的时候会骤然而至,可是却又寻不到它的根由,任凭它潜存在那里。苏妍往往突然会被这种情绪左右,心神不宁起来,直到这种感觉自己消失掉。
天是灰蓝色,阴蒙蒙中带着几分忧郁,似雨非雪的水丝冰冰冷冷的敲打着大地,浸湿的树干乌黑发亮,初春的寒气笼罩着整个世界。孟林站在美术组的门口,一边在书包里摸索着钥匙,一边低头看着手里刚从传达室收到的一个信封,没有注意到许宁蹦蹦哒哒地跑到身后。
“别动,交出手里的东西来。”许宁的手指做手枪状顶在他的腰眼上,见唬到他,一阵坏笑,嘴里呼出一团白气来。
孟林赶紧开门进屋,提醒她:“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在学校注意保持距离,怎么还不当回事呀。”
许宁鼓着小嘴强装硬硬的:“我才不怕呢。”嘴上如是说,心里倒是明白的很。孟林了解这点,不和她掰斥,坐下来看信。许宁也凑过头来。
信是孟林的一位老同学写来,曾经凑几块钱喝夜酒的其中一位。毕业后没站几天讲台,便弃笔从戎下了海,义无返顾的投身到花花世界里去,不过还是靠艺术做噱头,换皮不换瓤的在这个圈子里四处游走,寻觅良枝,也没少游说孟林离开学校。头一年还有联系,近年倒失踪了,音信缈无。
信是从广西的一个小地方寄来的,长长的地址将城市编制体系发挥到淋漓尽致,什么市什么县什么乡什么镇。原来他早离开了北京,跑到画家协会广西分社下属的一个小画社里任职,像是混出了点名气,字里行间流露出少许的意气风发,极力怂恿着孟林去他那里,大有提携之意,要论画工孟林在系里算是佼佼者。
孟林边看边笑着摇头:“这家伙,真能折腾,亏他还琢磨我呢,不把我从讲台上拉下来,不甘心呀。”信没看完,随手放置一旁。许宁拿起细看,翻到最后一页说:“还要举办什么活动呢?”又交给孟林。
孟林看了几眼,挑挑眉梢,吹了个口哨说:“这还有点意思,他们要在阳朔地区举办个西南风情画展,还有交流会什么的,估计是一帮艺术界的人物们又给自己一个游山玩水的好机会呗,现在属于筹备计划期间,他让我过去帮忙。”孟林拿着信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看着孟林颇感兴趣的神情,许宁试探着问:“那你去吗?不是还要上班吗?”孟林没有看出她心里的小活动,扬扬手里那张纸片说:“现在当然去不了,可是画展正好是你们高考的时候,估计到时候我也没什么事了,请假呗,方校长会同意的。”
许宁神情黯然下来:“那我高考的时候,你不在吗?”孟林方才醒悟地:“哎呦,我都给忘了。”毫无自责之意。许宁见他这样直白地不加掩饰自己的疏忽,站在一旁不做声了。孟林偷笑着瞟着她,不敢继续逗她,虽然那个画展确实很吸引人,但一切和许宁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他顿顿声,故意严肃地说:“当然,为了某个重要的人,我自然不去了。”
许宁知道他在逗自己,可脸上依旧阴着天,嘴上不饶人地说:“你去好了,最好一辈子呆在那里,永远都不要回来,兴许将来某天成了名画家,我还要排着队找你签名留念呢。”说者无心,听者心里一动。孟林久藏的念头突跳出来,他赶紧闪躲过去,不去理会。许久以来,最怕念及的字眼是“将来”。他和许宁的将来是什么?每每至此,逃学一样,躲过去,惶惶的抓住现在。有时甚至自私的想,许宁永远不长大,永远留在这个学校里,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帮他归置着画室,唧咕着学校里的星星点点。可这不行,许宁还是从17岁一下子晃到18岁,不随主观意识的长大了,然后高考,然后上大学,然后参加工作,再然后呢,嫁给他吗,一个只会画画的中学美术老师?她才18岁,四年的大学生活,她会永远都像现在这样待他吗,就算许宁不会变,那她家里呢?
孟林对许宁的家境也有一定的了解,她爸爸是个老板,孟林脑中映出一些西装革履却又满肚肥肠的家伙们,手里拿着个“大哥大”趾高气扬,满身铜臭。学校的校办工厂里很多生意都是许宁的父亲暗中帮助的,这在学校也是上下相知的,许宁在学校里从初中到高中,一直顺风顺雨,事事占先机,出类拔萃地活着。许宁很少和他提及家里,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有时两个人聊到她家里,所谈浅浅的,小女孩心理,好象都是糖糖果果之事,不关痛痒。孟林也不愿深聊,她家里怎样和他有什么瓜葛,他爱的是她,可因为是老师,在这点上连自己都无法接受和原谅,何况她的父母呢?孟林不去想,也不敢想,将来,他在心里凄惶一笑。虽然真的不想,可是这些心思并不会因为他的刻意回避就会不存在,早在他每次的躲闪间,顽固地存活在意识的深层里。
孟林忽然问她:“如果我真的留在那边,你会和我一起吗?”如同初恋的男生般,率直间怀着某种期待。许宁心里高兴起来,因为他能这样问。“当然和你在一起,不如我考完了,带我一起去,胜利大逃亡,听说阳朔是个很美的地方,”许宁一脸向往状,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孟林纠正她的误会:“我是说永远,就你和我,一辈子。”眼睛盯着她的脸,等待着。许宁一楞,略带诧异地说:“这怎么可能,你不当老师了?离开北京?”
“我只是说‘如果’,又不是当真的。”孟林强调着,一瞬间不能把握她。许宁没有立即回应,歪着脑袋,想象这个假设的未来:“如果……那……当然和你在一起。”语气不是很坚定。
孟林心里顿感失落,她在取舍,可她在取舍什么呢?既而不甘心地继续问:“你喜欢我永远都是个老师吗?”他觉得今天自己好罗嗦。这次许宁倒是不假思索地:“当然,我挺喜欢的,特别是你站在讲台的那个样子,你知道嘛,同学们都说你是个好老师。”孟林心里安慰起来,犹豫着将一个长期压在心里的疑虑抑制不住地问了出来:“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会接受你和我在一起吗,他们如果知道我是你的老师会怎么想?”他故意表面上淡淡的,不想让她看出自己心里的沉重。许宁将目光投向别的地方,不答反问:“你今天是怎么了,干嘛老说这些,怪闷的。”
孟林一颗心重又悬起,为自己在许宁面前这样的患得患失的感到烦躁,便故作轻松地说:“算了,不说这个了。”许宁拂去心里飘过的乌云,像是安慰孟林也安慰自己地说:“虽然现在不能让我爸爸知道,可是将来我想,你也不是我的老师了,他不会不高兴我和你在一起的,他最疼我,我喜欢的,他一定也会喜欢。”
她话里话外都是她爸爸,没有提妈妈。孟林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再一次感到许宁孩子般的简单,难道真的因为他已经27岁了,而她只有18岁的原故吗?可谁又说的明白,他是不是就喜欢这份简单呢。两个人各因自己的心思,都不说话,只听得雨点敲打着窗栊,凭添了几许烦愁。许宁不安地看着孟林,她早已熟悉他身上某种抗拒和距离感,像个顽疾,好一阵、歹一阵的折磨着她,甚至每当他脸上游移着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时,她不由得惴惴惶惶。
“我们今天晚上看电影去吧。”她花着心思想把他从自己的思想里拉出来。
“你还是回去温习功课吧,还有2个月就……”不等孟林说完,许宁忽然抓住他的手,眼里充满渴求地:“就一个晚上,不会耽误我学习的,况且白天看书,晚上看书,我都好几天没和你在一起了。”
“我两个晚上都没回家陪我妈吃饭了,改天吧。”想到母亲,孟林心情更加的纷乱。
“去吧,我都想你了,你不想我吗?”许宁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脸上涌上红。孟林知道她暗含的意味,心里突跳一阵,在这点上,许宁倒不像18岁,一向都是大胆而果敢,这和他的被动形成鲜明的对比,初次后,她就像偷吃糖果的孩子,不知满足的渴求着,更令孟林有些讶异的是,许宁渐渐地变得风情万种起来,所以他只好在□里步步就范。他是个男人,他不能摆脱。孟林了解她是为了刚才的沉闷,想让彼此都高兴起来,体会她的用心,也知道她对学习很有自觉性,便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好象这样自己也可以暂时心情好一点。
她得逞地笑。
电影有些伤感,男女主人公彼此相爱,海誓山盟,却因种种客观原因还是天涯各一方。看完电影,两个人回到了爱的小巢|茓里,不及开灯,在黑暗中,头一次,孟林变被动为主动,疯狂而妄为。满月的银光挥洒在房间每一个角落,在月影斑斓的静寂中,一切都恍惚和漂浮着不安,世界如同走到了尽头,做着最后一次的颠覆,如同沉浮在水里,惶惶的望不到岸。许宁的尖叫声回荡在小屋里。
一切都结束了,他送她回家,路上,他阴郁着不说一句话,许宁乖巧地依偎在这个男人身边,配合着他的沉默。来到许宁家的路口,许宁不舍地要求他再送送,破天荒的这次他没有拒绝。街道两边的树影晃动,渐行渐近地快到楼下了,许宁希望他能和她再说点什么,可他依旧不语。
“那,我回去了。”她无限留恋。
“回去吧。”他言语简单得让她不甘,望着这个俊朗而略带不羁的男人,不舍挪动一步,抬起下巴,半睁着眼,索求临别一吻。他凝望着,忽而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唇渴求着她的唇,忘情而投入,这是他第一次在外边这样大胆的亲近她,无所顾忌的。不远处,来往车辆的灯光闪闪烁烁晃过。许宁感受着他的反常,反常的令人心下不安,在享受他带给她的疯狂和激|情的同时,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黑暗中,许宁莫名感到害怕。
看着许宁消失在楼群中,孟林怔怔的伫立在原地,眼前的高楼大厦,像个巨兽张着大嘴,许宁娇小的身影跳动了几下一晃不见,如同被它吞掉了。黑暗中的风拂在脸上,带着潮湿,说不出的沮丧和失落。孟林像个战败的俘虏,可又说不清这敌人究竟是谁。
叁零 预兆
虽然很晚了,他还是回到了母亲的小屋。母亲还没有睡,见到他进来,也没有询问他最近不回来的原因,一双满是关爱的眼睛把见到儿子的喜悦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来。“吃过饭没有?锅里还有口粥。”不管什么时候,做母亲的总是最担心的是孩子在外边是不是捱了饿。
孟林点点头,“吃过了,过来看看。”母亲凭直觉感到儿子的情绪不高,目光一刻不舍的停在他身上。也许是因为一连几天没回家,也许刚刚才和许宁疯狂过,孟林下意识躲闪着母亲投来的目光,一阵歉疚,一时找不到要说的话,好象小时候背着大人做错了事故作镇静,可答案却全写在脸上,只好找个借口:“好象是有点饿了,粥在哪里?”
边说边拐到厨房,母亲连忙跟过来:“我来盛吧。”孟林忙说不用,窄小的厨房容不下两个人,母亲退了出来。孟林坐在那张再熟悉不过的满是纵横的木桌子旁,默默地喝着粥,爸爸的茶杯规规矩矩地放在老地方,母亲无语的坐在他的对面,面前摊着一本书,那是父亲生前常翻看的。母亲的目光注视着儿子的一举一动,眼角琐碎的褶皱簇拥一双憔悴的眼睛。
孟林心里酸酸的。呣子俩虽然都不说话,但彼此都能读懂对方心里的一切,在某种场合里,沉默也是一种力量,一种最切实而沉稳的依靠,任凭外在的东西如何变迁和更改,这种力量始终如一的像一条牢固的纽带,拴着彼此,从未分开过。
“煤气是不是该换了?”
“头半个月不是刚换过吗。”母亲轻轻责备着他的记忆真差。
“天气还是很凉,自己要注意身体。”
“学校里要高考了,你虽然教副科,但也要注意配合其他老师的工作。”母亲叮嘱着。孟林点点头,吃过了粥,再也找不到可以留下来的借口和要说的话,起身要走,母亲送到门口,孟林用胳膊轻轻挡住了继续向前行的母亲:“回去吧,院子里黑。”这句话,他每次都会说,可母亲每次都会送,俩个人都固执的保持着这个模式,仿佛一个怎么也改不掉的陋习。他回过头望着站在黑黢黢门洞里的母亲又补上一句:“明天晚上回来吃饭。”
借着月光,他好象看见母亲笑了。他故意迈着轻松的步伐,吹着口哨离开,一直到路口的拐角,他知道母亲一定会目送他到这里,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天气渐暖,几个昼夜过去后,一下变得躁热来起来。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校园内到处都充满了临战前的肃然和紧张情绪,高三年级整个楼层仿佛因为学生们白热化的温习考试而发烫。
苏妍将内心深处的伤口悄悄缝合起来,任它自己时时作痛,不去理会,在这样的隐痛中,她将自己投入到漫天盖地的参考书和习题中去,有时疼的坚持不住,便补上几针,不让血从心里流涌出来。
许宁不能了解她的苦痛,见她比往日专心地温书,很受感染,两人彼此带动着,憋着劲,都想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提高一些。孟林给许宁也设了禁令,除了在学校可以说上几话,其余时间全部都要温书,不许再找他。许宁也很情愿的同意了,自觉的守着规矩。
中午休息的时候,许宁手里拿着一本精美的画册跑到苏妍面前,替她合上面前的书,说:“好了,休息会儿,要劳逸结合。”苏妍揉揉有些肿胀的双眼,看她手中的书说:“什么好东西,挺漂亮的。”许宁附在她耳边说:“给孟林的画册,我爸爸的朋友从国外带来的,他送给我了,走,陪我去趟美术组,放松一下大脑。”苏妍听是他给的,便接过来多看了几眼,里边一桢桢具有现代风格的图画,制作得美伦美换。她的手轻触着,感受着纸张挺括的质感,想象着他的手从书页上翻动时的感觉。
许宁抱着书,拉着苏妍走出教学楼,看上去心情很好,阳光打在她的身上仿佛折射出七彩的光来,和优柔不语的苏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如阳光般灿烂夺目,一个如星月般幽冷。
两个人溜达到孟林的办公室,他和小王老师在下象棋,周围不少人在观战。屋内新添了一张办公桌,那是新调来的美术老师的,一个看上去傻呼呼的大个头。见她们进来,孟林只望了一眼,便继续酣战。许宁随手将书放在孟林的书桌上,站了一会儿,实在无趣,扭身拉着苏妍要走。
小王老师一个错眼唤住她们说:“许宁,怎么走了?你的孟老师都快输了,还不过来打打气。”旁人也跟着笑起来。孟林恼他开的玩笑,不悦地说:“赶紧快走,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许宁假装无所谓的走过去,勉强看了几眼,苏妍拉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不快。
一个声音在屋内响起:“喝,棋逢敌手嘛!”原来是方校长,这个老太太平时很少光顾这边,此时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屋内众人赶紧起身相让,叫着“方校长。”孟林和小王老师忙撇下棋盘,小王老师耍着贫嘴:“方校长,稀客呀,有事您吩咐一声,还亲自跑来。”方校长用手指点点他,屋内的人都笑了。
方校长继而环顾了一下,看到许宁和苏妍,目光在许宁的脸上逗留了几秒,十分关心地问着:“功课温习的还顺利吗?现在这个时期不要把时间都荒废了,要抓紧呀。”许宁和苏妍答应着便和其他同学走了出去,只听得方校长嘱咐着:“孟林,回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孟林爽快的应了一声。
两个女孩意兴阑珊的往回走。苏妍问许宁:“想好了吗?报考哪所大学?”许宁有些惆怅地说:“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来想去,还是报外语学院吧。”苏妍听后有点意外:“不上美术学院了?”
“不考了,爸爸妈妈都希望我学外语,我自己也觉得对外语更有信心一些,将来用途更广泛些,画画毕竟只是爱好嘛,学外语照样可以画。”“可是你画得一直很好,那孟林怎么看?”苏妍不免替她可惜地说。
许宁笑笑:“他倒无所谓,觉得我应该听自己的,再说他画就挺好的了,我觉得,我把外语学好,将来可以出国留学,他和我一起,两个人外语都不好那怎么办?”
苏妍用手刮着脸羞她:“好啊,鬼东西,原来早就计划好了,一肚子的心眼。”忽然想起什么的问:“那你爸爸会喜欢孟林吗?你们的事什么时候能让他知道呢?”
“过个一两年,他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管我们了,那时候,我们可以自由的谈恋爱,自由的生活,工作、结婚……”许宁的眼睛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苏妍感染着这美好,幻想着自己的将来,心底某个声音伤感地问:“我的未来是什么呢?”风从树叶中吹过,穿来细碎的沙沙声,两个年轻的心按捺不住的跳动着。不远处慢悠悠的飘过一片云,遮住了太阳的脸,大地暗淡下来。
就在两个女孩畅想着未来蓝图的几天后,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孟林的母亲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这个消息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本来嘛,生老病死,人知常情。孟林请了丧假,没有来上班,新来的美术老师替他上课。
叁壹 前奏
许宁爱屋及乌的悲伤不已,恨不得马上飞到孟林身边去。可她又算什么呢?她只是他的一个学生,凭什么找他呢?最起码在表面上她只是个旁观者。苏妍也因此有些难过,她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死去的人毕竟和许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宁一整天偷偷地掉了好几次眼泪了。慌得苏妍一个劲的安慰,惟恐旁人有所觉察。焦灼不安的过了好几天了,考试临近了,可孟林一直没有来学校。许宁整日坐立不安地翘首期盼着,直到高考的头一个星期,他仍旧没有来。许宁和苏妍不禁也纳闷,即使办丧事怎么会这么长时间呢?,都十多天了,早就该上班了。许宁再也无法空等下去了,决定放了学去孟林的小屋找他。为了撞见旁人不好说辞,许宁恳求苏妍陪同一起去。
敲了许久的门,没人应答,两个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许宁忽然想起什么:“也许在她妈妈住的地方,”继而又为不知道具体地址烦躁着,后悔平时怎么不留神一下。苏妍赶紧安抚说:“别急,要不到附近打听打听,不是说不远吗。”许宁无奈地点点头,略带责怪的说:“这个人也是的,难道不知道我也会难过着急的吗,都快考试了,也不说和我联系一下。”
“也许他因为母亲刚去世,心情肯定坏极了,要不然也不会那么长时间不上班,你也不要着急,实在找不到他,先静下心来考试才是要紧第一的。”两个人复又跑到宿舍区平房一带挨家问起来。可是一无所获,两个人带着满腔的失落往回走。
天色渐晚,华灯绽放,两个人饥肠辘辘的走着,谁也不说话,心情跌到谷地。“如果找不到他,我都没心情考试了。”许宁沮丧地说。“别这样。”苏妍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真不好意思,让你陪我着,耽误你不少时间。”许宁带着歉意。苏妍不计较地摇摇头。许宁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想让你再陪陪我,我现在真不想一个人呆着,心里老是慌慌的,连书都看不下去,今晚去我那吧,好吗,我们一起做题,不会耽误功课的。”还能说什么呢,苏妍犹豫的点点头。两个人赶紧在路边找个公用电话给苏妍家里挂电话。苏妍的妈妈有点担心,要考试了,不希望女儿住在别人家里。苏妍只好撒谎说许宁家里有套模拟题很重要,想去看看,妈妈这才作罢。许宁感激地拉着苏妍的手。
一进门,便看见许宁的爸爸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见她们进来,马上站起来。看到苏妍微微一楞,苏妍强按着狂跳不已的心,礼貌地叫了一声叔叔。他的目光毫无任何久别重逢的异样,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苏妍为自己一相情愿的激动而懊恼。
桌上的饭菜有点凉了,阿姨赶紧拿到厨房去热。原来他一直在等女儿回来吃饭,真奇怪,往日都是许宁等他,今天他倒等起女儿来。每个人在餐桌上落了坐,苏妍有点恍如隔世,熟悉的餐桌、熟悉的灯光、熟悉的饭菜,可是眼前的男人却陌生了,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他今天看上去很冷淡,坐在老位置上,许宁刚一落座,便开口问她:“怎么回来晚了?”
许宁心情并不好,没有精神头地回答着:“去书店看看参考书。”他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女儿,关切地问:“什么参考书?不是要考试了吗,现在买参考书还来得及吗?”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苏妍一眼。苏妍的脸红了,低着头不敢看他。许宁不耐地回嘴:“这有什么稀奇的,干吗这么问我?”语气很抵触。苏妍觉得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耍大小姐脾气,想是没有找到孟林的缘故,肚子里憋着一股邪火。
他果然面色不好看,按捺着某种不快放下手中的筷子,静静地盯着女儿,看得许宁和苏妍都些慌慌的。他脸色暗沉,微抿着嘴,斟酌了片刻,他又说:“心情不好吗?爸爸关心你,怕你耽误了功课,难道不好吗?”许宁毕竟做了亏心事,也不好太过强硬,有点愧,便说:“没有,我只是有点累。”
他隐忍着点点头:“好吧,吃完饭早点休息,别太辛苦了,但你今后也应该注意点,不要太散漫,回家应该准时,否则也应该打个电话。”
“爸爸,你怎么这么罗嗦?我都这么大了,再过几个月就是大学生了,还要像看小孩似的管着我。”许宁不满地提高了声量,气横横的。
苏妍局促着,许宁的骄横有些过火,她能感觉到他的尴尬,代他难过。他的语气失去了刚才的温柔:
“你怎么这么和我讲话,你妈妈刚才还打过电话问你的情况……”,话未说完,许宁忽然委屈地:“别和我提妈妈,我不想听,你要是想管以前做什么去了?”一句话堵过去,许延青一时语顿,苏妍硬着头皮在一旁感觉着父女之间的抗衡。
许延青愠怒着,眼里有些发红,加重语气把话横过去:“所以我现在就要多管一些,不服气也要管,你现在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好,从明天起,我每天去学校接你,直到高考结束。”
他的话一落,许宁和苏妍都有些诧异,对于这个安排有点措手不及。许宁更加地气愤,如同踩了尾巴地跳起来:“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爸爸。”他霸道地。苏妍头一次领略到他的脾气,比起爸爸张牙舞爪的叫嚣,他的内敛更让人窒息。
许宁眼里涌上泪来:“你……你……不讲理,如果那样,从明天起我不去上学了。”餐桌上剑拔弩张,连一旁的阿姨都惶恐着。苏妍想劝解,张了张嘴,终究觉得不合适,放弃了。
许延青嘴角的纹路加深了,静默中蕴涵着寒气,一双眼闪过几道捉摸不定的光,苏妍头一次感到他的目光可以令人身上发冷,他好象变了一个人,这样的他是陌生而可怕的。
他声音冷然:“你最好不要,否则——后果自负。”许宁的小脸紧绷着,咬着嘴唇,审酌着他话里的分量,毕竟心有所挂,渐渐的在两个人目光的较量中软了下来:“我以后按时回家还不行吗,你不要去学校接我,同学们看到会笑的。”许延青的脸色依旧阴沉着,看了看女儿,好象在掂量着她话里的可信度。
苏妍胆怯怯地:“叔叔,我们今天真的去买参考书去了,别生气了。”许延青扭脸看了她一眼,漠然地说:“吃饭吧。”苏妍的脸腾地红了,一阵难堪。一桌人陷入到沉默里去,谁也没什么心思再去品尝饭菜的可口了。
第二天,中午一放学,许宁和苏妍打了招呼,便又跑了出去,望着许宁急匆匆的背影,苏妍不禁叹气,这个孟林是怎么了?
许宁再次来到孟林的小屋,试探着敲了敲,依旧没人应。许宁无限失望着站在当地,望着那扇曾经为她开启无数次的门,现在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她楞楞着,想走却又不舍,顺着门溜坐在地上,不知何去何从。一个身影轻缓地走到她的面前。许宁猛然抬头,望到一张日夜思渴的脸。
孟林,终于看见他了。可是,他怎么这个样子呀。蓬乱的发丛中,一张青灰色的脸憔悴不堪,那双曾经如此清澈、率真的眼睛此时布满了红丝,两腮边稀稀落落的胡碴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添加了几分艺术家的懒散和颓废,仿佛比实际又老了几岁。他看到她,居然很平静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许宁顾不及地扑在他的怀里,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看见了亲人,小声哭起来,哽咽中诉说:“你去哪里了?我都快急死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孟林不动,任凭她在怀里抽动着。
许宁感觉到他的平淡,抬起脸迎视他,脸上兀自泪痕斑斑,顾不得擦。孟林很自然地搬开她紧靠的身体,语调很是平缓:“别哭了,先进屋吧,”说完,扭开门锁走了进去。他的态度没有预想中的热切,想到他尚在丧母之痛中,许宁乖觉地跟着他也进了屋。
屋内一派凌乱,却空荡了很多,几样不相干的小物件倚离歪斜地倒在上面,地上也有一些,床上盖着一块遮尘布,仿佛尘封着往事。地上铺着几张破报纸,还有几张搭在那在些七横八落的画框上。靠着墙根放着两个一大一小的旅行箱。许宁一楞,想不到这个曾经充满爱意的,载满她欢乐的小窝,变得有些陌生了,整个情景和他相得益彰。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许宁心内乱了起来。孟林用脚钩过一个凳子,拖到许宁跟前招呼着:“坐。”他的眼睛居然不看她。许宁禁受不住他淡淡的样子,戳在原地紧盯着他。孟林见状自己一ρi股坐在上面,顺手点一只香烟,他的手微微发抖,似乎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许宁走过去,蹲在他脚旁,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妈妈刚走,心里很是难过,可你应该……”
孟林伸出手来及时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眼中一层浓厚的伤痛:“别说了,我现在不想谈这个。”被拒绝后许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拂逆她的好意与关切,好象她是别的不相干的人,作为女人,即使只有18岁,但不成为所爱男人的唯一的避风港,这是一种自尊心上的挫败,许宁忍受着眼前这个可以谅解的悲痛男人带给她的难过。
孟林慢慢转过脸,抬起那双疲惫、倦怠的眼凝视着她,这是再次见面后,他第一次认真地正视她,许宁怀着某种期许迎视过去。他的眼中一抹清冷而奇特的光,与以往不同的是,显得格外的平静、深沉,目光背后隐匿着思索和回味,如同重新认识许宁般而做着全新的研究,这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更加的成熟、老练了,犹如经历了一场蜕变。
许宁忽然觉得他变得陌生起来,神情中有种让人把握不住的飘忽,仿佛在回味从前,又像在思索着现在,只是没有未来。那种熟悉的不安困扰着她,他的陌生演变成一种新的抗拒,如果说从前是一种本能的挣脱,而眼下的抗拒是经历理性洗涤后的平静。
“孟林,为什么这样看我?”许宁在他的注视下有些无措。他所问非所答地反问道:“温习的怎么样了?”许宁点点头,等待着他。沉默了片刻,他收回目光,声音微哑着:“本来,我是打算这两天找你一趟,忙完这个又忙那个,一直不得闲,正好今天你来了。”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继续说:“我……我还是不能陪你考试了,现在心情很不好,只想暂时离开这个地方,明天就去广西。”他将头低了下去,一直不看她。
屋内一片寂静,半响许宁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可胸口被什么堵在那里。她能说什么,他要走,这个消息令她所有的热情凉了下来。转而,千万个理由都不能和他一个丧母后的悲痛这一个理由抗衡,即使她要高考了,那又算什么呢!她一个活着的人,无法和死去的人挣什么,何况那个人是他的母亲,她想哭,想喊,想大声说出她的不满和委屈。但面对孟林,她除了接受他的决定,无能为力。
许宁的目光落在墙角边的旅行袋,原来他不是和她商量,征求她的意见,只是通知她一下,不管她心里是如何难过,多么的需要他,比任何时刻都渴望他的存在。许宁压抑住这个事实带给她所有难言的感受,在强大的失落和无奈下,她彻底的妥协了。从何时起,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向他妥协,为了爱他,她渐渐放弃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他总是这样折磨她,这次最为严重,许宁的眼泪不甘心地流淌下来。可是却努力装出谅解的样子说:“你去吧,你在与不在,我都会安心考试的,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等着你回来给我庆祝。”
孟林再次抬起头来,眼睛湿润了,望着这个倔强、骄傲的女孩,一抹痛楚划过来。窗外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进来,几束光线中,可以看到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和绒毛,懒懒的,带着欲哭的悲伤。许宁背对着窗,一片逆光中,凝塑出一副朦胧而迷梦般的影廓,娇好的面容似真似幻的异常美丽,眼中弥漫着幽幽的悲伤和哀怨。这真像一副油画。
孟林忽然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温柔地,庄严地,仿佛许宁是一件稀世的珍品般不能轻易的触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缓缓地滑过她的脸旁,托住她的下巴,尖尖的,惹人怜爱,许宁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抖动着,在一片白净中投下一层暗影。她在等待,等待他的吻,他欠她的。
可是他只是将她垂下的发丝拢到耳后去,好象更能清楚地看到她的样子。许宁睁开眼,略带幽怨的望着他。他笑了,却很凄楚,声音有些哽咽缓缓地说:“你真美,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她心头所有的眼泪都融化在这句话中,一切仿佛释然了,她回味不已。
孟林将头别过去,忽然站起来说:“对不起,我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希望你能原谅我,不要恨我。”
许宁觉得“恨”这个字是否太重了,享受着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这次是带着真正的轻松说:“干吗这么说,我还想考出个好成绩给你看呢!到时候你一定要回来补偿我。”她又开始对他撒娇了。
不等她再说什么,孟林猛然把她搂在自己的怀中,声音中带着无比的沉重,如同赎罪似的叨念着:“记住,好好考试,不要辜负了所有爱你的人,即使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地学习、快乐地生活,不要总是耍小孩子脾气,你有的时候太任性,记住我说的话,答应我。”许宁不喜他话中那股诀别的味道,由于他抱的太紧,令她无法动弹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只好靠在他的胸口处发出闷闷的“嗯、嗯”的答应声,聆听他咚咚的心跳。
叁贰 东窗
孟林最终还是走了,许宁也彻底的踏实下来,如同摇摆不定的陀螺终于停止了转动。许宁带着此生最大的期待走进了考场,这个力量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无比坚定的信念,每一场考试仿佛都是对远方那个人的一个承诺的兑现。考试对于别人来说,好象如临大敌般的难熬和艰辛,可她的心中却充满了希望,令她激动不已。
考完最后一场后,全班同学不知是由谁带的头,高呼着“自由万岁”,继而所有人都开始狂叫着,敲打着桌椅,有的人还将那些书本高高的抛向空中,教室的上空到处飞着东西,如同大赦般的欢呼声,一声一声的浪潮席卷而来,有些女同学甚至还哭了。没有老师来阻止,班主任陈老师站在门口,望着这群与之朝夕相处的孩子们,默默地带上了门走开了。
苏妍也激动的望着这些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们,眼眶也不禁湿润了,自己的努力在这里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她的目光与许宁对视上,两个人越过那些疯狂的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受到感染,更多的女同学陆续围过来同她们搂在一起,形成一个坚实的人的团体,相同的感受,共同的经历,三年的同窗,在此时此刻使她们不分彼此的心紧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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