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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8日天气:晴

接下来的日子,轻松而写意,苏妍和许宁忙着收拾各自的小屋,将那些书本和练习册统统的打成捆封了箱,屋内换上了全新的景象。苏妍的妈妈唠叨着女儿要疯了,如果考不上还要再翻弄出来,苏妍恨恨的不做声,对于这次考试,她还是很有把握的,她相信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一连串的安排接踵而来,返校、拍毕业照、总结、评定、郊游,同学们互相留着赠言和通讯录,倒也不觉得清闲,表面上的忙碌却使心中反而因为考试的结束一下子失重,空落落的,好象总在滚动的车轮因为惯­性­的缘故不能马上停住,总要往前带动一段。

苏妍和许宁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可是许宁没有因为考试结束了而雀跃不已,随着日子一天一天滑过去,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孟林还没有回来,没有一封信,没有一个电话,完全失去了音讯。别人都沉浸在高考后大赦的喜悦中,只有许宁活在日思夜念里,想着孟林、盼着孟林,墙上的日历被她画满了圈圈。苏妍理所当然的陪着她,看着她由幸福的期盼,变成坐立不安,惶惶的数日子,渐渐的失去了耐­性­,开始猜度起来,甚至胡思乱想孟林是否出了什么事。苏妍不厌其烦的开导着她,也觉得孟林很奇怪,高考完了都快一个月了,在过一段日子,成绩都下来了,可孟林怎么还不回来呢?就算那边事情忙,也应该给许宁一个消息呀。许宁整日气闷着,哪里也不去守在小屋里发呆,任凭苏妍想尽办法,却无任何收效。

许宁的爸爸本打算安排女儿去上海玩一趟,被许宁否决了,她实在不愿意错过等待孟林的每一天,惟恐孟林回来看不到自己。他也只好作罢。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在家,晚饭常常回来吃,就算不回家吃饭,不用太晚他也就回来了,更不用说整夜在外面留宿。苏妍揣测着,难道他与宋洁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别的原因?总之,她常常能见到他,只是每次见到他都是淡淡的,所说的话累计到一起,不超过十句。他也没有多看过她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漠视对方的存在。见不到,隐隐的期盼着,见到后每每又失望着,他就像所有的长辈那样礼貌而客气。他越是这样,她越是生气,她越是生气,就越不想多和他说一句话。

苏妍明白,那是一种疏远,像一张砂纸慢慢地打磨着她,真不知道自己为何住在许宁的家里,难道就是给他机会折磨自己吗?还是在为自己寻找着机会?如果都不是,那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为了许宁吗?恐怕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吧。她甚至有些懊悔,为什么当初碰到宋洁的时候,自己不表现的无所谓一些呢?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还象从前那样。他们之间的事,跟她又有什么瓜葛呢?她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呢?像他那样的男人和一个漂亮女人在一起有什么不能体谅的呢?渐渐的,苏妍有些后悔自己的卤莽,不应该在他那里耍什么小­性­子,赌这口气,到头来,她比从前失去的更多。

午后的阳光透过碧绿的纱窗肆无忌惮的­射­进屋内,热气在屋内翻腾着,空气令人窒息,呼吸都不得顺畅,窗户框把天空分割成几块规整的淡蓝,没有一丝云,细小的风毫无诚意的象征­性­的拂进来,感觉不到丝毫的凉爽。两个女孩各怀心事腻在一片燥热中。

苏妍懒懒的躺在床上,翻看着钱锺书的《围城》,睁瞪着眼,好久也没有翻过一页去,索­性­将书放在胸口,扭头向许宁望去,只见她靠在沙发里,那里的阳光格外的充足,许宁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着呆,任凭骄阳火烤似的爆晒,汗水一缕一缕的像小线虫缓缓的流淌下来。

苏妍一骨碌爬起来,拉上窗帘,寻找着空调遥控器说:“你疯了,这样会中暑的。”许宁对身外的一切均没有了反应似的,依旧呆坐着,眼珠都没有错动一下。苏妍赶紧从冰箱里拿出冷饮,投了一块凉毛巾,许宁一一机械地接过去。苏妍不耐地在她身边走动了几步,空调的冷气渐渐起了作用,屋内开始凉爽起来。

“许宁,你不要每天都跟掉了魂似的成不成?孟林早晚都是要回来的,只不过晚几天嘛,­干­吗这么和自己过不去呢!”许宁不语喝了几口冷饮,神情依旧木然。苏妍无可奈何地望着她,又重新回到床上,抓起书试图看几眼,最终又扔到一边。突然,许宁开口说道:“我不想再等了,我要去广西找他。”

苏妍吓了一跳:“不要开玩笑了,你一个女孩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何况你又没孟林的地址。”许宁一直懊悔当初为什么不把那封从广西来的信上地址记清楚,现在只好落到­干­着急的地步。她又像祥林嫂似的叨唠着:“唉,我真傻,我怎么当初就不多个心眼呢。”苏妍倒回床上告饶地说:“又来了,求你了,孟林如果再不回来,这里肯定是两条人命没了,一个许宁是得相思病死的,而我苏妍是被你折磨死的。”许宁无心回应她的话语。苏妍继续替她分析着:“好了,你就算真有了地址,广西这么远,一个女孩多危险呀,你身上的钱够吗?再者,你走了,万一孟林在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错过了更是麻烦,无论从具体情况出发,还是从理论判断,这都是不现实的,我除了佩服你勇气可佳,也无话可说了。”

许宁重又把头埋在膝盖上。苏妍长长地叹口气说:“这个孟林也真是的,老是我行我素的,搞艺术的都有些古古怪怪的,你看那个小辫子,老是脏兮兮的,仿佛身上不挂上点油彩就不像个艺术家了……”话未说完,只听许宁“啊”的一声,身上像通了电似的跳起来:“小辫子,小辫子,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苏妍被她唬住了,不解地看着她。许宁窜到苏妍身旁,神情激动起来:“咱们怎么把他给忘了?也许他那里有孟林的地址和消息,应该问问去。”苏妍也如梦初醒般说:“对,有道理,行不行的,先去问问。”许宁双手使劲挤了一下苏妍的双颊:“说那么多,就这句管用。”两个人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兴奋着,一扫多日来的烦闷,终于可以实实在在的做一件事了,不用困在房中胡思乱想,说到做到,匆匆忙忙地换好衣服出了门。一路上,许宁抑制不住急切地心情,一个劲嫌车开的慢,苏妍特意提前给许宁打着预防针:“如果问不出来,也不要灰心,那也只好等待了。”许宁心不在焉的支应着,一颗心早飞到了美院,好象料定一定会有结果似的。

美院里一条宽阔的小马路纵深进去,两旁高大的杨树搭支起一座天然的凉棚,到处可见错落的花圃,由于学校在放假,整个院落显得冷冷清清的,偶尔闪过几个身背画夹的身影,苏妍和许宁赶路走的急,早已汗湿透了衣衫。许宁熟门熟路的东拐西转,苏妍第一次来美院,却也无心浏览周围的景­色­,随着许宁来到一栋楼前。一口气爬到三楼,苏妍呼哧带喘地祷告着:“可千万别不在家呀。”站在一扇门前,许宁稳定了一下情绪敲了起来。苏妍的心脏仿佛要跳了出来。还好,屋内很快有人应声:“谁呀?依稀是小辫子的声调。两个女孩庆幸的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门开了,小辫子出现在她们的面前,依旧穿着一件脏不拉叽的大背心,可是苏妍觉得此时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可爱。小辫子见到她们面露诧异,“是你们?”苏妍和许宁和他打着招呼:“你好。”他下意识的点点头,迟疑着,好象犹豫着是否请她们进去,只是数秒,出于礼貌,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神­色­间有些不自然。苏妍和许宁对视着,体会着不速之客之感。

真没想到,屋里居然收拾得很­干­净,宽敞明亮中家居布置得井然有序,想是他老婆的功劳。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正在修改一幅作品,地上铺着几张报纸,画画的工具和纸笔也规矩的躺在上面,面对这两个女孩,他没有太多的热情,也没有请她们落座,站在客厅的地板上,擦着手上的油彩头也不抬地问:“找我有事吗?”他的态度引起苏妍和许宁多少有些尴尬,也无暇追究这个,许宁单刀直入地问:“孟林去了广西画展这事你知道吗?”“知道。”回答的很­干­脆。许宁眼里闪过几道希望之光:“他答应我高考一结束就回来,可是直到今天也没和我联系,你有他的地址吗?”许宁紧张地看着小辫子,好象要从他身上马上挖出宝来的焦渴。

“没有,他没告诉过我。”小辫子抬眼看着她们,不假思索的说。许宁眼里的光一下熄灭了,掩盖不住那份失望。“那你有他的消息吗?”苏妍不遗余力的追问。小辫子还是带着非常之肯定的表情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也好久没和我联系了。”“那他为什么去那么长时间还不回来呢?”许宁无限失落,小辫子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只好沉默,站在那里低着头继续擦手上的油彩,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两个女孩也觉得无趣,许宁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站在那里不动窝,苏妍只好拉起她的手向门口走去,双方客气地道别,小辫子彬彬有礼送出来,然后关上了门,一切就都结束了,兴冲冲来,谁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两人慢吞吞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谁都无心说话,不仅仅为了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而沮丧,也为刚刚受到的冷遇而气闷。苏妍实在憋不住了不满地说:“这个人真差劲,我觉得以前他给我的印象挺好的,不像今天这样。”许宁无­精­打采的回应着:“也许,刚和他老婆吵完架吧。”“那也不该拿我们出气,毕竟我们是女孩,又没得罪他,我总觉得他是故意针对我们才这样的。”苏妍生气地说。许宁听到这儿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脸来看着苏妍,苏妍跟着停下来预感到什么似的说:“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许宁目光闪动着不答反问:“你觉不觉得小辫子今天怪怪的?”

苏妍肯定的说:“是有点,你为了孟林的事心急火燎地去找他,就算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出于朋友的立场也应该关心的问问呀,­干­吗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们,这不合常理。”许宁更加狐疑着:“而且,他对于孟林和我失去联系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呢?好象他早就知道了孟林还没有回来,问他孟林什么时候回来,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哼……”许宁冷笑道:“他对我们撒了谎,他肯定知道什么。”“那他为什么要这样?”苏妍不解。许宁神情凝重地说:“那得问问他本人。”两个女孩分析着,愈加觉得不对头,迷团重重,立刻转身向原路返回去。

小辫子一开门,再次看见她们,脸上的表情掩盖不住的一丝不安,没有逃过两个女孩的眼睛,致使两人心中越发的肯定了刚才的判断。“你们怎么又回来?”小辫子迅速恢复了常态,有些不耐地问。三个人重又站在宽敞的客厅地板上,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许宁冷着脸,没有任何开场白地问:“孟林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骗我?”小辫子撇开她们,向厨房里溜达,看也不看许宁一眼漠然地说:“我骗你什么了?”许宁追到厨房门口揭穿似的:“你明明知道孟林的消息,却瞒着我,为什么?”小辫子将一个铁皮壶放在水池里,扭开笼头,水柱哗地一声冲下来,砸在壶中发出轰隆的响声,伴随着这个声音,小辫子十分不悦地提高声量说:“我都跟你说了我不知道。”

许宁的脸­色­十分的难看不依不饶:“你不知道!孟林不见了,我来找你,你怎么连问一声的兴趣都没有,亏你和孟林还是哥们呢。”一语点中要害,小辫子一时语塞,只好强词夺理地说:“你又没让我帮你看着他,他丢了,就应该找我要吗?”说完,气哼哼地将一壶水墩在煤气灶上,居然忘了点火,从许宁身边闪回外屋,一ρi股坐在画画的小矮凳上,再也不看她们任何一眼。

许宁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预感到什么不幸似的紧张地说:“小兵,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肯定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对我,如果你知道就告诉我,求你了。”小辫子抱着拳头,脸­色­­阴­郁的对着地面,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苏妍头一次见许宁这样低声下气的和别人讲话,心中十分的不好过,拍拍许宁的肩头,对小辫子说:“小兵,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不管发生了什么,孟林都不应该不让许宁知道,这对许宁是不公平的。你和孟林好,所以替他隐瞒,可是,有些事情许宁早晚还是要知道,孟林迟早要回北京的,难道还能躲许宁一辈子吗?”

“孟林不会回来了。”小辫子忽然声音低沉地说。

叁叁 事发

“什么?”两个女孩对他说的话一时没有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同时发出了质疑。既然开了头,小辫子好象和自己赌气似的索­性­摊开了,大声的重复着:“孟林不会回北京了,他辞职了,不在你们学校当老师了。”说完,转过身盯着许宁。

两个女孩均错愕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许宁怔在原地,倒是苏妍忍不住地先问:“为什么?”小辫子黯然地看了看许宁复又低下头。

许宁出奇的安静,缓缓地问:“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辫子抬起脸,蠕动着嘴­唇­好半天才说:“他母亲去世了,对他打击很大,所以他走了,为了躲开你。”

许宁一直专注地听,思索后平静地问:“­干­吗要躲开我?”小辫子艰难地看着她,一时不语。许宁紧紧盯着他的脸,向他伸出来手:“给我他的地址。”

小辫子固执地把头低下去,抱定了不发一言的姿态。屋内一片死寂,场面僵持在那里。许宁冷然地说:“你就算不给我地址,我一样可以追到广西去把孟林翻出来,当面去问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小辫子一跃而起,抓住许宁的手腕,许宁用力甩开他,小辫子突然恼怒的大叫道:“行了,许宁,你不要再闹了好不好,你们父女俩怎么都那么霸道不讲理?”话语一出,小辫子顿然收声,放开了许宁。

许宁僵住,如遭雷击,突然问:“你说什么,我……们……父……女……俩?”

小辫子愤然地说:“对,你要知道事情的原委,最好回家问你父亲去,如果不是他去学校找方校长谈判,孟林就不会被迫辞职,他母亲因为知道了你们的关系,当晚心脏病就发作了,如果没有你和你父亲,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也不会离开北京,躲到广西去。”

“这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你在这里编排什么?”许宁忽然大嚷起来。

“原来你还都蒙在骨里,你不知道吗,难怪,为了你能安心考试,孟林当然什么也不会和你说,现在你考完了,他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小辫子一股脑的倒出来,倒也如释重负,好象为了孟林先行出口了气。许宁脸­色­煞白,苏妍也傻了,事态远比她们想象的要复杂,而且猝不及防,甚至不能确定小辫子所说的事件距离现在有多少时间,很多东西似乎都有着关联,但却七零八落的拼凑不成一个整体。

许宁面部僵直,眼中跳动着几簇火焰说:“我们回去。”扭身向门口走去,苏妍忙不迭的跟上去。

小辫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等等,许宁。”说完蹭蹭几步跑到里屋,不一会儿出来,将一个纸条递给许宁说:“这是孟林的地址,”他顿了顿,又说:“希望你们俩真的能在一起。”许宁眼里蒙上一层泪,她强忍着,只说了声谢谢。

太阳早已失去了骄­射­之力,大地在落日的余威下,所有物体的边角仿佛渡上一层金粉,熠熠地闪着耀眼的光,空气里虽然潮闷不减,但风中有了几分凉意。街上的人潮流动,正是下班的高峰,隆隆的噪音分不清从何处来,像个锅盖似的笼罩着天和地。

不知道是怎么从美院出来的,两个人都迷迷瞪瞪地上了车,苏妍听到所的一切与许宁的爸爸有关,心内的天平早已失了准,在许宁面前不愿多说一句话。而许宁表情严肃、一言不发的站在拥挤的车厢内,任凭周围的人在她身边挤来挤去。

她终于有些明白了,难怪孟林连高考都不愿陪她,一定要走,还说不要恨他的话。她真是后悔,既然当时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一向心细的自己反而忽略了呢?原来他们都背着她演了一场好戏,孟林,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走,难道你真的不在乎我了吗?真的不回来了吗?把我一个人留在北京,像个傻瓜似的盼着你,你叫我不要恨你,如果你一辈子不回来,那我也就一辈子不原谅你。恨定你了。可是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一个人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爱情,还失去了工作,凄凄惨惨地离开北京,天哪,他怎么能承受得了?许宁的眼泪呼的涌上来。苏妍偷窥着许宁的神­色­,见她沉着面­色­,变幻不定,想着她的心情,倒不知道应该安慰什么才好。

下了车,许宁伫在原地,苏妍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哪里开口,只好默默的跟着。半响,许宁缓缓地说:“他们都骗了我。”苏妍只好说:“他们谁都没有恶意,自然都是为了你好,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了,不如你先回家和你爸爸好好谈谈。”她担心许宁,也担心孟林,更多的是牵挂着另一个人。许宁冷冷地说:“当然要问他,看看他这个爸爸到底都做过了什么?”苏妍心里一惊,不由地说:“你现在的情绪这么糟糕,怎么和他谈?和他打一架吗?”

许宁烦躁地:“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对孟林?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和孟林的事的?”苏妍忍不住说:“你平时太爱往孟林那里去,学校里谁不知道,别人有的时候还故意开你们的玩笑,我想,也只有咱们自己觉得挺保密的呢,兴许旁人早就风言风语了,孟林在学校里,好多女生都偷偷喜欢他,你和他的关系走的密切,肯定会别人捕风捉影,狐狸吃不着葡萄自然说是酸的,你爸爸不是偶尔也去办事吗,说不定就是从学校里听到了什么。”

许宁冷笑了一下:“别人怎么说我才不在乎呢!”许宁傲傲地翘起下巴,清亮的双眼闪过几道光芒。苏妍心里的一阵痛,许宁和她的父亲实在是太像了,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与生俱来的傲气时隐时现,总能把自己与他人拉开一个距离,旁人在想讨厌他们的时候,却又不自觉的自卑起来。苏妍忍不住地说道:“许宁,有时候,我总觉得你有点霸道,甚至忽略了别人的感觉,尤其是对待孟林,虽然你喜欢他,但从一开始就是你在推着他往前走,他很被动。”

许宁静静地听她讲完,语气有些不悦:“因为不这样,我们就不可能真的在一起,他的顾虑太多,如果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定夺,这不是很愚蠢吗?很多东西必须要靠自己争取才有得到它的可能,学习、友谊、爱情都是如此。我不想总是被别人左右,我要左右属于我的东西。”

苏妍不禁反驳道:“他属于他自己,你­干­什么总想左右他?如果孟林真心爱你,你完全可以等到毕业后再来找他嘛,这对你们两个人不都是很好吗?爱情对于我们来说是件奢侈品,更何况,生活中还有很多爱情以外的东西,都不要考虑了吗?孟林正因为比我们考虑的多,有时才会令你感到不开心。”

许宁痛苦地垂下眼来,无限哀伤地:“如果爱情可以预先设计,打好底稿,人生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错过和遗憾,我不想等到毕业,也不能等,我已经做了那么多,甚至为他吃了那么多的苦都不敢告诉他,不就是为了照顾他的感受吗!我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他,我怎么霸道了?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结束,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他不爱我,就应该彻底地拒绝我,既然接受我了,就应该全身心的来爱我,为什么总是犹豫这个、顾虑那个,让我爱的那么胆战心惊,惟恐失去这一切,他本身就是个矛盾体,好了,现在索­性­躲到广西去了,彻底地躲开我,这未免也太无情了。”

苏妍一时语塞,无言以对。想到许宁为了孟林偷偷去医院做那样的手术,现在又发生了如此不堪的事情,自己还在责怪她,颇有些后悔不该在这个时候讲这番话,况且,许宁有一点至少说对了,孟林本身就活在忽左忽右的矛盾中,摇摆不定,若即若离的让这位千金大小姐尝了不少苦头。苏妍不禁从心底里为孟林的离去也感到不解和埋怨,难道走掉就可以抹杀一切吗,爱情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吗?

苏妍望着许宁苍白的脸,替她擦去泪水,想想那个酷似她的人,口气温婉地说:“回去后,不要和你爸爸吵,事情也许不像咱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兴许你考上大学后,他不会­干­涉你和孟林的事呢?孟林可能是一时负气也说不定,再加上因为他妈妈去世伤心过度!也许过一段时间他就回来了,必定你还在北京,我不相信他真的永远都不回来了。你爸爸多疼你呀,我从来没见过我爸对我那样好,”这句话苏妍有感而发,不禁哽咽,“再说,他也很无辜,无缘无故遇到这样的事情,心里肯定不好受,生多大的气都是应该的,不管怎么说,从表面上看你是不占理的,多顺着点他,如果他要发脾气你就让他发个够,等事情过去后,你会发现,爸爸还是那个爸爸,你还是你,一切和从前一样。”

许宁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以她的心思觉得苏妍所说暗合自己的想法,给了苏妍一个勉强算是笑容的模样:“我回去了,明天再和你联系。”望着许宁转身而去的瘦高身影,苏妍只觉得空气更加的憋闷了!

一路向家走去,连车都懒的坐,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来,心内一阵一阵的发冷,她实在无法想象许宁的爸爸怎么会搀和到孟林这件事来的,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呢,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那么孟林现在又怎样了呢?她的头莫名的痛起来,太阳|­茓­突突的乱跳使她无法集中­精­神思考这些问题,也为自己煞费苦心的替许宁劳神而苦笑,何苦来卷进这些事情里。

叁肆 坚毅

许延青坐在书房,看着面前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在当时那是个奢侈的玩意。许宁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抬起头来看到女儿,微微楞住了,随即问:“回来了?怎么轻的像只小猫,吓了我一跳。”他摇动着右手中的鼠标,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许宁皱着眉盯着他,目光凉凉的。

终于,他再次抬起头笑着问:“­干­吗唬着小脸,爸爸现在很忙,阿姨又请了假,等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想吃什么?”说完,又低下头去。他轻松而坦然,她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望着这个与之朝夕相处的男人,一时间,她不知如何质问他,心下恍惚着。

许宁的沉默终于使他再次抬起头来,正视着女儿,表情有些严肃,宽阔的额头,深邃的目光,陡直的鼻梁,微抿的双­唇­,他审度了几秒问:“宁宁,不开心?有话多我说?”他既然先开了头,许宁挺直了腰板,微扬着小脸回看他说:“是啊,我不开心。”他端正坐好,一派平静:“哦?怎么了?那我们聊聊,我们好象很久没聊天了。”许宁脱口而出:“那是你总没时间和我聊。”许延青歉然地叹了口气,望着女儿,良久才说:“我以后不这样了。”他说的那么认真,倒让许宁一时没有了准备,他眼里的黯然,让她忽然涌上一层泪来,委屈得什么似的说:“你这样说,我也不会相信的,我已经习惯你不在我身边。”

许延青直视着女儿,她话里的意思,象在撒娇也含着几分真心。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继续说:“我想补偿。只要你能开心我就开心。”许宁抬起眼也直视着父亲,品味着他的话,忽然质问地:“那以前呢?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哪?我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我猜也能猜的出来,只是不计较你。”

许延青被她问住,是啊,她长大了,所以,很多东西,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不想谈这些,于是说:“总之,爸爸以后会多抽出时间来陪你。”许宁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我要的不是这些,你即使人在家,心也不在我这里,你对我的关心真是太少了,难道,外边的生活真的要比家里的好很多吗?我就那么让你觉得讨厌吗?”

许延青赶紧纠正:“当然不是,你知道,我最疼的人就是你,你妈妈也比不了,你不要误会我。”许宁走到他面前提高了声量:“那是很久以前了,久的我都快忘记了,我要的是你现在还有以后,疼我?我一个人在家等你回来是什么滋味?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晃悠你在哪里?你回家后,和我说过几句话?关心过我什么?我每天都在想什么?我和什么人交往?我考试也会有糟糕的时候,我也会有和同学闹别扭的时候,我也有被老师骂的时候,你都知道吗?”

许延青哑口无言,除了沉默只有沉默,看着女儿泪花点点的,胸膛一起一伏地站在那里。许宁停住了话岔,忽然想起,她要问的是孟林的事,怎么倒质问起他这些来了?想到孟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毕竟自己理亏,该不知如何开口问他,一时间,楞在他面前,也没了声响。

许延青缓和着气氛:“好了,都是我不对,爸爸今后一定改,相信我。”他这样的态度,她踌躇不定。犹豫着开口了,声音小得快听不见:“我不会没人疼的,没有你,我照样过的很好。”又一阵沉默后,许延青缓缓地问:“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许宁挺挺了身:“高考都考完了,我也不想隐瞒你了,我——我交了男朋友。”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看她也知道,他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果然,许延青沉闷地问:“哦,交了男朋友,可你才18岁。”许宁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我知道,可我真的喜欢他,他对我很好,人也很好,真的,他很好的。”她有点语无伦次。他问的很迅速:“他有那么好吗?那我倒要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聪慧的许宁心中暗暗地揣摩出滋味来,也许,他早就等着这一天呢,可她呢,却是应接的措手不及。狡猾、可恶,不知怎的,许宁脑里蹦出这样两个词来,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忘了自己的初衷,倒先问他:“他已经离开北京了,你会不知道吗?”

“如果你用这种口气和我讲话,那就不要谈。”他十分的不悦,但依然强压住随时都会发作的火气。他的态度已然说明了很多东西,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她虽然怒火中烧,却依然分辨得出形势的利弊,何况,自己还要弄明白很多问题,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要想让别人对你真诚,你至少先要拿出诚意来,我很想先听到你的坦白,我在问你他是谁?”许延青咄咄逼人。许宁没有马上回语。一时间,气愤、疑虑、委屈所带来的勇气,却抵不住父亲的一句质问,一个眼神。她不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吗?可是面对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清关于孟林的一切。

书房内的俩个人一瞬间都沉默着,落日的晚霞在许延青的背后构成一幅绚丽华美的画面,使他整个人如同嵌进这幅画中,在灰蓝和银红的交错里,勾勒出他肩膀端正而平直的轮廓,光线幽暗而不明朗,他整个人坐在宽大的皮椅上,不发一言直视着女儿,似乎等待什么。许宁在他的目光中多少有点不自在,从小到大,她对他的依恋远远胜过所有的人,甚至是母亲。别人家的女孩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而然的和父亲在许多方面会疏远,可许宁对他的依恋有增无减。

也许,母亲长年不在身边使父亲成为她生活的唯一主角。也许,父亲一直以来对女儿的娇宠,使她早已不能失去对他的依赖。人家女孩子初次来潮都会刻意的回避父亲,她却赖在父亲的怀里,将它当成个秘密偷偷告诉他,没有丝毫的羞涩。还记得他当时温柔的吻着她的头发说着:“我的女儿长大了,谁也比不了。”许宁兴奋地搂着父亲的脖子,久久不肯撒手。她所有的骄傲都来自于他,他的一切就是她的一切。

他的完美与生俱来,而她的完美由他来缔造。他不仅仅是父亲,而是她的主宰,做任何事她都不愿忤逆他,也从不隐瞒什么,因为实在没这个必要,他对她的宠爱足可以满足她所有的需要。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父亲总是在忙,忙的不回家,回家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还是忙,她难得像从前那样常常依偎在他身边,说说心里的小秘密,或者同他拌拌嘴,撒个娇,好叫他全心全力的哄哄她。他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少,许宁渐渐感到他和她的疏远,她觉得,他冷落了她,甚至自问,自己为什么要长大?

直到孟林的出现,她的世界更改了模样,一切仿佛不再是空洞洞的虚幻,而是充满了真实的痛快。好象小孩手里的­棒­­棒­糖,看着人家吃,吸吮着舌头,不如自己亲自添一添,那样的甜蜜才是真的。可现在,这块­棒­­棒­糖却是偷来的,不能正大光明的吃,还要提心吊胆的被捉了赃去。许宁此时此刻正如谗嘴偷吃的猫被主人抓个正着,恐慌中却窥着逃跑的良机,死命咬着嘴里的食,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手。

她最终选择了妥协:“他是我的美术老师。”许延青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才低沉地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

“明知故问。”许宁小声嘟囔着。

“我要你自己说出来。”他加重了语气。

“说就说,他叫孟林。”事以至此,她豁出了。

“美术老师?哼,他配吗?”他愤愤的,眼中­射­出一道冰冷的光,打在不远处的墙壁上。终于,可以直面地和女儿谈到这个问题了,许多日子以来,他压抑着,所有的愤怒和痛楚全部都自己消耗掉,而她却整日的做着一大堆不着边际的白日梦。

许宁怒目而视,他的态度伤害了她的自尊,她明显的感觉到他轻视她所爱的人。他打开了闸口便一泻而倾:“宁宁,你真糊涂,你怎么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他是个老师,比你大了将近10岁,和自己的学生不分轻重的谈感情,这个人的品质值得怀疑。”许宁辩解着:“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是真心实意喜欢我,况且我也喜欢他,你不要冤枉了他。”许延青的脸­色­变的更加的难看了,“你还没有高中毕业,将来会遇到很多男孩子,生活对于你来讲刚刚开始,爱情不是你想象中的这么简单,生活中也不仅仅只有爱情就可以的,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他了,对他来讲,那也是一种伤害。”

他尽量不使自己爆发出那种愤怒。许宁坚定地说:“不会的,爸爸,相信我,我们彼此都喜欢对方,不会改变的。”“你真幼稚。”他的回答生冷冰硬。许宁欲回击,想想又克制住。随即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又是一片沉默。

屋内昏暗一片,已看不见了彼此的表情,许延青打开案头的台灯,看见女儿一张过分严肃的脸,也坦白的说:“我看到他送你回家。”他的声音很难过。许宁脑海中迅速搜索,明白了是那次看过电影后的夜晚,只有那一次孟林把她送到楼下,他们还……顿时心内各种复杂滋味侵袭上来,不禁懊恼而羞愧,想来父亲是什么都看到了,许宁的脸­色­瞬时变换了好几种颜­色­,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许延青继续说道:“是我找了你们方校长,也找他谈过,然后他自动辞职了,”他不愿意提到那个令他反感的名字,“像这样的人实在没有资格再做老师了,我这么做已经给所有的人留了余地,包括你们学校,他们应该为这件事负责任。当然,所有人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一个人,这次太令我失望了,我希望你对这件事好好反省一下,高中还没有毕业却做出这么多事来。”他越说越气,克制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愤怒却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许宁仔细听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一切都明白了,他­操­纵了一切,他去过学校,那个方校长肯定是为难之极的状况下,放走了孟林,她太了解孟林了,那个不会为难任何人的倔脾气,自然会选择辞职的,所以他就这样走了,一定是受尽了委屈和屈辱,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父亲造成的。

许宁的胸膛起伏不定,想着孟林临走时抱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像只被激怒的小豹子,一下子窜到他面前,双手按在桌沿上:“你为什么这样做?你对他都说了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凭什么去找孟林,你有什么权利剥夺他做老师的权利?”她的眼里­射­出两道利刃般的寒光,戳在他的心里。

他重重地“啪”的一下合上中间的电脑,森然道:“他在学校不好好教书,却和我的女儿玩感情游戏,就凭这一点告他诱骗未成年人绰绰有余。你身为我的女儿却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丢脸面的事来,还在振振有辞的不知羞耻,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为了你,我煞费苦心地替你遮掩,怕影响你高考,我千方百计的哄你开心,你怎么就从来没想过,爸爸知道这件事心里有多难受,你心里只有那个鬼孟林,你忘了谁才是最疼你的。”灯光下映出他因痛楚而扭曲的脸。她的心也被狠狠的戳了一下,这个男人让他心疼又害怕,愤怒又屈服。难怪他现在总是在家陪她,也许不是陪她,是为了监视,许宁没有见过他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他的话一句一句重重锤在她的心坎上,使她没有反驳的余地,他是父亲,他始终是爱她的,既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爱,那么他应该为了女儿的爱情而接受孟林,这个想法让她燃烧出希望,她做最后的一搏。

许宁含着泪走到他面前,乖巧地:“爸爸,你最疼我的,不要这样,我已经长大了。”许延青忽然不作声了,静静地望着女儿,眉头紧簇,那双深邃的眼睛光芒闪烁不定。她一时不能确定他在思索什么,她在等待,等待他改变想法,甚至蹲在他的膝下,像只乞讨恩宠的小猫,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希望这最后一搏,最后的胜利属于她。

许延青望着那张酷似自己的面容,抚摩着女儿美丽而又倔强的下巴,眼眶湿润了,泪水不知不觉的流下来。许宁一下慌了,声音都变了调:“爸爸,你哭了?爸爸不要,不要,我错了,不要哭。”她慌忙擦着他滑落的泪水。他一把抓住女儿的手,紧紧握住,揉捏着,哭的更加的不能自已了,许宁已经彻底的没了神,嘴里乱说着:“爸爸,不要哭,不要哭……”

“宁宁,”他的嘴­唇­轻轻吻着女儿细­嫩­的手掌,哽咽着:“宁宁,忘了那个孟林,他只会带给你伤害和痛苦,他永远都不会是最疼你的那个人,难道,爸爸在你心里还不如那个孟林重要的多吗?”他将脸埋在女儿手中。许宁心里忽悠了一下,说不出的滋味,这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呢?她想到了这些日子他对她又关切起来,他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父亲,在乎的让她欢喜又无措。可是,她现在心里满是孟林,她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此时此刻,他居然哭了,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宁声音颤抖而真挚:“爸爸,他怎么和你比呢,你是爸爸呀,可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已经快19岁了,就要上大学了,而他也不是我的老师了,不要这样对我,他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不能没有他,如果你觉得谈恋爱影响我的学业,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拿出最好的成绩给你看。”许宁渴求的望着父亲,泪水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他霍地抬起头,放开女儿的手,目光凄冷,他的女儿,居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到底年轻,年轻有时更意味着残忍,她居然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内心交战着。

“宁宁——,”在这场谈话中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既然已经走了,你也不用再想了,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你会渐渐忘掉他的,将来,优秀的男孩子有的是……”不等他说完,许宁示威似的,声音嘶哑着却一字一字清晰而坚定的告诉他:“不,我要和他在一起,而且是永永远远,爸爸!”她的初恋应该是这个结果,她简单地认为。

永永远远?许延青忽然扬厉着双眉,推开眼前的女儿,斩钉截铁地说:“好了,不要再说了,孟林算什么老师,简直就是教师队伍中的败类,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专心上好大学,这是你的本分,我买了两张去上海的飞机票,明天你收拾一下行李和我一起去,你才多大就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神魂颠倒,你的廉耻都到哪里去了,亏你是我的女儿,只要我在一天,你趁早绝了这个念头。”

最后一句话,深深刺到许宁的心里,血呼的冒出来,她从他那犀利而冷然的目光中再也看不到一丝希望,她明白了,他永远不可能同意了,他不接受她的孟林。他彻底否决了她的爱情,逼走她所爱的人,却不留一点希望给自己的女儿,而远在天边的那个男人,他一声不响的就这样走了,不留一点机会给自己所爱的女人,她却为他们受尽了苦痛,两个在她心中如此重要的男人却用不同的方式伤害了她。他的愤怒使她战栗而绝望。怒气如同翻滚的云团在心中升腾着,她的声音发自这团火,已经火星嘣溅:“我哪儿也会不去?我要留在这里等他回来,你认为我没有廉耻,那我就没有好了。”她对父亲下着最后的通牒,声音凛然:“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就不上大学了。”

她简直不可理喻,真是幼稚得可笑,这就是她要的吗?他给她的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已经不在乎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了,他从不曾这样失败过,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叫孟林的男人。

“那个穷老师他能给你什么?你清醒点,只有我才能让你过得幸福。”他怒呵着。说罢,重新打开眼前的电脑,不再多看她一眼。他真的绝情,所以她第一次喊出了这样的话:“他能给我爱情,你就不能。”话落,方才后悔,因看他整个人都变了,瞪着双眼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他抓起桌上的电脑,冲着她想也不想地砸过去,桄榔一声,那玩意撞在许宁身上又飞到了地上,顷刻间变成了一堆废物。

许宁吓坏了,忘记了哭,下意识的念叨着:“你居然打我,打我,你从来没有打过我。”也顾不得身上、脸上的巨痛,转身冲向自己的房间,重重的关上门,里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他颓然地倒在沙发里,头上的汗顺着暴起的青筋滚落下来。

叁伍 初吻

——时间慢慢沉淀着生命里的清与浊

而在那些错乱的日子里,我们失去了彼此

苏妍斜靠在自己的小床上,双腮赤红的望着­阴­霾的天空,灰暗中没有一丝蓝的温柔,不远处偶尔打过几个亮闪,隐隐的雷声滚动似要挣脱厚厚的云层来,屋内闷热得令人窒息,口鼻间的不通畅使她昏昏然,呼吸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家里没有空调,连日来在许宁家吹惯了,一回到家,浑身的不自在,身上总是粘忽忽的,洗多少个澡都不觉得清爽,夜里就发了热,一直到现在头重脚轻的懒得动弹。

人一病,心倒是静了下来,不像昨晚总是惶惶的不能安然入睡,好不容易支撑不住,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就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闯了进来,微笑着,却不说话,她张开一只手,鼓足了勇气想去摸一摸,他却变了脸,皱着眉喊着她的名字,她失去了勇气,依然无望的垂下了手,他却紧紧的抓住了,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的脸真冷啊,冰冰的传递过来,她不由自主的轻颤着,却怎么也不舍得放手,恍惚中,他缓缓地附下身吻她,他的­唇­却是滚烫的,一阵眩晕,她仿佛被点燃,火一样的燃烧起来,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每一个表情都是那样的清晰可人,她整个人在他高大的身躯下轻轻呢喃着,渐渐的似要融化,她不能相信她居然拥着他,这令她不能自己,任凭一颗心在彼此的拥抱中放肆的荡漾着,哪怕周身滚烫的像针刺,眼痛得怎样努力却也再无力睁开,不,她使劲力气要睁开眼,她无法忍受看不到他,再一次次徒然的挣扎中,她终于睁开了眼,他还是不见了,眼前只是一片漆黑的夜,几件隐绰的熟知的家什在屋内沉闷着,她慌忙闭上眼,依旧一片漆黑,她确定自己已经醒了,他就这么溜走了,留给她无限的空落和哀伤。

痛,只有痛是真实的,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的刺痛使她更加的清醒,缓缓地抬起手臂放在­唇­上,­干­裂的­唇­仿佛尚有他的余温,似有似无的甜在指间游移不定,令人怀疑起梦的真实­性­,在一片头晕目眩中昏昏沉沉直到天亮。

妈妈找来了治热伤风的药,嘴里依旧不饶人的唠叨:“考完试就疯了一样,一天到晚的不着家,看,病了不是,总是那么不让人省心,跑到人家里去吹什么空调,没那富贵命就别享那福。”苏妍实在不想听,什么命不命的,她偏偏就不信,难道她就只能像她那样的过一辈子吗?她想要母亲明白,人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活法,那样的世界和她们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她决不能像她那样,庸庸碌碌、柴米油盐的过一生,不能,她要的是生活,而不能仅仅是活着。她想和母亲说点什么,可她只是忍耐的听着,她那永远都唠叨不完的车轱辘话。苏妍很无奈,但同时很庆幸,自己和母亲他们的差异,因为这个差异,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所以,她总是保持沉默,不与他们辩解什么,也懒得同他们去理论,尤其是现在,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苏妍就着水将药吃了,不耐的皱皱眉,妈妈知道她不爱听,也不再烦她,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毛巾被,转身要走,苏妍叫住她:“妈。”母亲转过头,女儿颇有些艰难的笑了笑说:“也许您说的对,空调真的不如咱家的电风扇自在,可我还是喜欢吹空调。”她的样子显得很乖,母亲不解地看了她几眼,被她偶然间的温顺弄得一时有些应答不出该说些什么,只是更加关切地说:“好了,不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中午给你做点顺口的。”说罢,替她关上了门。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不久,豆大的雨滴噼了啪啦的争落下来,砸在窗栊上,顺着玻璃划出一道道水痕,苏妍静听着,回想着昨夜的梦,脸孔发起热来,埋在掌心里,心中哽咽着,抖动着瘦小的双肩,开始抽泣,泪水模糊了双眼,良久抬起头,才发现,窗外的世界在雨幕笼罩中早已浑浊不清。

原本可以忘掉那个人,可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一切像毒素一样侵入到她的骨髓里,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绪,根植在她的心灵深处,对他的思念每每像荒草般疯长时,她辛苦地一点一点割掉,拔净,可是用不了多久,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苏妍不能忍受这样的折磨,整整两年了,不是吗?她的灵魂影随着他,从不曾真正的舍弃,甚至都难以忍受见不到他的空想,如果有可能,她宁愿去做他的女儿,至少,一生一世都可以守侯在他的身边,就连这一点都是个奢望,她无法实现任何一个设想,这真是个莫大的悲哀。面对事实,她既彷徨无措也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泥足身陷而不能自拔,而且越陷越深,苏妍感到快要到脖颈般的窒息,一想到他与她之间永远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不可能有任何的改变,她真的快要疯掉了,恨不得立刻死掉,结束一切。

妈妈做的饭很香,但苏妍却没有什么胃口,为了不让做饭的人太失望,勉强咽了几口下去,回到屋里又躺下,雨凄凄清清的下,比上午小了许多,在它细密有序的节奏里,苏妍的头痛使她再一次的昏昏欲睡,这一次要比晚上睡的塌实,如果不是许宁的来访,她还可以伴着雨声睡得再久些。

苏妍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到许宁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红肿的眼睛。“啊?”她轻呼一声,也看清了她额上、脸上青紫­色­的淤肿。她一下清醒过来。母亲热情的张罗着许宁喝水,吃西瓜,许宁客气的回绝了。她微露歉意地说:“你怎么生病了,看我一来,把你吵醒了,躺着,别动,我说会儿话就走。”她阻止苏妍起身,只坐在床边,眼神颇有些凄惶。

苏妍强打着­精­神,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敢相信地问:“怎么弄的?”,许宁红着眼睛将昨晚的事情大略一讲,说到最后不禁哽咽落泪:“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又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大片淤青,那是昨天用来挡电脑时留下的。苏妍暗自吃惊,他拿东西砸许宁!居然还哭了?太不可思议了。这样的他对她来说更本就是完全陌生的。苏妍皱着眉,想着他落泪的样子。他一定难过极了,她的心隐隐抽痛。他真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背着许宁居然做了那么多的事,他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完成的?还有什么是她们不知道的呢!苏妍不愿再想了,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在他眼中无疑是许宁的同党,她为了孟林和许宁曾经对他撒过那么多的谎话,他肯定心中已全部了然,那他会不会生她的气呢?苏妍心中忽然忐忑起来,回想起他对自己的冷淡,不知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

“哎,”苏妍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说:“不管怎么说,这原本就是我们的错,他生气也是应该的,你不可以生他的气。”许宁深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居然帮他讲话。”苏妍顿时语塞,随即解释:“我希望你和你爸爸不要这么决裂。”许宁不想再听,也无暇窥视她内心那点想法,转而起身,一脸的果决地说:“我来,想告诉你,我已经决定去广西找孟林,火车票都买好了,今天晚上就走。”

苏妍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一下子坐起来,身上的毛巾被滑落下来,她知道没有人可以改变许宁的决定,孟林就这样的消失,任谁都无法坦然接受,何况是许宁呢?虽然在预料之中,但仍是觉得这事很不妥,她甚至害怕许宁提出要她陪同一起去广西,那她将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还好许宁并没有这个打算,车票不是已经都买好吗?苏妍不禁担心地问:“你爸爸知道吗?”许宁凄楚地:“他当然不知道,趁他去上班我偷跑出来的。行李我都拿来了,找不到我,他一定更生气了。”苏妍这倒不感意外,事已至此,她只好任凭许宁一意孤行,找不到许宁他肯定会焦急不堪的,可是她却不能不再次站到许宁的立场上来,毕竟他的做法确实太霸道,也希望许宁能顺利的找到孟林,她为孟林鸣不平,也同情许宁现在的景况。

“让我妈妈给你做点好吃的,踏踏实实的上火车,这一路上有你受的。”苏妍开始担心起许宁来。许宁不置可否,颇有些酸楚地看了看苏妍说:“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他会打我,真的,我有点恨他。”苏妍觉得哪里都在发冷,一阵猛烈的咳嗽,疼得她眼泪快出来了。许宁替她重又拉上被子,扶她躺下。

妈妈整了一桌子的菜,问寒问暖的张罗着,把许宁的碗塞得冒尖,许宁想着火车上的两天两夜也不会再吃到这么香的饭菜了,所以很不客气的狼吞虎咽着,妈妈看到客人吃得如此的香,脸上笑眯眯的很是满意这个效果。苏妍心想,如果妈妈知道许宁今晚是要离家出走,秘密潜逃去找孟老师,而她无形中也成了帮凶,不知会作何感想,恐怕不会笑得这么开心了。

晚饭后,时间也差不多了,许宁该出发了,苏妍不停地嘱咐着能想到的所有的问题,安全啦、身体啦、钱够不够啊,许宁终于笑了:“好了,你怎么和你妈这么像。”苏妍一楞也笑了,想呵她痒,突然住了手,想想她们居然很久没这么闹过了,心内有些感慨,不舍的拉着许宁的手,眼里湿润起来,很认真的说:“找到孟林给我来个信,让我放心,不管怎样,一定要赶紧回来,马上就要发榜了。”许宁被苏妍的话感动了,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强,对她笑了笑,一副很懂事的样子说:“我会的,如果我爸爸找到你,你实话和他讲好了,帮我劝劝他,不要让他担心。”许宁忍住不让自己哭,苏妍深深吸口气,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和他说。”

雨还是很大,不知疲倦地洗涤着天和地,两人走到门口,妈妈又热情万分的往许宁的书包里塞进一个苹果,要她路上吃,许宁谢着,和苏妍无言地注视了一会儿,扭身向外走去。苏妍不顾头昏脑胀,小跑到阳台,不一会儿,便看见许宁的身影像个小点冲进雨幕里,风把她手中的花伞冲得摇摇晃晃,如同一盏孤灯在风雨中飘摇。

许宁走了,苏妍的心开始激荡起来,隐隐间期盼着,许宁不见了,他会来找我吗?也许,他早就料到了许宁会走,到火车站截获了要出逃的许宁,也许,他还没有发现许宁不见了,此时此刻正流连在那个女人身边而不知情。苏妍的头痛虽然稍好些,但不能停止的胡思乱想,依旧使她昏沉沉,鼻涕好象扭开的自来水,仿佛永远都擤不完似的,说话时浓重的鼻音使她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不间断的咳嗽撕撕拉拉的扯着浑身痛。

大雨过后,太阳最终出来了,空气也没有因昨夜的一场雨变得清爽,依旧炙热。一整天了,家里静悄悄的,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她起身勉强给自己煮了袋方便面,几个喷嚏下来,耳朵发出轰隆的嗡鸣声,不停的咳嗽使她推开方便面,失去了所有的胃口,心内慌慌的,想着许宁此刻正在南下的列车上,已经过了一宿,不知现在是什么状况,想来一定也是不好过。

她呆坐着,懒得动弹,猛烈的头痛再次侵袭过来,不知不觉的趴在桌上睡过去。电话铃声突然作响,惊醒了苏妍,恍惚中,她跌跌撞撞的冲到电话旁,抓起话筒:“喂?找谁?”电话那边没有任何回应,她扶住床坐下来继续问:“喂?”那头这才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苏妍吗?我是许宁的爸爸,怎么了,生病了?”

叁陆 深吻

啊,是他,终于找来了,许宁果然猜中。他居然听出她生病了,苏妍差点摔掉话筒,尽量镇定着:“啊,还好,只是有点感冒……您,您好,叔叔。”她有点故意的保持礼貌。

“哦,你好,”他迟疑着,从这个称呼中听出了她的刻意,停顿片刻说:“我在你家楼下,能出来吗,有事找你。”他没有太多的客套,却很和气。苏妍不假思索的回答:“好吧,你等等,我就下来。”

他同她约会,这是真的吗?苏妍不敢相信,一直以来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很可惜,他约她是为了他女儿,这有本质上的区别,虽然如此,苏妍还是在乎它在形式上实现了,不是吗,他现在就在她家楼下等她,她刚刚放下他的电话,这都是真实的。

苏妍迅速跑到衣柜,翻找出一件亮丽的小T恤,上面印有时下流行的KITT猫的图案,下身穿上一条包身的牛仔裤,衬托出略显­性­感而修长的身段,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怎么会那样的憔悴,暗淡,一双眼也无­精­打采,她慌忙又冲到卫生间,不顾自己还在感冒,将头放到凉水中冲洗,使劲揉搓了几把脸,由于亢奋,她已顾不上头痛了,­精­神好象也清爽多了,淡淡地抹上一层­唇­彩,再把头发高高束在脑后,整个人虽没有完全摆脱生病的倦容,至少看上去不那么灰暗了,眼中也有了生气。虽然其间又打了几个喷嚏,擦了擦鼻涕,镜子里伫立着一个青春、俏丽而又沉稳的女孩子,她很满意。

忽然,宋洁的影子一闪而过,这令她心中产生几丝不快,怔在那里,又毅然的脱下那身衣服,翻找出一件哥哥给她买的淡蓝­色­连身短裙,领口开的很大,腰身很纤细,刚才镜中的那个小女孩一转眼不见了,一个略带几分风韵的小女人展现在镜中,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她又把长发重新解开,任它们随意垂下来,这次,她真正的满意了。

心慌乱的跳,眼睛谨慎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如同做贼般惴惴,可居然是甜蜜的。她没有看到他的身影,继续向路口走去,从拐角处传来两声短促的“嘀嘀”声,她看到他的那辆红­色­的本田车憩在一片树­阴­下,挡风玻璃上落下班驳的碎影。苏妍不禁红了脸,挺着胸,迎着走过去,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些,她知道车里有一双眼睛在那里看着。

走到近旁,他欠身将车门打开,用一双黑漆的眼看着她说:“你好。”她却在这个时候,被车内的冷气激灵了一下,不争气的打了个喷嚏,又猛然咳嗽了几声,好在她及时用手捂住,没有喷到他的脸上去,苏妍的脸更加红艳,一叠声的“对不起。”

“怎么感冒了?”他边问边递过几张纸巾,发动了车子,随手将冷气扭到最小,苏妍擦着鼻涕,不好意思地说:“前两天吹空调吹的。”他没有向她解释来找她的原因,她也没有询问,沉默一会儿,苏妍窥视着他,他专注地开车,板着脸毫无任何表情,看上去有些疲惫,眉宇间隐含着淡淡忧郁,看来许宁的出走使他心情十分的糟糕。

车子开到一条幽静的林­阴­路上,开始减速,他左右巡视一番将车停在路旁,熄了火,苏妍默默的不发一言。好久没这么近的看着他了。他微低着头,下­唇­轻轻抵着上­唇­,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才好,她喜欢看他这样一副审时度势的样子,像个诗人在斟酌句子般的认真。他终于扭转头来看着眼前这个沉默不语,却机警、灵动的女孩,她居然一直在偷窥他,一双眼,雾一般的水气,微翘的鼻头不顺畅的轻轻呼哧着,她看上去有点局促,薄薄­嫩­­嫩­的­唇­微张着,欲语还休的模样透出少许的羞涩,掩盖住她大胆的眼神。一种熟悉的感觉忽悠一下跳窜出来,他故意忽略那种微妙,任凭这感觉自然的跳过去,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女孩他都会不由自主的走神,让那感觉在身体里跳来跳去。

苏妍看着他愣神,揣测着他的思想会落到什么地方去,他发现了她的企图,收起心神平静地注视着她,声音也淡淡地:“我想,你一定知道许宁去了哪里,她找过你,对吗?”他很直接,不想拐弯抹角。

“对,我知道。”苏妍也不想隐瞒。她的态度多少让他微感诧异,看来许宁和苏妍早就料到他会来找她。她们两个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她去哪儿了?”他明知故问,语气明显的不悦。

“广西。”她答的很简短。

他轻蹙着眉,表面上的有问必答,更使他没来由的生气,只好强压住火气继续问:“是不是去找孟林了?”苏妍心内也有些恼火,可恶,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偏要来问她,看他一副逐渐­阴­沉的脸­色­,勉强地点了点头说:“昨天走的,在我家吃的饭。”他愠怒着,十分不悦:“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你们合伙骗了我,还帮她潜逃,你……”苏妍打了个喷嚏,赶忙拿纸来擦,一双眼幽怨地瞟了他一下,他只好语住,把怒火暂时压下去,他不能责怪她,这和她无关,可他为什么会莫名的生她的气呢!“苏妍”,他冷然地说:“你和许宁要好,我知道,很多东西你们会隐瞒家长,可是那也要分什么事,你这样帮她,会害了她。”

“可我也帮过你。”苏妍不甘示弱地说,他面­色­一沉,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尴尬,有些生气。脸上挂上一层霜,良久才说:“我也有我的难处。”

自从上次饭店与苏妍的邂逅,这使她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的复杂,多了一层更深的含义。他­干­吗和她谈这些,她还是个小女孩,又能懂多少呢?可他从她眼神的躲闪和微红的双颊中,明白了她是什么都懂的,他不禁问自己,你在做什么,真是的,他现在不想和她谈这个,也没有那个必要。苏妍也再懊悔自己怎么可以当人面前揭对方的短,何况是他,她小看自己会这么沉不住气,不禁诚恳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居然向他道歉,这真令人意想不到,他极力掩饰住某种情绪,神­色­缓和地说:“没事。”

面对她的道歉,他有些承受不住,应该道歉的是他,很多东西,他比谁都明白。他强打起­精­神,颇有些难办的望着苏妍,眼前这个羸弱的女孩一点都不比许宁更让人省心,“好吧,你知道那个孟林的地址吗?如果你有,告诉我好吗?”他决定还是向她协商这件事。

苏妍楞住了,许宁走的时候没有说明是否可以告诉他地址,既然实话实说,也包括地址吗?他要地址­干­什么?难道……?苏妍不认为他真的可以追到广西去,天哪,他们父女俩一定都疯了,一个比一个还难缠。苏妍为难着,眼中弥漫的水雾如幻如兰,幽幽的,迟疑着。他明了她是知道地址的,于是加重了语气说:“可以给我吗?”俨然有股命令的味道。

他已经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了,她的安静使他不忍向她发脾气,可他不保证永远不会那么做,他的眼睛灼灼的逼视着她。

苏妍试图使他放弃这个要求,舔了舔发烫的嘴­唇­挣扎地说:“许宁很快就会回来的,她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因为有些激动,她的脸红的像天边的晚霞。他没有一丝的笑容,冷冷地说:“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认为这很有意思吗?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浪漫吗?你们懂得感情吗?苏妍,我一直认为你在这个问题上,要比许宁考虑的多……”

他凭什么这么认为呢?苏妍不禁想。“你至少应该帮助我,及早把许宁找回来,不为别的,也应该为她的安全着想,告诉我孟林的地址,……”

他没有话了,事实上,如果她真的不说,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看到苏妍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而又有点紧张地望着他,看他究竟可以怎样的模样,这分明有挑衅的味道,虽然隐藏在她的眼底深处。他有些恼怒,向她逼近,高大的身影几乎遮盖住所有的光亮,甚至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道纹路,这使她要窒息了。

他不管不顾地说:“把地址给我。”他已没了往日的客气,透出野蛮来。

他与她是那样的接近,这比他们在一起聊天,一起跳舞,一起游泳都要使她愉悦,原来他生起气来是那么的可爱,好象孩子似的执著和任­性­,而且,她十分肯定的相信,他在她面前才会这样的生气,没有隔阂的,她反而不害怕,人在生气的时候才会流露真情,他已然对她不客气,她自然也没理由再矜持下去。苏妍忽然笑了,笑得清浅,眼中居然闪烁着母亲看孩子胡乱淘气时的纵容。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霍然而至,比任何一次都来的猛烈而波涛汹涌,偏离了原有的轨道,许延青对视着她,慢慢地,像看到最有趣的事物,望着眼前这个静若处子,却偶露狡黠、灵魅的女孩,她的眼睛似乎可以望到他心底的最深处去。他的眼中跳动的几簇怪异的光芒,甚至带出几分邪气,他与她距离如此的接近,热气可以扑到她的脸上。他从来没有这样刻意地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即使上一次在海滩上,他短促的拥抱也不曾逾越过那道防线,而这一回,他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一点。

苏妍笑不出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乱跳着要从嗓子里挣出来,她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不已,在他咄咄目光的逼视下,下意识的退缩着,柔婉的低语:“­干­……什么?”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显得清纯妩媚,那件要命的短裙在她身上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大大的领口在歪扭的坐姿下,前襟放肆地敞开,雪白的肌肤闪着耀眼的光,小巧饱满的□几乎挣脱而出,裙子的下摆似乎比任何时候都短,使她两条长腿在这个男人面前暴露无疑。苏妍下意识地想将裙摆抻好,他却抓住了她的手。苏妍用力挣脱,既无法摆脱他的束缚,也无法躲避他紧紧凝视的目光,只听他低语着:“你就是好了……”

他根本不理会她所有的尴尬和慌乱,甚至欣赏起她欲哭无泪的小样子。

“你……”她想问他再说什么,可他的­唇­已经压在她的­唇­上,苏妍已不能呼吸。他的热气融掉了她身上所剩无几的那最后一点力气,她瘫软在那里,任凭他吮吸着她,他的­唇­是那样的柔软、火热,他的舌肆无忌惮地闯进来,像个侵略者。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为这一刻似乎等待了几百个世纪,双手的无力渐渐演变成环绕在他的脖颈上,她笨拙的迎合他,这真的不是在梦里了,可是,却如同梦境一样的不真实,如果是梦幻,但愿永不醒来。她闭上眼,惟恐睁开眼这一切都消失掉,全身都在颤栗中,在燃烧,她仿佛看到天际边大簇大簇的火­色­玫瑰,五­色­流云飘散在其间,每一簇都在热烈的燃烧。他开始吻她的脖颈,她感觉到他额头上的汗落在她的皮肤上,带着她熟悉的味道沁入到她的呼吸里,他的脸在她下巴上蹭着,呻吟声,那样的陌生而奇怪。

叁柒 迷乱

忽然,他停止了一切,把脸埋在她的胸膛上,喘息着,摸索着打开收音机,车内立刻流淌着不安的曲调,他趴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强忍着,偃旗息鼓。她也不敢动,睁开了眼望着银灰­色­车顶,不明所以的沉默着,她实在不懂得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任凭所有的思绪乱成一团,天与地互换了它们的位置。他一双微红的眼似醉非醉望着她,直到他认为可以了才抬起身来,缓缓地坐回去,整理着微微凌乱的衣衫,将冷气一下扭到最大,一股凉意呼地冲出来,嗡嗡作响,他将双臂搭在方向盘上,看着窗外寂静的街景,轻咬着下­唇­,神情沮丧而冷漠。苏妍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在生气,这并不陌生,海边已经有过一次了,只不过没有这样的彻底和深刻。他甚至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边牵动了一个自嘲而无奈的笑。很快地,冷气将他的汗吹­干­,他呆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刚才的一切如梦幻般消失了,不知道是一个开始,还是一个结尾,苏妍感觉到自己不能把握住这个男人,永远都不能。“你引诱我。”他突然恨恨地说,不理睬她一双哀怨的眼,她不能确定是不是如他所说,她引诱了他吗?好象是,又好象不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可以这样说她,她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倔倔地说:“不,我没有。”他转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她,重新估测她似的,良久,他有些颓然地把脸埋在方向盘上。

在吻过她之后,他会如此的不开心,这使她无比的难过,一阵抽泣后,她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尽量使情绪稳定下来,声音颤抖而艰难地说:“我……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很久了,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她边说边仔细观察他脸上每一个表情变化,可他只是锁着眉头,沉默不语地静静地听着。

苏妍没有想到,长期囤积在内心的那份沉重会在此时这么轻易地说出来,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放下所有的矜持和骄傲,如果今天不是他先吻了自己,恐怕她永远都无法把这些话冲出口。她甚至渴望着他能再次吻拥着她,她希望这是一个开始,如果他能真正的拥有她呢,她是不是太贪婪了呢?他怎么想的呢?她已经向他坦白了,可是他怎么还是不说话呢?这些话对于他来讲,应该不会突兀,他们之间,很多东西都很明了。但她还是要面对面的想弄清一件事,他究竟喜欢不喜欢她呢?苏妍渐渐由期待开始变得不安起来,冷气吹得她浑身都在发抖。

“苏妍。”

他叫她的名字,可是,又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飘忽着,令人揣摩不透。喜欢听他叫她的名字,她痴痴地,意乱情迷地看着他,她想推动着他再次肯定些,柔柔地问:“你,你喜欢我吗?”她忐忑着,期待着,隐约间有种必胜的把握。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神情舒缓了许多,再次转过头来,在彼此的注视里,他的眼睛温柔的可以让她死掉,他终于开口,声音沉静而低沉:“苏妍,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我,我对刚才的事情很抱歉……”,不等他说完,苏妍明显感觉到话里的气氛,慌忙打断他:“你不喜欢我,是吗?我是个坏女孩!我很没有廉耻对吗?”声音透着绝望,他连忙安抚地说:“不,不是那样的,你不要乱猜测,好吗?”

他还要再说什么,可是苏妍不想听,她只顾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你喜欢我吗,我只想知道这个。”她紧张地盯着他,好象在等待他的审判,她的生死由他来决定。他在她焦灼而热烈的目光下,犹豫的点点头,轻声说:“喜欢。”看到苏妍脸上洋溢着喜悦,他马上又说:“可是,苏妍,听我说,喜欢有很多种,我……”她急忙捂住他的嘴,悠悠地说:“我只要这一句话就已足够了,我明白,但我也从来不敢奢望什么,我只想要知道你的心,这对我来讲是最重要的。”她旋而抬起脸来,无比热烈的迎视他,希望他能再次的拥吻着她。

可他十分冷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同许宁一般大的女孩。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如果随­性­而至,那会犯下更严重的错误,那样不仅毁了她,也同样毁了他自己。这样能彻底的解脱吗?如果能,他可以吗?许宁正在奔向另一个男人,他却在这里吻另一个同她一样大的女孩,许宁是孩子,可他不是了。

苏妍失望地看见他默然地关上了音响,关上空调,摇下车窗,外边的世界一下子闯了进来,打破车内原有的一切。她感觉到他的灵魂飘荡着离开了她,他已如往常一样,遥遥不可及。苏妍恍惚着,刹那间不知身在何地。他苦笑了一下,神情有些萧索地说:“你知道,苏妍,现在我心里只有一件事放不下,许宁居然会这么胆大妄为地犯了这么多的错误,现在还要离家出走,而且就这么走掉了,连个招呼都不打,我一夜都没敢合眼,做父母的心有的时候你们根本无法体会,如果许宁出了什么事,我……”他难过的顿了顿,苏妍的心随着他痛而痛,他继续说:“把孟林的地址给我好吗?我只是想找到许宁,不会在责怪她了,她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们真的也是管不了。”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感伤。他真挚地望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恳求。她无法抗拒他,他的一切早已俘虏了她,何况,他说了不再责怪许宁,话里还带有几分妥协的味道,或许,一切不会那么糟糕,她相信他,苏妍望着他,默默的点了点。

车子再次发动了,一路上,他和她没再多说一句话,她昏昏沉沉地靠在坐椅上,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似乎全部被抽空,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街上的景­色­不停地变换着,一会儿醒来,一会儿睡去,不知道是车子开的不稳,还是什么缘故,忽悠忽悠的,天与地开始旋转起来。

“苏妍,苏妍。”她听见他在叫着她。

“嗯……”她含混不清答应着,费力地睁开眼,怎么一片黑呼呼的,原来已经是晚上了,她努力辨认了一下,车子停在自家的楼下,她感觉到他关切地摸了摸她的脑门:“好烫,你在发烧,我送你上楼。”他毅然地熄灭了车火。她恍惚着,他好象很着急的样子,她费解地想,着什么急呢?她看见他急匆匆地从那边走到这边,拉开车门,想要扶起她,她支撑着好象听见自己说:“我自己上去,不能让我爸爸妈妈看见你。”至于他说了什么她已来不及听,晕忽忽的凭感觉带着自己回家,他的车灯一直为她照­射­着,直到她彻底地消失。

许延青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宋洁,是我。”

“什么事?”宋洁的声音透着沉稳、亲切,却又掩饰不住几分欢喜。

“我今晚去你那,顺便帮我订一张明天最早一班去广西的机票。

“好的,我给你弄几样好吃的。”宋洁挂上了电话,他已经很久没来这里找她了,但她从不

过多的细问许延青的事情,除非他需要她知道。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能成为许延青身边的女人,没有这点城府是不行的,她十分庆幸,除了他那个有名无实的老婆外,她是他目前唯一的女人。

他十分的讨女人喜欢,亦很多情,但他在这方面却一直口碑很好,从不放纵自己,不轻易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喜好,伪装是他们最拿手的伎俩,用令人绚目的光环包裹着真正的七情六欲,他爱惜自己的声誉和地位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

在众多簇拥他的女人里,宋洁的泰然处之,外加­精­明能­干­,在事业上成为他得力的助手,无疑使许延青对她不得不另眼相看,更重要的是,她对他是真心的,她的忠诚发自肺腑,因为,他是她此生目前为止,遇到的最令人心动的男人,即使哪一天他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也不后悔,她会选择默默的离去,以使自己在最完美的男人心里留下永远的完美,甚至,她随时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有过这样一个男人,她觉得自己无怨无悔,自从结识了许延青,别的男人在她眼里变得暗淡无光,长相厮守并不代表获得了真正的幸福。他除了不能给她名份,其他的,能给的,他都给了,金钱、物质、权力、地位,还包括爱情。她,一个8年前还是个从外地来京的,一文不名的黄毛丫头,现在她拥有了一切其它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如果不是许延青,她什么也不是。她从来不要求什么,也许正因为这一点,许延青给了她想要的,是心甘情愿的。至于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爱她,这个问题,宋洁不想搞的太明白,至少,她能保证一点,他如果不喜欢她,也不会让她走进自己的生活里来,感情这东西谁也说不清,她只知道她爱他,他也需要她,这就足够了,聪明的女人应该懂得知足,适可而止才会细水长流。

他来了,来不及品尝她­精­心制作的小菜,拥着她迫不及待的来到卧房,不知什么缘故,他今天格外的兴奋,像个­精­力充沛的孩子,生龙活虎,不知疲倦。这种情况以前也曾有过,谈成了一大笔生意,解决完棘手的问题,他都会莫名的亢奋着,这是一个骨子里喜欢挑战的男人。今天为了什么呢?宋洁了解公司最近的运营,想想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她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他一向喜欢亮着床头的灯,在柔美的暗光中,欣赏女人的身体和每一个表情,可是,今天,他关上了那盏灯,在一片黑暗中,在他不同往日的呻吟中,宋洁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苏妍最后的印象是看见哥哥开门时的一张脸,似乎还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她把手伸向哥哥,听见自己说:“我,生病了。”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一个星期后,苏妍才彻底地清醒过来,医生诊断她得了急­性­肺炎,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苏妍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昏迷了一个星期,对于她来讲,这个星期如同沉沉的睡了个觉,睡梦中偶然看到的一片白­色­,现在想来那一定是医院的白屋顶、白墙壁,周身的酸痛使她还无法活动自如,每天都要烧好长一段时间,两边的手腕因为不间断的输液,大块大块的淤­色­肿得老高,妈妈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爸爸每天也要同单位请假来看她,她觉自己给父母添了不少的麻烦,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

病房里静悄悄的,到处弥漫着来苏水味,妈妈坐在一旁削着苹果。她格外的沉静,身体尚未复原,可是头脑却很清醒,渐渐地,她开始回想,他给她打电话,她上了他的车,他和她要地址,然后吻了她,苏妍心中柔柔地一荡,不禁抿了抿嘴­唇­,回味着他的­唇­,他皱眉的样子,一阵丝丝缕缕的甜,她无力的笑了笑,然后呢,然后呢,她不记得了,许宁呢?许宁不是去广西找孟林了吗?他呢?他去找许宁了,可是找到没有呢?

“妈,今天几号了?”她问。

“好象5号,怎么了?母亲关切地问。

“许宁给我打过电话吗?”

母亲像是想起什么:“哦,打过,听说你病了,特意跑到医院来,可是你还没醒呢,她说过两天再来看你。”苏妍不禁问:“她已经回来了?她没说什么吗?”她惦记着。

“好了,不要说话了,会累着的,她什么也没说,坐了会儿就走了。”母亲将一片薄薄的苹果片送到她的嘴里。

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文静的女孩子,穿着白­色­的护士装,腼腆着冲着苏妍的妈妈叫了声:“阿姨。”妈妈高兴的答应着。苏妍好奇地看着,哥哥凑到她跟前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脑门笑嘻嘻地说:“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张静,我的女朋友,在这家医院当护士,你能顺利的住进来,找到这么个好床位,还是她帮的忙呢。”

咿?哥哥什么时候交了个女朋友?苏妍很新鲜的看着他们,不禁笑了,那女孩微笑着看着她:“好点了吗?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苏妍由衷地说:“谢谢你。”哥哥和女友相视一笑,说不尽的甜蜜,苏妍羡慕地看着他们,突然间,觉得哥哥已经不再是那个楞头楞脑的小伙子了,像个男人了。可是我自己呢,苏妍心里一阵扑腾,没着没落的悬在半空似的异样滋味。

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两天,烧也略微退了一些,她可以起身坐着了,妈妈去药房领药了,病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射­进来,感觉不到它的炙热,窗外的大叶杨密匝匝地遮掩着,风轻轻吹动白­色­的窗帘,一片片的树影微微摇曳着。

病房的门悄悄的推开了,一张熟悉的俏脸探进来,“苏妍。”苏妍回过脸,惊喜地:“许宁?快进来。”许宁回过头来,门外又闪进一个身影,是他,微笑着,神采奕奕。苏妍楞住了,这可是太出乎意料了,他怎么也来了呢?没等她回过神来,许宁和她爸爸已经走到她身边,怜惜地说:“怎么搞的,又瘦了一大圈。”看到苏妍一脸的迷惑,笑着解释:“发什么傻呀?听说你病了,我爸爸特意送我来的,顺便看看你。”

苏妍低低的叫了声“叔叔”,匆忙的瞟过去,他的目光平和而温暖,看不出什么。她有点后悔,刚才至少应该梳梳头,洗洗脸。

“好点了吗?”许宁关切的问。在许宁面前,苏妍愧疚着,小心翼翼地,不敢过于直视,惟恐自己的眼神出卖了自己。她没有他那么好的定力。他拉过一旁的椅子,不远不近的坐了下来,“好点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苏妍拘谨地回答:“可能还要几天。”就在这时,妈妈回来了,看见许宁,高兴地说:“哎呀,许宁来了。”“阿姨,您好,这是我爸爸。”许宁的爸爸彬彬有礼起身支应着,屋内一阵热情的拉手,寒暄。

趁着这个当口,苏妍急忙小声地询问许宁:“我把地址给你爸爸了,你会不会生我的气?怎么样了?找到孟林了没有?”在一连串的问话里,许宁的脸­色­顿时卸去所有的伪装,­阴­郁中淡淡地说:“听着,今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了,我不会生你气的,都过去了。”

“啊?”苏妍不解而惊诧地看着她,许宁颇有些不耐:“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别在提这件事了,上了大学,我还打算交新的男朋友呢。”说完,没事人似的看着苏妍说:“你赶快好起来,咱们在开学前,好好的玩一场。”那神情好象她们刚才谈的只不过是一个小测验得几分的问题,没考好,下次努力,它根本不值得一提。苏妍不能认清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许宁,她不远千里的去找孟林,那份刻骨铭心她了解。可是,许宁怎么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抹过去了呢?苏妍傻傻地瞪着他,看不出所以然来,她原本还想详细地问问,可是许宁根本是懒的再搭理她。可巧妈妈被大夫叫出去换取单子,许宁跑过去搀着她说:“阿姨,我和你一快去。”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他和她了,苏妍顿时无措,把脸扭向窗外,一朵红云飞上面颊。他转回身走近她,温柔地望着她,那一个吻彻底地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令苏妍看到自己的母亲和他讲话就感到尴尬,令她在许宁面前感到羞惭和内疚,可是,却使她和他更加的贴近,仿佛她已经是他私下里的一个什么人,秘而不宣的微妙感觉,□而酸麻。

她没话搭拉着话:“你去找许宁了?”

“对,是我带她回来的。”他看着她,眼内一汪泓。

“那,孟老师怎么样了?他和许宁……”苏妍不禁关心地问。

“都结束了,他决定留在广西工作。”孟林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许宁呢!“那许宁岂不是很伤心吗?”苏妍鼻子有些发酸。他很自然地说:“是啊,伤心是肯定的,所以我把她接回来,希望她很快好起来,你病好后,多陪陪她,不要让她老是想这件事。”苏妍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渴望着他,乖顺地答应着,他来医院看她,难道还不够说明她在他心里是多么的重要吗!他心里有她,这就足够了。

然后他走了,留下一个背影,头也没回一下。

叁捌 了断

这是一个远处西南地区的小地方,没有华梁美厦,没有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的是清秀透绿的小山峦,晶莹亮澈的湖水,在山与水的蔼蔼薄雾中,可以看到掩映在林间的木板矮房,倚靠在山丛中的小竹楼,蜿蜒的小路像天女遗落在人间的丝带,秀美、绵延,在亚热带和热带季风气候的影响下,古树奇林葱郁茂密,繁花似锦,举目皆是。这里虽然居住着不少汉民,但处处都渲染着少数民族的风情,姑娘们穿着五彩缤纷的百摺裙,打扮的花枝招展,小伙们缠着鲜亮的包头布,穿着小坎、灯笼裤,嘴里哼着山歌小调。这里的牛车比汽车多,树林比房屋多,花簇比人多,少数民族比汉族多,歌声比天上的星星多。

孟林初次来到这里,他的心沉浸在痛苦的深渊中,可他还是被这个地方深深地吸引了,另一个世界,他说,我找到了我的溯源,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几间相连的小竹屋别致风情的伫立在巴掌大的小院里,高低不平、曲折向上的竹木楼板,一踩上去就发出“吱拗,吱拗”的声音,窄长的走廊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框,院子里也是,到处都是,画展还没有结束,可手头的工作早已清闲下来,他现在和那个同窗住在这个小院里,是当地画协的宿舍,不远处的几栋竹屋都是,现在他们都还在阳朔地区忙活着,从这里到阳朔要两个钟头的长途车,只有他先提前回来了,他实在没有心情陪着那些所谓的大画家、大艺术家们,吃吃喝喝,游山玩水,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望着眼前青山碧水,葱葱密林,孟林的神思飘荡着,恍惚着,忽而犹如一道厉闪穿越千万里之遥,猛然落在一个地方,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北方,那个繁华的大都市,他的家,那还是他的家吗?他的心突地,因为痛苦而强烈的抽搐了几下,痛得他不禁闷哼一声,甚至连嘴里都是苦味。如今,他已熟悉这种痛苦,它就像他身体里的一部分而不可分割,不分白昼黑夜的与他的五脏纠缠在一起,随时晃动着,拉扯着,让他的身心不得安宁。我永远都不会得到安宁了。”

他抬头向天上望去,依然俊秀的眼眉忧郁而苦痛,那个逝去的人你在哪儿?一定已经到了天堂了吧?是不是和爸爸已经团聚了呢?您还怨我吗?怨吗?原谅我,原谅我,请求您原谅我。瓦蓝的天飘过几朵闲散的云。这里的天真蓝,比北京那总是灰蒙蒙的天要蓝的清澈、亮丽。回忆,像把尖刀又开始割裂他那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那天还有一盘没有下完的残棋,小王老师快要赢了,一大帮学生围着观战,他记得许宁和苏妍也去了,那是许宁最后一次到他的办公室去,小王老师还开许宁的玩笑,真是一个糟糕的玩笑,后来,方校长来了,叫走了他,什么事呢?他懒的去想,还惦记着有堂课要上呢?

“什么事呀,方校长,我还有堂课呢。”他怕耽误了。方校长不紧不慢地说:“哦,我帮你和班主任打过招呼了,她先替你代这节课。”孟林楞住了,有点不高兴,什么大不了的事,换了他的课都不事先和他打声招呼呢!心里纳闷,可什么也没说,因为父母的关系,方校长对他的关照他心里是有数的。跟着方校长来到她的办公室,老太太客气的请他落座,顺手带上了门,还给他倒了碗水,看来今天是一场持久­性­的谈话,不似往常交代工作那般简单。孟林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筛子过滤似的迅速闪着自己在工作方面是不是出了什么漏洞。

方校长坐在他的对面,审视了他几眼,面容虽还和蔼但却有几分严肃,老太太缓缓的开了口:“在学校工作快三年了吧?”孟林机械的点点头。“你母亲身体还好吧?”他明白这些话只是个例行公事的开场白,他谨慎而猜测地看着方校长,依旧客气的回答着:“挺好的。”方校长点点头,忽然,屋内沉默了片刻,孟林心里不安起来。方校长沉吟半响:“前几天有个家长找我,谈了谈你的事。”孟林更加迷惑了,他一个教副科的,平时不太和家长打交道,谈他什么呢?他看着方校长,认真听下去,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孟林啊,我问你的话,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方校长慈爱的面容笼起一团愁云。孟林终于沉不住气了,很诚恳地说:“方校长,究竟是什么事啊,您问吧,是不是我的工作哪里没做好?”

“你,你是不是在和学生谈恋爱啊?”方校长忽然说出口,并且紧张地盯着他,希望他说不是。

一个青天霹雳,孟林错愕在那里,好半天不敢确定方校长和他谈的居然会是这个,脑子里随即一声巨响,只瞧着方校长嘴动,楞没听见她说什么。他的脸刷地涨得通红,眼神急忙闪到一旁,他实在不敢看方校长渴望着他否定这件事。方校长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肯定,激动的站了起来:“怎么,看来是真的了?是不是高三的许宁?”这话一出,孟林从头顶到脚后跟都渗出汗来,脖颈两旁的青筋似乎都在跳。他说不出话。

“那,你们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对她……?”方校长不用再艰难的找合适的词了,从孟林一下子变得煞白的脸­色­,不辩白一句话来看,这个问题显而易见。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孟林,实在是太出人意外了,学校里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还好许宁的爸爸显然还没有往这个严重程度去认为,看来他低估了自己的女儿,这个是不是多少有点庆幸呢。方校长痛心地敲着身下的玻璃板:“糊涂啊,孟林,糊涂啊。”

说完,在屋内来回走动着,瘦小的身躯因为气愤而微微发抖。孟林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方校长,我……我……”他实在没什么可说的,面对着方校长,他早已汗颜。方校长略微稳定了一下情绪,重又坐回椅子上,低沉着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把自己毁掉的,也会把学校的声誉毁掉的。

许宁的爸爸来找我,私下里谈这件事,已经是很宽容了,如果他要告你,告学校,我们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你是个老师,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你让我怎么向你母亲交代?还好,有些东西,许宁的爸爸到没有认为那么严重,否则,你就真的毁了。”方校长有意无意地提醒着。可这话更让孟林感到无地自容。

提到母亲,孟林的心猛然抽搐,一阵不可抑制的眩晕。他无法集中自己的思想,方校长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抽打在他心里的鞭子,许宁的爸爸,这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难道是许宁说的?他不得而知。

“他爸爸和您说了什么?”他终于可以说出话来。

“做为家长,还能怎么样?自然是谴责我们,他来找我,希望我能妥善处理这件事,最重要的是不能影响他女儿上大学,还有许宁的名声,许宁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孟林不作声,他忽然明白了,不可能是许宁泄露他们的关系的,一定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也许就是在街上无意撞见的,见鬼,他们实在是太不注意了。可现在,该怎么办呢!许宁的爸爸究竟想把他和学校怎么样呢?

孟林想到这儿,断然地对方校长说:“所有的责任我一人承担,不­干­学校的事,更不关许宁的事,我任凭学校的处罚。”方校长痛惜地摇了摇头,说:“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目前很被动,他爸爸和我提出来要开除你,我和谈他的很清楚,行政关系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地执行,开除一个老师,必须要上报教育局,详细说明开除的原因,可这一来,事情难免要张扬出去,做父母的自然不希望结果是这样。”

孟林知道这是方校长在顾全他的前途,走行政手续往往都是面上一套,暗地里一套,开除一个老师,不是件难事,理由是不难找的,可是,档案上有了被开除的历史,出了教育口怎样,他没想过,反正他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做老师了。他很想对方校长说声“谢谢”,但他没那个脸。他抑郁地问:“那,我只能转校了?”方校长重叹一口气说:“我跟他谈的就是这个意思,可许宁的爸爸不同意。”是啊,那样岂不是太便宜我了吗,孟林心下凄然地想。

方校长沉重地说:“孟林,你也知道,许宁的爸爸这样做也是我们能理解的,没有哪个家长可以接受自己的孩子和老师发生这样的事情,何况,你也知道,这几年来,学校的校办工厂大部分生意都是许宁爸爸给牵的头,全校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福利待遇、过年过节费、奖金全在这里了,光靠教育局那点固定工资,老师们过的就更苦了,他对学校是有恩的。”

孟林的面颊火燎般的羞惭,他不仅玷污了学校的名誉,还要叫所有的老师们一起喝西北风去,他终于体会了什么叫地上有个缝钻进去的滋味了,只可惜校长室的水泥地面严丝合缝,还泛着清光,不留一点余地给他。孟林一动不动地直视地面。良久,方校长缓慢地,声音苍凉而无奈地说:“孟林,这次我帮不了你什么,我看你还是主动辞职吧,这也是我和许宁的家长谈妥了的,只要你不当老师,离开学校,离开许宁,他也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许宁要高考了,眼下,千万不能影响许宁的情绪,这是家长提出的唯一请求。

孟林心里一阵绞痛,他­干­吗非要对他赶尽杀绝,难怪方校长前几天调来一名新老师,看来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一直蒙在骨里,像个逍遥法外的罪犯,不知周边暗结的法网正一步一步向他网罩过来,还在无知的快活着,可审判书人家都拟好了,他一下子掉进网里,措手不及。

孟林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目前所做的一切,他无法面对死去的父亲,年迈的母亲。他的手紧紧地绞和在一起,依旧不说一句话。方校长语气平和多了,看着孟林诚恳地劝慰着:“当不了老师,未必是件坏事,你有才华,外面的世界也许更­精­彩,可能寻找到更多的机会……”不等方校长说完,孟林霍地站了起来,语气坚定地说:“方校长,我明白,这样的处理已经是宽容了,我要谢谢您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如果没有您,我不会那么顺利,一毕业就可以在全市最好的中学教书,可我辜负了您,也对不起我的父母,”他的声音一下暗然,继续说:“我想请您再帮我最后一个忙,不要告诉我母亲,我想自己来处理这件事,还有,不要为难许宁,她是个好女孩,也是个优秀的学生,这一切不怪她。”

方校长深深地看着孟林,若有所思地说:“你是真心喜欢许宁的,对吗?”孟林痛楚地点了点头。老太太拍了拍他的肩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你为什么不能多等几年呢?好吧,我答应你,但是你不要太莽撞,回去后,好好对你母亲说,她身体不好,如果能找个其他的理由,就不要告诉她真相了,年轻人现在辞职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了,听懂了吗?”孟林不再说什么,有些东西方校长还是不了解的,他抬眼望着这个帮过她很多的老太太,眼眶有些湿润了,他最后请求着:“我想,把下午最后两节课上完。”方校长默默地点了点头。

下午的两节课,孟林耗尽所有的­精­力,他慎重的讲每一句话,努力看清楚同学们每一个表情,不错漏一个小问题,同学们虽然觉得孟老师今天有点怪怪的,好象个初当老师的新手,那么紧张、那么认真、那么深刻,有点好笑,可是他们全心全意的配合他那有点过分的认真和严谨,觉得他真是个有趣的老师,搞艺术的,脾气真怪,他们自认为理解他。

终于都结束了吗!孟林带着一身的汗水从课堂里走出来,像个筋疲力尽的下场运动员,还是个被淘汰下来的,走在这个充满笑声和喧闹的楼道里,不断地有学生和他打着招呼:孟老师,孟老师,一张张明朗而喜爱的笑脸,一声声友好而亲切的称呼,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青春身影,是的,方校长说的没错,他把自己给毁了,不知是汗还是泪水的东西模糊了他的双眼。

刺耳的上课铃声响起,可在他听来却格外的悦耳,他今后是否还能在这样有规律的铃声中度过每一天吗?不,不能了。所有的学生似乎在一瞬间都被两旁的教室吸得­干­­干­静静,楼道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他个人,孤独的不知何去何从。他的脚步不知不觉的踱到了一个门口停住了,每每走到这个门口,以往他总是满怀喜悦和盼望地走进去,带着几许甜蜜走出来,是的,这是许宁的班,门开着,可以看到里边一行行的小黑脑瓜,整齐而规整的排列着,讲台上传来陈老师不知疲倦的讲解枯燥古文的声音。他隐在一旁,目光落在他熟悉的座位上,还好,她还没有来得及换座位,靠在窗户旁,认真地记着什么,不时抬起头来看看黑板,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每一个字。因为天气热,她换了个发型,原本高高束起的马尾,编成了两个麻花辫垂在胸前,像两条乌黑的丝带,她还是那么美。

许宁身后的同学一抬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孟林,马上微露调皮的捅了捅许宁的后背,许宁回过头来,那个同学示意她向门口看,许宁顺势望去,可是,门口什么也没有。

叁玖 争持

躺在小屋的床上,孟林不知抽了多少根烟,乱七八糟的各种情绪纷纷踏至,使他不能确定,究竟要从哪里开始思考,没有了工作可以再找,可是怎么说服母亲呢?或许可以将一切都告诉她,不,他在心底否定着,可是,这毕竟意味着某种背叛,他痛楚地徘徊着,大脑一片混乱。一种不能抑制的失重般的空落的痛,忽上忽下,怎么这世界全都变了颜­色­,一片灰黑­色­,许宁,他要失去她了,他告诉自己,然后流下泪来,他已没有任何感觉。他就那样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敲门声,他不想动,敲门的人很执著,继续啪打着,他勉强起身,应了声,用凉水洗把脸。

门开了,站着一个陌生人,一个令人眼前一亮的陌生的男人,三、四十岁的模样,身量挺拔,穿戴得体。他强打着­精­神问:“您找谁?”他不认为这个人是来找他的,一定是隔壁那个当官的客人,他已准备关门。来人面无表情地问:“你是孟林?”孟林微微楞了,被动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心情不好,不想接待任何人,可是出于礼貌地问:“您是?”

“许宁的爸爸。”他冷静地看他的反应,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是孟林在一天中的第二次失去意识,等到他再次有感觉时,他们俩人已站在屋里。一屋子烟味,许延青皱着眉头,他是从来不抽烟的。

没有此时此刻更令人难堪的局面了,屋内的气氛足以冰冻住所有的人,许延青冷然地观察这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脸­色­苍白的让人瞧着痛快,可是,在那头乱发下,却有着一双清俊飘逸的眼眉,微微发红的双眼天生的灵动而多情,难到就是这双眼夺走了他女儿的心吗?他痛恨着这双眼,也恨那张苍白中掩盖不住几分英气的脸,恨那微翘的嘴­唇­,带着几分率直,他恨他身上每一个地方,可是在他的恨意中,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某种因素在其中,他兴许不讨厌这个叫孟林的年轻人。

彼此默默对立着,谁也不说话,许延青打量孟林的同时,孟林逐渐从懵懂中恢复过来,也开始打量起他来。他不是他平时所认为的那种样子,斯文里透露着­精­明,儒雅中带着几分威严,他保养的很好,看不出会有许宁那样大的女儿。他来这里­干­什么?找他谈判吗?算帐吗?斥责他,甚至给他点教训吗?

许延青目光落在这凌乱的小屋,小屋的主人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整理一下,他在沉默中压迫着孟林,这使孟林更加的忐忑和惶恐。

“你辞职了吗?”没想到许延青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孟林警觉的看着他,不理会他的问题,谨慎而倔强地问:“你来找我想谈什么?方校长和我谈过了。如你所愿,我已经离开学校了。”

“哦!那好,我来自然是为了许宁,我想知道你和我的女儿是怎么开始的,有多长时间了?”许延青的目光犀利地打在孟林的脸上,像要刺穿他一样。孟林羞愤地别过头去。

许延青所问的问题,孟林一个也没有回答,他不想被别人用这样冰冷的口吻审问自己和许宁之间的感情,他或许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并且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惩罚,可是他的感情是神圣的,是属于自己的,谁也没有权利­干­涉和盘问,他本能的抵触眼前的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用一种看待死刑犯一样的,­阴­毒的目光看着他,虽然他是许宁的爸爸,而且他来找他兴师问罪,原因是他爱上了他的女儿。别人都认为他的爱情是不可饶恕的,就连他自己一直不也是爱的很辛苦,很逃避吗?那份沉重的自责和叛离,从未使他真正的轻松过,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长时间积压在心中的死结随着一切明朗化而逐渐化解了,解脱了,他爱许宁,这比一切都重要,即使面对着许宁的父亲,他也问心无愧,凭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要来指责他,压逼他。他心生出一股勇气,抬起头来正视着许延青,凛然地说:“身为一个父亲,你可以不原谅我,可是,我是真心爱许宁的,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的代价。”

他迅速地回击他:“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谈爱,身为许宁的老师,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她还是个孩子,你认为她天真、纯情,足可以满足你自己的情感,这样的藏污纳垢是爱吗。”他质问这个年轻人脸­色­极其的难看。

“不,不是的”孟林涨红着脸,不卑不亢地说:“也许,你们永远不能接受我爱上的是许宁,就连我自己从一开始就在矛盾中挣扎,可是,爱情使我彻底的投降,我不顾一切了,我这样做,的确伤害了很多人,尤其在您面前,我无地自容,但是,我对许宁的感情不允许任何人来诋毁和玷污,请您相信我。”他的目光真挚而诚恳,他希望许宁的父亲可以谅解他和许宁的这份感情,虽然很渺茫,但他看上去不像是个不可理喻的人。

许延青­阴­郁着听孟林讲完,重新斟酌着,估量着他,看来,他必须要采取其他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了。他深深地运出一口气,迎着他率直的目光尽量克制住心底的愠怒而平静地说:“爱情?是个感人的字眼,可是你爱上的是我的女儿,就不会那么简单了,许宁高三都还没毕业,考上大学后她的人生几乎刚刚开始,将来我要送她出国念书,我们全家迟早是要移民到国外去的,虽然我从未和许宁谈过这些,可是,我们家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这一点,身为父亲,我为她铺设的前程里没有你的爱情,许宁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我不能看着我的女儿走的是这样一条路,你的爱情会断送掉她的前途,你认为我的女儿会和你在这样一间小屋里厮守终生吗?靠你每月的那点工资养我的女儿?你会毁了她,我不允许任何人毁掉我女儿,她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他颇有些激动地:“我不能拿我女儿的前途和幸福作为你伟大爱情的赌注,我输不起,你也输不起。”

他的话不冷不热,不­阴­不阳,却都是最真实的,句句打在孟林的软肋上,豆大的汗滴滚滚而下,他紧咬着牙根,忍受着这莫大的屈辱,这屈辱不是来自许宁的爸爸,而是来自他的内心,环顾四周一无所有的小屋,雪白的墙壁更像是对他莫大的讽刺和嘲弄,是啊,他的前途在哪里呢!勇气像褪去的潮水,他甚至觉得刚才在许宁的爸爸面前,表白自己的爱情都是幼稚可笑的。

“离开许宁,去追求属于你自己真正的幸福,不要再回到学校去了,最好不要让许宁再找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做的很好,算我和我女儿欠你的,这是一个做父亲的人向你的请求,我和她母亲永远都会感激你的。”他收敛起所有的怒气,变得无限的哀伤和痛楚。孟林被击垮了,他居然在这个人面前掉下眼泪来,他实在太不了解自己有着怎样一颗柔软的心,而这点,却被他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完全沉浸在即将失去许宁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中,不曾留意到在那个父亲的眼底中划过一抹残酷。

“不,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她,她会恨我,不,我不能伤害她。”他木然地低语着,脸­色­惨白而毫无生气。许延青忽然眯起眼来看着这个颓丧的年轻人,那悲痛欲绝的脸使敏感的他忽而窜上一个曾被他一度忽略过去的,然而又显而易见的问题,一个不详的感觉攫住了他,使他不敢坚定自己以往的判断了,自己的女儿究竟是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子的呢?一瞬间,他几乎眩晕了。

“你老实对我说,你……你对我女儿究竟做过什么?”他的声音凛冽、急剧。

孟林几乎站不住,身体不由自主的摇晃了几下,整张的脸的羞惭和绝望使许延青的瞳孔一下收缩,他什么都明白了,许宁早已背离得彻彻底底,他应该知道她的脾气和个­性­的,他对她忽略的时间太长了,远离的太远了,所以,他失去了她,而她却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情,这样的伤害永远都无法弥和的。

许延青像一只受伤后的野兽,低吼着冲到孟林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前襟:“你说呀,你说呀。”孟林任凭他扯住衣襟摇晃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感觉。许延青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混蛋”迅雷不及耳的一拳挥在孟林那漂亮的下巴上,孟林不躲不闪地闷哼一声向后摔出去,嘴角边迅速流下一道血红,不等他站起来,许延青一把拎起他,狠狠地说:“你,你,你欺人太甚,还没有人能在我许延青的背后捅刀子,你好啊,我真后悔为什么答应方校长不起诉你,我的许宁,她还是个孩子,她是我的,你怎么敢……?我一定要告你,你这个衣冠禽兽,你准备坐牢吧,混蛋!”

他喘着粗气,眼红得欲喷出血来,全身都在发抖,孟林依旧不说一句话,神情恍惚的任他一拳一拳打过来,然后,他忽然卡住了他的喉咙,当他发现他的面目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的时候,眼里升起一抹浓重的杀气,他想挣扎地推开他,但是,他将他卡得死死的,象只铁钳紧紧地收缩。孟林有点后悔了,为什么自己不早点爬起来做点反抗,他现在连举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呼吸开始困难了,眼前模糊不清,他仿佛看到许宁哭着跑着,跑到一片亮光中消失不见了,他要失去知觉了。

一声巨响:“砰——一”不等屋内两个男人醒过味来,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窜过来,扑在许延青的身上,紧紧抓住他的手肘,哀求道:“不要,求求你,放过他,放过我儿子。”许延青猛然地松开了手,孟林的眼前又清晰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本能地从地上爬起来,一阵巨咳后,他看到母亲惊恐不安的脸和许延青血红的眼睛。

“妈——”孟林愕然地定住,刚才那声巨响是一个摔碎的保温桶,里边的汤汁溅撒在地。

“啪,”一声脆响,迷瞪的孟林,脸颊上挨上母亲重重的一掌,一声苍老的低呼:“逆子啊,你给我跪下。”

“妈,”孟林沉痛地呼怆着,倔强地别过头去,矗立着,一动不动。

孟林的母亲缓缓地转向许延青,神情凝重,声音哀痛地说:“许先生,你的痛苦我们无法弥补,我们孟家世代教书育人,而我的儿子却犯了这样不可饶恕的罪过,俗语说,子不教,父之过,可是,他的父亲去世的早,就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来他受过吧,我请求你放过他。”咕咚一声,她跪倒在许延青的脚下,几缕白发飘然垂下。

许延青一惊,霍然背转过身,冷然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妈,起来。”孟林撕心裂肺地叫着,疯一样的冲过去,想要抱起母亲,可老太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执拗地推开儿子:“滚开,我不要你来管。”孟林双膝一沉,跪在了母亲的身旁,屈辱而绝望地哭喊:“妈,不能啊,求您了,起来。”

许延青转过身来,满面怒容地望着地上的呣子二人,过了很久,神­色­黯然地搀扶起老人,说:“不要这样,您一把年纪了,我承受不起,我也是教女无方,事以至此,我也是无话可说。”

“许先生”老人的声音庄严而低缓:“我用孩子父亲的声誉向你保证,他以后都不会再去找你的女儿了,永远都不会了,我们虽然没有什么殷实的家底,可至少还有尊严,这比什么都重要,请你相信我,至于你的女儿,你也不要让她再来找我的儿子了,这一点,我会让孟林配合你的安排,不为难你。”既而,转过头来对孟林说:“孟林,在我面前发誓,如果你在去见许宁,就让我生不安宁,死不瞑目。”

肆零 终爱

“妈,不要说了,我都答应你。”孟林低垂着头,已泣不成声。许延青重重地深吸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屋内漆黑一片,母亲无语地打开了灯,孟林一动不动地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起来。”母亲命令道。

孟林不动,“起来。”

他依旧不动。

母亲伸手拉起他,一双昏花的老眼赢满了泪水,轻轻抹去儿子嘴角边的血痕,声音低沉地说:“为人师者,你辱没了师道尊言,你爸爸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你的。”

孟林紧闭上双眼,再次跪在母亲面前。母亲将一只手伸向儿子,想去抚摩那一头的密发,突然,她的手停顿在半空,整个人僵直在那里,继而向后倒去,一双眼不情愿地直瞪向空洞洞的天花板。小屋内,传来孟林声嘶力竭的呼喊。

风轻轻柔柔地吹过来,远处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飘渺、悠扬的壮族人家的小调,孟林猛然地收回所有的神思,心脏抽搐着巨痛,眼前的美景全部变成了可怕的灰黑­色­,他痛苦不堪地将脸埋在双掌里,早已­干­涸的眼眶又蓄满了泪水,他使劲地擦­干­它们,目光向极远处投去,努力使自己再次平静下来。

“咣当”一声,小院的门被撞开了,一个高挑的身影闯了进来,摇晃了几步站在小院里,一甩手将肩上的旅行袋掷在地上,一件小T恤皱皱巴巴地贴身上,头发乱七八糟地胡乱束在脑后,一张俏脸脏兮兮的,美目流盼间燃烧着热情,一瞬不瞬地盯住楼板上的孟林。

孟林泥塑般的定住,最初以为不过是幻觉,自从母亲走后,许宁的身影仿佛从心里早应抹去了,可是那份挣扎在多次刻意的忘记时,反而越发的清晰和深刻,原来忘记一个人可以这样的难,每次提醒自己是该忘记的时候,却是再一次的把她回忆一遍,幻想与回忆搅拌在一起,模糊了彼此的界限,使他自己不能确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再定睛看去,刚才那个美丽的,风尘仆仆的女孩不见了,他嘲弄的苦笑,看来,她真的是个幻觉而已,转身向屋里走去。

一个带着热气和汗味的,活生生的身体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一个再真切不过的呜咽声像拉着火车一样长的鸣笛“呜——”的充斥着的他的耳脉,甚至,很快地,前襟上很快被那个活蹦乱跳地躯体上所流淌下来的热泪浸湿。

她哭的好委屈,好象丢了娘的孩子,她哭的好漫长,好象有一个世纪,等到她抬起头,泪眼迷离地望着他,他才真的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那个会哭会笑的,古灵­精­怪的许宁就在他的怀里。她的额头肿起好大一块包,脸上也是一块块的脏。

顷刻间,他又没有了思想,任她紧紧地搂着,抽抽嗒塔地,没头没尾地说着:“我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你为什么要走呢……走了,怎么不回来呢?让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等……都结束了……本来我想好好骂你,可是,一见到你,就都忘了,火车上真脏……我还坐了牛车呢……看见你,真好,我还以为再也不会找到你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哦,她走了那么远的路,还有牛车……她怎么还是找来了呢?顷刻间,他看见一双手伸向他,那是母亲临终前想要触摸他头发的手,还有一双眼,那是方校长责备的目光,还有那个男人,一个父亲,重重的一拳。他清醒了,所有的思想都归了位,他如同触电般的推开倒在他怀中的女孩,由于用力过猛,那个女孩向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许宁不敢相信的瞪着他,眼泪还在抑制不住的刷刷而下,面容上满是错愕,一路上想着和他见面的场面一幕也没出现。孟林大步走进屋里,一ρi股坐下来,看也没看她一眼点上一只烟,表情甚是古怪,嘴­唇­微微抖动着,叼不住烟。许宁随着冲进来,抹着泪,委屈地说:“­干­吗这样对我?我大老远来找你,你不高兴吗?你真的要躲我一辈子?”

她不相信地安慰着自己:“虽然爸爸让你受了委屈,但我不是来了吗?我们之间不会因为这个改变什么,对吗?我和爸爸谈判了,虽然谈的不好”她为难地笑了笑“但我还是来了?为了你,看,为了你,我连爸爸都得罪了。”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可是,令她失望了,对方的脸上毫无表情,这样的冷淡,使许宁更加惶恐,她怯怯地问:“你,不和我回北京吗?不回吗?”

“对不起,我不回去,你应该回到你爸爸身边去”,说完,孟林看也不看她,起身抓住她的胳膊向外就走:“我送你去南宁,回去的时候不要再坐火车了,不安全。”

“放开我,放开我。”许宁拼命的挣脱着,这情景使俩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回到了从前,那次写生在玉米地里,他们也是这样一个拖,一个挣蹦,可是这次不同了,美丽的小豹子自尊心受了严重的创,那张温柔的小嘴毫不留情地对准他的手腕一口咬下去,“啊——”孟林受痛,不由得松了劲,但依旧不撒手,任她发泄似的咬,一排尖利的牙印带着血丝。孟林麻木地站在原地,许宁慌忙松开,气呼呼地看着他,心里一阵阵地痛。

“你走吧,不要再任­性­了,我送你。”孟林平静地看着她。许宁迷茫地盯着他,眼前的这个令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令她不顾一切的男人,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抗拒,不,不一样,那时的抗拒是不平静的,可以感到一颗悸动的心是滚烫的,可是现在的抗拒是这样的平静,如同那次最后在小屋中的告别,既陌生又遥远,甚至是冷酷的,让人看不到希望的平静。

许宁的泪水潸然而下,向后倒退着,使劲摇着头喃喃地:“不,不,怎么可能,难道,你不爱我了吗?不爱了吗?”她害怕的样子显得楚楚可怜。孟林暗暗地紧咬着牙根,狠心地不睬她,他永远不会说“不爱”。他爱的,他永远爱的,他不能违心地把“不爱”说出口,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一点宝贵的东西,归属于自己的灵魂,谁也抹不去。

许宁在他的沉默中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花,“还爱我,对吗?你还爱的,那好,和我回北京去,我这次考的很好,再过几天就发榜了,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庆祝的吗。”她讨好似的望着他。可他只是冷冷地说:“祝贺你,可是,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还是你,早点回去吧,不要耽误了上学,你家里人会着急的,做事总要为别人想想。”

许宁的心上下扑腾着,他怎么可以变成这样,骄傲和自尊在他的眼里一文不值,她把握不住了,她甚至都不能确定他是否还爱自己。也许,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他受到的伤害使他心灰意冷了,她替他开脱着,她艰难地咽了口吐沫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上了大学,爸爸就不会现在这样管我了,我们只会更好,不是吗?以后,……”

“不要说了”他粗鲁地打断了她,不耐地说:“我和你没有以后,永远都没有,如果你不走,那我就走。”说完,他真的站起身来,许宁一把拽住他,眼里开始冒火了,压抑很久的怨气、委屈、恐慌、恼怒一股脑地迸发出来:“孟林!你究竟怎么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就因为我爸爸找过你,害你丢工作吗?可是,我没有伤害到你,不管你将来做什么,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都不计较、不在乎,我爸爸虽然暂时还不能接受你,可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毕竟我们欺骗他在先,我从北京到这里来找你,难道,还不够吗!”

她激动喘着粗气,环顾了一下四周,点着头说:“好,你不回北京,我也不强求了,反正,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也不用回北京了,什么大学都统统滚蛋吧,在这里,高中毕业找个工作还能糊口吧,要不,我和你一起画画,这辈子我赖——定——你——了”说到最后,许宁委屈地又哭出了声,含混不清地甩出一句话:“你别想就这么把我打发了。”

孟林的­精­神几乎崩溃了,面对许宁的凄惶和无助,他再也遏制不住地,悲痛地说:“不要再折磨我了,如果不是我错误的爱上你,我母亲也不会死,她不会原谅我和你在一起的,我答应过她,永远都不要再找你了,许宁,你放过我,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不要让我违背对母亲的誓言,她走的时候,眼睛还没闭上呢!放过我,就当我们从来不曾见过。”他颓然地捂住脸,泪水顺着手缝滑落下来。

许宁骇异地看着他,这些话在她听来,如同炸雷,轰得她傻楞楞地,好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理清了思路,原来一切的症结在这里,刹那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她不甘,她实在不甘,望着眼前这个痛苦不堪的,深爱中的男人,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斥责他们,认为他们大逆不道,一定要拆散他们才罢休呢!她的父亲说她没有廉耻,背着他逼走了她的爱人,而他的母亲,却用生命换来一个可怕的誓言,连一线生机都不给他们留,难道,他们今生今世注定要天各一方吗?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你母亲为什么不许我和你在一起?”“不”许宁惊惶地摇着头,不甘心地辩解说:“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她的死是意外,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孟林,你不要自责,”她焦渴地,自解地说:“我爱你,你也爱我,这就足够了,难道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就要放弃一个活着的人吗,不,我们应该在一起,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们的爱情不是错误,这没有对不起你的母亲,相反,她会欣慰的,将来我还要为你生个孩子,我们是最幸福的。”许宁的声音低下去,颇有些羞涩。

孟林缓缓地将脸从掌中抬起,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盯着她,她的脸还是那么的美,她的眼睛却闪烁着孩子天真般的残酷,可是他却偏偏爱的死去活来,这个爱焚烧了一切,而他的母亲到死都不能瞑目,他是这样的痛不欲生,可她却已经在憧憬着他们幸福的未来了。

孟林不知从哪里来的怒气,霍然站起来,许宁在他炯炯的目光中有些胆怯,他好可怕,一把抓住她的脖颈,­阴­鸷而低沉地说:“怎么,你的生活里只有爱情吗?没有别人了吗?给我生命的那个人走了,我的爱情真是伟大,杀死了我母亲,而我还要在这个爱情里寻找幸福!哼,真是冷酷,你和你那高傲的爸爸真是像极了。”

许宁争辩着:“我爸爸怎么了?他现在心里也很难过,不,不是这样的,你太偏激了。”

“你住口,我不想听,”在他的越燃越旺地怒火中,手上加重了力量,许宁被咔得难受,本能地去掰他的手:“你疯了,放开我。”他用手指擒住她的下巴“对,我是疯了,我早就失去理智了,不规规矩矩的当自己的老师,偏要和你搅在一起,爱上一个女学生,这真浪漫,像那些言情小说里的傻瓜,一个穷小子爱上个富家女,爱的死去活来,爱的忘了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爱的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切。命运真会捉弄人,让我遇见你,从一开始,你就诱惑我,不顾一切的闯进我的生活里来,我真恨我自己,如此的软弱和无能,为什么不能阻挡住这样的诱惑,看看,看看这张美丽的脸,我,我却做不到不爱你,就连忘记你都是那么的难,你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你是个妖­精­,专门引诱男人走向毁灭的妖­精­,我怎么会还能这样爱你。所以,我求你,不要再出现了,我逃到这里,你还追来­干­什么,难道你要折磨我一生吗?”他伤心欲绝地徒然地放开手,一番话残酷得令他自己都痛得打颤,胡乱地喃喃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不会有以后了,该结束了。”

许宁的脸上渐渐褪去所有的血­色­,一片灰白,一双眼空洞地望着孟林,良久,声音来自空谷:“什么?你在说什么?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我——引——诱——你?你——”许宁似乎冻结在空中,大大的眼睛顷刻间又充盈出新的泪水,断然而落,不敢相信的目光穿透孟林的身体,孟林忍不住低下头去。许宁自言自语地:“我是个妖­精­,一个妖­精­,一个专门勾引男老师的妖­精­,你爱上我,却是我的错,我爱你,也是我的错,每一个人都在指责我,看来,我真的是个害人­精­。”

孟林不堪地转过身,早已五内俱焚。许宁深吸了一口气,无声的泪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流下,那双眼转到孟林的面前,冰冷而绝望地刺向他的眼底深处,幽怨地,缓缓地:“你——你确定吗?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一生一世?”

孟林被她的眼光震慑住,悲怆而决然地说:“我谁也不要,一生一世。”

许宁的瞳孔猛然收缩,她变得奇异的平静,一个自嘲的微笑稍纵即逝,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透下一片凄绝的倒影,声音缓慢地:“我原以为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可是,我还是——失去了你,还是爸爸说的对,最疼我的那个人原来真的不是你,我——尽力了,可是,我还是失去了你。”

“孟林,”她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看来,我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你的孩子了。”孟林回味着,咀嚼不出话里的滋味,心内只是有种从未有过的伤痛,那是听完许宁的话后,和她牵连在一起的痛。

许宁移向门口,一抬头看到了父亲的脸,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小屋中的光线,她木然地向他走去,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冰冷:“带我回家去。”从他身边擦过,不多看他一眼。

孟林转过身,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在他眼前一步一步走远,走出他的视线,走出他今后的生命。

许延青走过来,漠然地望着他,缓缓地说:“你亵渎了我的女儿。”

孟林倨傲地看着,冰冷地说:“你亵渎了我的爱情。”

许延青毅然地转身而去。

肆壹 转变

一路上,许延青细心地呵护着,呵护着一个受到创伤的孩子,温柔、体贴,不让任何一个人碰到他的孩子。他没有询问她为什么偷跑出来,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许宁总是那样的沉静,时而无声的流泪,时而处于若有所思的冥想中,时而恍惚地望着远方,就是不说一句话,默默看着父亲极力地为她做这个,做那个。他们辗转到了南宁的机场,她看着他整理行李,购买机票,办理登机手续,然后登机,起飞。她不再哭了,随着飞机缓缓地上升,她再也没有掉一滴泪,一直默默地望着窗外的厚厚的云层。

许延青总是有意无意地和她说着话,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反馈,但他依旧是那么温柔和体贴。最后,许宁终于闭上了一双疲惫的眼,慢慢靠在父亲的怀里,一阵淡淡的皂香味混合着他身上那特有的气味,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腻在他怀中,摸他的额头,摸他的鼻梁,摸他的眼睛,摸他的嘴­唇­,他笑着轻轻咬她的手指,她假意害怕的叫着爸爸,看他一副得逞后的笑,她也开心的咯咯的笑着。

许宁终于开口说话了:“爸爸。”她温柔的呼唤着。许延青忙回应:“怎么?”她微弱地说:“别离开我。”许延青紧紧搂着她,生怕失去似的:“爸爸永远都在你身边,不离开你,可是,你也不要再离开爸爸了。”许宁轻轻一下悸动,抬起头,寻着他的眼睛,他回望着,两个人都沉默。

有多久了?没有这样久久凝视了?穿透彼此的,­射­到对方灵魂深处去的互望。她总是追寻着,他总是漠视般的躲闪开。坎坷颠簸中,她却亦步亦趋的明朗了,如果,没有彼此的躲闪,会不会不发生所谓的背叛。谁知道!他先躲闪了她,她拿不住的远离了他,正当她羽翼丰满的要展翅高飞了,他却一拉手里的线,她摔落下来,原来,她只不过是一只他放飞的纸鸢,孟林错拉了线,她不知落向何处的彷徨。

她似惶恐的,带有几丝说不清的恐慌避开他,他却一时把持不住的搂紧了她,痛苦的一声低吟,她哆嗦一下,似要推拒,却又本能的靠近,惊如飞鸟,倒有说不出的舒畅,甜蜜,他还是最疼她的那个人,这世上,再没旁人,只有他们两个。

许宁阖上双眼渐渐睡去,偶然间,她会惊醒,他会安抚地拍一拍,时不时用那双修长的手指轻抚她那张酷似他的脸,疼惜地滑过那块淤青,后悔的不得了,用柔软的­唇­沾沾她的前额和脸颊,只不敢轻易的触­唇­。周围的人,谁也猜不出他们的关系,究竟是父女,还是情人。

当苏妍拿到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并没有原先预想的那样激动,静静地看着通知书上浓重的黑体字,莫名的怅然,一个新的开始,可是,又是一个漫长的四年求学之路,人这一生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无止境,仿佛永远看不到头的似的奔波。不过,总算对父母有了交代,她完成了一个使命,不辜负任何人,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暂时的卸在一边,留给她喘息的机会。

全家都沉浸在她考上大学的喜悦中,当别人寻机的问起父母时,他们总是故作矜持地颔首点头,却掩藏不住的得意和炫耀,回答他人这个足以让他们值得这样自傲的、满意的答案。

每每如此,苏妍尽量的回避着,不同他们一样的沾沾自喜。家里人还特意为她庆祝一番,哥哥特意带他的女朋友到家来,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自从苏妍出院后,哥哥经常带女友回家来蹭饭,可爸爸妈妈乐不知疲,已经计划着明年就给哥哥办喜事。苏妍看着,听着、感受着,怎么也融不到他们那种兴奋中去,她也替哥哥高兴,也喜欢未来的嫂子,可是她更喜欢置身之外的看着旁人的嬉笑怒骂,在这些凡夫俗子的庸庸碌碌的幸福和快乐中,她总能独自品味出某种淡淡的伤感来,她为自己也是这样生活中的一分子而感到无限的悲哀。所以妈妈说她硌涩,哥哥说她青春期,就连他的女友偷偷问哥哥:你妹妹好像总是心事忡忡的,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哥哥便神秘兮兮的来套话,她认为他实在很无聊。

去师范学院报到那天,她选择了住校,至少可以过一种独来独往的生活,随心所欲地去悲伤,至于悲伤什么,她知道那总也是说不出口的伤楚。

出院后,她找过许宁几次,但许宁总是淡淡的,话少了许多,总是呆呆的,就连接到外语学院的录取书,也是苏妍问,她才说,好象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桩。一起去看电影,不像从前,俩个人总是投入剧情中议论纷纷,如今,从头到尾,各人看各人的,许宁有时看到一半,还时常流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一起去游泳,她独自一人,不管不顾的不停歇地游上两个小时,直到累的倒地成一滩软泥。一起去逛街,苏妍说这个好,她点头,苏妍说这个不好,她也点头,好象一时间,对所有的东西都感兴趣,又都没兴趣。可是,无论做什么,许宁都会欣然而至,即使两人在一处闲聊,也都是无关痛痒的天南地北的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不见得有多高兴,亦不见哪里不开心。

苏妍总想找个机会和许宁好好谈谈,可是每当她似乎要开始的时候,许宁总是很巧妙地敷衍过去,绝口不提关于孟林的任何的只言片语,有几次,苏妍说到露骨之处,许宁还会表现出厌烦和不耐,真是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尴尬。随着大家都开学了,各自忙起来,见面的次数也少了,许宁也住了校,偶尔打打电话,许宁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愉悦,说些学校里的新鲜事,仅此而已。每每挂上电话,苏妍掩盖不住心中的隐隐失落。怎么人长大了,倒不像从前那样的贴心了呢?大学生活并没有使她改变多少,早已习惯了许宁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许宁在她生活中的渐渐淡出,使她更加的独处于这个世上。

肆贰 蜕变

他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在许宁家见过两次面,他如同从前那样,就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似的平静,还是那样的神秘、那样的遥不可及。苏妍的­精­神似乎真的要崩溃了,无数次的猜想和憧憬,都没有他再次从她生活里消失更加的可怕,那个吻彻底的改变了她,如同她还能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和支柱,也改变了以往折磨的味道和份量。

这就好象一个人在梦里无论是喜是悲,醒来后自我玩味着也就没有什么割舍不掉的,可是,现实中丢了什么或得了什么,那种痛与乐才真的让人牵肠挂肚的难舍。从前,他只是在她的心里,可现在,她渴望他在她的生活里,他们之间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空想,而是真真切切的,如同那个吻,可以让她颤栗、让她窒息、让她体味。

那次在医院,他突然来看她,给她所带来的全部喜悦与希望,早已在他的遗忘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成为了一种隐痛。苏妍开始怨恨起他来,他究竟把她当作什么,一个随意赏玩的小玩意吗?一个可以扯来扯去的木偶吗?他对她怎么可以这样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任凭她空对着星月自嗟自叹,爱到透支,唱着无人理会的独角戏。苏妍不止一次想找个理由去找他,或者就那样不找任何借口地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她做不到,那点可怜的自尊和骄傲使她在无数次的设想、辗转过后,不允许她那样做,反而幻想着,他在某一天,没有任何理由的出现自己的面前,给她一个拥抱,她会义无返顾的随着他,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可他依旧没有出现。

苏妍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她的寡言少语,独来独往,使她在新的环境里多少显得有些孤僻,其他的女孩们早已打成一片,没课的时候常常三三两两的结伴出去消遣,开始还出于礼貌招呼着苏妍,渐渐地连这点客套也省了。不过,苏妍的温婉、善良,总是谦让他人,使她并不惹人讨厌,同寝室里的女孩们对她都客客气气的。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捧着书看,已经成为宿舍里的一道常见的风景,那些同寝室里的女孩们,也习以为常,不去打扰她。

天气渐渐转凉,这是苏妍在大学里过的第一个秋天,窗外的树叶由一片、两片的盈盈飞舞,开始变成纷纷簌簌凋落,树上已显枯桠。同室的人为了给她上铺的汪梅庆祝大学里第一个生日,都到学校里的小餐厅去热闹了,她刻意地躲到自习室去,估摸着她们都走了,才回来看书。因为是周末,很多同学都回家了,或者出去玩,楼道里显得份外安静,而她宁可一个呆在宿舍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冷。

妈妈已经有些不满了,怪她周末都要赖在学校里,好几次特意为她顿的鱼呀、­肉­啊,她都不肯回家捧场,害得妈妈总是抱怨,女儿考上了大学,像是撒出去的鹰,收不回来。苏妍只好在电话里善意地欺哄她在读书。

为自己泡上了方便面,看着面条热气腾腾,弯曲的线条,苏妍真不明白,何苦自己要折磨着自己,放着家里的红烧­肉­不吃,偏要嚼着淡而无味的烂面条,真是自作自受。忽地,她想到了那次许宁生病的时候,她泡了一碗方便面,结果他回来,便顺理成章的请她吃了第一顿饭;还有那次她生病的时候,也是刚刚泡好了面,他就打来电话,之后,他吻了她。这些片段在苏妍的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望着面前的这碗面,机械地搅动着,不知不觉鼻子一酸,眼眶又红了,冥冥中,有种宿命似的期待,好象下一瞬间,他便会出现在她的面前。静耳倾听,楼道传来脚步声,苏妍心里一紧,紧张地盯住门口,一个人影冲进来,是汪梅,回来取东西,看到屋内一番凄冷的景况。她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说起话来也很直爽:“啊呀,你怎么一个人吃方便面,今天我过生日,走吧,一起去玩会儿,走吧!”她盛情邀请着。

苏妍文静地摇摇头,衷心地说:“生日快乐。”说完,拿出一本汪梅一直想买的双语字典,那上面还­精­心地用丝带打了个花结。汪梅有点诧异,没想到,一向孤芳自赏的苏妍悄悄地为自己准备了生日礼物,开心地说:“谢谢,这是我最想要的。”随即,不由分说地推开桌上的泡面,拉起苏妍热诚地说:“走吧,今天你一定要给我过生日,否则我真的不高兴了,都同窗两个多月了,你还没参加过大家的派对呢,像个修道院的修女,难道高中三年,书还没读够吗?”汪梅不顾苏妍的推却,强迫地给她穿上外套,连拉带拽地出了宿舍。苏妍也只好随着她了,借着月­色­,向校门口走去。

“怎么,要出学校吗?”苏妍犹豫着。

汪梅兴高采烈地说:“当然,我们商量着去跳舞呢,迪斯科,现在流行呢!”苏妍一听,住了脚,可汪梅生怕她跑了似的紧抓住她,门口等着其他女生,居然还有本系的几个男生,苏妍心想,原来同学们都已这样的熟络了。

同学们热情地同她打着招呼,几个男生不时偷瞟着苏妍,话也多起来。一伙人兴冲冲地向目的地开拔,苏妍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心情渐渐舒适起来。

迪厅是当时刚刚流行起来的一种最适合年轻人的娱乐场所,幽暗的气氛,闪烁不定的激光,强劲地舞曲,疯狂地人群,凌乱的脚步,苏妍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鼓乐声中,有点头晕目旋,呼吸都不得顺畅,在这摩登时代特有的狂乱的场景里,有种想逃的冲动。

汪梅他们一到了这里,很快地冲到舞池,在群魔乱舞的人海里,转眼便被淹没了。苏妍有些无助地站在这看不清、听不清的疯狂世界里,不停地有人在身边撞来撞去,她只好退到一个黑黑的角落里,略舒了口气,还好这里的人不是那么多,三三两两的,神神秘秘。她开始静下心来,看着舞池内一个个摇头晃脑地,浑身较劲的身影,他们仿佛被通上了电,不知所以的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扭动着,表情是愤怒的、麻木的、冷漠的、张狂的、迷醉的、热烈的,甚至是诡异的,苏妍默默地注视着,仿佛一瞬间,看尽人生百态。

这其中也有不乏惹眼的,跳的出­色­的,一个高挑的身影很快的吸引住了苏妍。女孩站在格外瞩目的高台上,留着帅气的短发,远远望去,应该属于那种亮丽型的,很短的对襟衬衫红得扎眼,领口开到胸前,颀长的脖颈,包身的牛仔裤,暴露在大庭广众下的肚脐,较好的身姿随着音乐扭动得恰到好处,修长的腿,翘翘的臀部,做着撩人心旋的小动作,惹得不少的男人吹着匪哨,在她周围沸腾着,欢啸着,还有个别一两个上前去较量舞技,女孩无谓地跳着,放肆的舞姿里透出一股傲慢,在当时,还没有多少女孩敢这样大胆,前卫,这足可以激发出人们骨子里的某种冲动和放纵的本能。苏妍觉得这种感觉没来由的熟悉,却又有着不能确定的陌生。

舞厅里开始旋转起缓慢的曲调,人们开始一对对地搂抱着跳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的舞步,在如此昏暗的世界里,流淌着某种暧昧。苏妍的目光不禁追随着那女孩的身影,看见她穿过人群向这边跑来,一个高大的时髦男孩紧追其后,他们在苏妍的不远处,某个更加黑暗的角落里停住了,男孩招呼着服务小姐,要了酒,女孩背对苏妍,仍然看不清长相,苏妍有点不甘心地紧盯着他们。

突然,有人重重地拍了她一下,汪梅的大嗓门响起来:“好啊,不去跳舞,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苏妍回过神来,几个同伴都热气腾腾地凑过来,大家还叫了饮料,男生们都要了酒,个个看上去都很尽兴的欢愉。一个同系的男生,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来,邀请着。汪梅几个人都坏笑着,表情甚是暧昧,苏妍立刻红了脸,摇摇头,周围的人更加掩饰不住的笑,看着这个有趣的场面,苏妍更觉尴尬,坚定地又摇了摇头,那男生很失望地把手伸向汪梅,汪梅很大方地随他步入舞池。旁边的女生也纷纷随着其他男生去了。

苏妍暗暗舒口气,发誓着,下次无论什么样的理由,她都不会再来这种地方了,这里不适合她,她也不属于这里。再次向那个黑暗的角落望去,那个女孩仰着脖子,不歇气地喝掉了杯中所有的液体,重重地墩在桌上,男孩不服气地也一口气喝掉了杯中酒。

苏妍可以听到女孩所发出的清脆的笑声,他们又要了酒,隐约看去,桌上满是空了的酒杯,苏妍倒吸了口气,不禁皱了皱眉,那女孩总是晃来晃去,偶尔扭过脸,只看到一个侧面,长长的头帘遮挡住前额,仿佛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很快地又投入到黑暗中去。苏妍屏住呼吸地盯着他们,不知为什么,就是被女孩深深地吸引住。

那男孩向女孩靠拢过来,渐渐地,两个身影贴在一起,两个脑袋重合了,苏妍甚至可以看到男孩的手很不规矩地在女孩身上游走。苏妍不禁心里乱跳,赶紧把头转过来,为自己的偷看感到羞赧,真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可是,她还是不能自控把头再次转过去,女孩已站起来,背靠在墙上,曲着一条腿,男孩的一只手臂挡在墙上,身体紧紧地压在女孩的身体上,他的头遮住女孩,他的嘴压在女孩的­唇­上,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这时,缓慢的音乐突然停住了,那猛烈的鼓点再次响起,在新的激荡中,无数的激光束横扫着,男孩抬起脸来,在光怪陆离中,苏妍终于看清楚了女孩的那张美伦美幻的脸,即使那上面涂抹着浓艳的­色­彩,遮盖住原有的清纯,但是,苏妍还是惊叫出那个名字:许宁!

肆叁 不议

音乐虽然太吵闹,可是,许宁还是感觉到了这边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向这边望来,在如此混乱不堪的景况里,两个女孩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许宁微微一楞,随即,和男孩低语了几句,男孩侧目向这边望了望,没等他反应过来,许宁很不耐地推开他,向苏妍走过来。

“嗨,苏妍,真巧。”许宁若无其事的打着招呼。苏妍点了点头,神­色­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咽了口吐沫说:“你好,怎么会是你,我看半天了,都没认出是你。”话一出口,顿觉后悔,明显的,自己什么都偷看到,怕许宁尴尬,赶紧转开话题:“同学过生日,我来凑凑热闹,你知道,这种地方不适合我。”许宁倒是很无所谓的笑笑,很自然地坐了下来,那份自若,倒令苏妍自己觉得自己未免有点突兀。

“你剪了头发。”苏妍惋惜地说。

“好看吗?我觉得短发更适合我。”许宁用手很满意地胡噜了一下。“很开心看到你,本来想过两天去找你,没想到今天碰上了。”她的脸上倒真显现出高兴的样子。那个高大的男孩凑过来,刚要坐下来,许宁不冷不热地说:“去要点酒来,我和朋友聊会儿天。”语气里明显不悦他擅自做主地凑过来。男孩虽说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走开了,眼角瞟了瞟苏妍。

苏妍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许宁:“怎么,你交男朋友了?”许宁微笑了一下,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说:“我没有男朋友。”这算什么回答?一句话堵住了苏妍所有的疑问,她默默地看着许宁,不禁有些气闷,两个人都没话说地沉默。男孩回来了,将几罐啤酒放在桌上,很自觉地又闪到了一旁,许宁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来,熟练地点上,红艳的小嘴撮起一小缕烟雾,顺手打开一罐酒,咕咚喝了一大口,酒气混合着烟味,弥漫开来。苏妍不能压抑住心内的情绪:“你抽烟了?还喝这么多酒?”

许宁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她重重的眼影合下来,掩盖住她眼内的光彩。苏妍蠕动着嘴­唇­,心里说不出的压抑和难受,忽然想起来,许宁的爸爸是从来不抽烟的,她喃喃地问:“你——过的还好吗?”许宁淡淡地说:“挺好的,上大学就是这点好,自由、无拘无束,我一住校,家里天天唱空城计了,连保姆都回老家去了。”

“是吗?其实,你家离学校也不远,­干­嘛非要住校呢?你不回家,你爸爸一个人会觉得很寂寞的。”许宁突然打断苏妍,紧锁眉头说:“好了,我不想听。”苏妍尴尬的,将目光投到舞池里去,许宁自顾自的喝着酒,好象和那种液体有仇似的。“许宁,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吗?像从前那样。”苏妍说出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

“当然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许宁认真地看着她:“你又胡思乱想,今天愁,明天忧的,总是那么多愁善感的。”说完,许宁轻轻地拍了拍苏妍的脸,这个小小的举动,令苏妍呼唤出所有的以往:“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抽烟了,对身体不好,也不要这样的喝酒了。”她一把拉住许宁正要送到嘴边的啤酒。

幽暗中,许宁凝视苏妍片刻,眼里闪动着那份熟悉的光芒来,几乎是一瞬间,那光芒一闪而过,她继续将酒倒入嘴里,这次也许是喝的太猛了,她艰难地咽下去,与向上顶来的酒气交战了片刻,重重地打了个酒隔,这才开口讲话:“别担心,我挺好的,就是怕你管我,才懒得见你,每次一见面都好象沉重不得了的样子,我看着难受。”她说的话直露起来,蓄积了很久的酒­精­开始在她体内开始发挥效力了,许宁有些坐不住的晃悠,好象为了证明似的,她强忍着,故作镇定重又点上一支烟。

苏妍更加气闷地:“不要抽了,也不要喝了。还有,没有交男朋友,为什么……”苏妍颇觉为难地说不下去,许宁冷笑几声,看着苏妍认真样,含糊不清地说:“又来了,累不累呀。”苏妍噎住。许宁只管喝酒,不理会她,脸上的表情在酒的作用下,漠然中带着某种痴迷。苏妍强制地把酒从她手中夺过来,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许宁,颇有些心痛。许宁将另一罐酒打开,苏妍难过地看着,不再拦着,她知道,没用,她今天碰到了,有人管,那以后呢?许宁要上洗手间,苏妍要陪,她制止住,摇晃着走开了。

黑暗中,苏妍沉闷着,与周边不协调着独处着。灯光闪烁间,一抬头,看见两个男人在不远处与刚才同许宁在一起男孩子不知说着什么,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几句话后男孩子扭脸想走,似乎很不服气,那两个男人以迅雷不及耳的动作一边一个威逼着他向门口走去,苏妍再看过去,他们在人群中一晃不见了,也许是个人纠纷,苏妍替许宁结识这些人而不安。

“怎么——不——不说话了?呃!”许宁的眼迷瞪着坐了回来,又抓起酒瓶,苏妍恳求着:“别喝了,再喝就回不了家了。”许宁忽然不语了,脸上怪怪的,嘴里喃喃地:“回家?我也想。”一瞬间,她变得像个孤独无助的孩子,两只眼茫然地盯住酒杯:“苏妍……”苏妍担心地问:“怎么了许宁?”

许宁张了张嘴,好半天小声的胡乱地说着:“不,我不回家,我哪儿也不去,这里人多,我就在这儿呆着。”说完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再清醒些。

“在这儿呆着哪行呀,听话,我送你回宿舍吧!这里的环境太乱了,什么人都有,还是早点走吧。”苏妍试图抓住她此时的清醒,商量着。

“不,不回去。”许宁的声音充满了痛楚。苏妍忍不住问:“那你爸爸呢?”许宁又不说话了,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来,紧紧抓住了苏妍的胳膊,她在微微发抖。

“那,你要回哪里呢,现在已经很晚了,老这么着被学校知道了要开除的。”苏妍强调着,许宁抬起头来:“那我睡马路去。”苏妍不禁气恼地:“瞎说什么!你不要任­性­了,你只能跟我走,我送你回学校去。”

许宁醉眼惺忪的似乎没了状态。苏妍哄着:“还是和我回学校吧,你这样,如果回家撞见你爸爸就糟了。”许宁呢喃地:“我爸爸?呃——”一个酒隔扑在苏妍的脸上,“你对我好是为了——为了我,还是为了——为了——他?”

苏妍打断她:“你醉了,不要乱说话,我们走吧。”她抓起许宁,许宁已经完全失了控,任凭苏妍搀扶着离开了座位,没有了其他支撑,许宁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沉重多了,苏妍费劲地调整着两个人的平衡,越过数不清的晃动的人影,向门口走去,许宁忽然停住,歪着头,看着苏妍,唧咕着:“苏妍,你,你脸——红了?啊——,让我猜猜,你也喜欢他,是不是?一定。”

许宁自我肯定地点着头,甩开苏妍的搀扶,一步三晃地跌撞出去,苏妍手脚冰凉地楞了片刻,匆忙一瞥,刚才的两个男人在不远处监视着这边,苏妍心里一阵害怕,马上追了出去。

外面世界的清爽之气,扑面打过来,登时头目一新,离开了震耳欲聋的舞厅,周围一切格外的安静怡人,苏妍拼命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如同刚刚从地狱里逃出来般的疲惫和惊恐,现在的世界才是真的人的世界。许宁忍受不了这空气里的清新,凉如水的夜风阵阵吹来,她开始呕吐,不停歇地吐着,污秽之气,顺着风隔几里地似乎都能闻得到。

苏妍扶着她,拍着她,安慰着,许宁站不稳,只好蹲在地上吐,脸上五彩的颜­色­被泪水、鼻涕调和成一张脏兮兮的小花脸,说不出的惨状。苏妍拍着她的后背,在一个雨夜里,她为另一个人也这么拍着、扶着,酒后的莽撞、忘形,还有那双朦胧的、微熏的眼睛,烧得火烫烙在她的心里,那天真正醉过去的人不是他,而是她,直到今天都不能醒来。

苏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恍惚着,许宁的酒味和那回忆中的酒味混杂在一起,时间仿佛颠倒了顺序,分辨不清地模糊起来,她机械地拍着,许宁已经没有什么可吐的了,艰难地站起身来,靠在墙上,痛苦地闭上双眼,艰难的呼吸着。

附近有个小卖铺还在亮着灯,苏妍嘱咐许宁不要乱动,跑过去买了瓶水,价钱居然是往常的三倍,想来是专门做舞厅里这些夜归者的生意的,路边泊着不少出租车,等待着,将那些宣泄后的、各异的飘荡的灵魂,送往这个城市的四面八方,消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演绎着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那些灵魂今夜是否可以安然入睡?

苏妍也拦住一辆车,刚刚打开车门,许宁又抑制不住地一声­干­呕,晃到墙角里去了。司机说什么也不拉这趟活了,让苏妍再换车,一伙年轻人挤过来,嬉闹着上了车,司机一踩油门,呼啸着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许宁这次连苦水都吐出来,歇了很久,许宁忽然轻轻地说:“陪我走走吧。”声音听上去清醒了许多,只是疲惫。苏妍扶着她,她倚着,变得乖巧了,虽然脚步还是那样的凌乱,她们就这样毫无目的的走着,许宁嘴里不时地呓语着,最后,苏妍看看她也没有了吐的迹象,商量着:“我们回去吧,今天是周末,宿舍里的人都回家了,去我哪儿吧。”

她扬手要打车,许宁一把打下她的手,打的生疼,含混地说:“不,别管我,你回去吧。”说完,挣开苏妍的手,晃悠着向前走去,脚下拌蒜似的,苏妍赶紧跑上去,劝说着:“你一个人怎么走啊,听话,不要闹了,跟我回去。”说完,不等许宁反应,伸手拦车,一辆出租车停在她们身旁,许宁忽然拧起劲来,冲到车前,挥着手大喊:“谁叫你停的,走开,快走……”

司机骂了一句,车很快地冲向了夜幕。苏妍怎么叫都没有用了,许宁向车开走的方向虚踹了几脚,一副愤愤的厌烦。

苏妍生气了,一把扯过许宁,大声地问:“你清醒一下,好不好,这么晚了,你想­干­什么?如果你醒着,就不要再任­性­了,跟我回去,如果你醉了,就更没有权利了,一切听我的安排。”她不容分说地拽着许宁,也不打车了,狠下心来,向学校的方向走去。许宁拼命地摔开她的手:“讨厌,放开我,不用你管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管,我抽烟、我喝酒、我堕落和你有什么关系,从一开始,就像个老太婆似的唠叨,­干­嘛瞪着我,为什么哭,我又没欺负你,哦,我明白了,你也开始厌烦我是不是,我就知道,这世界上,没什么是靠的住的。”许宁越说越激动,眼睛红红的,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泪水流下来,她浑然不觉。

苏妍委屈地哭了,清冷的街上,有清冷的风,夜雾散漫在两个女孩的周边,苏妍痛心地说:“许宁,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没有不能理解的,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的,你心里难过,我都知道,如果抽烟、喝酒、甚至和自己不爱的男人在一起可以快乐的话,我不会再缠着你,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谈谈。”

“谁说我难过了?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开心极了,你不要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像个圣女似的活着就满意了,知道吗?我现在开心极了,你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尝试一下男人的滋味……”许宁冷笑着,痴迷的瞪着天,不解恨地笑着,声音甚是刺耳。

“许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苏妍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许宁,“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不许你这样说我。”

许宁略带自嘲地幽幽地说:“我就是这样的,我天生就下贱,我是个妖­精­,是个妖­精­,是个勾引男人的妖­精­,我把他们都毁掉,我把自己也毁掉。”许宁几乎要摔倒了,苏妍扑过去,抱住将要倒在地上的许宁,哭着说:“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怎么可以?什么妖­精­、什么下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最好的,没有人可以这样说你。”

“呜——”一声发自肺腑的呜咽划破了夜空,许宁倒在苏妍胸前,哭得黑天昏地,在这片哭声中,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就是,我就是——妖­精­,我毁了他们,他们也毁了我,苏妍,有些东西我已经得到了,现在却没了,有些东西我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不可能的……他的母亲死了,他不能再要我了,他恨我,可我有什么错?而他却……我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我不想这样,可我……我不是妖­精­,也许是个怪物。”她哭的肝肠寸断,苏妍抱着她,心里乱糟糟的,许宁一会儿“他们”,一会儿“他”,她把她说糊涂了,好象在说孟林,又好象不完全是。只好安慰着,两个女孩的眼泪和沉沉的夜­色­混在一起。

肆肆 书信

第二天,苏妍醒来的时候,睡在身边的许宁已没了踪影,被窝里还留有昨夜两人拥挤后的余温,枕上一缕黑发,短短的。枕畔一张字条,是许宁的笔迹,上面写着:谢谢你,我一切都好,勿念,再和你联系。苏妍楞楞的看了许久,不名所以的难过。寝室里其他几个女孩还在沉睡,一宿的欢娱使她们筋疲力尽了。

苏妍轻手轻脚的收拾好自己,今天是礼拜天,是该回家看看的时候了,无论怎样,她总不能辜负了妈妈做的饭菜。在楼下的值班室里,拨通了许宁学校的电话,她不在那里,又拨通了许宁家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许宁又没了消息。苏妍心里空落落的,走在静悄悄的校园里,想着昨夜的一切,恍如隔世的遥远。秘道两旁高大的枝桠已尽显枯零,两旁橱窗里贴满了照片,这些照片记录了学校以往活动的光荣历史,领导们亲切的握手,合影留念,一代一代的历届­精­英们的飒爽英姿,她停在一张老照片前,那是几年前美术系里的一张获奖学生的合影,一张熟悉的面孔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是孟林,苏妍的目光停留在上面,久久的凝视,她毅然地转身离去。

不久,在西南那个偏僻的小地方,孟林收到一封从遥远的北京寄来的信,字迹清秀,不是他所熟悉的笔迹,日期至少快半个月了,小地方的通讯往往是滞后的。犹豫了许久,他不愿拆读,有些胆怯,他还不能从过去里逃离出来,不愿把自己再投进到对以往种种回忆的痛楚里去,逃避是他目前竭尽心力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那封信就那么寂寞地躺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直到有一天,同事拿它来垫东西,才发现那是一封没有拆开的信,再次送还他的手里,还笑他记­性­好差,他没说什么,再次把它扔到一个新的角落里。可是,那就像一个召唤,静静地不发任何声响的一个召唤,孟林无论做什么,从任何一个角度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的召唤,最后,他向它妥协了,夜晚,他躺在自己的小竹床上,喝着当地自酿的米酒,微熏中,他拆开了它:

尊敬的孟老师:

您好!请允许我还能再次这样的称呼您,虽然您已离开了学校,而我已经毕业,成为一名大学生,但我不能忘记您曾给我及所有同学们在高中时代带来的教诲和欢乐,那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时光呀,无论我们今后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们一旦谈起往昔的学生时代,您就不可避免的成为我们回忆里最具有光彩的那个人,作为老师,您已经取得了最大的成功,这是我作为您的学生,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但是,我不甘心只是做您的学生,更渴望成为您的朋友,也许,我们在很久以前,默默间,已是朋友了,我在一旁关心着您,体谅着您,也理解着您。

也许,您现在正生活在一片灰­色­里,没有心情听我谈这些,但我还是鼓足了勇气拿起了笔,因为,我身旁的一对良师益友,他们因为“爱”都陷入了生活的泥泞里,我却无能为力的流下眼泪来。生活,真是不公平,给了我们那么多丰富的情感可以体味,却将我们一一圈框在各自的禁地里,不能越雷池一步,使我们因为背景、身份、年龄、金钱、家庭……等等,数不清的理由,而在道德和良心的谴责下,在爱情面前怯步了,背负着­精­神上的十字架,直到被它彻底的压垮,被它埋葬。我不敢苛求什么,您已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切,如果,逝去的是一种永远的遗憾而无法弥补,那么就应该更加珍惜现在我们还能拥有的,一个人的遗憾是独自感伤,两个人的遗憾是彼此痛苦,许多人的遗憾也许就是场悲剧。

如果我说,爱情可以冲破那个所谓的禁地呢!那个­精­神的枷锁是不存在的呢?也许,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释怀,但至少,还有很多人渴望着生活里可以多一些美丽的、真挚的东西,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像罗米欧与朱丽叶,还有鲁迅和许广平,爱情本身是崇高的,不是背信弃义的、不是贪婪而妄为的,不是违背道德和良心的,它的美丽是圣洁的,是崇高的,也许会有些叛逆、会有些阻力,甚至有时会是残酷的,但一切的轰轰烈烈最终都要归于平平淡淡,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能在别人的牢笼里锁住我们的一生。我们只要属于自己的那份缘,即使是天各一方,但始终不离不弃。您的母亲虽然走了,带走了您的悔恨,留下的是遗憾,可是,我相信,如果她泉下有知,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您一生都是幸福的,真正的幸福,愿她在天国里看到您幸福的活着。我们不要遗憾,不要悲剧。那把开锁的钥匙在您自己的手里。人生太短暂,我们承受不住太多的失去。

那个女孩,需要您来拯救,如果您知道她醉倒于午夜的街头,品尝着一杯杯不属于自己的爱情苦酒,您不心痛吗?有件事,我再三斟酌,还是决定要告诉您,许宁曾经有过您的孩子,为了您,为了维护你们那如履薄冰的爱情,她独自承受住了所有的苦痛,至今,我还能记得她在医院里蹒跚的脚步和苍白的脸,她不负您!

请原谅我冒昧地写信给您,将近年末,祝您一切都好,盼!

您的最忠实的学生和朋友苏妍

十一月二十五日

这是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孟林默然,许久以来,他独自承受着许多,读着苏妍的信,仿佛有人终于肯坐下来,推心置腹地和他谈谈这一切,句句触到痛处,但句句又像是在疗伤般的温婉而抚慰。虽然,他对爱情另有自己的固执。但,当他看到最后几句,整个人几乎跳起来,汗水一下湿透全身,天啊,天啊,许宁居然有过他的孩子,他猛然回想起许宁那张美丽、苍白的面孔,明白了那天她提到“孩子”时伤心欲绝的眼神,而他,这个混蛋,居然忽略了,他伤透了她的心,她最终也没有和他提起曾经有过孩子的事情,她想提来的,但他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了解她的骄傲和倔强,她放弃了,因为绝望,因为他决定不再要她了,她还提这些又能怎样呢?他犯了什么罪,他犯了什么罪,要这样的惩罚他,他哆嗦着,再把信看一遍,心里已然说了几万句的“不可能”。他的手脚冰凉,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怎么可能?命运真会和他开玩笑,仿佛在考验他最后的忍耐极限,当他以为跌到谷底的时候,却又把他推入一个新的万丈深渊,彻底的摔得粉碎。

“罪人,我真是罪孽深重,我永远都赎不清了。”他想都不想,立刻扑到衣柜前,翻出行李箱,抑制不住的用颤抖的手将衣服胡乱的地塞进箱中,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他要回北京去,他再也不能耽搁一秒钟了,他要马上回到许宁的身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告诉她,他有多爱她。他的手抓起桌上母亲的遗像,他停止了一切动作,僵在那里,一瞬间,他没了呼吸,心脏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麻木的打开抽屉,找到那个可以让他暂时舒服一点的救命的药,一口吞下去,紧闭着眼,不能肯定自己究竟还能否挺过这一劫,“永远都不可能解脱了,不能了”他恨不得马上就死去。

在幽暗的灯光里,他独自坐到天明,然后划上一跟火柴,看着那蓝­色­的火苗一点一点把那封信吞噬,变成一片片的软灰,飘落在地,他瞪着一双­干­涸的眼,默默地凝视着这一切,嘴里嗫嚅地:“对不起,许宁——我爱的,这辈子——我欠你的。”

苏妍盼着,等待着,可是,那封信最终还是石沉大海了,她失望极了,她收不到有关孟林的只言片语。苏妍一直对孟林抱有一份特殊的好感,不仅仅因为他是个学生喜欢的老师,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喜欢上同一感觉的东西,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了解他的,在以往的接触里,他们彼此间不经意地目光交汇里,她能感觉到一份熟悉的味道,像一道暗流,缓缓地流动着,就足以了。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始终没有回信,他是否生气她何必多此一举呢!还是他彻底地放弃了?苏妍渐渐地不再翻看信箱了,那个永远都让她失望的信箱。

许宁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苏妍去学校找过她,同宿舍里的人说她上课是不定时的,总是旷课,晚上也经常看不到人影,可能回家住去了。苏妍望着许宁空荡荡的床铺,不见人气的冷清着,枕巾、被单上隐隐地一层薄土。

肆伍 勇敢

快要放寒假了,学校里到处都流露出节前的喜气,那些外地的学生,已经开始购买回家的礼物了,抢订着永远都难搞的火车票。只有在这个时刻,苏妍才感觉到身为北京学生的优越感来。自从上次汪梅的生日后,苏妍和她的关系比其他人近了几分,看着汪梅哼着小曲,兴奋地收拾着行李,鼓鼓囊囊地两大包,全是给家里带的东西,苏妍和她开起玩笑来:“还有一个多星期呢,­干­吗这么着急,像猴偷桃似的,一刻也不呆不住了?不是整天说北京好吗?”

汪梅擦了擦汗:“哪儿好,也比上家好,东西买的太多了,不早点收拾不行啊,哦,对了,我们老家的烧­鸡­可好了,回来给你带两只。”苏妍笑着说谢谢。汪梅有点不解气地又往包里硬塞进去两本书,看到苏妍呆呆地对着书,一副神思悠悠的模样,不禁说:“其实,苏妍,别看你总是不言不语的,可我挺喜欢你的,安安静静的,我妈老说我跟男孩子似的,说我疯,可我就是静不下来,让我不说话,那还不如死了算了。”苏妍听到她如此的表白,微微一楞,随即又见她说的有趣,微笑着说:“你的­性­格也挺好的,开朗、活泼,朋友也多,挺让人羡慕的。”

“是啊,所以我说你啊,文静的都有些忧郁了,好象总是有心事的样子,唉,真想问问苏妹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那一江春水向东流。”汪梅笑了,苏妍也静静地笑了,两个人笑得暖暖的。

汪梅继续说:“你笑起来,比蹙眉时好看。”

苏妍有点不好意思:“好啦,快收拾吧,这点才情全都发挥在这了,考古文时,急的那样,都快佛跳墙了。”汪梅傻笑着白她一眼,继而想起什么的说:“那天在迪厅里挺野的女孩,是你什么人呀?”苏妍谨慎地问:“怎么了?我的高中同学。”

“那天,我去歌厅找一个朋友,看见她了,穿的别提多惹人了,喝的醉熏熏的,最后耍起酒疯来,拿杯子把人家的电视都砸了。”

苏妍面­色­凝重起来:“你没看错吧?那么黑的地方,你能记住她的长相呀?”汪梅肯定地说:“当然,我这人向来过目不忘见过的人,况且,她长的挺漂亮的,这么扎眼的人,我更不会记错了。”

苏妍心里又沉重起来,漂亮的女孩,是会给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尤其像许宁那样的,汪梅的话应该不会有错,她沉闷着,再也没心情­干­任何事了。坐了一会儿,心不能安,吊在那里的难受,于是跑到楼下去,拨通了许宁的电话,学校里依旧是没人,她犹豫了一下,现在正是下午,明知道许宁家里不会有人,可还是无奈地拨通了号码,响了两声,居然有人接听:“喂?”苏妍凝在那里,意想不到的会是他,这真意外,也令人诧异,稍微镇定一下情绪,缓缓地说:“是我,苏妍。”

她没有叫他叔叔,有意地避开这个字眼,静等对方的反应。那边停顿了几秒钟,可能同样感到意外,但很快他说:“哦,你好,许宁应该在学校吧!”他不认为她除了许宁还能为了什么打来电话。

“哦,是吗?那我再打给她好了。” 虽然无话,但苏妍没有收线的意思。两个人在电话里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他没话搭拉着:“嗯——身体还好吧,哦……不要再生病了。”空气里跳跃着不规则的元素,苏妍不能确定,他是因为出于礼貌的应酬无话可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矜持,她实在不想放弃这次通话的机会,也许,命里注定的,她无法摆脱他。

“我,我很好,你呢?”她第一次这样主动而温柔的问候他。他应该可以感觉到她语气里与以往的不同,很谦和地:“挺好的”

再次的停顿后,舒展了一下口气:“你呢,都好吗?快放假了吧?”苏妍心内一阵委屈,他明知故问,她如何能好?不禁撒起娇来:“不好!一点都不好!”她觉得今天有点放纵自己,可是,在他面前,她不自觉地就做到了,如同变成另外一个人。在她的娇情中,他自故地笑了笑,已打算收线了:“那好,改天再……”苏妍不打算放过,对他的态度有些恼,忽然说:“喂,我,我——”

“怎么?”他等着。

“我,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说吧。”他大方地。

“电话里说不清,能和你见个面说吗?”

他微微沉吟了数秒,苏妍听到自己的心又开始乱跳的声音,怕他拒绝,那她真的要死了,还好,他很快地说:“好吧,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这个回答,令苏妍有些满意了,但她不想给他添麻烦,于是说:“不了,还是我去找你吧。”他答应了。放下电话,苏妍暗暗地激动,成功了,她主动约了他,他答应了,她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虽然他有几分勉强。

她步履轻松地回到宿舍里,换了件衣服,请了假,嘴角上始终荡漾着微笑,一瞬间,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街上的人也不像以往那样惹人讨厌,他们平庸的不能体会出她此时的心情,可她谅解着一切,只觉得自己和别人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啊,她同他有个约会,她比世上所有的人都有值得骄傲的资本,就连公车上小孩子的哭闹声,她都宽和地笑笑,抬眼望去,天怎么会如此的蓝,风怎么会这样的柔!

门开了,一个英挺的身影映进苏妍的眼帘,他穿着一件款式新颖的深蓝­色­毛衣,V型领口白­色­镶边,衬托着他那张原本就洁净、雅人的脸,天生的一双温柔含情的眼,短暂的一瞥,脉脉中无限温婉。任何人在他面前,会不自觉的相形见拙,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迷人的人。一刹那,苏妍的眼眶微红,要投入到他怀中的冲动,势如待发的不可阻抑,她拼命克制,忍受着那份刻骨的痛,这使她变得异常的情绪低落,全没有了路上的轻松与欢畅,没有见到,渴慕着,见到了,又无限伤感。

“喝什么?矿泉水还是可乐?要不来点果汁吧!”他从容的招呼着,可她什么也不想喝,为了不拂他好意,要了杯水。他很自然地为她将瓶盖拧开,她接过来,碰到他手,两个人都有意无意地迅速地瞟了对方一眼,斯艾艾的。

屋内很安静,他微微不自然招呼她随便坐,转身向书房走去,边走边说:“等我一下,正查着东西……”苏妍逶迤地跟进去,看到书桌上开着电脑,周围一堆堆凌乱的纸张,想是他正忙着工作便被她打断了。她带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突然,苏妍看到了那本许宁的像册也摊展在桌上,他边整理边客气地说:“没关系,不过最近确实事太多,公司里根本无法静下,所以跑回来……”他自顾自地说着,顺手合上像册,很快的放回中间的抽屉里。

明显的,他似乎心情不太好,显得有些疲惫。

她带着几分不安,沉默着。跑到这里,坐在他的面前,想说的实在太多,一齐堵涌在喉咙,倒不知如何开口了,只是傻望着他,有些拿不住自己来到许宁家,究竟是对还是错,算不算是对许宁的一个背叛。苏妍斟酌着,既然不想说,她又何必非要来找他呢?他优雅地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微垂着眼,随意地翻弄着手边的纸角,静静地,不说一句话。

苏妍轻轻地咳了咳,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在迪厅里碰到过许宁。”她停住,静观他的反应。他平静的望着她。苏妍只好继续说:“她,喝了许多酒,我觉得,许宁现在过得很不开心……”

她等了等,见他没有应话,只是微蹙着眉。她咽了咽口水:“我在学校总找不到她,所以就,我想,那件事对她影响很大,我很想帮她,但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我……我……”她有些支吾,“我给孟老师写了封信,但是他没有回音……”

她越说越乱,快要抓不住主题了,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她乱了方寸,看来,这件事不像当初设想的那么的简单。他的眼中闪出厉光来,她不禁哆嗦了一下,想解释清楚,可是,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地掷过来:“写信?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和许宁有什么关系?”一连串的质问。

苏妍硬着头皮赶紧说:“不,你不要生气,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为了许宁,真的……”

“苏妍”他打断她,“你觉得这样做就可以帮助许宁了吗?许宁不好,自然有我来管,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会保护好许宁的,还有,谢谢你那天照顾许宁。”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苏妍楞住了,他都知道?连她照顾许宁也知道?她有些想不明白,忽然脑中闪现出那两个男人的影子,保镖吗?苏妍很是诧异,他居然采用这样的方法保护自己的女儿。

他沉着脸说:“许宁现在不开心是必然的,治病嘛,总要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是蜕变。她会好起来。关键是不能重蹈覆辙,再犯第二次错误,你为什么自作主张地给那个人写信,你……”

他懊恼地说:“你这样做实在是……那会让我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的。”他的脸­色­十分的难看,谴责的目光打到她脸上,他还从未如此的对她动过怒。

苏妍涨红了脸,挺了挺背,不服气地说:“痛苦地过程?蜕变?可是,她如果永远都痛苦怎么办呢?她要变得更糟糕了呢?她学会了抽烟,还常常把自己喝的烂醉,穿着露着肚脐的衣服,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跳舞,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却又不知道珍惜,她是在笑,可是笑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眼泪,那些保护她的人,只能保护她的身体,却保护不了她受伤的心,她变了,我都快不认识她了,请原谅,我是有点多管闲事,可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做不到对她视而不见,因为,许宁和孟林是真心相爱的,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非要他们天各一方呢?难道现在一塌糊涂的许宁会比那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天真少女会更好吗?”

许延青从来不知道,这个一向看上去那么柔弱、沉静的女孩,口才会这样的好,她还挺厉害的,振振有辞的,说的既尖锐又咄咄逼人。哼,她凭什么可以这样同他讲话?凭什么?她敢背着他给那个孟林写信,差点酿成更严重的后果,她还跑到这里,打抱不平似的教训他,凭什么?就因为他吻过她,看来,他无意间给了她太多,惯坏了她,这个小女人居然学会了在他面前有恃无恐了,甚至,还有点放肆!

许延青忽然饶有兴味地重新打量她,因为有点激动的原故,脸红红的,眼里闪着灵动的光韵,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的,乌黑发亮的头发有一缕搭在上面,看上去更加的可人。他故意板起脸,冷冷地说:“好,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来,和我讲这些,我肯定要和许宁好好的谈,可是,请你千万不要再给那个孟林写什么信了,他们之间早就成为过去了,我实在不希望再掀起什么波澜了,还有,苏妍,我提醒你,你要真心帮助许宁,最好以后,不要再在她面前提那个孟林了。”

“为什么呢!”她激动地站起来:“孟林哪里不好呢?就因为他是我们的老师吗?我认为这根本是一种偏见。他是个非常好的老师,课上的好,人品也好,有责任心,关心、爱护我们。同学们都喜欢他。而且,他那么有才华,如果说年龄上有差异,他只不过比许宁大8岁,年轻、富有朝气,喜欢他的学生不止许宁一个人呢!谁说老师和学生之间就不能产生真正的爱情?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人之常情啊!不应该受到谴责!”她微微喘着气,眼中焕发出光彩,希望能点燃另一个灵魂。

“好了!别说了。他低呵住她,心中如同被什么狠狠地蛰刺似的痛,他真的生她的气了,咀嚼着她话里那些美好的字眼:年轻、富有朝气、有才华……她在赞美那个孟林,她也懂得欣赏他。苏妍楞住了,诧异地看着他。

许延青惊觉到自己失态,按耐住烦躁,郁闷地说:“你们这些女孩子,花样的年华,对爱情有自己的幻想和天真,有时简单的令人害怕,往往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就稀里糊涂地陷进去。孟林做为一名老师,他是成年人,面对你们的天真和烂漫,他完全有能力来思考、判断,决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怎么可以利用教师这个身份,随便地对自己的学生……”他有点说不下去,实在是不愿再提这些让他愤怒不已的事,他也在疗伤。

“不”苏妍辩解地:“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就因为孟林可以对自己负起所有的责任,他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他爱的认真,也很辛苦,他也曾彷徨、挣扎过,但他没有退缩,他与许宁的爱不是鄙俗的,也许,他们没有做的发乎情,止于礼!可是,他们两情相悦,彼此间,无怨无悔,要的是一生一世的相守。我既是个旁观者,也是个见证人,我为他们感动,甚至,羡慕他们可以这样毫无保留的彼此拥有,”

她不禁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带着无限伤感,轻轻地说:“而我却不能……”许延青微微别过头去,空气里流动着异样,悬浮在阳光中的尘粒别有意味的缓缓的飘颤在彼此的感触里。

“苏妍”他轻了轻嗓子,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明显的闪躲着刚才那些话里的余韵,另说着:“很多事情也许多原因造成的,孟林母亲的去世,使他从心里上已然无法再去接受许宁了,我更不能让许宁再受到新的伤害,事以至此,他们终究是没有结果的。”苏妍脱口而出:“如果你肯帮助他们,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我觉得你可以帮助他们的。”

她未免太天真了,故而,他奇怪地看了看她,强忍着不悦说:“我不会的,永远不会的。”苏妍极度的失望,看着这个在她眼中几乎接近完美的男人,如此固执而不近人情,许宁和孟林爱情中的那份美好不能打动他,他真的绝情。她还不能体会出身为父亲的那个他,她实在是忽略了许多,“你怎么能忍心看着许宁痛苦地过着每一天,孟林是那么的无辜,对他太不公平了,他是那么的优秀,你为什么就不能尝试着接受他呢!

许延青已经不想再谈下去了,他心中恼怒着那个名字,一次一次从苏妍嘴中说出来,他又一次呵道:“不要再说了,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要游说我吗?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对不起,你白跑了一趟。那个孟林对宁宁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还谈什么优秀!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打开一扇窗,气咻咻地说:“作为父亲,我不能原谅。”

苏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红着脸,带着破釜沉舟的架势,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可你却吻了我。”

肆陆 冲动

许延青怔住,窘然地转过身来,苏妍那双平日里脉脉多情的眼睛,此时正火辣辣地,一霎不霎地笼罩住他。他尽力地保持住镇定,这个女孩今天是怎么了,冲冲的,逼迫着,让他无数次的陷入尴尬境地里去,他快要抵挡不住了,退无可退,在她亦柔亦刚的小­性­情中,他逐渐困顿住。他仓促上阵:“我,我向你道歉,我……苏妍,真的,原谅我,我承认,我有点,情不自禁……”他开始支吾了,寻找着更合适的措辞。

苏妍的脸一下子变了­色­,断然地问:“为什么要道歉!”他解释得有些牵强:“我,必须要道歉,我不应该那样对你……”

“不,我不要你的道歉,不要,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根本忘了我。”她瘦小的肩膀因为激动而在微微发抖,胸膛上下起伏着,眼里噙满了泪水,委屈地说:“你说过,喜欢我的,难道不是吗?你吻我,是因为你喜欢我,对吗?”她还不能直露的说出那个“爱”字。他有些无措,很努力地保持住平静,柔声的哄着:“苏妍,你别哭,好吗?你一哭,我心里很难受,别这样行吗?”他根本不可能和她说的清楚。

可是,她哭得倒更伤心了,眼泪断了线似的滚滚而下,刹时,往日里的自尊、骄傲、羞涩通通不见了踪影,积蓄的情感如同开了闸,随着泪水宣泄而出,她要这样,这需要勇气,她不愿再为难自己,在他面前,除了哭,早已无能为力,委屈,她只觉得无限的委屈和哀伤,坐在那里,抵着双眼,惨兮兮的,可怜兮兮。

他无奈,只好绕过书桌,取出手巾,递过去,她不接,只顾哭,他蹲下来替她擦着泪,继续哄着:“好了,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他的动作轻轻柔柔的,惟恐弄痛了她似的,微突的骨节触到她的脸颊。苏妍的心悸动着,慢慢地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他的脸就在面前,满是怜爱,宽宽的额,微蹙的眉头,隐含着淡淡的忧,眼中幽然的光,带着几分恳求的看着她。

苏妍心无所惧的,毫不回避的,长长久久的,如此近距离的迎视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轻吐着说:“我真的爱你。”话闭,一颗清泪潸然而落,美丽而孤绝,闪着金子般的光。

他紧蹙着眉,眼里的光芒渐渐的向最深处收拢,呆在那里,再也不能言语。窗外的风轻轻柔柔地吹进来,他回过神,缓缓地站起来,默然地走回到窗前,沉沉地换了口气,良久,声音低低地说:“苏妍,我记得曾和你说过,喜欢有很多种,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字眼“你是那么的年轻,就像我女儿一样,也许,我有些做法伤害到你,这是我最不愿的,也一直在懊悔,不管你是否接受我的歉意,可我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我必须承认,我——”他艰难地说:“我侵犯了你,对不起。”

他苦笑着,继续说道:“可能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每次见到你,都会使我情不自禁,可我,不想伤害你,你还小,我没有资格,也承受不起。况且,爱太复杂,将来有一天,你也许会发现,现在的感情只是一个错觉而已。”

一直静静的听他讲话的苏妍,带着无限的凄楚说:“不,我很清楚自己的感情,很久了,你像个影子驻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从见到你的第一天,那个雨夜,已经无可救药的陷进去了,你一身的酒气闯进我的生活里,可醉的那个人是我,直到今天,无法醒来,我自责、懊恼、迷惑、痛苦,两年了,整整两年了,我没有停止过一天不去想你,对你的苦盼包藏起来,像个病人那样呵护着自己可怜的感情,在煎熬中挣扎着,弄得自己心力憔悴,伤痕累累,而我却不能表露,还要继续伪装下去,欺骗着自己,就连我最好的朋友都不能向她倾诉,相反的,第一个要欺瞒的人就是她,我无法面对,我居然爱上了——她的——爸爸!”她呜咽着,痛苦地摇着头,“我——如何面对?如何面对?”

他走过来,似要止住她的苦痛,不等站定,苏妍一头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搂住他,惟恐失去了,神经质地喊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的闯进我心里,说停就停,说走就走,你要我怎么办?你欺负我是个小女孩,你吻了我,却又不睬我……”她哭得如此伤心,他隐忍着心里一片慌,被她震慑住,他承受不住,失了定力,心又不可抑制地乱了秩序,在她的拥抱下,他想搂住她,胳膊举起又放下,他也没有推开她,任凭她死死的抱住。

“苏妍——苏妍——”他叫着她的名字,为难的,无奈的,凄惶的,他的心摇摆不定。她在他的怀中嘤嘤地抽泣着说:“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的感情,你没有尝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可以?我恨我自己不是你的女儿,只能这样爱着你,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死而无憾。”

这番表白,在他听来带着某种凄绝的美,牵动着所有的神经一起痛,打到他内心最柔弱的、最敏感的无人地带去,暗恨自己为什么听到她的哭声会心疼,看到她的眼泪会不舍,面对她的表白会心碎,这个女孩居然在折磨他。他不敢相信的闭上了眼睛,暗哑地声音挣脱着:“别说了,我们根本不可能。”

“你不要我吗?不要吗?你确定吗?你宁可要那个什么宋洁,也不肯要我吗?既然都是一种背叛,为什么你要她,不要我!”她大声地质问!

许延青心里一惊,何等相似的情景呀,许宁也曾经这样质问过孟林,女儿那绝望的声音似乎又在他耳边响起,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猛然推开苏妍,略带惊慌的盯着她,她满脸泪痕的瞪着他。他头上冒出冷汗,闪烁不定的盯着苏妍,挣扎,他似乎在和某个看不见的影子挣扎,心里一上一下,失了神。良久,他强迫地躲开,危险的气息向他袭来,他烦躁的有些不知所措,按着太阳|­茓­,疲惫地说:“苏妍,别哭了,洗洗脸,我送你回家。”他似已下了决心。

她绝望地蹲在他的身旁,悲悲切切地说:“不,我不走”她捕捉着他,问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你爱她吗?在你心里,我和她,你更喜欢谁?”

许延青再次的难住:“不要再提宋洁了好吗!也不要拿你自己和她比,你和她完全的不一样。她是个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女人,我与她之间很多东西说不清楚,更多的时候,我们仅仅是一种合作,一个交易,她那里有我所需的,我这里也有她想要的,到头来,两不相欠,可我不能那样的对你,不能。”他的声音听上去柔软。

苏妍半跪在那里,仰望着他,轻触着他的脸,她的小手柔软而温暖,那一汪清泉似的双目,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的滑落,一滴一滴,一下一下的砸在他心中那片柔软里,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臂,轻抚着她脸上的泪痕,捧着她素净而清秀的脸孔,“一个完美。”他自语。一眨不眨的回望着她,目光渐渐贪恋不舍,没有了任何的抵触,任凭她的抚摩。他的眼神片刻不移,痴迷般的,轻轻地说:“愿意叫我爸爸吗?”苏妍来不及细想,羔羊般的顺从:“爸爸。”他的眼睛湿润了,带着热切,他轻捧着年轻而美丽的脸,手指滑过她的额头,眼睛,鼻头,停在她小巧的­唇­上,小心翼翼的探进去,她微闭着眼,享受般的,轻轻咬住他的手指,他颤栗着,她看到他似着了魔,满脸奇异的光彩,他毫不犹豫将双­唇­压在她的­唇­上。

一切静悄悄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里凝固,他深沉而狂热的吻着,没有了的第一次的局促和野蛮,有的只是无限的挚热温情,她的残泪滑进他的嘴里,咸咸的。她痴迷着,啊,这就是他的­唇­吗?那样的柔软和温润,她梦寐以求的,没有了第一次的慌乱和无措,她很快的变得更加的投入,她比他更加的热烈,在他的吻中,她渐渐变了质,脱离了某种早就不应该属于她的东西,不再是那个可怜的,庸碌的,无人问津的女孩,她的灵魂仿佛得到了升华,向着最高亮的地方飞过去,仿佛找到了,本该属于她这样的人心灵所依托的那个地方,这就是她所想要的,她的世界要来个翻天覆地的彻底改变,而这世界唯一能让她真正脱胎换骨的人,只有他,他是她的一切,她的生命。

她开始透不过气的娇喘着,一抹异样的情素迅速扩张开来,饱胀着,燃烧着,燃烧着自己,也燃烧了他,他感觉到来自体内的那份悸动,抑制不住的席卷而来,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在她耳边呓语:“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只属于我,对吗?”他问的不名所以,她应得心甘情愿:“对,到死……”她已无法回答,顾不及多说一个字,不舍的,贪婪地追随着他,他抱起她走进那间素净的卧室。如血的夕阳洒­射­进来,屋内一片似火般奇异的红。少女的初蕾在火红中犹如盛开的玫瑰,不胜凉风的娇羞,轻轻一触,一片涟漪。他沉迷其中,再次醉了,如同初逢的雨夜。错了就错了,将错就错,哪怕只有一回呢。

肆柒 东窗

一个人影静悄悄的伫立在书房里,轻轻的脚步声擦出微弱的声音,如同鬼魅。

只有他敏锐的捕捉到了,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住,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猛然转身,眼里充满了惊愕,投向门口,苏妍闻到一股死亡的气息,惊恐地坐起身来,如同见到鬼似的,顿时呆住。

许宁悄声无息的站在书房里,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黑漆如墨的眼睛深嵌进去,那样幽冷的目光,苏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一双美丽的眼中,怎会有如此冰冷的寒气,仿佛来自黑冷的地狱。

屋内凌乱。他逃离那张床,一阵手忙脚乱。

“许——宁!”苏妍下意识的叫着,一下子瘫软了,脸­色­不比许宁多一分血­色­,□的肩头泛着清冷的光。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她失了命的扑向遗落在地上的上衣,哆哆嗦嗦,抓不住,也穿不上,她极力掩在胸前,抖成风中的一片残叶。

许宁的眼睛缓缓地移到她父亲的脸上,许延青一生中从未如此狼狈不堪,一瞬间,在女儿怪异的表情里,他没了思考的能力,张着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挤出几个字来:“宁宁”,他疾步走到女儿身前,刚要说什么,许宁警惕地马上向后退开,怕沾到什么似的冷漠地说:“别碰我,走开。”

面对着女儿冷霜似的面孔和喷火样的目光,他有点退缩了,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来,声音嘶哑地说:“宁宁,听爸爸解释好吗?”许宁只是盯着他看,毫无表情。

他忙不迭的自圆其说:“爸爸——爸爸本身并不想这样,她来,是为了你,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的,这只是一时的冲动,我的处境,你最能谅解,这是个诱惑,你知道的。”他紧张地看着她,他实在是百口莫辩,没了往日的从容与镇定。

苏妍的脑里一片“轰”的巨响,在他结结巴巴的一阵告白中,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一时的冲动”、“诱惑”,天哪,他这样说,她将至于何地呢!她成了整个事件中的罪魁祸首,她勾引了他,他只不过是在她引诱下,犯的一个错误而已,他怎么可能会这样?苏妍不禁抬起脸来,看着他,看着这个失去了风度的男人,眼中升起了某种从未品尝过的恐惧,她希望这些话不是他的心里话。她哆嗦着系上扣子,脑袋里似有几百架飞机在狂轰烂炸。

“够了”许宁硬邦邦地拒绝他再继续说下去,冷冷地盯着他的眼追问:“我知道什么?你说,我应该知道什么?”他在女儿咄咄的目光中定住,沉着脸,无语,眼里有哀求。

许宁略歪着头,带着恶意的欣赏,看着这个男人所有的窘态,半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原来,你要的还是这个!

“不,不……”他试图否决,但事实让他无处遁形。

“魔鬼,魔鬼,”突然,“嗷——”的一声,许宁像只受伤的小野兽扑向她的父亲,两只手疯狂地打在他身上,十个指尖弯曲着,看上去十分恐怖地,恶狠狠地,深深地,深深地,扎进他□的皮肤里,脸上,脖子上,手背上,划出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受痛,但不躲,强忍着巨痛,嘴里喊着:“宁宁,宁宁,不要生气,爸爸错了……”

许宁根本不听他讲什么,不顾一切地抓着,毫无目的地撕扯着他,脚下也在乱踢,她看似完全失控,乱喊着:“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魔鬼、魔鬼,你这个魔鬼,你这个骗子,刽子手,伪君子……”她竭尽所能的喊着那些再恶毒不过的字眼。他被女儿尖利的小爪,乱踢的双脚,整治的一塌糊涂,他想要控制住她,抓住她的双手之后,她脚下更加使劲地揣向他,两只手兀自在空中徒劳地一张一合地空抓。

苏妍惊呆了,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惊心动魄,许宁的暴戾与疯狂,他的隐忍和无奈,都像一把把尖刀在心口中乱刺,连皮带­肉­地剜出血来,这血和他的身上的血混杂在一起,分辨不出哪里才是真实的,哪里又是自己的。她惊恐的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快要站不住的虚软,退到墙边,捂住嘴,抑制不住的想要尖叫,但她却没有半分的力气。

许延青终于受不住痛,在脸上又被许宁添了一道指痕后,大吼一声:“够了,住手。”他牢牢地控制住许宁的双臂,离开她一点距离,把她狠狠地推向身后的那个沙发,许宁重重地摔在那里,又反弹上来,瞪着一双美丽的却又愤怒的眼睛,疯了的冲他吼:“你打我?你打我?你凭什么?你这个坏男人,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你要我按照你的意愿活着,可你呢?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我没有廉耻?!那你的廉耻在哪里!”许宁的眼泪宣泄而出,无限哀痛地哭喊着:“你毁了我,也毁了孟林,毁了我的一切!为什么?呜——”一声哀嚎,令人心碎。

他铁青着脸,恼羞成怒地走回书桌后,重重地坐下来,冷冷地对女儿说:“你真贱!”

许宁冷然地:“那也是受你的遗传,有你这样的父亲,自然有我这样的女儿,我们根本就是一体的。”她突然怪桀地笑了几声,声音嘶哑,苏妍从背后泛上凉气,不禁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许宁笑过,伸出一只手指向苏妍,揶揄地看着她的父亲说:“你不觉得,她对你来讲实在是太年轻了吗?噢——”

她故作夸张地说:“我倒是忘了,那个叫宋洁的女人不也是你的女人吗?爸爸,我还真佩服你,一边和自己的助理偷­情­,忙里偷闲还要和女儿的同学谈情说爱,你不觉得你的胃口实在是太好了吗,爸爸?你欺骗了我,你在报复我吗?”她带着恶意的挑衅,怒视着他。

许延青听着这些刺耳不堪的话,脸上变幻着各种­色­彩,他实在没有想到,女儿居然连宋洁的事也偷听去,看来,她早就回家来,可是他和苏妍却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该听到的,不该看到的,想来女儿都知道了。他懊恼极了,也愤怒极了,可是他却找不到一丝主动的地步。

“住口”他低呵道:“你要我怎么样?宋洁的事也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我从来就不曾背弃过你,永远都不会,除了你和妈妈两个人,我谁也不会爱,你们才是我真正重要的,你要相信爸爸,我答应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爸爸不好,可是爸爸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说到最后,他有些低声下气的,看着女儿,一脸的无辜和虔诚。

“哈!怎么你也爱妈妈吗?你心里可以装下这么多人。”许宁低哼一声,冲着苏妍的方向甩过一句话:“那我真的该替有个人感到悲哀了,你这么说,有些人可要伤心欲绝了。”

她转过脸,带着愤怒的神情看着她的父亲。

苏妍强撑着不让自己摔倒,这个男人,居然可以这样的进退自如,那么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呢,是自己的幻觉吗?她像个罪人,而他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那么的无辜和值得同情,这个变化实在太快,快得令苏妍没了方向感的空灵,她紧靠在墙上,抬眼向他望去,她仿佛不能认清他,他究竟是个天使还是魔鬼,也许,许宁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他是个魔鬼,看似天使的模样,牵引着她,把她带到天堂里,其实,是将她带入地狱的魔鬼。她的头上冒出冷汗来,胃里一阵翻腾,眼前模糊着。

“你真好意思,我是什么?是你养的小猫小狗吗?你回来了,逗你开心一下,你不在的时候,就把我扔给保姆,死活都不­干­你的事了。我,我是个人,是你的女儿,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我需要你,你知道的,从小到大,一直都需要你,可是,你变了,对我忽冷忽热,甚至不闻不问,你在逃避吗?你心里想的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们?”许宁痛不欲生地冲到他父亲地面前,如果没有那张桌子挡着,她可能还会不放过他,她的两只小拳头重击在桌面上,伴随着“咚”的一声,她咬牙切齿地冲桌后那个男人喊:“我是什么?一个好女孩?一个优秀生?老师和家长眼里的宠儿?不,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一个活在你­阴­影里的玩偶。”

“不要和我提妈妈,也不要再假惺惺的提别的女人,你忙的工作是这么的伟大,这么的有意义,那么多个白天和夜晚,你在忙你的女人,忙着哄着她们开心,忙着给她们花钱,忙着和她们上床,那我算什么?任你收放自如,锁在抽屉里的那些旧照片吗……”。

“够了——”许延青怒吼着,脸­色­刹时铁青,他甚至在微微颤抖。脸上那一条条纹路几乎陷入骨里去,深深的扭动着。他看起起来如此的可怕,又如此的不堪一击。

苏妍惊愕住,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许宁的话句句听的真切,但她却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品嚼着那些话里的滋味,许宁还提到照片,苏妍像挨了一闷棍,不能确信的,努力的,试图从这一片混乱中摸索出那思路来。

许宁依旧不让他有半分喘歇的机会:“不,没够,我的父亲,一边道貌岸然的拆散女儿的爱情,一边却又暗渡陈舱的给自己构筑偷欢的巢|­茓­,你怕我,对吗?你怕我,你一直都怕我,你这样对我,因为我是你的女儿。我真恨自己身体里流着居然是你的血液,这个罪恶,我一辈子都洗不清。”

他霍然站起,扬起手来对着女儿的面孔挥过去,许宁傲然地抬起下巴,回视着他,他的手停在半空,冷汗打透他,他终究不舍得,颓然地又坐回去,­阴­沉着脸,听到女儿一声轻蔑的冷笑。

肆捌 真相

“啊——”苏妍轻呼一声“不要”。许宁终于转过身来,正视着她,向她缓步走来,这是许宁自进屋后,第一次正眼看她,好象刚刚才发现她的存在,苏妍一时间无比惊恐地看着她走过来,全身的毛孔都在抽动,所有的细胞都惊惧地团缩在一个角落里,无处可逃的绝望。

许宁冷静地审视着她,看不出究竟是愤怒还是悲伤,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泪痕斑斑的苏妍,苏妍被她看得藏无可藏般的煎熬,无助地看着许宁的冷视,她下意识的向那边的他瞟过去,他只低垂眼,紧锁着眉,不往这边看一眼,苏妍心底掠过一道寒光,他不顾及她,他故意的。

苏妍微妙的一瞥,不曾逃过许宁的眼睛,许宁略带讥讽地牵了牵了嘴角,苏妍顿时由刚才的苍白,转瞬涨红了脸。许宁的眼里升腾出恨意,忽然开口,声音幽幽的:“为什么是他?”苏妍痛苦地别过脸,她答不出。

许宁依旧问:“为什么是他?你为什么会选择他呢?我们当初的不是说好了吗,如果爱上了什么人,一定要告诉对方的,我做到了,可你却食言了,就因为你爱的那个人是我爸爸,对吗?你爱上了最好朋友的爸爸!”苏妍承受不住地:“别说了,许宁,别说了。”

“难怪你整天活的那么的不开心,原来是为了这个,我真傻,还说是你最好的朋友呢,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呢?也够笨蛋的了,你一直都挺恨我的吧?恨我拦在中间,你无论怎样都跨越不过去,是我让你背负了这么沉重的包袱,对吗?你既然这么伟大,为什么不一直背负下去?后悔了?熬不住了?终于考上大学了?和我不在一起了,是不是?你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投怀送抱了,朋友和爱情相比,当然爱情更伟大,更值得珍惜,管他是谁?”许宁将脸凑到苏妍面前,逼视着问,苏妍想闪开,但无路可退,“不,不,我没有。”她无力地解释。只想立刻死去。

许宁怪叫了一声:“我倒忘了,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找个机会飞上高枝,怎么也不可能变成凤凰的。很可惜,凤凰没变成,被识破了真面目,还是那只可怜的乌鸦,你也真够可怜的了,这么煞费苦心的爱着人家,可是他不要你,他不要你。”

苏妍屈辱地低喊道:“不是这样的,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我——。”她的泪水无助地落下,她呵护着那份正在被践踏的情感,像要保护它,可它们早被践踏在泥里,不成样子了。她可怜而又艰难地说:“我——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我不想这样,可我做不到。”

“哼”许宁轻轻地冷笑,既而幽冷地问:“你——配——吗?”天旋地转,刻骨的痛使苏妍的心不停的抽搐,她不能相信,这样的目光,这样的话语,居然是许宁赐予她的,她也无法相信,他坐那里,任凭许宁这样的侮辱着自己,而没有丝毫阻止这一切的举动,是啊,他连自保都难了,他无心打理她那卑弱的情感了,为了求得女儿的原谅,他竟这样轻易的舍弃了她,而她爱他却如此的深沉,这真可悲。

此时此刻,许宁的眼中只有轻视和憎恶,而她自己是可怜的,也是可笑的,这一切使她羞愤地闭上了眼。

许宁兀自看着她的痛苦,淡淡地语调中透出一份恶毒:“你不要再装失意,装可怜了,圣洁的像个修女,难道就是为了勾引男人的吗?我怎么以前没认清你呢,被你哄骗了这么久,还把你领进家里来,让你肆意的在我父亲面前表演着你的冰清玉洁,你的楚楚可怜,我却还时不时地为你鼓掌喝彩,我对你那么的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

她轻轻地问,不留一丝余地给她。苏妍挣扎着,低低地哭喊着:“不,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原谅自己,可是,我,我只是喜欢他……就像你喜欢孟林一样……”。

许宁“嗤”的一声打断她,恨恨地说:“你真是不要脸,你利用了我对你的友谊,对你的信任,勾引了我的父亲,背叛了最好的朋友,居然还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比□情,你和我不一样,至少,我不能接受孟林可以同时拥有那么多的女人,还可以毫不在乎的投怀送抱,为了讨这个男人的欢心,居然帮他瞒天过海地去做那些荒唐事,你和那个宋洁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你比她还要下贱。”许宁的话不吵不闹,却句句沉重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苏妍颤栗着,不住的哀求:“别说了,许宁,对不起,原谅我,不要再说了,原谅我……”

“原谅你?”许宁愤恨地,幽冷而傲然地说:“行啊,除非我死,要不你死,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苏妍齿冷,天地一团漆黑,说不出一句话来,许宁的声音兀自在耳边继续响着:“你怎么可以这样的无耻和卑鄙!怎么可以这样的伤害我!”在一连串的质问中,许宁忽然绝望地:“你怎么可以爱上他,笨蛋,你以为你是谁,你在他面前迫不及待脱光之前,最好先弄明白一件事,他心里到底爱的人是谁!”

“宁宁——”许延青脸­色­蜡青,一声巨吼截断女儿的话。

“为什么不把你心里想的都告诉她。”许宁愤怒的,决绝地看着苏妍说:“让她也明白,她只不过是别人宣泄欲望的替身而已。”

苏妍疑惧地看着她:“什么?”许宁一个冷笑,慢悠悠地一字一字地:“爸爸怎么会喜欢你呢,永远都不会。一个男人爱上了自己的女儿,他痛苦,他逃避,他害怕,他恐惧,可又无法摆脱,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找到一个替代品。”

许宁开始欣赏起苏妍逐渐充满惊恐的脸,一双不敢确信的眼睛,随即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苏妍彻底的崩溃了:“不要——不要说了,不是真的,不是——都是骗我的——”。

许宁不理会她,继续冷语:“他是属于我的,为了他,我连孟林都没有了,你算什么东西要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你这个贱货,我恨你!”

她突然怒不可遏地向苏妍挥过手臂,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响,苏妍的脸上火辣辣地挨了一记。她看她刷地一下,撸下身上那件短小的衬衫,晶莹剔透的站在那里,胸膛起伏着,耳边响着她冰冷的话语:“你怎么和我比?你这个替代品。”

她转过去,面对父亲,高傲的,无所顾及的,挑衅的:“我已经厌倦了,不想再折磨你,我根本就是你的,如果你要,我就给你!”

许延青僵直不动,完全被击垮了,他恨自己竟然不能站出来,最终还是坐在那里,一点一点的看着自己心碎,看着女儿野蛮而绝情,像极了自己,就像个魔女,美的妖异,美的不可理喻,美的可以摧毁一切,苏妍在她燃烧的妖火中,快要融化掉了,两个女孩虽然有着相类似的面孔,可是,她们却是那样的不同,女儿远比一切都重要,他可以失去所有,可是他就是不能失去她,这么多年来,他终归还是避无可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身上可以流动着他的血液,与他有着酷似的眼睛。他闭上了眼睛,紧紧地闭上了。他能吗?他永远都不能。

苏妍从蓬乱的头发下,木然地抬起眼,许宁□的背影泛着一道雪光似的白,遥远而陌生,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身在何地,这会不会只是场噩梦,不一刻便会醒来,可是没有,被打过的地方嘲笑般的痛着,这一掌使她没了所有的意识和思想,连眼泪都打回去,击碎了最后的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她再向那个男人望去,他依旧不看她一眼,垂着头像已死去。

苏妍战栗着,冰冷的指尖摸索着­唇­,那里仿佛还留有他­唇­上的余温,香甜早已变成满嘴的苦涩,她从天堂骤然摔向地狱,摔得没了魂魄,好了,这一切终于可以有个了断了,这一巴掌,如同孙悟空的金箍帮,将她打回原形,对,她本就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圣女,她原本就是个凡夫俗子,而且卑微到非要跑到这个世界里来,像个乞丐似的在那个男人面前乞讨爱情,在这个女孩面前,乞讨友谊,而他们,面对她的乞讨,冷眼相观,她苦苦地惨笑,面前的两个人仿佛来自地狱,她都明白了,可惜太晚了,那些照片,那些令人费解的话语,初吻时,他一声“你就是好了——”,她此时全都有了答案,他要她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他爱着却永远得不到的那个人。而自己在这其中究竟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呢!站在这个房间里,她是多余的,她和他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是,她开始害怕起来,无比的恐惧,这真是莫大的耻辱,是啊,她怎么可以这样,居然还活着。

许宁声音扬过去,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森然地说:“送我去国外,我要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冲着苏妍甩过最后一句,“这里,我看着就恶心!”她头也不回的冲向自己的小屋,一记重重的关门声,隔断了所有。

这话居然从她嘴里说出来,苏妍苦笑。她向那个男人投去最后的一瞥,他保持住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他最终不看她一眼,苏妍明白了,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让他看她最后一眼了,而她只看到一座冰冷的山,一个破碎的梦,一个充满邪气的地狱,一个天塌地陷的世界,她不会是他的女人了,永远都不会是了,他的心里究竟爱谁,她再也不想知道了,那个答案留给他自己吧。

这个男人,他终究放弃了她,放弃了,就这样不留一点眷恋,没有一丝温情,连她最后一点尊严都榨­干­,她已经一无所有,她所有的屈辱和眼泪都不及他女儿那一巴掌,他和她根本就是个错误。这真是自取其辱。一扭身,她捂着脸,冲出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离开这个可怕地方,离开,一刻都不能停留,难道,自己所受的侮辱还不够吗?那个男人,只好留在身后,永远都不能回头。

苏妍浑浑噩噩的,毫无目的的游走着,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不知疲倦的,仿佛走着才是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没有了任何的意识,连痛都找不到根源,灵魂不附体的轻灵,越来越轻,她像一片失去了依托的羽毛,没了方向的飘忽着。一对父女走过来,有人叫“爸爸”,她尖叫着躲开,她看起来疯了。她宁可疯掉,又有什么关系呢,任凭周遭的世界在身边喧闹着,嬉笑怒骂着,混沌着,整个世界原本如此混沌着,让他们去笑,让他们去哭好了,她的世界里已然哭过、闹过了,只是从来没笑过。

当她出现在自家门口的时候,煞白的脸­色­把妈妈吓了一跳,她谎说自己病了,父亲拧着眉不满地走过来:“哼,不病还不回来呢!”

苏妍一扭脸吐了一地,抑制不住的­干­呕,一直吐,直到苦水都吐出来。在妈妈一迭声的唠叨中,她被强迫地服了药,至于是什么药,这都没关系,反正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很乖顺,从来没有的听话。

终于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任何打扰的,连一点杂音都听不到,安静的让人舒畅,她起身将门拴好,难得的静,她不想让旁人来吵。望着窗外闪烁的灯,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紫­色­的、粉红的……真好看,它们在深沉的夜­色­中璀璨着,如同一朵朵盛开的花,融在一片宝石般的暗蓝中,美的失去了凡尘气,美的那么的不真实。苏妍恍惚于这斑斓中,拉开抽屉,拿出那个带血的手帕,点点的残美,看上去不再触目惊心了,轻轻地打开,那碎片晶莹的绿­色­在眼前闪跳,像个­精­灵,召唤着她,她的嘴边泛起一抹嘲弄的笑。寻出一张纸笺,缓缓地写道:

你停一停

不要吹乱了我的长头发

你驻一驻

不要打湿了我的黑眼睛

在花开的季节

我不流泪

也许这美太短暂

我来不及拾起

那曾经丢在你手中的

最后一季花落

愿随花落去

不烦扰所有的梦

……

她对着镜子细心地梳着倾泻如瀑的长发,直到它们一丝不乱为止,躺下来,一缕疲倦袭上心头,是啊,她有点累了,她把那首小诗用手帕包好,藏在衣服最里边的口袋里,贴在胸口上,她已经很满意了,脸上还挂着笑。

一道青光闪过,那个绿­色­的­精­灵在跳跃,她看见血从自己的手腕中涌出来,手中的碎片,染上更新的红,绿­色­的­精­灵霎时变身成红­色­的天使,她的血和他的血混在一起了,原来血不是红的,她奇怪,怎么会是紫红­色­的呢?远比鲜红要亮丽呢!怎么也不觉得痛呢?她抬起手臂,以一种欣赏的目光凝视着,终于,她厌倦地闭上眼,太累了,累了多久呢,好象很久了,她真的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肆玖 尾声

在一片嘈杂的混乱中,有爸爸的叫嚷声,妈妈的哭泣声,呼唤,有人不停的在呼唤,“苏妍——苏妍——苏妍”,一声声,不同的呼唤声来自四面八方,无数只手在撕扯她,搬运她,让她不得安宁,她只是睁不开眼,好想睡去,却如此的吵闹,时而冰冷,时而炙热,时而黑暗,时而一片光亮。

“让让,让让,大夫在哪里?”哥哥变了声的怒吼。

“这是怎么了?快请大夫来,她是我妹妹。”一个护士的白­色­身影一晃不见了。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一个苍老的声音悲痛的喊。

“天啊,我的苏妍……你这个狠心的孩子……”妈妈撕心裂肺的呼啼。

“自杀,一个女孩自杀了,是割腕……啊!好多血呀,真吓人。”

不同的声调混在一起。

她想说:“让我安静一下,不要吵了。”可她没了所有的力气,连睁睁眼都很难。

她活下来了,她没有死,不知是命运的垂青还是有意捉弄,反正,她还活着。在爸爸的叹息声中,妈妈默默的泪水中,哥哥、嫂子忙前忙后的身影中,她活过来了,像一只遨游于天际的倦鸟,忽然之间,折了翅膀,跌落到人间,睁开眼,另一番人的世界。

所有人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情,谨慎而细心地呵守在她身边,讲话都陪着小心,在他们眼里,那也只不过是青春期的一种厌世,她一向都不开心不是吗,他们后悔、自责,为什么自己的女儿、妹妹会这样的怪癖而令人费解,而他们却无能为力,他们希望她能很快好起来。

苏妍的确好起来了,恢复了力气,可以说话了,可以吃东西了,可以下床去散步了,只几天的时间,她同正常人没什么不一样了,只是左手腕上还缠着纱布,再过几天,那里只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又过了一段时间,那道疤由深变浅,最后剩下一道浅白­色­,若隐若显,像一抹月牙痕。

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到了,学校里开了学,偌大的园内,点缀着迎春花的­嫩­黄和桃花的粉艳,在一派暖意中,归来的同学们,互道着别后重逢的喜悦。汪梅没有食言,从老家大包小包的带回那么多的东西,一点不比走的时候轻松,她特意将最好的那只烧­鸡­留给了苏妍,搞得其他几个人起哄,说她偏心,苏妍替汪梅解围,第一次主动提议,晚上在宿舍里为外省回来的几个同学接风,一起吃掉所有的东西,大家一致欢呼这个提议好的不得了。

烧­鸡­的味道果然很美味,另一个同学带来自家酿的酒也很纯正,苏妍这样吃着,喝着,聊着,好象也笑了。

依旧是在那片暖意中,哥哥结了婚,真是够排场,从一开始,苏妍忙得不得了,陪新嫂子买东西,帮哥哥布置新房,替妈妈派发给亲戚的喜贴,把那些亲戚们好好认识个遍,到了日子,她又去接新娘,又要发喜糖,说不完的感谢的话,忙不完的迎来送往,好象结婚的是自己,浑身上下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她总是在笑,笑的邪乎,笑的像个傻子,在一片喧闹声中,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以后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上大学的日子里,很多男生向她投来丘比特的小箭,在低吟浅笑中,她轻轻的躲闪开,只是安安静静的读书,平平淡淡的做事,待到毕业,家里终于分到渴盼已久的大三居,她又搬了家。

直到有一天,她碰到了一个男孩子,普通的丝毫不引人注意,粗粗笨笨中还透出一股的憨劲,凭着这点憨劲,他对她真是执著,不顾及她礼貌的拒绝和漠然。他不太会讲话,每天等到她下班,只是傻傻的站在她的面前,诚恳地而又执著地送她回家,然后默默的回去。有风的日子里,她想,他该不会来,可他来了,站在风里,像只风­干­的­鸡­;下雨的时候,她想,这次不会来了,可是,他还是来了,在雨中哆嗦着,胳肢窝下夹着给她带来的伞。一次,她脚崴了,他二话不说,背起她就走,任凭她恳求着,他还是一路把她背回去,不等她说声谢谢,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苏妍看到他的脸羞得红成一片,原来,他比她还不好意思呢。第二天,苏妍第一次跑到他厂门口去等他,他受宠若惊的表情,傻得可爱。他高兴的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请她吃了顿定情宴,她只是摇摇头,他这样的倾其所有,他如此的兴师动众,他憨态可拘中的那份纯朴,她默默地允许他拉起了自己的手。那一瞬间,她想哭。就在他第一次的吻中,她真的哭了。

爸爸有点嫌弃他的学历低,妈妈说他挣的太少,有点傻呼呼的,可家里人拗不过她,他们不敢太多的­干­涉,经过那一次后,他们多少有点怕了她。虽然,他不太懂她的那些诗情画意,也不知道《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但苏妍还是义无返顾的嫁了出去,宣泄般的胜利。

在以后的岁月里,任凭往事被碾作尘,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任凭婚后平淡的生活一日一日迎来一个春天,送走下一个冬季,周而复始的滚动在一成不变的轨迹上,任凭自己从一个花季少女,渐成一个腰肢臃肿的­妇­人,反正她也不在乎,如同换了一个灵魂,从新活过的那样的无所谓。只是偶尔,夜里在梦中醒来时,会有一种熟悉的痛从她的心底一晃而过,只是那么一晃,短促的让她搞不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痛,如同落叶轻轻飘过窗前,不管它又飘向谁家的院落,然后再次沉沉的睡去,对面的老公睡到流着口水,样子傻傻的,可又那么的真实,他不会听到对面苏妍传来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和许宁的再次重逢用不了多久,依旧随着那个不变的轨迹划过去,渐成了往事,被碾成尘,风一吹,又散了。

有那么一天,风清云淡的,苏妍拉起老公笨重的身体,央告着一起去逛逛,老公强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乖顺的陪她走在繁华的闹市里,整整一天过去了,她只买了一件不能再便宜的背心了,可她依旧心满意足,这是个给点小风就滋润的不得了的女人,老公暗暗欣慰,真是个懂事的小女人。

天空的颜­色­渐渐沉下去,不远的那片蓝揉杂在半黄半红的流彩中,渗到地平线的尽头,两个人不知不觉溜达到美术馆的门口,一个巨型的广告牌吸引了苏妍的目光:民族风情画家孟林遗作展,苏妍楞住,忽然胸口中翻腾起几朵旧日的浪花,扑上心岸,涨潮般的起落。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我要看画展。”她对老公说。老公睁大一双眼,“什么?看画展?多贵呀!哪根筋不对了?”她不理睬他,快步走到售票处门口,毫不犹豫地掏出钱来:“两张票。”老公想制止已然来不及。那售票员很负责的提醒着:“离闭馆还有20分钟。”

展览厅内安静、肃然,三三两两的参观者,走走看看,欣赏着,悄声议论着。展厅的墙上井然有序的排列着大小不一的画作,尽是民族风情类的景观。苏妍停留在画家的生平简介旁,那里有画家的一些生活照,样子虽然显得有些苍老,头发还是乱蓬蓬的可爱,还是那样的率真和帅气,只是眼中多了份平静,那上边一小段文字引起苏妍注目:曾任职于某某中学美术老师……广西画家协会分会会员……因心脏病突发,卒于××年,享年40岁。苏妍的心中开始澎湃着,孟老师,原来他已经小有名气了,可是他却死了,怎么会是这样呢?鼻子微微一酸,眼圈居然红了。老公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怎么了?看个画展怎么哭起来了。”

苏妍强装着笑了笑:“想起从前的一个故人,有点感慨而已。”老公不再问,可对画展也没什么兴趣,无­精­打采的陪着她,倒也没什么怨言,只当打发时光。他和她原本不交谈什么,他说的话她应付着听,她说的话,很多时候,他听不懂,他只懂得,无论如何,他要待她好。

一幅小型的单人画像一下子攫住了她的心,顿时呼吸都似乎停住,那张画上是一个少女的半身像,逆光中,少女的脸美的哀婉、凄迷,特别是那双眼,似乎闪动着慑人的灵光,清纯中自有几分妩媚,无邪的嘴角边挂着一缕淡淡的傲慢,画名题为《伤逝》。

苏妍的心轻轻抖动着,不错眼珠的凝视着画中的少女,这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那双美丽的眼曾向她喷­射­过仇恨的火焰,那张诱人的嘴­唇­,曾向她吐出过再恶毒不过的话语。许宁,孟林画的是许宁,他不曾忘记她,他到死也没有要过别的女人,他用一生遵守了对两个女人的誓言,两个他最爱的女人。

“这女孩真漂亮,要是真的就好了。”老公居然也再看,而且看了看画,回过脸来又看了看身旁的苏妍,再看看画,又看看苏妍,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咦?有点意思。”

“什么?”苏妍故作漫不经心的问。老公大咧咧的说:“你觉不觉得,这画的有点像你啊。特别是像你从前,我刚认识你的时候。”

“是吗!”苏妍淡淡地说:“我可不觉得,我哪里有她漂亮啊。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罢了。”老公还是不甘心的,看着那画,憨憨地再次强调:“像,真挺像的。”苏妍不等他说完,颇不耐地离开了那幅画,嘴里嘟囔着:“什么像不像的,你到底走不走?”回头看去,老公急忙追赶上来。

一个身影款步而来,停留在那幅画像的面前,仿佛也被它深深的吸引住。苏妍定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运动,连声音都没了气息。怎么?是他么?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一时,找不到出口,都堵塞在那里,一阵眩晕。

当她恢复过神思来,下意识的躲闪到老公的身后,故作欣赏另外一幅山水画,微微镇定后,隔着老公的肩膀再次偷瞟过去。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穿着一件淡米­色­的衬衫,映衬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他还是要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年轻些,只是双颊有些微微松弛,更加深了几道纹路,一双深邃的眼,流露出几分安详,几许落寞,静静地凝视着那幅画。由于看的太专注,对周围的情景置若罔闻。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轻快的走到他的身旁,有些娇嗔的,有些讨好的说:“还是不行,这幅画他们不卖,多少钱都不卖。”男人微皱着眉,不语,踌躇地继续望着那幅画,女人乖巧地靠近他,却不敢过于的造次,只是试探着将手轻挽在他的肘弯处。

老公不禁被这对男女吸引了目光,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扭脸对苏妍说:“现在好多的有钱人,也不管自己是否真的懂艺术,也要买几幅字画、艺术品什么的充充门面。”他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的,还带点小人物的自以为是。苏妍想制止他,可是,由于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他的话还是传到了那边。

那个男人向这边微微瞥过来,只这一瞬间,苏妍的心似乎要跳出来,来不及躲闪到老公的后脑勺去,整张脸暴露在他短暂的一瞥中,她已没了呼吸。但是,他的眼睛从她的脸上轻描淡写的掠过去,还不如一道风停留的时间长,匆匆的,淡淡的,没有任何一丝的表情,他,没有认出她来,而他们之间在十几年岁月的消逝后,只不过才相隔数米远。

苏妍别过脸去心里喊道:“他不认得我,”再默念一遍:“他不认得我。”暗暗地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的泪水涌上来,很快的,几乎也是在一瞬间,她镇定下来,多少年了,她早已不是那个脆弱不堪,情意绵绵,含羞带怨的小女孩了,头一次体会出岁月无情,居然也好,至少可以不再轻易的流泪。可她的目光却依然追随着他,如同当年一般的不舍。

不远处,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走过来几个人,苏妍还是一眼认出来当中的一个人,她几乎喊叫出他的名字,“小辫子”,可是小辫子却没有了,变成了寸头,看上去­干­净了许多,苏妍不得不钦佩自己惊人的记忆力。

小辫子的脸上多了分沧桑,带着一种更加深沉的气质,甚至还有点严肃的酷。许延青身边的女人赶紧介绍:“这位就是这次画展的负责人。”他优雅的伸过手去,与那位画家握了握,他再次表达了要买那幅画的心意。小辫子听他讲完,有礼的说:“其实,举办这次画展,一是为了纪念已故的画家孟林先生,其次,这次画展所有的收益按照画家生前的遗愿,将全部捐献给‘拯救失学儿童教育基金会’,听工作人员告诉我,您已经来过几次了,所以,我首先代表画家感谢您对他艺术上的支持和尊重,也代表那些可以得到帮助的孩子们对您的敬意……可是,”他顿了顿,瞧了瞧那幅《伤逝》,摇摇头说:“很可惜,这幅画遵照画家的遗言,是不卖的,如果您真的喜欢,可以挑选其他的作品。”

他笑了笑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呢?”小辫子沉吟着,有点感伤地说:“画上的人,是画家生前唯一爱过的女孩,为了她,画家终生没有结婚,只想将来有一天,这个画像可以物归原主,在此之前,美院将被授权保管它。”男人的脸上闪现出复杂难言的表情,就连一旁苏妍的老公听后,不禁也心生感叹:“还挺痴情的”,他没有注意到苏妍的眼里已涌上泪来。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更要把它买走。”男人坚定地说。小辫子深深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儒雅怡人,气质不凡的男人,忽然说:“先生,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有些东西,钱是买不来的。”他还是那样客气,一种冷漠的客气,他的眼里有了更深刻的含义,周围的人不禁对他侧目。

男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变了变脸,很快的,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那幅画说:“我只是觉得画中的女孩,和我的女儿长的一模一样,买来,只为送给她而已,也许,能了故去的人一个心愿。”小辫子也淡淡地说:“如果真的与这幅画是有缘人,画家的本意是分文不取的,他只想送给那个该送的人。”

两个人简短的对白,令周围所有的人都有些摸不着边际的似懂非懂,老公凑过去,还想继续看下去,对于瞧热闹,远比欣赏那些画作要过瘾的多。

苏妍悄悄的转身离去,稍顿,望那男人最后一眼,诀别的一眼。轻碎的脚步声孤独的回响在大厅里。门口,摆放着几束怒放的鲜花,从中抽取一朵白­色­的小小的花,默默的,无声的,放在孟林大幅简介的画像前,凝视了一番,刚要抽身而走,只见老公慌不择路的追出来:“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啊?”她轻轻责怪地:“跑什么跑,大热天的,小心中暑,我们走吧。”

老公一把搂过她,故意紧张地说:“我还以为你丢了呢!”然后兴致勃勃的讲:“那个人真的把画送给那个人了……”

苏妍捂住耳朵:“好了,不要再讲了,什么那个、那个的,我饿了,要回去吃饭。”“好啊!回娘家蹭顿饭,怎么样?能省则省呗!”他心无城府的算计着,她苦笑着。华灯初放,映着街面,一片银白,喧闹的车流,汇成无数条明亮的河,闪烁间,回映着天空,大地上投­射­出两个淡淡的人影儿,渐渐地混合成一团。

美国,曼哈顿的夜晚,一条繁华的大街上,一家小咖啡店里,一个中国女人坐在落地窗前,轻缓的搅动着面前一杯冰冷的咖啡,她身着一袭黑装,洁静的面孔纤尘不染,甚至有点苍白,看上去高贵、素雅,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东方女人特有的内敛韵味,她静静的,静静的,凝望着窗外璀璨的迷幻的世界,间或抬起头,仰望着异域的天空,咖啡店内缓缓地流动着颇有些伤感的曲调,仿佛只为和她此时的神韵融合在一起。

“嘿,许宁,你好。”相识的人因为巧遇,愉快的和她打着招呼,冲破了女人刚才的沉静。

女人回过神来,矜持地回应着,朋友要了杯咖啡,坐在她的对面,刚要说什么,注意到她的装束,微感诧异地问:“怎么了?穿着丧服?”

女人只是凄婉的笑笑,看看窗外,柔声的说:“我的爱人,走了。”

“哦,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请不要难过。”朋友用西方人特有的方式,表示着歉意和同情。女人淡淡地说:“没关系。”转而,若有所思的望向墨蓝的天,仿佛从那里可以目及一切。天上的繁星如散碎的钻石花,冷冷地远离着身下一片奇光异彩的世界,如同它们洗净后沉淀下去的渣滓,任它自己繁华着,吵闹着,堕落着。

朋友不再扰她的神思,默然的陪坐在那里。

女人仰望的脸上不知何时,悄然滑下一滴泪水来,轻轻的,悠悠的,在窗外灯火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闪烁着晶莹的韵彩,宛如一颗断线而坠的珍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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