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眼见这边气氛不好了，忙过来转圆说：“礼桔早就该准备，杨三皮根本没审美，还是交给我来办吧。”

大主教余怒未熄，不顾清新的口气，从西装内衣袋里，摸出烟夹，捻出一枝，叼在­唇­上，双手上下摸火。杨三皮慌得递上待会用来点炮仗的火柴。大主教横他一眼，用胳膊拦住了，一壁从衣袋里亮出一只银闪闪的zippo打火机，在卡卡眼前一晃，熟练地打火，深吸一口，把打火机放在手里玩弄了片刻。

杨三皮说：“这玩意，贼­精­致，在哪儿买的。”

“买？只怕你有钱也没处买，不过──”大主教嗤之以鼻：“再怎地，也不过就一打火机，难得你还有眼光，赏你──接着。”

卡卡看着那只zippo火机划过一道银弧，只觉时光飞渡，韶华易逝，再相见时，百事萦怀，说不出的眼熟，缓转头去看苏菲时，那女孩不敢正视，满眸的泪光，眼圈都红了，哽咽着：“卡卡，对不起……”

很多年后，每当大主教想起这一幕，都觉得这是一生中最具创造­性­的艺术之举，把这打火机送杨三皮，理想的浪漫在媚俗手中被无情地蹂躏撕碎，用的不是一贯的现实俗套，而是这样一种颇具象征意义的艺术手法，简直可称之为蒙太奇(由艾森斯坦为首的俄国导演所提出的电影理论，主张以一连串分割镜头的重组方式，来创造新的意义)的。尤其是当着卡卡的面，他有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快感，甚至于有朝一日，他一直梦想的，大卫雕像被用作辉瑞公司的伟哥广告，蒙娜丽莎被悬在公共浴室里朝人们微笑，都未能令他这般兴奋。

他也不忘提醒打火机目前拥有者的身份，作为办事不力的小小惩罚：“杨三皮，筵席预定人数已满，你上不了台面，待会不必跟我们一道去了。”

杨三皮害怕寂寞，急得直嚷嚷：“不是说好了让我来吃喜酒的吗？”

鞭炮声爆豆也似地响起，斑斓纸屑共风雪齐飞，烟花同喜庆一­色­，对于卡卡，一个画面总在纠缠他，再见披婚纱的唐梦璇时，彼此只能明白话语的逻辑，属于心灵间的那条涓涓溪流已然­干­涸，他害怕这一刻。他来这婚礼，是想印证自己的勇气，但事实上只想推迟证实自己的懦弱。要逃避痛楚，最常见的，是把时间错开，躲进另一条轨道，当前的一切就不复有意义了，赫拉克勒斯巨人之帚也可扫除心头的­阴­霾。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相见罢，如果真要赋予什么刻骨铭心的意义，那么最铭诸肺腑的早成了过去，卡卡心里想着，在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已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让杨三皮留下来，我得走了，我想直接去火车站。”

大主教感觉到卡卡的声音里透着凉意，能悲伤是天赋人权，因此他的话语是不容商榷的。往日生活的影子不期而至，无数日子的心悸，和平静背后的苦乐情愁，在这分手时离别地构建了一种美。很显然，大主教也被这种美所困惑，因此极力投身其中想扮演一个角­色­：“卡卡，你不够意思啊，说好了马上做我伴郎的。”

他终于了解一件事情。卡卡还是个平常人，喜怒哀乐为七情六欲所支配，换言之，没有共产主义者或是一切有信仰的理想主义者所表现的钢铁铸成的意志，这使他欣慰。他也乐意叫卡卡做伴郎，并不只为了表明他的坦然，他从不担心婚礼会有任何的意外。新娘被伴郎拐跑了？不，那是21世纪福克斯或是环球华纳出品的浪漫，相反卡卡只有在视距范围内才最安全，如果他隐匿在某一个角落，对于唐梦璇永远是神秘的感召。他所企盼的，如果卡卡因为疼痛而怨懑，唐梦璇因为恻怛而心虚，那么一切会更自然。爱情是建立在信念上的帝国，信念坍塌了，一切也随之消亡了。

杨三皮下意识地摆弄火机，喷­射­的气体被蹦出的火星燃着了，火苗跳跃着，跳跃着。

跳跃的火苗在卡卡瞳孔里闪灼、酝酿、扩张，映成阳光炫耀下的金­色­梧桐，高架路下，没有一片落叶，可以嗅到秋高气爽的味道。那是2001年金秋，国家经济正处于高速膨胀的发展时段，举世瞩目的APEC（亚太经济合作组织(简称亚太经合组织，英文为Asia-Pacific Economic Cooperation，简称APEC，成立于1989年）会议在上海召开，受华氏911的影响，六万警力海陆空处于戒备状态，因此主­干­道上，没有车辆，罕见人烟，仿佛整个城市都被蒸发了。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