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天气不好,云层厚,风大,因此并未降霜,但江风寒凉,呵出的气形成阵阵白雾, 袅袅而散。
两人向店门走去,柴哲低声笑问:“笙妹,不反对我喝酒挡寒么?”
“只准一壶。”她粲然笑答。
“好厉害,只准……”
“你……”她用肩推他羞笑着叫。
两人谈笑自若,没留意一间半掩着门的农舍中,有人在门缝中狠狠地向他们窥视。
出城往彭泽的旅客尚未到来,路上只可看到人而不见旅客,任何一个外地人在村中出 现,皆难逃有心人的眼下。他们踏入店门,便看到了三个穿劲装佩了剑的中年人,占住靠亭 角的一副座头,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酒香与鱼肉的香味直冲鼻端。
两个村夫打扮的店伙在厅中张罗,灶台内的大师傅正忙着弄菜。一名店伙上前含笑招 呼,但眼中有惧容极为明显,笑得极为勉强,欠身领两人入座不自然地问:“客官要酒菜 么?请吩咐,请吩咐。”
柴哲在食桌旁挪过一条长凳,坐下说:“店家,这么早便有酒菜供应了?”
店伙计略一迟疑,脸上挂着一抹苦笑,一面清抹桌面,一面说:“有,有。在城东附近 十几里内的市集中,只有小店是自朝至幕供应酒菜的。”
“呵呵!看贯店的人都有点无精打采,整天做生意张罗顾客,确够辛苦的,请给我来一 壶好酒,弄两味下酒菜。”
店伙送上两杯热茶,欠身道:“小的先给客官来几碟下酒菜,然后来两味渔鲜佐膳,请 稍候。”说完,向用下走了。
柴哲向姑娘低声道:“店伙们的神情不对,要小心了。”
“有何不对”姑娘也低声问。
“荒村野店,哪有一大早入店叫酒莱的食客?你相信这儿的百十户农村的贫农中,会有 一天到晚上小店叫酒菜为餐的人么?”
“依你之见……”
“有人迫他们供应酒食,这间小店必定是某一方的人作为联络站或聚会所。咱们既要小 心酒菜有鬼,更要提防有人暗算,甚至会有被围攻之虑。”
“不见得有这么严重吧?我们与人无怨……”
“为了获得五万两黄金,任何人皆可能做凶手,前来参与的人,谁不想独吞?在未见到 黄金之前,尽可能锄除异己,这就是这些人唯一的想法,不足为奇。”
说话间,三个劲装中年人已酒足饭饱,谈笑自若地会帐出店而去。
柴哲在三个中年人离座经过身旁时,本能地向三人注视打量,眼中逐渐涌起疑云,剑眉 深领,似在沉思。
“哥,你想些什么?”姑娘发觉有异,关心地低问。
“走在中间那人,我似乎感到有点面善。”他沉吟着说。
“你走了无数地方……”
“哦!我想起来了,他是大天星寨外寨的一位宾客,叫神眼印奇峰,我要找他问一问黑 鹰会的事。”他恍然地说,立即离座追出。
刚跨出大门,门外右侧突然冲出一个冒失鬼,凶猛地,毫无顾忌地向店内抢,冲势甚 猛。
三个中年人已经钻入店左的一条小巷口内,身影一闪即逝,似乎在逃避什么,脚下甚 快。
柴哲百忙中向侧一闪,间不容发地避过一撞,双方擦肩而过。
撞来的冒失鬼是个大块头中年人,身高九尺以上,肩阔腰圆,像个金刚,倒拖着一条粗 加鸭卵的熟铜棍,粗眉暴眼,留着满腮虬髯,暴眼中凶光四射。
虬须大汉没将柴哲撞倒,居然发起横来,一摆熟铜棍拦住去路,怪叫如雷道:“好小 子,走路没带眼睛么?撞什么魂?”
柴哲不加理会,懒得和这家伙计较,追人要紧,伸手去拨挡在身前的熟铜棍,举步夺 路。
虬髯大汉大为光火,用棍尾挑出大吼道:“小子找死,没交代清楚你想走?”
柴哲身形下挫,出手抓扣挑来的棍尾。对付这种不讲理的人,有理也讲不清,唯一的手 段是出手教训,动武方可解决困难。他出手奇快,抓住了。
虬髯大汉吃了一惊,双手一带,出右脚便踹。
柴哲岂能让对方撒野?大喝一声,突然脱手送棍。
虬髯大汉上当了,骤不及防,仰面便倒,不仅一踹落空,而且带棍时用劲太猛,自然立 脚不牢,重心一失,不倒怎行?
柴哲急步跟上,正想一脚挑出,蓦地寒芒一闪即至,三枚钢镖分上中下三路从门侧射 到。
他双手上下一分,三枚钢镖全部入手。
不等他将接来的镖反击,发镖人已被两名青袍青年拦住了。用镖暗袭的人,是一个五短 身材的中年人,腰悬一把鬼头刀,右额下方生了一块两指粗的胳记。
两个青袍人一高一矮,眉清目秀,人才一表,尤其是那位身材矮的青年人,清秀俊美极 为出众。两人皆是书生打扮,大袖飘飘,宛若临风玉树,腰悬佩剑,一眼便可看出他们是游 学书生。
身材稍高的书生手脚快极,右手一伸,闪电似的扣住了发镖人的左手,沉喝道:“住 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阁下竟敢白昼行凶,你心目中还有王法吗?捉你送官究治,看你还 敢如此胆大妄为否?”
发镖人毫无反抗之力,全身发僵,额上青筋跳动,冷汗直冒,双膝在抖动,似乎脸上已 无血色。
屋角的人影再现,一个白发老婆婆突然抢出,一声暴叱,寿星杖发如逸电,风雷声隐 隐,劈向书生的腰脊。
稍矮的书生疾闪而至,欺近老婆婆的右侧,伸手勾住了老婆婆的右肩,伸腿猛拨老婆婆 的膝弯,喝声“躺”!
老婆婆真听话,寿星杖中途停顿,“蓬”一声仰面便倒,直冲滑出八尺外方行止住,爬 起便跑,逃入屋角的小巷中去了,来得快逃得更快。
矮书生淡淡一笑,向柴哲走来。
柴哲发觉神眼印奇峰已经不见了,知道追不上,停下留神两个书生的举动,心中忖道: “这两个书生手脚干净例落,出自高人门下。可惜,看他们人才一表,气朗神清,不像是亡 命之徒,居然也来打劫金的主意,令人惋惜。”
倒地的使棍虬髯大汉被姑娘夺过熟铜棍,用棍抵住了咽喉,躺在地上不敢动弹,束手待 毙。
矮书生走近柴哲,拱手为礼,朗然一笑,露出口中编贝似的两排皓齿,笑道:“兄台受 惊了,凶手已经擒获,不知兄台是否打算送官究治?”
“多谢兄台,这两人不必送官,在下要问问他们行凶的内情。”柴哲回礼答,目光紧吸 住对方的眼神。
“那么,小生建议兄台到店中查问,可好?”
“在下正有此意。”
“小生姓闵,南京人氏。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柴,名中平,闵兄的同伴是……”
“那是家兄闵子建。柴兄的同伴……”
“那是舍弟柴云。”
四人押了两名俘虏入店,双方皆替同伴引见了。矮书生叫闵子康,不住向云笙姑娘打 量,目光灼灼毫不放松。闵兄弟俩自称是从南京来,沿途观赏江有风光,游学南昌,准备到 东湖书院,听说大贤欧阳德将在东湖书院讲学。因此专程前往云云。
“柴兄出店行色匆匆,不知因何事故与这些江湖亡命冲突起来的?”闵子康落坐含笑 问。
“在下要追一位姓印的朋友,这几个家伙无故挑衅,不知是何人所差,在下且问问再 说。”柴哲信口答。
姑娘从柴哲手中取过一枚钢镖,向被抵在壁角的虬髯大汉冷冷一笑说:“阁下,光棍眼 中揉不进沙子,希望你放明白些。在下的要求是有问必答。你老兄如果不合作,那么,话讲 在前面,届时将有人后悔,我保证后悔的人将不是我姓柴的。”
虬髯大汉咬牙切齿地怪叫道:“你的朋友找麻烦,走路不带眼睛……”
姑娘用一声冷哼打断对方的话,镖尖一闪,便刺入虬髯大汉的右手曲地|茓,入肉三分, 冷笑道:“老兄,在下先废了你的右手。”
她用了半分劲,大汉浑身一震,脸色泛青,叫道:“住手!我……”
“你贵姓大名?”
“在下欧清海。”
“奉谁所差?”
“在……在下……”
“不许吱晤,说……”
“在下是……是前来湖口踩盘子的……”
“哦!你的当家是……”
“九华黑豹郝水靖。”
“你那三位党羽是……”
“都是欧某的同伙。”
“你不是紫袍魔君的人?”
“我……”
姑娘又用了半分劲,漂徐徐投入。
“我……我说,是……是的。”欧清海满头大汗地叫。
“他差你们……”
“暗算你们,以除去劲敌。”
柴哲也认为欧清海是紫袍魔君的人,向姑娘说:“小弟,不必问了,让他们滚。”
“报官很讨厌,放了他们也好,省事免麻烦。”闵子建深以为然地说。
姑娘也对欧清海的话深信不疑,这次到湖口,只和紫袍魔君小有冲突,其他的人没有无 缘无故派人暗算他俩的理由,便拍活两个俘虏的|茓道,喝声“滚”!两个俘虏踉跄而逃,飞 奔出店而去。
柴哲吩咐店伙加了几味菜,四人客气一番,一面小伙一面畅谈。他敬了闵家兄弟一杯 酒,笑道:“兄弟是江湖人,说话口没遮拦,开门见山有话就说,如有冒犯之处,贤昆仲包 涵些儿,刚才子建兄说贤昆仲是游学书生,自然这是托词。如果贤昆仲自视甚高,自抬身 价,那么,咱们今天的友谊至此为上。我兄弟是江湖人,具有江湖人的骨风,咱们尊重读书 人,但对读书人猎取功名的抱负并无好感,因此……”
闵子建哈哈大笑说:“柴兄,兄弟也是个口没遮拦的人。江湖人总该为自己找一件可掩 护自己的身份,不然将寸步难行,怎能弄到路引?游学书生的身份最妙,不但可以任意邀游 天下,也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更可避免不少麻烦,何乐而不为?咱们兄弟确是南京人氏, 也读了几年经书,这次听江湖传言,说是伊王敲了严嵩老贼五万两黄金.我兄弟不才,认为 不义之财,取之何伤?因此前来看看风色,如有可能,将这笔黄金弄到手,以之行善济贫, 有何不可?贤昆仲如不见弃,咱们联手结伴同行,不知贤昆仲意下如何?肯否提携一二?”
“子建兄有此抱负,兄弟愿助贤昆仲一臂之力,但咱们言之在先,假如将黄金弄到手之 后,须全部捐赠各地善堂与俾田院,你我不落分文。如果贤昆仲能够办得到,咱们……”
“中平兄,咱们一言为定。兄弟虽不是一方富豪,老实说,五万两黄金还不至于令兄弟 动心。请教,贤昆仲是否已获得运金船的消息?”
“略有风闻,大约明午可到,但……”
“咦!兄弟听说今晚可到呢!”
“今晚到的不是运金船,同时,明午运金船根本不靠湖口,咱们必须在未牌左右离开, 到湖对岸等候机会。”
“那……咱们何不抢先迎住下手?”
“同时,兄弟必须申明,咱们不能直接抢劫运金船。”
“中平兄之意……”
“严老贼也出动了大批高手,意图抢回这批黄金。因此咱们要等他们先动手,坐收渔 利……”
“那……那岂不晚了?”
“不晚,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咱们岂不省力得多。”
问子建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那么,我等你的消息。”
“午牌末,咱们在前面的破败城隍庙会合。”
“这儿怎会有城隍庙?”
“这儿原来是湖口县旧址,有城隍庙并不足怪。”
“好,咱们午后在城隍庙会合。”
店外陆续来了几位劲装食客,柴哲不再多说,四人天南地北谈些江湖见闻,谈谈自己的 抱负,双方极为投机,意气相投,不免多喝了两杯酒。
“距午后尚早,贤昆仲不知还有重要的事待办么?”闵子建含笑低声问。
“兄弟要等一位朋友的消息。”
“谁?”
“恕兄弟暂时守秘,目下风声甚紧,咱们必须小心。”
“中平兄如无要事,何不到大岭山下麒麟河畔走走?”
“那儿……”
“听说江湖群雄在巳牌末午牌初,将在那儿协商,公举主事人,咱们何不前往探探底 细?”
“有些什么人?”
“不知道,要走一趟才知道。听说为首的人是鄱阳三水寇之一的混江虎鲨邹南康,他发 了不少请帖,不知没接到请帖的人,是否可以参加。”
“混江虎鲨不是紫袍魔君的人么?哼!定然又是不可告人的阴谋。”
闵子建摇摇头,笑道:“混江虎鲨是鄱阳湖北的水寇首领,一方巨寇,不世之雄,他怎 会受人指挥?他这人目空一切,谁也不买帐,紫袍魔君在江湖中固然颇有名气,但还不配役 使混江虎鲨。阴谋或许有,可能是混江虎鲨的阴谋,紫袍魔君决不可能在混江虎鲨的地盘内 称英雄道好汉。”
闵子康也笑道:“听说紫袍魔君已投入严老奸府中为贵宾,老而不死自毁声誉,混江虎 鲨岂有不知之理?双方见面,不拼个你死我活才怪。此至麒麟河群雄大会处不足五里地,前 往看看风色有利无害,只怕咱们没有请帖,半途或许有麻烦。”
“咱们如果怕麻烦,便不会来了。走一趟必可得到不少消息,咱们四人四剑,何所惧 哉?走!”闵子建断然地说。
姑娘未置可否,柴哲也不反对,四人立即会帐外出,取道绕出麒麟河,沿河上行。
大岭山的南面是小岭山,护城河原称沙头河,发源于大岭,汇合黄土岭诸洞的水,西流 入江。小岭山也有一条小河,汇集武场涧数条小溪,流人南门外的虹桥港。所以这一带溪涧 纵横,春夏之间水涨,不易畅行。
四人带了三分酒意,沿河西岸上行。走了三四里,尚不见有武林人的踪迹。河岸有一条 小径,沿途的茂林修竹中,不时可看到三五茅舍小村,一切显得平静安详,似乎嗅不到任何 凶险的气息。
闵子建领先而行,逐渐接近了一座古林密布的山脚下小河洞。右面的沙头河宽仅三四 丈,秋冬水浅,清澈见底,游鱼可数。
左面出现了一条小径,三个穿灰袍的人影冉冉而至,双方逐渐接近,终于在岔路口碰上 头。
三个灰袍人年纪皆在半百左右,脸上没有特殊惹人注意的神色,仅一双眼睛极为明亮, 身材一般高,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腰悬长剑,胁下挂囊,走动时脚下沉着从容,袍袂飘 飘,风度极佳。
柴哲四人先一步通过三岔口,首先跟到的为首灰袍人突然在后面大叫道:“站住!你们 四个小辈从何处来的?”
“麻烦来了。”柴哲向姑娘低声说,转身闪在路旁。由于闵子建年岁稍长,他让闵子建 出面与灰袍人打交道。
闵子建外表豪爽,不拘小节,骨子里高傲,背手屹立路中,傲然一笑,向接近的三个灰 袍人问:“诸位口气很狂,偌大年纪火气不小。请问,有何见教?”
三个灰饱人并肩而立,为首的人脸色一沉,冷笑道:“你们耳聋了不成?老夫问你们从 何处来的?”
“从来处来。”闵子建不假思索地答。
“小辈混帐!”灰袍人怒叱。叱声中,身形疾闪,急冲而上,鸟爪般的手爪伸出抓人 了。
柴哲晃身Сhā入,举手拂切对方的脉门,叱道:“住手!阁下不讲理么?”
灰袍人吃了一惊,伸出的手间不容发地逃过柴哲的切脉怪招,急退两步脸色一变,厉声 问:“你小辈身手不弱,决非无名小卒,亮名号。老夫安庆三霸的老大,满天星孙远。”
“区区姓柴,武林后学江湖小卒,算不了什么,说出名号有污尊耳。你三霸走你们的阳 关道,柴某四人走我们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为何大呼小叫,出言无状动辄行凶? 说明白了,咱们评评理。”柴哲朗声答。
“老夫要查明你们的底细。”
“你凭什么?”
“走这条路的人,今天如无混江虎鲨邹舵主的请帖,一概挡驾,不许再向前走。”
“你阁下是……”
“邹舵主的宾客。”
“你们有请帖?”
“当然有,你们呢?”
“没有。”
“奸细!”满天星大声咒骂,猛地左手一振,大袖疾挥,袖底飞出一丛打|茓珠,像暴雨 般向柴哲洒去,相距不足八尺,按理断无落空之理。
可是柴哲一听对方的绰号,便已心中雪亮,暗中早作戒备,对方大袖一挥,他已先一刹 那向下一伏,左手一抬,喝声“打”!将先前接来的钢镖发出一枚,一闪即逝。打|茓珠从他 的上空呼啸而过,全部落空。
“啊……”满天星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厉叫,手掩着左大腿根向前栽。
同一瞬间,二、三两霸拔剑厉吼,急步枪进。
闵子建兄弟哈哈大笑,也拔剑迎出。
姑娘伸手虚拦,笑道:“割鸡焉用牛刀?两位请袖手旁观,我大哥足能应付。”
说话间,柴哲暴起发难.一声长啸,长剑幻化一道银虹,飞射左面冲到的二霸。
二霸火速沉剑急封,“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封住了,可是,右面的三霸却遭了 殃。
三霸原是抢先出手攻招,柴哲左移,他攻出的招式劳而无功,刚欲转身变招进击,柴哲 已被二霸封出偏门,恰好向他冲来,他连看也没看清,银虹已一闪而过。他感到右胁一震, 本能地挥剑追击,挥向冲过身侧的柴哲背影。但剑出手,却被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袭遍 全身,手无法控制,剑破空而飞,飞出五丈外去了。
“哎……”他狂叫一声,身躯一震,向右扭转,踉跄冲出丈外,脚下大乱。
柴哲站在丈外,含笑向二霸点手叫:“阁下,你封住了在下一剑,来来来,第二剑看你 封不封得住?”
只一照面,三霸便有两霸失手,一个被暗器击中大腿,一个有胁中剑,失去了抵抗力, 剩下的一个怎能沉得住气?一声怪叫,扭头便跑。
姑娘身形似电,只两起落便从旁超越而过,光华一闪,霜华剑出鞘,伸剑叱道:“站 住!不然将剑尖沥血。”
三霸急于逃命,本能地一声暴吼,剑出“寒梅吐蕊”,走中宫攻入,从光华的侧方闪电 似的递出剑尖。
“撒手!”姑娘冷叱,“嘎”一声怪响,三霸的剑身掉下一条剑锋,光华闪闪的剑尖, 点在三霸的右胸前。
三霸魂不附体,如受催眠般松手丢剑,脸色灰败,骇然问:“你……你的剑……剑…… 剑术……”
“剑术通玄,是么?剑是神物,威力倍增,你难逃一死。”姑娘冷冷地说。
“你……你想怎……怎样?”
“你阁下要死还是要活?”
“当然要……要活,蝼蚁尚……尚且贪生。”
“借你们的请帖一用。”
“没……没有请帖。
“那……阁下想死……”
“不!不!请帖不管用,参与大会的人,不必凭请帖予会,只须说出帖上的暗语,便可 通行无阻。”
“呸!刚才你们就问咱们要请帖。”
“问的确是帖,但回答时却只须说出暗语便可,真要将帖取出验看,反而暴露身份。为 防止外人混入,所以有此规定。”三霸强作镇定地答。
“暗语请阁下说来听听。”
“这……”
姑娘冷哼一声,剑尖一振,挑破了三霸的胸衣。
“我……我说。”三霸惊怖地叫。
“说。”
“潜天行道,劫富济贫八个字。”
姑娘收了剑,叱道:“滚!带着你同伴离开,不许前往参与大会,尽速退出九江府地 境,愈快愈好。下次如果碰上,送你去见阎王。”
“你……你们讲不讲理?”三霸咬牙切齿地问。
柴哲呵呵笑说:“老兄,要讲理,你们还咱们的公道来。叫阵的人,是你们,先动手, 也是你们,要讲理,同样是你们先提出。好吧,咱们讲理好了,先卸掉你们一条胳膊,再说 个一清二楚。”
三霸打一冷战,悚然奔向两位蹲坐在地上敷药的同伴,一左一右挟起便跑。
旁观的闵子建兄弟俩,一直留心着柴哲和姑娘的一举一动,被柴哲疾逾迅雷的惊人剑术 吓了一大跳。子建不住向乃弟打眼色,子康不住凛然颔首会意。
“有了暗语,咱们走。”柴哲向闵子建兄弟笑道。
子建竖起大拇指,笑道:“了不起,中平兄。安庆三霸艺业超人,今天三人联手仍然栽 在贤昆仲手中,兄弟叹为观止矣!看兄台的剑术,声东击西,诡异绝伦,一发即中,捷如电 光石火,宛若雷霆骤击,可怕极了,但不知兄台出身何门何派,能见告么?”
“子建兄过奖了,兄弟的剑术不登大雅之堂,所恃的仅是胆大敢拼而已,见笑方家。不 瞒两位说,兄弟出身并无门派,渊源家学,艺自家传,并经长辈指点,不成章法,见笑 了。”柴哲敷衍地说。
四人一面谈论各门派的艺业,一面沿小径急走。
不久,三霸独自重新回到斗场,在路旁拾起一个纸团,急急打开,只见上面用毛笔写着 两行小字:“小狗之弟乃是女扮男装,来历不明。须全力图之,不然将是心腹大患。运金船 之行程,小狗了如掌指,消息来源不明,将设法查出此人。”
三霸将纸团藏好,匆匆走了。
闵子建仍在前面引路,沿途边走边谈,脚下甚慢,天南地北信口胡诌,间或套问柴哲与 姑娘的身世与所交好友的名号,套话的技巧相当高明。可是柴哲更为机警,并不因有了三分 酒意而松懈,借口开河,胡说八道,避重就轻,从容应付。
姑娘更是有心人,她已看出闵子康不是男子汉,自然而然地怀有戒心。同时,她发觉闵 子康的目光,经常向柴哲窥伺,更令她心中不安,女孩子心细如发,她更是处处留神。她会 错了意,以为闵子康对柴哲倾心,在找机会亲近,这是她最不愿意的事,无法容忍此事发 生。因此,她缠住了闵子康,尽可能阻止闵子康与柴哲说话。闵子康想套她的口风,可说白 费心机。以她的眼光看来,闵子建的年纪,当不少于三十。保养得好可以令人的外貌显得年 轻,但举动却瞒不了有心人,成熟的气宇风标,使那些气血方刚野马似的青年人无法仿效比 拟。这位闵子康的年岁,恐怕也在二十四五之间了,美好的脸蛋和娇嫩的粉颊固然显得年 轻,但笑起来可就掩不住眼角的笑纹。女人有了笑纹,那表示她的黄金年华、大好青春已经 逝去,永不复回啦!
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江湖女人,如果还没有婆家,其中便大有文章了,姑娘怎能不生疑? 在她的心目中,柴哲是天下间唯一完美的人,是她的终身伴侣,是她在西番万里追踪,经过 多次试测,长久的观察,证明唯一合乎她心目中理想伴侣的人,她岂肯让其他的女人Сhā入? 她当然深信柴哲不是好色之徒,更不是见异思迁的登徒子,凭闵子康的容貌,不客气地说, 简直不配与她相较,岂配横刀夺爱?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必须小心,防患于未然,她得为 自己打算。
柴哲不是糊涂虫,他自然知道闵子康是女人,因此仅与闵子建打交道,谈谈说说颇为投 机。闵子建确也装满了一肚子墨水,江湖见闻广博,而且为人也够豪爽,自然博得他的好 感,甚至平空生出惺惺相借的念头,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可是,牵涉到身世和朋友,他不得 不有所保留,虽有了三分酒意,仍然记得对人且说三分话,末可全抛一片心的古训。
绕过前面的山脚,柴哲与闵子建并肩而行,子建在左,柴哲在右,右面的小河已在十余 丈外,路两侧全是些快干枯了的荆棘,三两丈外侧是些矮树丛。前面约半里地,山脚下有一 座平静的三家村,三两声大吠夹着一两声鸡啼隐隐传来,看不出有何异样。
“怪事,怎么沿途不见有武林人?”柴哲有点心疑地问。
“还早呢,大概都在咱们后头?”子建信口答。
“快到了吧?”
“前面那座三家村如果是黎家湾,便是他们的聚会处。”
“那么,咱们快两步。”
“好,快走两……”
柴哲突然大叫道:“小心身后,闪!”叫声中,他将闵子建向前一推,自己则向前伏 倒,末着地便已翻转身躯,向路旁的荆棘丛中发出夺来的最后一枚钢镖。
钢镖出手,他已挺身而起,左手一抄,接住了第二次射来的三枚寒星,右手已拔剑出 鞘。同一瞬间,姑娘“哎”一声惊叫,前跃八尺,旋身撤剑。她的左上臂后侧,臂袖裂了一 条缝,皮破血流。一枚梭形两刃钻划空飞出三丈外,掠过闵子康的身后,“嚓”一声落入荆 棘丛中去了。
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所发生的事。从两侧荆棘丛中先后共射出三种暗器,共有十二 枚之多,只划伤了姑娘的左上臂后侧,其余的全部落空。
路右的荆棘丛中,一个身穿灰色劲装的人,哀号着满地乱滚,将荆棘压得纷纷折倒。这 人的右肩近胸处,柴哲射出的钢镖只露出一绺镖穗。
附近的荆棘丛中,陆续跃出九名穿灰色劲装的人,每个人皆以黑巾蒙面,所带的兵刃全 是剑,黑巾包头,黑色手套,黑色快靴,黑色的剑鞘,连剑德也是黑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令人望之毛骨悚然。
显然共有十个人在此埋伏,已被柴哲放倒了一个。
九个蒙面人形成合围,将四人包围在路中。
“分开戒备,子建兄,贤昆仲负责北面。”紧要关头,柴哲断然地负起领导人的身份。
但蒙面人并未群起围攻,一名蒙面人徐徐拔剑,举步欺近,用剑向柴哲一指,发话道: “你,伤了咱们的人。上,纳命,公平一决。”
柴哲示意姑娘小心身后,立下门户冷笑道:“先用暗器暗袭,算公平么?”
“彼一时,此一时。”蒙面人冷冷地答。
“亮名号,阁下的主使人是谁?”
“你反正得死,亮名号何用?”
“你们为何暗袭?”
“要你的命。”
“你我无冤无仇。”
“少废话。”
“阁下知道在下是谁?”
“你就是你。”
“天下间决无无故向人袭击的人,你们必有用意。”
蒙面人不再回答,一声冷叱,迫近攻出一剑,剑啸似隐隐风雷,可知这人的内力修为精 纯,出剑的手法沉着隐定,看似缓慢其实甚快,一星寒芒劈面点到。
柴哲心中一动,付道:“这人修为的火候甚为精纯,定非无名小辈,而是武林成名人 物,为何要掩去本来面目,无端向人袭击?我得小心了。”
他一面想,一面出剑封招,“铮”一声崩开来剑,向左挪移。双剑接触的瞬间,他感到 虎口一震,反震力相当凶猛。显示出蒙面人内力修为已将臻化境了。
“铮铮!”他反击两剑,皆被蒙面人封住了。
双方从容挪移,寻找空门,三剑接触,已换了一次照面,彼此皆怀有戒心,不敢贸然进 击。
两人剑尖遥指,沉着地移位,剑上龙吟隐隐,双目光芒闪烁,谁都心中明白,彼此碰上 最佳的对手了,谁也不敢投机走险。
绕至第二圈,柴哲突然一声狂笑,碎步挺进,剑出“飞星逐月”,奋勇抢攻。
蒙面人一声冷哼,左移、避招、欺进、出剑,避实就虚,猛攻柴哲的右侧胁。
柴哲正求之不得,他正希望速战速决,往下拖于己不利。要速战速决,必须给对方贴身 发招的机会,不然双方大兜圈子,怕不要拖上一两天也解决不了问题。
剑势疾变,数道虚实难辨的剑影破空而出,宛若怒龙夭矫,向刺向胁侧下的袭来剑影罩 去。罡风骤发,剑气飞腾,人影倏然加快,快得令人眼花,双方的剑虹缠住了。
“铮!”一声铿锵的清鸣传出,剑影再次活泼地飞腾。
人影乍合,蓦地响起一声轻叱,剑气倏敛,人影接着突然一闪即行分开。一道怪影随着 乍分的人影,翻腾侧飞丈外。
几颗血珠迎风飘落在路面上,殷红触目。
人影倏止,敌我双方观战的十一个人,呼吸似已止住了,手心淌着汗,四周像死一般的 静。
柴哲横剑屹立,剑尖殷红触目。
蒙面人的包头不见了,发结也失了踪,短灰发披散垂落,但顶门光光。原来先前飞出的 怪影,是蒙面人的包头和发结。这人的左胸,裂了一条半尺长的血缝,鲜血像泉水般向下 流,流至腰带,流下腿部。
“留你一命。”柴哲沉静地说。
蒙面人双腿一软,突然向前仆倒。
另一蒙面人急抢而出,一把将人扶住了。
“我……我……惭……傀。”受伤的蒙面人虚脱地叫,浑身软绵绵地,剑失手坠地。
正南的一名蒙面人突然射出,相距两丈余,居然能不起势不弹腿,直挺挺地疾起疾落, 悄然落地,无声无息。
“好高明的提气轻身术。”柴哲脱口叫。
蒙面人的一双鹰图厉光闪闪,眼四周的皱纹,说明他已是年岁甚高的人,甚至眉毛已泛 灰了。他缓缓拔剑,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阎王指定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
姑娘脸色一变,叫道:“他是活阎罗罗守仁,大哥小心他的暗器阎王令。”
“他为人如何?”柴哲问。
“黑道的巨擘,残忍的凶手。曾经与八爪苍龙打成平手,江湖上谁不知他活阎罗的名 号?”
“他与八爪苍龙有纠纷,那么,他定是犯案的要犯了。”
“血案如山,大江南北五省四十一府,皆有他杀人越货的血案未结。”
柴哲突然收剑,向活阎罗冷笑道:“杀你污我之剑,在下要用暗器宰你。”
“班门弄斧,你该死。”活阎罗阴森森地说,举剑逼进。
柴哲双手各挟了一支铁翎箭,屹立如山,虎目中神光似电,紧紧地捕捉住对方的眼神。
双方渐行接近,丈五、丈二、一丈了。
柴哲依然冷静地屹立,纹风不动,像一座石人,仅嘴角有三两根肌肉轻微的牵动。
活阎王反而脚下有点迟疑,对方已知道他的名号,也知道他的暗器阎王令可怕,居然敢 夷然无惧面面相对,居然敢屹立不动,不采取拉开安全距离的行动,显然并未被活阎罗的名 号所动,冷静的神情反而令他心中懔然,脚下不由自主地迟疑不进。
他再迈出右腿,眼中杀机怒涌。
柴哲依然毫无动静,屹立如岳峙渊停。
“这小辈吓傻了。”一名蒙面人向自己的同伴低声说。
这瞬间,狂风暴雨终于光临。
活阎王的剑递出了,左手也同时疾扬,叱声似沉雷:“纳命!”
叱声、剑尖、暗器,在同一瞬间光临,人已近身。
柴哲在大天星寨苦练了六年暗器,在尔后离开的四年中,更是勤练不辍,收发暗器的手 法,可说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了。对心理预测方面,所下的功夫自不待言,可从对方的眼神 中,看透对方的心意.先前他伏地避暗器并反身发镖,身法手法自然已被活阎罗看清,这次 可不能重施放技了。他双手齐分,身躯在闪电似的瞬间扭转,右脚反而踏进,双掌一分,双 方劈面贴身相遇。
四枚长有八寸,构造特异可发眩目虚影的阎王令,像一把伞般射到,笼罩住附近丈余地 面,真正射向柴哲立身之处的,只有一枚。活阎罗上当了,做梦也未料到柴哲的身形仍在原 地,一着错全盘皆输,而且输得很惨。
柴哲不愿冒险接阎王令,用左手的箭轻轻一拨,让阎王令略偏准头贴衣擦过。
他仅发出右手的铁翎箭,一击奏功。
“嚓!”剑贴他的胸口擦过,有灼热之感触体。
在活阎罗撞上他的前一刹那,他略移马步闪让。
他的铁翎箭,端端正正射入活阎罗的咽喉。他的内力修为十分精纯,任何练了八成气功 的高手,也禁不起他以内力所发的一箭,三丈内足以击破八成火候高手的气功。
活阎罗一剑落空,向前冲出丈余,脚下突然大乱,身躯一震,猛地转身挥剑,左手探囊 取阎王令。
可是,手刚探入囊口,突然一顿,如中电击,喉间传出一阵怪响,摇摇欲坠。
“恶贯满盈,你安心地去吧!”柴哲沉声叫。
活阎罗浑身一震,砰然倒地。
四周除了姑娘外,所有的人全都骇然,眼中散发着恐怖的光芒,有人在打冷战。
闵子建兄弟俩倒抽一口凉气,呆若木鸡。
柴哲徐徐拔剑,冷冷一笑。
蓦地,一名蒙面人发出一声长啸,除了一名照顾第一个受重伤的同伴外。六名蒙面人同 时挥剑抢进,不再公平一决,而是倚多为胜,展开群殴了。
柴哲一声长笑,剑虹如匹练,先迎向正南。
姑娘紧随在他身侧,挥剑急迎。
可是,六名蒙面人突然不进反退,几乎在同一瞬间扭头发腿狂奔。
外围照顾受伤同伴的蒙面人,也背起同伴进命。
闵子建兄弟向北追,追赶两个家面人,钻入一座矮林,狂追不舍。
柴哲与姑娘向南追,看看要追上在前面逃生的两个蒙面人,他突然止步叫:“小弟, 退!”
“不追上捉两个人来问口供?”姑娘停步讶然间。
“不行!这些家伙无一庸手,闵子建兄妹贸然去追,后果可怕。快!赶回去接应他 们。”
两人回头急奔,向北循枯草惬倒的方向追。
果然不错,追上了百十丈,便看到闵子康扶着乃兄子建,狼狈地奔来。
“家兄的左臂挨了一刀。”子康远远地便焦急地叫。
柴哲赶忙迎上,扶住子建察看伤势,笑道:“很幸运,飞刀仅穿过一层皮肉,上两三天 药便毫无妨碍了。如果被正面被击中,可能要伤骨呢。快坐下,我替你起刀上药。”
子建席地坐下,苦笑道:“兄弟对暗器无可奈何,防不胜防,惭愧。”
“发飞刀的人劲道差劲,不然你会丢掉一块肉呢!这样吧,贤昆仲可到城隍庙等我,我 与舍弟到前面黎家湾走走。”柴哲一面替闵子建裹伤,一面说。
“咱们在此打斗,还能逃过贼人的耳目?你击毙了大名鼎鼎的活阎罗,那些予会的人怎 敢不溜走?算了,咱们回去吧。”子建显然不愿柴哲前往,所以详加分析不去的理由。
看看天色不早,柴哲不希望误了城隍庙之约,便同意了子建的建议,回到斗场起回铁翎 箭,将两具尸体放置在路中,让活阎罗的同伴前来收尸。
四人回到三市口先前进食的小店,已经是已牌末时分了。闵子建兄弟藉口要去找一位朋 友,不留下了,约定午后在城隍庙会合,不见不散。
柴哲与姑娘在小店买了数包菜肴,带了两葫芦酒,回到了城隍庙,等候昨晚带他们来的 黑影返回相见。
午后不久,闵子建兄弟先到,柴哲、云笙姑娘、闵子建兄弟,四个人在城隍庙会合,正 在破殿中聊天,接着来了一个奇丑的持短杖怪人,见到柴哲便高叫道:“快!跟我来。”
柴哲立即离座,说声:“走”!跟着黑影匆匆向外奔。
闵子建脸色一变,讶然道:“咦!那不是九幽鬼王许琼么?”
“正是他老人家。”柴哲信口答。
“你的消息是他供给的?”
“一部分是的。”
“他的消息不一定可靠哩!”
“事实上全部可靠。”
“他这人不是正道,与他走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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