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密约成空逢敌虏旧情如梦散鸳鸯
家国两茫茫,诗酒佯狂。长安西望路漫谩。吟到恩仇心事涌,愁上眉端。
何处觅红颜?金缕歌残。伤心剑底起波澜。自是情天常有恨,天上人间。
——调寄浪淘沙
蝶舞鸾飞,匆匆过了清明时节,江南春暮,北国正花开。人道是“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似乎春光偏爱江甫,秋日独宜冀北,其实北国的暮春三月,却也别饶佳趣,另有风光。
恰是清明节后的一天,冀北平原、蓟城北边的阳谷山上,有一个少年,正在负手徘徊,引领遥望。这时,朝霞未散,旭日初升,满山满谷的野花,在朝阳底下,分外显得花光艳发,色彩缤纷。
但这少年却似无心观赏这绝妙的春光,但见他不时地搓手搔头,一副焦急的神气。
他有什么心事?他在期待什么?不错,他正心事如麻,盼望着和他的心上人儿一见,因为他就即将离开此地,偷赴江南的了。
为什么说是偷赴?因为其时正是南宋年间南北对峙、天下三分的时代。南未偏安江南:长江以北的中原土地和北方一大部份,则是女真族的金国所有:漠北则是新兴的蒙古国家。这一年是南宋绍兴二十九年,金正隆二年(公元一一五八年),南宋衰落,蒙古初兴,三国之中,以金国最为强盛。
这少年名叫耿照,家住蓟城,正是离开金国的京城“中都”(即今北京)不过一百多里的地方。蓟城沦陷已久,他的父亲曾在仕金朝,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前年病逝,目下只有老母在堂,他就是奉了母亲之命,要偷赴江南的。他是官宦人家之后,文才武艺,出色当行,在本城素受注视,这次偷赴江南,又携带有重要的物事,是以他母亲千叮万嘱,叫他切不可泄露行踪。
但是,他却把自己南行的消息,偷偷地告诉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表妹秦弄玉。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少年来,早已是情性相投,私心眷恋。如今他潜返故国,不知何日重来,又岂可不在临行之前,与心上的人见一面?
可是,左等右等,心上的人儿还未见来!他跳上一块明如镜台的圆石,这块石头是被当地人称为“望夫石”的,据说曾有一位痴情的女子,曾在这块石头上眺望她远方的情郎,七日不饮不食,终至于死。他和他的表妹小时候,不止一次在这石上嬉戏,他的表妹也曾自比过那痴情的女子,也许今后她也会在这块石头上眺望他吧?但是如今,却是他在这块石头上跳望她。他心中正在万想千思,要在分子之前,要在这块多情的“望夫石”上,与她私把姻缘定了。唉,但是眺望复眺望,他的心上人儿还是未来!
山风吹过,茅草猎猎作响,耿照眼光一瞥,只见那一大丛茅草,似波浪般的起伏不定。初时还以为是被风吹动,但山风过后,茅草仍未静止,而且那“草浪”还在向前延展,正是对着这块“望夫石”的方向,同时还有唏唏簌簌的声响,这分明是有人潜伏在茅草丛中。
耿照恍然大悟,心想:“表妹又来作弄我了,她定是想出其不意地吓我一跳。”他们小时候在这里嬉戏,秦弄玉就曾不止一次这样作弄过他。耿照自以为识破机关,心里暗暗好笑:“好,我且不叫破她,待她近了,我就一把将她抓起来!”
耿照走到石台边缘,弯腰伸臂,正在作势欲抓,忽听得一声喝道:“站住,不许动!”这一声有如晴天霹雳,登时把耿照惊得呆了!
只见茅草丛中陡然窜出了好几个人,将这块“望夫石”团团围着,一个个都是金国的武士装束,哪里有他的表妹?
耿照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本城的兵马司都监扎合儿,只见他正在一步步迫近,手持长刀,指着自己冷笑。
耿照故作镇定,说道:“扎都监,你早啊,怎的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气?”扎合儿冷笑道:“耿公子,你也真好兴致啊,这么早就上山来玩了?”耿照道:“我上山来玩,没什么碍着你们吧?”扎合儿哼了一声道:“你上山来玩?哼!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应该明白,识相的快快束手就擒,还要我们动手吗?”
耿照怒道:“这么说,你们竟是冲着我来了,我到底犯了什么罪?”扎台儿大吼一声道:“耿公子,你别装糊涂啦,真人面前还要说假话吗?我问你,你是不是带了你父亲的遗书,今日就要动身到江南去?哈,哈,我们结你送行来啦!”
耿照这一惊非同小可,讷讷说道:“这,这从何说起?”扎合儿冷笑道:“是呀,这真是不知从何说起!你们父子曾受过金朝大恩,却原来暗地里做南宋的奸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走吧!”耿照“嗖”地拔出剑来,一个武土喝道:“好小子,居然还敢拒捕吗?”
这武士是金国的“巴图鲁”勇士,见耿照年纪轻轻,哪里将他放在眼内,一马当先,倏地就跳上石台,挥锏便打。
哪知耿照身手极是敏捷,他挥剑一封,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飞溅,知道这个武士气力极大,立即一个回身拗步,趁着那武士立足未稳,施展“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他轻轻一带。那武士正向前扑,给他借力打力轻轻一带,那水牛般粗大的身躯,竟然整个飞了起来,“吧”的一声,跌出了数丈开外,那些武士们齐声鼓噪,“嗖嗖”连声,接连着便有几枝冷箭飞来!
扎合儿喝道:“要留活口,当心点,别射杀了他!”要知耿照乃是“私通南宋”的疑犯,这是金人最忌的事情,当然最好是将他活擒,然后才可以缓刑审问,追查他还有没有其他党羽。
话声来了,耿照陡然间从石台上飞起身来,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技冷箭贴着他的脚底飞过,接着“叮叮”两声,连续而来的那两枝箭也给他用剑打落了。
说时迟,那时快,耿照未待身形落地,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头下脚上,便向扎合儿冲来,剑势凶猛之极!
扎合儿大吃一惊,心道:“原来耿仲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我们竟给他蒙了十多年。”耿仲就是耿照去世的父亲。
原来扎合儿是金国有名的武士,他的吃惊还不只是因为耿照的武功高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耿照乃是家传武功,儿子如此,父亲可知。耿仲以一个武林高手的身份,屈身在金国为官,至死不露。直到昨天,他们才知道耿仲一生苦心积虑,是要帮助南宋恢复中原,图谋倾覆金国,当真是一个最可怕的敌人!
扎合儿虽然吃惊,但还不至于怯慌,他的武功也确实了得,当机立断,趁着耿照身子悬空,立即霍地一刀,向耿照双腿斩去。
耿照一招“鹰击长空”,凌空刺下,右腿也踢了出去,赐扎合儿的太阳|茓,只听得“当”的一声,刀剑相交,耿照借着这震荡之力,在半空一个侧翻,越过了扎合儿的头顶,扎合儿也避开了他那一踢。
耿照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长虹,闪电般的又向另一个武士刺到。这武士用的是一杆虎头金枪,武功亦非泛泛,枪尾一颤,立即抖起一圈枪花,这是青海哈回子的独门枪法,在花枪招数之中,夹着虎尾棍法,以“圈、点、抽、撒”的招数,要夺耿照的宝剑,并刺他的|茓道。耿照大喝一声,“来得好!”竟然在斗大的枪花之中,欺身进招,“白蛇出洞”,迅如电光石火,剑锋贴着枪扦,便径削那武士握枪的手指。耿照在这武士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哪料得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竟然敢用这样冒险厉害的招数。那武士“啊呀”一声,要待后退,已是不及,但见剑光过处,血花飞溅,那武士的五只指头,全都给宝剑削了下来,那柄虎头金枪,也飞上了半天。
扎台儿大怒,飞步赶上,横刀便扫,一招“凤凰展翅”,迁斩对手的上盘。耿照动也不动,待得他的刀锋离开面门不过寸许,才猛地一拧身,一招“后羿射日”,剑锋由下而上,径截扎合儿的手腕。这一招好不厉害,扎合儿顾不得攻敌,急急变招自保,月牙刀从上斩变为下拖,当的一声,格过耿照的长剑,彼此都受对方的猛力所震,收势不住,向旁斜冲数步。那被削了手指的武士,正当其冲,他本已摇摇欲坠,耿照一抬腿,“咕咚”一声,就把他踢翻了。
那武士惨叫一声,躺在血泊之中,寂然不动,显见不能活了,扎合儿火红了眼睛,大声叫道:“叛贼大凶,你们无须再顾忌了,活擒最好,格杀亦无妨!”
呼的一声,一对日月双轮当头压下,这是专克刀剑的一种外门兵刃。使这对日月轮的武士比耿照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当真有如泰山压顶!耿照一个“搂膝拗步”,剑光划了一道长弧,身随剑转,陡然反手一剑,从那武士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那武士的日轮先到,照胸压下,耿照一剑刺去,正好Сhā在轮圈之中,剑锋一旋!他这柄宝剑有断金切玉之能,但听得“喀嚓”声响,日轮的锯齿断了两齿,轮子也被他的剑势带动,向反方向旋转。那武士拿捏不定,手心反而给自己的轮子的急旋之力擦得鲜血淋漓。
耿照正要再加把力,把他的轮子绞出手去。猛地里寒光一闪,一对双钩又从侧面袭来,耿照迫得把宝剑抽出,一招“白虹贯日”,先迎击那使双钩的武士。这一招“白虹贯日”乃是强攻招数,长剑刺出,劲直如矢,端的凌厉非常。那武士大喝一声:“好!”双钩霍霍,左钩一沉,右钩一带,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道左右牵引,耿眼的宝剑几乎给他引去,忙使千斤坠的功夫,稳住身形,再一招“夜叉探海”,顺着被牵引的剑势,刺那武士膝盖的环跳|茓,那武土被迫得移形换位,这才把他的攻势解了。原来这武士名叫察合图,乃是金国的一等巴图鲁,武功不在扎合几之下。
耿照奔出数步,扎台几的月牙弯刀迎面劈来,另一个武士的长鞭也拦腰卷到,登时把耿照围在核心。
扎合儿带来了五个武士,一个使锏的已被摔晕,一个使虎头金枪的伤重毙命,剩下来的连扎合儿在内,共有四人。这四个人都是精选出来的武士,分开四个方向,四方夹击,前后照应,耿照不论转到哪个方位,都有人拦住。
耿照接连遇了几次险招,心想:“久故下去,终要吃亏。”他看出使软鞭的那个武土似乎较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倏地向那武士冲去,那武士软鞭一抖,耿照大叫:“哎呀,不妙!”故意卖个破绽,让那软鞭卷住。
那武士大喜,他那一鞭的劲道本来极猛,一卷住了敌人,立即便将耿照的身子扯过来。扎合儿虽然有令“格杀不论”,但到底是活擒为妙,所以另外那两个武士一见耿照已被软鞭缠身,他们的兵器本来就要戳到耿照的身上的,也慌不迭地收手。
哪知耿照年纪虽轻,内功的造诣却很不弱。那武士软鞭一收,正把耿照扯到身边,要将他捆起来的时候,耿照猛地大喝一声,卷在他身上的软鞭,寸寸碎裂,说时迟,那时快,耿照已一把扣着他的脉门将他抓了起来。
耿照将那武士高高举起,作了一个旋风急舞,猛地喝道,“你砸吧!”呼的一声,振臂抛出。原来那个使日月轮的武士,正自双轮砸下,被耿照将他的同伴抛来,恰似小山般当头压下,那武士慌忙抛了双轮,张手接他的同伴。
哪知耿照这一抛已是运足了内家真力,那武士内功不及耿照,接不下来,“咕咚”一声,竟给撞翻,那个“人球”,仍然向前飞去。
扎合儿横刀护身,单臂一圈,将那“人球”揽住,只觉触手僵硬,原来早已气绝了。就在这时,又听得那使日月轮的武士一声惨呼,原来已被耿照一剑刺杀!
扎合儿见耿照在举手投足之间,连杀他手下两名勇士,不禁又惊又怒,说时迟,那时快,耿照又已挥剑攻来,孔合几大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口刀使得泼凤也似,每一刀都是拚命的招数。
耿照也豁出了性命,剑剑指向敌人要害。这时对方只剩下两个人,耿照以一敌二,堪堪打个平手。
但耿照毕竟是缺乏临敌的经验,招数虽然精妙,却不及对方老练,而且他还得提防对方续有授兵,久战不下,便不免心躁气浮。激战中他急于求胜,使了一招“贯日射石”,欺身猛进,剑尖直指到扎合儿的咽喉。扎合儿横刀一挡,“喀嚓”一声,刀头折断,可是就在这时,扎合儿的副手察合图看出了耿照下盘虚浮,双钩一划,左钩将耿照的宝剑带过一边,右手钩扯去了他小腿的一片皮肉。
耿照脚步跄踉,斜窜数步。说时迟,那时快,察合图又已跟踪扑到,双钩齐展,俨如两道银蛇,扎到了耿照的后心。
耿照猛地大叫一声,一脚踏空,跌倒地上。察合圄一钧扎去,“嗤”的一声,又在耿照的肩头,划开了一道伤口,正想再扎一钩,哪知就在这瞬息之间,耿照忽地一个盘旋,剑尖挑起,刺穿了察合图的小腹。原来他用的是败中求胜的绝招,故意跌翻,好让敌人上当的。这一招可说是险到了极点,倘若不是及时刺中敌人的要害,他就要毙在敌人的双钩之下。
扎合儿刀头已折,又见察合图腹破肠流,全身躺在血泊之中,显见不能活了。饶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也不禁吓得魂飞魄散,这时只剩下他一个人,哪里还敢恋战,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急急忙忙便逃。
耿照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喝道:“金贼,哪里走?”可是他刚一举步,便觉疼痛不堪,险些又再跌倒,原来他小腿中的那钩,也伤得不轻,己是力不从心了。耿照心想:“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去!”猛地一咬牙,力透剑尖,将宝剑脱手掷出,这一剑掷得准极,恰好从扎合儿的后心芽过前心,戳了个透明窟隆。
强敌尽歼,耿照方始松了口气,正要走过去取回宝剑,刚举起脚步,忽觉一股大力扑来,突然问给人扯着了脚后跟,耿照的小腿本已受了钩伤,站立不稳,竟然一下于就给那人掀翻了!
原来这个人正是最先跳上石台,给耿照摔晕了的那个武士。
他刚好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便来和耿照拼命。
这人力大如牛,一把将耿照掀翻,骑在他的身上,单掌按下,举起拳头,便擂下来。耿照横臂一架,仰出指头,疾点他胁下的“愈气|茓”,这是人身十二个死|茓之一,倘被点中,立时便要送命。
哪知这武士身披重甲,耿照在久战之后,气力不支,指力已是不能透过,只听得“卜”的一声,那武士大叫道:“好呀,你这小子还要害你老子!”一拳擂下,把耿照打得双眼发黑,金垦乱冒,五脏六腑都似是要翻转过来。
幸亏耿照内功深厚,这一拳还未能将他打晕,百亡中急忙使了个擒拿手法,将那武士的小臂抓住,一个“鲤鱼打挺”,反客为主,自己翻了上来,却把那武士压了下去。
但可惜耿照已是强弩之未,虽然一时得手,气力毕竟不如对方。那武士紧紧将他抱住,两条臂膊,赛如两道铁箍,箍得耿照几乎透不过气来,耿照情知打不过对方,抓实了他,也不敢放手。
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扭作一团,什么精妙的招数,都用不上了。那武上猛地大喝一声道:“滚下去吧!”原来他们已滚到了悬崖旁边,再向前一步,便要跌下激流急湍的深渊。
那武士使劲一推,耿照的半边身子已经悬空,他本的地将那武士拖着,心想:“我死了你也得赔我一命!”
悬崖石骨嶙峋,有如利刃,耿照的手脚给擦得鲜血淋漓,那武士猛地用力挣扎,脱出了一只手来,举拳便打,耿照心里正道:“我命休矣!”忽觉有物绊腿,却原来是一支凸出来的石笋,耿照脚尖一勾,上身向后一仰,勾牢了石笋,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单掌一托,喝道:“下去吧!”他有所凭藉,气力容易使用,那武士一拳打空,失了重心,收势不住,被他托了起来,翻过了头顶,“咚”的一声,跃下了深渊,激得浪花高高飞起。
耿照抓着石笋,翻了上来,抹了一额冷汗,暗叫:“好险!”他忍着疼痛,一跛一拐地走到扎合儿尸体的旁边,取回了宝剑,四下一望,幸喜无人,心里想道:“我得先找个隐蔽的地方治伤。”他还剑入鞘,以剑作拐,支持着身体,走到了一处山涧旁边,这是他和表妹小时候经常嬉戏的地方,四面都有大石围住,恍如天生的屏凤。耿照喝了一口水,又掬了一把水洗净伤口,山泉清洌,精神为之一振。
他抬头一看,红日正在中天,已是正午时分了。他记起了和表妹的约会。表妹是素来守信的,但这次却例外失约了!
他刚才在舍死忘生的恶斗中无暇思索,这时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不由得晴自想道:“咦,奇怪,金狗怎知我在此地?怎知我要偷赴江南?而且还知道我带着父亲的遗书!”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浮起:“这是谁泄漏了的?莫非,莫非,唉,莫非……”“当”一声,他手上的一瓶药膏跌了下来。幸亏那是一个玉瓶,没有跌碎,但他的心已开始破碎了。
这瓶药膏正是他表妹送给他的,名叫“生肌白玉膏”,乃是秦家秘制、具有极大功效的治伤药。他想起了表妹送他这瓶药膏时的殷殷情意,种种关怀,他忽地叫起来道:“她,她对我这样好,我,我怎能对她有所猜疑?”
他表妹希望他永远无须使用这瓶药膏,但她知道他要冒险南归,却不能不给他准备。想不到还未曾动身,就用上了。这药膏的确灵效无比,耿照身土的伤口,经药膏搽过,登时一片清凉。可是身上的疼痛减了,心头的疼痛却加剧了!
他心中又再想道:“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妈妈和表妹二人。”
妈妈是绝不会向外人说的呀。表妹?她不说,金狗怎能知道?
突然间耿照感到一阵寒意直透心头,浑身颤栗,这是比死亡更为可怕的恐惧!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他心里不住地在叫:“我,我不能猜疑她……”但这只等于夜行人在吹口哨,用来给自己壮胆的,他要压制下猜疑的念头,那就是说“已经”在猜疑了。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怖呢?一个人在猜疑被自己心上的人儿出卖了!这刹那间,耿照感到好像就在悬崖旁边一样,不过,要推他下去的不是那个武士,而是他的表妹!唉,倘若他的怀疑真是事实的话,他的表妹就要比那个武土更为可怕了。
心情混乱中,他伸手一抓,要抓着一根“石笋”来支持自己,也就是说他要抓着一个理由,支持他的想法:他的表妹是清白无辜的,绝非出卖他的人!
但他抓不着,这里没有“石笋”。他一抓之下,在水面上抓起一团波纹,清流照影,他自己的影子幻化成表妹的影子,影子在水中荡漾,影子在水中破碎了……
耿照一片茫然,思想似乎已冻结了,血液也似乎要冻结了,他呆了一会,水面恢复了平静,那影子忽地又幻化成他母亲的影子,他蓦地跳了起来,叫声:“不好!”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金贼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了,而且由本城的兵马司都监率人来捉捕他了,那么,他们怎能不查究此事?怎能放过他的母亲。
这巨大的惊恐压下了他对表妹的猜疑,暂时将他的思想转移了。“我不能连累了妈!”“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回家去看看她!”他发狂似地跳了起来,拔步便跑,跑了几步,跳过一道山溪,忽地一跤摔倒,这才发觉自己脚步虚浮,原来他打了半天,未曾进食,早已是有气无力了。
他忽地记起了父亲生前对他的教训:遇事总要胆大心细,越危险越要镇定!心里想道:“我的衣袋满是血污,这副样子,怎能在白日青天进城?只怕未到城中,就要给金兵追捕了。”
他俯下身躯又喝了两口清泉,浸湿了他热得涨闷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一些,心里想道:“我妈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妇女,还有家人王安和婢子小凤,也都懂得几乎武功。本城武艺最好的几名金国武士,都已由扎合几率领到此,给我杀掉了。剩下来的那些金兵,就是尽数发去,也未必就能拘捕了他们,只是我的妈妈行动不便,有点可虑。但好在她的武功还在,又有王安、小凤协助,对付那些金兵,总还可以突围吧?”
原来他的母亲多年前因为修练内功,一时运气不慎,走火入魔,以至半身不遂,后来屡经调治,双足仍是不良于行,所以她这次只能打发儿子孤身南归,自己却不能同行。
耿照惊恐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但呣子天性,总是挂肚牵肠,不回去探个虚实,怎能放心?他洗净了身上的血污,取出于粮,胡乱将肚于塞饱,做了一回吐纳功夫,等到衣裳干了,天色也渐近黄昏了,金兵并没有前来搜山,他暗暗叫了一声“老天保佑!”便即急步下山,走到山下,已是入黑时分。
阳谷山离蓟城不过十多里,二更时分,他便到了城外,他一瞧城门上气氛如常,并没特别增兵守卫。他绕过城门,到了偏僻的所在,觑着墙头无人,立即便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悄无声息地飞过了城墙,进入城中。
他的家在东门一个远离市中心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近家门,见附近的街道,也并没有金兵巡宜,心里暗暗欢喜,也有点诧异,随即想道:“对了,扎合儿急于贪功,一得了消息便来捉我,这消息他还未曾说与同僚知道。”
但他仍是不敢就径直回家,他年纪虽轻,父母却曾教了他许多江湖上的经验和禁忌。他像小偷一样,跳上屋顶,偷偷摸摸回到自己家中。
屋内黑沉沉的没有半星灯火,静得怕人,他心里“卜通”“卜通”地跳,悄悄地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附着墙落下地来,不发出半点声息,待了片刻,并没发现敌人的袭击,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便轻轻叫道:“王安,王安!”走了几步,忽地脚底有物绊住!
脚踝有僵硬的、冰冷的感觉,从触觉中可以意识到这是一个人,不,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是一具已经僵硬了的尸体!耿照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身上带有火石,急忙取出火石,擦燃了仔细一瞧,可不正是王安!
只见王安额角的太阳|茓上穿了一个小孔、周围有凝结成鳞状的血块,孔中还隐约可以看见黑黝黝的钉头。这是他表妹的独门暗器透骨钉!
这刹那间,耿照几乎失了知觉,他用力一咬舌尖,很痛,决不是在作恶梦。他又惊又急,尖叫一声,急急忙忙向母亲的卧房奔去。
房门虚掩,一推便开,触眼一片鲜红,一滩血水,他母亲的那个贴身丫鬟小凤也已僵卧在血泊之中。小凤名是丫鬟,但一向得他母亲宠爱,视同亲女一般,自幼教她的武功,大是不弱,但现在也莫名其妙地死了,而且看得出来,她是还未曾来得及与敌人交手,便给杀死了的,因为她的佩剑还未脱鞘。
耿照已无暇再去察看小凤的伤状,摸到桌边,连忙点燃了桌上的蜡他,只见他的母亲好似平时一般睡在床上。睡得很安静,面上还带着笑容。床上也没有血渍。
耿照心中燃起了万一的希望,扑上前去,叠声叫道:“妈妈!
妈妈!“可是他的妈妈已不会答应他了!他双手一触,只觉母亲的身子,也是一片冰冷,商上的笑容也是僵硬了的,一点不曾变化,神气看来甚是慈祥,但一发现了这是僵硬的笑容,却令人恐怖到了极点!
耿照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灵魂也好似脱离了躯壳,随着他的母亲去了。他认得这是表妹的独门点|茓功夫,点的是胁下的“笑腰|茓”。别家的点|茓手法,死后形状可怖,只有她这门点|茓手法,死后安静如常,可以想象得到,他的表妹是利用亲人的身份,在将他母亲扶起之时,突然偷点她胁下的“笑腰|茓”的,否则以他母亲的武功之高。决不会被人这样轻易暗算!
耿照发现了他母亲的死因,再也支持不住,骇叫一声,便晕倒了!
迷迷糊糊中,耿照感觉到似乎有一个人走近他的身边,轻轻地、温柔地抚摸他。耿照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双眼也未曾睁开。朦胧的意识,已幻出表妹的影子,似乎还听得她低声叹气,悄声相唤,“醒来,醒来!”他恢复了几分知觉,王安、小凤、母亲惨死的情状,闪电般地从脑海中闪过,仇恨代替了爱意,愤怒吞噬了柔情,他向那幻影一推,喝道:“你这个蛇蝎般的妖女,走开!”
幻影突然消失,他一掌扑空,什么都没有碰着,忽地感到一股呛鼻的烟味,刺眼的强光,不由得大声咳嗽,人也就醒来了。
只见火光冲天,火舌正向着这边卷来,浓烟不断从窗口扑进来。“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我还在噩梦之中?”
他定了定神,只听得嘈嘈杂杂的人声,从屋子外面传来,声音重浊,这是金兵的吆喝声:“好小子,还不滚出来?”“好,他不出来,就让他变成烤猪吧!”骂的声音中又杂着惊叫:“咱们的人呢?怎么他们也不见出来?莫非是当真都送了命了?”“嗯,我看是凶多吉少了。好呀,擒着那小子,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只烧死他还是大便宜了。“
耿照猛然省悟,金兵已围在外面,放火烧他的屋子,迫他出来。但听那些金兵的言语,似乎早已有人冲进来了,怎么却没有见着?
耿照骤逢惨变,当真是伤心已极,痛不欲生,心里想道。
“母亲死了,表妹竟然就是杀我母亲的凶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倒可以解脱苦恼,妈,你等等我,我就来了。”
火舌忽地横卷过来,屋瓦碎裂,栋折梁摧,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像“砰”的一声坠地,这是他父亲的画像,火光闪过,在他眼前出现了父亲刚毅的面容!
耿照霍然一惊,心里叫道,“不,我不能死!”他本待拔剑自杀的,心念一动,急忙缩手,手指触着一作物事,这是他藏在身上的父亲的遗书。
他想起母亲在决定叫他偷赴江南的前夕,对他所说的一件秘密。原来他的父亲在金朝为官,并非贪图富贵,而是怀有孤臣孽子效忠故国之心。他做了金国的官十多年,把金国的虚实打探得很清楚,例如兵力布置的情况,政治上军事上有什么优点缺点;陷区义军有哪些可以联络;最秘密的还有南宋有哪些私通金国的奸臣等等。他把他所探听到的都写下来,在临死之前,留给他的妻子,吩咐他的妻子,再过两三年,待儿子长大。
武艺也学全了,就要叫儿子将这份遗书带到南宋去,找到可以倚靠的忠臣,设法将这份遗书,呈给南宋皇帝。他相信这份遗书,对于南宋的兴兵北伐,恢复河山,定然大有帮助。
他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母亲流着眼泪郑重地将这份遗书付托给他,那时,他的心情是义难过、又兴奋、又羞愧。羞愧自己曾误解了父亲,在父亲生前,他曾为父亲做金国的官儿而感到屈辱,感到羞耻,每每在言语中冲撞他,怎知父亲屈志降心做金国的官儿,却是有着这样的一番苦心!父亲临死时,曾一再吩咐他:“不要忘记了自己是汉人,不要忘记了自己的国家。”当时他还以为是父亲临终的忏悔,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他才彻底明白了父亲临死的心情,对他是抱着何等深厚的期望!在父亲生前,他是为父亲的行事而感到可羞;而现在则是为了自己的糊涂而羞愧了。兴奋的是他接下父亲留下来的任务,终于有了报国的机会。但同时他却又不能不难过,难过的是他已不能起父亲于地下,向父亲赔罪了。
人类的心理活动就是这样,当一个人受着重大的刺激,理智失去平衡的时候,只有另外一种更强烈的感情兴起,才能将它掩盖,将它转移。耿照在这一日之间,接连受了两个重大的刺激。最初当他发觉自己是被表妹出卖的时候,他绝望、难过、激动,几乎疯狂;这个情绪,由于他恐惧母亲的遭逢不幸而暂时压下了,所以才能支持自己,赶回家中。待到他发现母亲果真已经遭逢不幸,而表妹就是谋杀他母亲的凶手,这一个刺激更加重大,几乎令他痛不欲生,就要拔剑自杀:而现在则由于想起了父亲未曾完成的遗志,想起自己肩负的重担,刺激着他,恢复了他的生之意志!
他心里叫道:“不,我不能死!”他猛地跳了起来,跑到母亲的床前,恩要抱起母亲的尸体,冲出火窟。
他揭开帐子,猛地里一呆,又一件奇事发生了。床上空空。
他母亲的尸体已经不见!“难道竟会有人偷我母亲的尸首?他为什么又不害我?”“难道我的母亲本来就没有死?”“不,这是决不可能的,除非我刚才所见的都是幻影!哦确实发觉她的尸体已经僵硬,而小凤的尸体也还在这里呀!”“呀!难道是母亲已经成仙去了?”
火舌卷来,窗子已经在焚烧了,满屋的浓烟呛得他几乎窒息,他是再也无暇思索了,再也不能眈搁了,他抱起了一咏棉被,就冲出去。
踢开房门,忽地眼前又出现了奇事,只见门口躺看两个金国军官的尸体,距离稍远的地方更是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都是金国军官的眼饰,其中有两具尸体已经开始着火燃烧。
他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在他昏迷未醒的时候,果然已有许多敌人进来,但却不知是什么人将这些军官杀死,暗中救了他的性命!正是:阵阵疑云心上起,是谁相助拔刀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喋血山村伤惨变情牵热泪种愁根
他心念一动,失声叫道:“敢情是弄玉来过了?”他隐约记得,在自己迷糊的时候,似曾有一人走近他的身边,温柔地抚摸过他,而且还在他的耳边叹气。
莫非这个人就是他的表妹秦弄玉?她是确确实实的来过了?
不是梦,也不是幻影?
他急忙去审视那些武士的死状,希望找到证据,证明是他的表妹杀的。
只见那些武士个个面色瘀黑,一看就知是中了剧毒的暗器死的,耿照大失所望,心道:“唉,不是表妹,我也真糊涂,怎能希望是她呢?她是杀我母亲的凶手,又岂会来救我的性命?”
原来他表妹的家传武功,源出于青城的一支,是个正大门派。他表妹虽然也用暗器,但却是专打|茓道的透骨钉。她是从来不用喂毒的暗器的。她的一家都不会使毒。
这些武士因中毒而死的事实,说明了那个暗中救护他的,不是他的表妹,而是另有其人!耿照发现了这个事实,更是惊奇不已!
火势迅速蔓延,火焰似千百条金蛇飞舞,瞬息之间,已把耿照包围在火海之中,耿照立足不住,急忙把棉被包过了身子,裹了头面,猛的就冲出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刚好在他窜过去之后,大梁倒了下来,幸亏没将他压着。耿照窜高伏低,选火势铰弱的地方窜出,扑压火焰,越过火墙,只听得轰天裂地的一声巨响,整座房子都塌了下来,而耿照也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滚到了外面。
烟雾弥漫,人影绰绰,在屋子外包围的金国武士,密密麻麻,不知多少,这些武士见有人突然滚了出未,哗然大呼,纷纷涌上,有人叫道:“看清楚了,莫要杀伤了自己人!”
一个手执长刀的军官最先赶到,叫道:“你是谁?还不出声!
哎呀,不好!……“耿照倏地跃起,棉被还没拿开,一剑就穿出去,将那个军官刺了个透明窟窿!周围的武士人叫道:”不好,是那姓耿的小子,他窜出来了!“
耿照将已经着火的棉被向前一罩,又扑倒了两个武土,浑剑大喝道,“避我者生,挡者死!”抛开棉被,旋风般地杀将出去,当真似是猛虎出山,势不可挡!
金国武士大声呐喊,却没有几个人敢当真近身搏斗。要知他们乃是因为不见同伴出来,这才放火的。在放火之前,进去拘捕耿照的那七八个武士,都是他们之中武艺高强的人,进去之后,一个个有如石沉大海,外面的武士发了慌,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如今见只是耿照一个人冲了出来,只道那七八个武艺高强的同伴,都是被耿照一个人杀了的,本来就已着慌了的,这时当然更不敢迎战了。
眼看耿照就要杀出重围,忽听得一声喝道:“你们这些饭桶滚开,待我来拿这个小贼!”
声到人到,只听得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猛扫过来。
耿照一个弓身移步,那条长鞭从他背上掠过,耿照豁了性命,便向前冲,却不料那人的鞭法灵活非常,倏地一收,鞭梢反卷回来,这一次打个正着,耿照后心的衣裳裂了一幅,背脊起了一道血痕。幸亏这一鞭是扫出去之后再拉回来的,鞭势已衰,力道不大,未曾伤着筋骨。
可是耿照的强冲之势,中了这一鞭之后,身形不免稍稍迟滞。那人的鞭梢一转,迅即又使出连环三鞭,“回风扫柳”的绝技,鞭影翻飞,当真有如旋风疾扫,卷地而来。对方的鞭长,耿照的剑短,若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势必大大吃亏,耿照只得沉着了气,忍着了痛,使出挪、腾、闪、展的小巧身法,一面化解敌招,一面寻暇抵隙,伺机削断对方的长鞭。
接了几招,耿照不由得心中一凛,这人的身手竟是矫捷之极,一身武功,绝不在扎合儿之下。耿照未能削上他的长鞭,反而有几次险些给他的长鞭卷着了剑柄。
原来这人并非是蓟城本上的武士,而是扎合儿从京部请来的金国御林军中的高手。耿照曾猜想扎合儿或因贪功,消息未曾泄露,这一猜却是猜错了。扎合儿在带领他的手下出发到阳谷山搜捕耿照的同时,在城中也已有了布置,而且派出快马,到京都请来了三个高子。金同的京都高蓟城不过一百多里,那三个高手接得讯息,立即赶来,正好赶上了本城武士对耿家的围捕。
三个高手之中,有一个已在屋内丧生,剩下的两个在外面等候耿照冲出。这一个使长鞭的名叫阿骨打,他精通一套虬龙鞭法,耿照若是在日间未曾受伤,和他单打独斗,不知鹿死谁手。如今他虽然得表妹的“生肌白玉膏”敷治伤口,到底还未痊愈,日间的一场恶战,耗力过多,也未曾完全恢复,此消彼长,耿胆难免落在下风,几招一过,险象环生。
耿照正在咬牙苦斗,忽见又有一个武士,越众而出,大声说道,“这小了果然有两下子,阿都尉,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这个武士正是另一个从京都来的高手,名叫鲁思察。
鲁思察使的是两把点|茓钉,只是尺许长,扑上前未,便与耿照近身缠斗。武学有云:“一寸短,一寸险”。敢使短兵器点|茓的人,点|茓的功夫自是十分了得。耿照横剑一封,鲁思察一甩腕子,双钉挟着一股寒风,斜向耿照的右肩井|茓Сhā来,耿照一矮身躯,用了一招“举火撩天”,要削他的兵器,他的双钉又已向耿照肩后的魂门|茓攻到,耿照既要闪避阿骨打的长鞭,又要对付鲁思察的双钉,吃力非常。对方的兵器,一长一短,配合得恰到好处,耿照顾得东顾不得西,顾得远,顾不得近,不消片刻,便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阿骨打挥舞长鞭,僻啪作响,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耿照正疲于奔命,阿骨打忽地冷笑道:“小子,你还不肯束手就擒吗?”“啪”的一声响,长鞭虚击,鞭势似东似西,闪溜不定;鲁思察配合同伴的功势,双钉交叉,分点耿照左右肩井|茓。
鲁思察用的是短兵器,欺身直进,快如闪电,耿照只得先应付他,当下一个斜身滑步,使了一招“铁锁横江”,叮当两声,把他双钉封出外门,同时立即向西方一跃。
耿照本来已经是用尽全副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了,他并没有忘记要兼顾阿骨打的长鞭,他是看准了阿骨打的鞭梢抖动方向,才跃向西方闪避的。
哪知敌人是作成了圈套,他们是配合惯了的,阿骨打一见鲁思察使出那招,早已料定耿照要跃向西方闪避,只听得他猛地大喝一声:“倒!”长鞭倏转,恰恰从西方的坎位扫来,呼的一声,卷住了耿照的宝剑。
说时迟,那时快,鲁思察也大呀声:“着!”双钉已指到了他|乳下的“期门|茓”,耿照百忙中用了“千斤坠”的功夫,倒未曾给阿骨打的长鞭卷翻,可是他宝剑被缠,对鲁思察那时堪堪点到的点|茓钉却是毫无办法应付!
耿照倒吸了一口冷气,暗叫“我命休矣。”鲁思察那锋利的钉尖已刺破了他的胸衣,耿照的肌肤也已有了冷冰冰的感觉,分明是给对方的兵刃触及了身体了,按说这“期门|茓”是人身的三十六道大|茓之一,倘给敌人戳个正着,不死也必重伤,可是,奇怪,耿照除了一阵冰冷的感觉之外,竟没感到什么痛楚,身子也没有麻木。
耿照正自感到奇怪,就在这一刹那,忽听得鲁思察一声裂人心肺的尖叫,双臂软绵绵地垂下来,只见他那张本来是红若涂脂的面孔,突然间罩上了一层黑气,灰暗无神,随着他那一声骇叫,舌头也伸了出来,鼻孔里瘀黑的血水点点滴下,形貌恐怖之极!
耿照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同时也就恍然大悟,正是那个暗中保护他的高手,又一次救了他,用剧毒的暗器伤了鲁思察!
心念未己,只见鲁思察朝天跌到,七窍流血,面色瘀黑,死状正是与那些在他家中丧命的武士一模一样!
耿照固然吃惊,阿骨打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骤然受了惊吓,长鞭的力道也就不觉松了下来,耿照猛的大喝一声,运劲一挥,一剑削断了他的长鞭,箭一般地就冲过去。阿骨打心里发毛,心道:“不好,原来这小子还会使这种阴毒的暗器!”法意一生,哪里还敢接战?拖了半截软鞭便逃,哪知他不逃还好,他一逃,没跑上几步,便给耿照追到背后,要待回身招架,已是不及。耿照手起剑落,“喀嚓”一声,便把他斩了!
京都请来的三个高手都已相继丧命,本城的武士哪里还敢接战,转瞬之间,就给耿照杀出重围。
附近的届民听得这边厮杀,家家都关紧了大门,生怕横祸飞来,连更夫都躲得不知去向了,耿照穿过两条街巷,背后己无金兵,夜色深沉,街道上冷清清的鬼影也不见一个。耿照叫道:“是哪位恩公救了我的性命,请现出身来,受我一拜!”长街寂寂,他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口声,等了好一会,他希望拜见的恩人始终没有现身。耿照叹道:“真是一个施恩不望报的侠士。”展空一拜,便即施展轻功,出了蓟城,扬长而去。
刚才在恶战之时,命悬一发,身上受了伤也无感觉,待到、出城了后,到了安全之地,才开始觉得疼痛,他用手一摸,只见手上满是鲜血,原来他的青脊被阿骨打的长鞭抽了一下,已起了一道血痕,好在尚未伤及筋骨。
耿照感到了疼痛,不自觉的便掏出了表妹送他的那瓶药,刚刚涂上伤口,忽地想道:“我怎好再用仇人的药膏?”恨意一生,怒火难歇,他“当”的一声,就摔掉那瓶药膏,改敷自己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同时,在仇恨催使之下,他本来是应该向南方走的,却不知不觉地走上了西边的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是通向他表妹所住的村庄的。
清冷的晚风吹来,耿照的脑袋稍稍冷静下来,蓦地打了一个寒噤,心里叫道:“我是在干什么,难道我当真要去杀她?”他茫然地停下脚步。慢慢又转过了身子。
一回头,只见天际一股浓烟,原来他离城未远,城中的火光还隐约可见。耿照象是被烈火烧上了心头一般,心痛如割,不由得想道:“我的老家,这时恐怕已烧成了瓦砾了吧?唉,妈妈死得好惨!”怒火攻心,瞬息之间,主意又变,他再转过了身子,心里想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岂可不报!她私通敌人,害我一家,我怎能为了儿女之情,忘了家国之恨!”但在仇恨情绪的掩盖下,他也不禁想到:“表妹一向和我志趣相投,对那些横行霸道的金狗,也是一向憎恨的,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敢将偷赴江南的秘密告诉她。她怎会私通敌人?这岂非不可想象!”但在这一日一夜之间,他所遭遇的不可想象的事情太多了,他想起了老家人王安所中的透骨钉,想起了母亲被点了“笑腰|茓”死后的那僵硬的、可怖的笑容,这刹那间他感到了什么离奇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什么亲近的人都不可相信!“不,不管如何,这事情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此仇不报,我怎能偷活人世?”想至此处,他再不回头,径向前走。
他表妹所住的那座村离城约三十里,走到村口,正是黎明的时分,晨光曦微中,只见前面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挑着两个大箩筐,从他的装束和这副行头看来,似乎是个大清早去赶市集的农家少年。
可是装在箩筐内的却是一匹匹的锦缎,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对箩筐显得十分沉重,因为挑着箩筐的扁担两头弯下,那少年也在呼呼地喘气。假如装的全是锦缎的话,那是绝不会这样沉重的。
但最奇怪的,令耿照极之诧异的,还是挑着这对箩筐的人!
他认得这个小伙子就是他的姨父秦重的徒弟,他姨母早死,姨父家内只有三个人,除了表妹秦弄玉之外,就是这个小徒弟李家骏。李家骏是他姨父的远房亲戚,前年父母双亡,投到他姨父门下习技,虽然不过学了两年功夫,二三百斤的石担也可随便举个十次八次,以他的气力而论,挑着这对箩筐而竟气喘如牛,那就越发显得箩筐的沉重了。
李家骏“咦”了一声道:“耿大哥,是你吗,怎么这样早便来了?”耿照道:“你也这么早便出来了?你挑这担了往哪里去?”
李家骏道:“耿大哥,告诉你一件奇事,昨天有两个官儿到来拜会师父呢!”耿照心头一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问道:“姨父见了他们没有?说了些什么话?”李家骏道:“我给他们倒了茶之后,师父就要我走开了,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他们走了之后,我出来一看,厅上堆满了礼物……”耿照更是惊疑,问道:“你挑看的就是他们送来的礼物吧?”李家骏道:“不错,还不止这些,大约还有一箩呢。你猜下面是什么东西,都是一锭锭的纹银,不,除了纹银,还有一百两金子呢!你来得正好,我师父说,今天就要搬家,你今天不来,就要见不着你的表妹了。就因为师父要搬家,所以他叫我挑这些东西到……”
耿照蓦地大叫道:“我明白了,原来这样!”不待李家骏把话说完,就飞也似的向前奔跑。李家骏大为奇怪。回头叫道:“耿大哥,你怎么啦?你明白了什么?我还未曾说呢,你怎会明白?咦!你怎么这个样子?可是和什么人打架来了?”原来耿照走过了他的面前,他回头一望,才发现耿照背心的衣裳破裂,背脊是一条殷红的血痕。
耿照疾跑如风,根本就不再理会李家骏在呼喊什么,心里只是在想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人的眼睛是黑的,银子是白的,姨父他受不了金银富贵的引诱,将我呣子卖给敌人了。一定是表妹将我的事情告诉了她的父亲,姨父就私下和敌人勾结了。唉,想不到表妹她,她也竟然利欲熏心,和她父亲同谋作恶。她,她竟然下得了这个毒手,杀了我的母亲!”耿照越想越恼,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表妹家里,杀它个落花流水!
耿照心中正充满杀气,忽听得有美妙的歌声,随着晨风吹来,正是他表妹的歌声。她唱的是:“野塘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划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斛,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闻道绩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下尽,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表妹唱的,正是他的一位好友辛弃疾所作的一阕新词。这辛弃疾胸怀大志,文武全才,比耿照年纪稍长,是耿照最钦敬的一位友人。他字幼安,号稼轩,济南历城人氏。耿照有个叔叔,名唤耿京,在伪齐刘豫(金人所立的傀儡)手下,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辛弃疾又在耿京手下,当一名书记。他们二人,时有书信往还,这阕“念奴娇”新词,便是辛弃疾刚在几天前寄来与他的,此词全是用曲笔抒情,词意相关,表面看来,是伤离恨别,怀念故人;其实却是对南宋舍弃国土、南渡偏安的感慨。
耿照接到了好友寄来的这一阕新同,曾拿与表妹一同欣赏,也曾与她解释过同意,如今听得表妹唱的正是这首词,这分明是对他的忆念,也分明是藉词寄意,遥寄故国之思。耿照听得痴了。一缕柔情,便不自禁从心中泛起,将杀气冲淡了不少。
歌声一收,忽又听得表妹一声喝道:“看剑!”耿照吃了一惊,心道:“她看见了我么?”表妹的家是一座平房,依山修建,就在山坡下面,门前是个花圃,周围都是树木。耿照从山坡上的小路抄来,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原来表妹并不是发现有人,而是她在做每早例行的功课一一她正在花圃中练剑。
只见表妹一剑刺出,口中念道:“大漠孤烟直。”接着长剑一圈,又念道:“长河落日圆。”这是青城剑法中最难练的两招精妙剑法,表妹似乎并未练得怎么诣心应手,自言自语道:“平刺这一剑终不能逞直如矢,这大约是由于我气力较弱的缘故,这一剑反手打圈,却怎么也总未得‘长河落日圆’的神韵?唉,看来,在剑术上我实是悟性不高。倒是练暗器容易得多,我爹爹就称赞我的透骨钉打得比他还好!”
耿照听了,脑海中蓦地闪过老家人王安太阳|茓中了透骨钉而死的惨状,跟着又想起了母亲被她点了“笑腰|茓”而死的惨状,耳朵边似听得他母亲在责备:“儿啊,你竟然为了迷恋这小狐狸不替我报仇了么?”
怒火再燃,恨意重生,耿照大叫一声,就从山坡上疾跑丁来,穿过密林,跑进了表妹的花圃。
秦弄玉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了是她的表哥,不禁又惊又喜,叫道,“照哥。是你!你还不走呀?咦,你怎么啦?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我?”耿照冰冷的充满了恨意的眼光,好似一只受伤的野兽,要把伤害他的猎人撕碎似的,盯得秦弄玉也有点害怕起来,连忙说道:“照哥,你怪我昨日没有给你送行吗?我失约是我不对,可是你也应该问问人家啊。为什么一上来就这么凶霸霸的?
哎,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呀?“
耿照怒不可遏,冷笑喝道:“多谢,你没有送行,倒有人给我送行来了。哼,哼,弄玉,你好,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应该明白,还用得着问么?”
他们二人自小就在一起,一同练武,一同玩耍,秦弄玉爱使点小性子,耿照对她是体贴爱护,对她顺从惯了的,几曾见过这样凶恶的神气?因此秦弄玉一方面是有点害怕,一方面也不禁有点生气。她确实是莫名其妙,心里想道:“就算我一时失约,你也不该这样对我!好,你若不向我赔罪,我就偏不告诉你这个原因。”
秦弄玉还未曾发作,耿照已先爆发出来,一声喝道:“怎么?
你还有什么狡辩?“
秦弄玉怒道:“我高兴就见你,不高兴就不见你,用得着辩么?好呀,你欺负我,你走开,我永远也不要再见你了!”
耿照冷笑道:“我也永远不要再见你了,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看剑!”倏地拔出剑来,一剑刺去,可是他的手实在颤抖得历害,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本来可以在秦弄玉的身上戳个透明的窟窿,但剑尖沾着她的衣裳,却发不出劲。
秦弄玉比他更为惊骇,这一刹那,她给吓得呆了,竟然不知招架,而且非但不知招架,只听得“当啷”声响,她手中的青钢剑由于突然一震,脱手坠地!
耿照喝道:“抬起剑来,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杀手无寸铁之人!”秦弄玉失声叫道:“表哥,你干什么?好呀,你要杀我,杀吧!”
倘若秦弄玉拿起剑来和他拼命,耿照倒还好办,如今他表妹挺身迎剑,耿照却是不忍下手。正拿她没有办法,忽地得了一个主意,他闭起眼睛,“啪”的就打了他表妹一记耳光,再喝道:“拾起剑来!”
秦弄玉这一气非同小可,大叫道:“你欺侮人,你欺侮人!
好呀,我与你拼了!“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住手,我来了!”走出来的正是秦弄玉的父亲秦重。他一出来,刚好看见耿照打他的女儿,秦重也不禁气得七窍生烟,颤巍巍地走米,怒声问道:“照侄,你为什么这样欺侮你的表妹,你眼睛里还有我么?”
秦重是个不苟言笑,内心慈祥,外貌严厉的人,做小辈的,平时见了他也有点害怕。倘在往日,耿照给他这么一喝,一定会吓得浑身发抖,但在此时,他在仇恨的掩盖之下,却已是一点不知道畏惧,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上前去,瞪着眼睛,粗着嗓子说道,“我认得你,秦重,我认得你!”
秦重听得耿照直呼具名,这一气可大了,大喝道:“小畜牲,你认得什么?”耿照冷冷说道:“我认得你是个见利忘义,卖身投靠金狗的苍髯老贼,皓首匹夫!”
秦重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喝道:“小畜牲,闭嘴,”呼的一掌就掴过来。耿照横剑一截,饶是他早有提防,但秦重出手快极,只听得“僻啪”声响,已是给秦重结结实实地打了一记耳光,他刺出去的那一剑,被秦重衣袖拂开,没有刺着。
秦重大怒道:“小畜牲,居然还敢和我动手!”出手擒拿,左脚横扫,要将他的宝剑夺出手去,踢他一个筋斗。耿照红了眼睛,唰,唰,唰,连环三剑,都是拼命的招数。秦重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这样“疯狂”,一个是无意伤人,一个是立心拼命,因此秦重的武功虽然是远远高过耿照,这一刹那,也不由得给他吓退了两步。
秦弄玉见耿照挨了这记耳光,半边脸孔肿起,她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怜惜,但究竟那一口气还未咽下,而且也还不好意思就替表哥求饶。反而说道:“打得好,打得痛快!爹爹,他扫了女儿一巴掌,你给我再打他一巴就行了!”这话其实已是替耿照暗暗求情,只希望他爹爹再打一巴掌便罢。
但这时秦重已是欲罢不能,而耿照也决不再让姨父打一已掌了,他招招凶狠,着着拼命,固然秦重还是有本事可以制服他,就是再打他一已掌也非难事,但在耿照这样疯狂拼命的剑怯之下,只怕两人都难免受伤。秦重既然不愿使出杀手,因此也就不敢太过欺身直进。
秦重是又怒又气,他是个老经世故的人,这时当然也已隐约猜度得到这个外甥为什么竟敢辱骂他的原因,心里想道:“想必是他已经知道金国的官儿到我这里来过,因此就以为我已经卖身投靠敌人。哼,别的人这样误会我也还罢了,你是我的外甥,岂不知我平日为人?再说,我平日对你这么好,还想把女儿嫁给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纵有误会,也决不该这样目无尊长,用起剑来取我性命。哼,哼,你也未免太放肆了,我若不好好教训你,我就对不起你死去的父亲!”此念一生,秦重为了维持长辈的尊严,也就不愿马上解释原因,而是准备把耿照擒下之后,再好好教训他一顿,然后才说明金国的官儿到他家里是怎么样一回事情。他哪知道耿照还不单是为了此事,而是为了他母亲的惨死,为了怀疑姨父或者表妹就是杀他母亲的凶手!
耿照与姨父展开恶斗,当然更是全神贯注,不敢分心说话,两人越斗越烈,只见剑光闪闪,掌影重重,剑气纵横,掌风虎虎,直把在旁边观战的秦弄玉吓得呆了。
尽管她心中还自有气,但到了此时,已是给恐惧的情绪所遮掩了。她不是为父亲担心,她知道父亲的武功远在表哥之上,她是怕父亲一时动怒,说不定要把表哥打得重伤,弄成残废。她还未曾看出,她父亲其实已是手下留情。
秦弄玉不由得大叫道:“表哥,你敢情真是发了疯么?还不赶快把剑扔掉,给我爹爹磕头赔罪,你磕了头就没事了,我爹爹一定会饶你的。”
耿照“哼”了一声,用更猛烈的攻击代替了回答,秦重大怒,猛地喝声:“着!”左掌擒拿,右掌横劈。耿照正使到一招“推窗望月”,长剑向前径直刺出,倘若不快快回剑变招,非但剑柄要给对方抓着,一条手臂,也非给对方劈断不可。
耿照认得这是姨父霹雳掌中的一招杀手“横云断峰”,到了此时,只有用青城派的一招剑法“自固吾围”可以化解。耿照因为自幼与表流一同练武,所以对于表妹的青城剑法,也颇能运用自如。学武之人,到了生死关头,保护自己,乃是出于本能。因此,尽管耿照是立了心拼命的,到了这性命俄顷之间,却是不假思索便使出了“自固吾国”这一招防身剑法。
“自固吾国”顾名思义,乃是只能保护自己,不能伤害敌人的,秦重正是要迪耿照使出这招,这才能放心夺他的宝剑。
秦重冷冷说道:“你从我这儿学来的剑法怎能与我抗?”猛地又大喝一声“撤手!”说时迟,那时快,他已一手托起耿照的肘尖,左手的小指又已勾着了耿照的剑环。
按说以秦重的内力之强,勾着了耿照的剑环,而耿照的手肘已被托起又发不出力,秦重要夺他的宝剑,那是十拿九稳的。
哪知就在这一刹那,秦重忽觉膝盖的“环跳|茓”蓦地一麻,浑身变软,不由得身向前倾,立足不稳。
他的手指还是勾着耿照的剑环的,他以全身的重量向前倾倒,当然就带动了耿照的这把宝剑,同时他的内力一消,耿照使在剑上的劲道当然也就发了出来,两方凑合,只听得秦重一声惨呼,叫道:“你,你好狠啊!”耿照在惊诧之间,只见姨父的胸口已被自己的剑尖Сhā入,由于他是整个身子压过来,那重量把耿照的宝剑也压得弯曲变形了。
虽说在耿照的心目之中,姨父已是敌人,而且又是立了心肠拼命的。但姨父毕竟是他的长辈,是他最熟悉的一个人,而这个人现在就要丧命在他的剑尖下,他也不由得惊得呆了!
这刹那间寂静到了极点,蓦地里秦弄玉一声尖叫,扑上前来,声音中充满了惊惶、恐惧、愤怒与伤心,端的是裂人心肺的呼喊。
耿照不知所措,茫然地将宝剑拔了出来,只见秦弄玉已扑到跟前,冰冷的眼光从耿照的面卜扫过,随即将她的父亲一抱,尖声叫道:“爹,爹!”可怜她是再也不会听到父亲的回答了。她的父亲是早已气绝了。
秦重的胸口被戳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秦弄玉的衣裳。秦弄玉目睹父亲死得如此之惨,这刹那间,她也疯了!
秦弄玉将父亲的尸体放下,将她刚才给耿照打落的那把青钢剑拾了起来,扑上前去,对准耿照,挺剑便刺!
秦弄玉没有哭,也没有叫喊,但她的神气却是可怖到了极点,令人一看,就永远不会忘记,永远心悸不安!
“是迎敌呢?还是道歉?”这刹那间,耿照也是心乱之极,好像思想已经冻结,什么主意都没有了,茫然不知所借中,蓦地感到一阵疼痛,原来秦弄玉的剑尖也己刺进了他的皮肉。这一阵疼痛叫耿照清醒了好些,他感觉到表妹的剑尖正在触着他怀中的那封遗书,他父亲郑重付托给他的那封遗书。“不行,我不能死在表妹的剑下!我一定要活着,将这封遗书送到江南!”“她不是我的表妹,她是我的敌人!我固然是杀了她的父亲,地不是也杀了我的母亲吗?”
这念头一起,耿阻迅即退后一步,举起剑来,“当”的一声,将表妹的青钢剑荡开。
秦弄玉这时也正在想道:“他不是我的表哥,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为何不忍下手?不,不,我要硬起心肠,为父报仇!”原来她刚才那一剑,剑尖已刺进耿照的身体,只要稍一用力,就不难将耿照重伤,甚至毙命,然而不知怎的,她在那一刹那间,竟然使不出劲来,如今,在耿照的还击之下,才再度激起她的敌意!
秦弄玉一剑紧似一剑,耿照也倏的舞起剑花,护着身躯,见招拆招,见式拆式,不敢放松。这真是他们做梦也梦想不到的事,在一日之前,他们还是充满蜜意柔情的爱侣,如今竟然就在表妹的家门,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厮杀!
秦弄玉的剑法到底不及表哥,激战中忽听得“嗤”的一声,耿照一招削过,削去了她的一段衣袖,秦弄玉尖叫道:“耿照,你好……”滑步一闪,退后数步,把手一扬,两枚“透骨钉”电射而出,对准了耿照的太阳|茓!
不知是她的手指临时发抖,还是在她的心底深处对耿照还有未了之情?本来她的暗器是百发百中的,这时却忽地失了准头,两枚透骨钉在耿照的额角擦过,擦伤了一点皮肉,但却并没有射进|茓道。
这两枚透骨钉没有射进他的太阳|茓,却射碎了他的心,在此之前,他虽然早已把表妹当作敌人看待,却一直是只守不攻;这时被两枚透骨钉擦过额角,他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蓦地大吼一声,剑法一变,着着抢攻;当真足有如惊雷骇电,暴雨狂风,把秦弄玉杀得手忙脚乱!
“铮”的一声,秦弄玉的剑尖给削去了一段,秦弄玉忽地将断剑一抛,扑倒地上,抱着她父亲的尸体,尖声叫道:“你杀了我的父亲,我也不要活了,你将我一并杀了吧!”
耿照收势不及,剑光一绕,将秦弄玉的头发削去了一大片,秦弄玉已感觉到头皮一片沁凉,但一瞬之间,她又感觉到那柄宝剑已离开了她的头顶了。在伤心、愤怒、惊恐之中,她晕了过去了。
怎知道,就在这一瞬之间,耿照的心中也已转了无数念头,秦弄玉的性命实在是系于转念之间;但不知怎的,就在那一刹那间,他也像秦弄玉刚才刺他那一剑一样,到了紧要关头,竟然使不出劲来。
耿照茫然地将剑收回,呆了一呆,蓦地顿足叫道:“冤孽,冤孽!”心想:“她杀了我的母亲,我如今也杀了她的父亲,算了吧,我就饶她不死!”他大叫道:“秦弄玉,你我有杀父杀母之仇,从今之后,恩断义绝,望你从今之后,好自为之,重新做人。倘若你定要向我报仇,我也由你。”他说了这几句话,便即拔步飞奔。他其实也是怕了表妹那冰冷的眼光,不敢再对着她了。但他却不知道,秦弄玉这时正在昏迷,他所说的话,秦弄玉是半句也没有听见。
耿照跑出了村了,好像是从一个恶梦中“逃”出来,神智还有点迷迷糊糊。晨风吹来,精神稍振,抬头一看,只见朝阳初出,绮霞未散,一片广阔的田野,延展目的。田野上到处是青绿的禾苗,艳丽的鲜花,一片生机蓬勃盎然!耿照心头的愁云惨雾。也给这一片生机,稍稍冲淡了。
这正是春耕的则分,农家勤劳,在朝阳升起之时,田野上本来应该开始热闹了的,可是今天却奇怪得很,耿照走过了两座村子,兀是未发现有一个农夫出来春耕。耿照心中有事,对这个奇怪的现象,却没有注意。
耿照走过了第二座村子,这三座村了是在一个山墩包围之内,与外间隔开的。走出了这座村子,就是东往蓟城,南往阳谷的大道。耿照将要走近十字路口,忽见村子里走出一个人,这个人正是李家骏,他仍然挑着那副箩筐,但从他那轻逸的步履看来,这对箩筐的重量,显然已是大大减轻了。耿照心中正自奇怪:“家骏怎的却还在这儿?”忽见村子里又有几个人追出来。
耿照暗自猜疑:“莫非是家骏做了什么坏事,给人追赶。”“不对,他挑了两大箩绸缎银子,却怎的有闲工夫到村子里串门?”疑心一起,便躲到一颗大树面,察看动静。
只见一个老大娘拖着一个约摸十二三岁大的小妞儿,气呼呼地跑来,叫道:“骏哥儿,慢走,慢走!”李家骏道:“老大娘,请回去吧,不必再送了。”那老大娘道:“我不是送你,我实是感激秦大爹。唉,你个知道,你们是帮了我多大的忙。我家欠了前村王百万的田租,利上滚利,前年欠的一萝谷子,到今年折算,整整合十两纹银,明天若无这笔银子还他,我家的黑妞就要给他拉去作丫鬟啦!想不到今早一打开门,就是天降福星,秦大爹他惦记着我们,差你来送银子。他又不许我们道谢,你叫我们两母女怎能安心?”
李家骏道:“我师父说,份属乡亲,本来就该彼此帮忙,些须小事,何足挂齿。他这时只怕早已在路上了,你们就是要去向他边谢,只怕也找不着他了。还是请回去吧。”
那老大娘道:“秦大爹不许我们道谢,但我们总要表一表心意,这对棉鞋,是我给老伴儿做的,还没有穿过,麻烦你带给秦人爹,务必请他赏面收下。”李家骏道:“哦,这个——你还是留给黑妞她爹吧,”那老大娘道:“我得了秦大爹的银子,我会给老伴另做一对新的。这对你务必给我带去。秦大爹也上了年纪了。出远门,行远路,这对棉鞋正合他朋。”李家骏大约是怕那老大娘纠缠,只好将棉鞋收下,放入箩中。
跟着一个粗眉大眼带点傻气的小伙子上来,问道:“秦大爹好好的为什么要走路?是有人欺负他吗?你告诉我。我别的没有,气力倒有几斤,可以帮他打架。”李家骏笑道:“多谢了。我师父正因为不想和别人打架,所以才要走的。”那愣小子问道:“这却为何?”李家骏道:“小牛哥,你快回去服侍你爹爹吧,这有,这半升炒蚕豆,是送给秦大爹路上吃的,不成敬意,却是本乡土产,好坏请秦大爹赏脸收下。”李家骏怕他纠缠,把那一口袋炒蚕豆也倒进了箩中。那愣小子这才满意走汗。李家骏似是想起一事,忽地叫道:“小牛哥,且慢。”那愣小子道:“什么事?你还要送我银子吗?我爹说已经够了,我不能再贪心多要。”李家骏道:“秦大爹给乡亲送钱的事情,你千万不可传扬出去,否则对你们有祸,你记住了!”
那愣小子道:“我记住啦,你在我的家里已经说过两遍了。”李家骏笑道:“我就是怕你转过身又忘记,不知轻重,乱说出去,所以吩咐你第三遍。”那愣小子道:“你放心,这次我牢牢记住,倘有胡言,就罚我嘴上长个大疗疮。”
那老人娘道:“妞妞,你磕一个头,谢秦大爹的大恩。”李家骏道:“这,我怎么敢当?”那老大娘道:“这是给你师父磕的头。你师父不在,你代他受礼。”待那小妞几磕过了头,她才肯转身,和那楞小子同走。
耿照无意中偷听了这些说话,不觉疑心大起,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入都散了,急忙从大树后面闪出来,一把揪着李家骏,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家骏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了是耿照,也不禁大为诧异,问道:“咦,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你不给你姨父、表妹送行?”
耿照喘着气道:“家骏,先说你的。你桃了两大箩银子,原来是到村子里送人的么?”
李家骏道:“不错,我是奉了师父之命做的。怎么,你见了你的姨父,他还未对你说么?”耿照道:“说什么呀?”
李家骏道:“说昨天金国那两个官儿来拜会他的事呀。”耿照道:“我正想知道这件事情。”李家骏更为奇怪,道:“哦,原来我师父还未对你说呀。他也太谨慎了,你是他的姨甥,还怕你泄露吗?”耿照道:“我来不及问他。……所以,所以他没有说。”耿照本来想说:“我未不及问他,就动手了。”话到口边,一想还是先瞒住李家骏的好,否则怕他不敢“吐露”实情。
李家骏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虽然觉得耿照的神色有异,心里有点怀疑,但仍是如实告诉他道:“昨天那两个官儿来拜会我的师父,我给他们倒了茶之后,师父就要我走开了,我不知道他们对我师父说了些什么;客人走后,只见他老人家背负双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似乎很烦恼的样子,我就禁不住问他啦。”耿照连忙问道:“他说了没有?”
李家骏道:“他老人家想了一会,说道:”你是我的徒弟,我待你有如家人,我明天就要出远门了,你肯跟我走么?‘我说,’我但愿一生部追随师父,不过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远门?‘我师父叹了口气,说道:“唉,你不知道,刚才那两个人是金国皇帝的御前侍卫,他们是来请我出去做官的。他们不知怎的打探到我会武功,要聘请我当他们禁卫军的教头。’我连忙问他:”师父,你答应了么?‘我师父道:“答应了啦,你瞧,这些都是他们送来的礼物,我都照单全收啦!’”耿照听了,不觉跳了起来,心道:“果然我没有杀错人。”哪知心念未已,便听得李家骏哈哈大笑。
耿照怒道:“你笑什么?你师父有官做,你高兴啦?”李家骏笑道:“你想到哪里去啦?我是笑你这副神气,这也怪不得你惊诧,实不相瞒,我昨晚听得师父他老人家已答应出山,要去做什么金国禁卫军教头的时候,也是像你现在这样的吓得跳了起来的。后来师父说:”傻孩子,口头上的答应是一回事,你怎么就当真了呢?‘我呆了一呆,说道:“师父,你老人家是从来不说谎话的。’我师父道:”不错,我对正人君子从不说谎,但对这些金狗,你也要我和他们讲信守义么?‘我这才大喜道:“那么,这是假的,但这些礼物呢?……’师父打断我的话道:”傻孩子,这些礼物我还嫌少呢。反正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从百姓身上搜到来的,我正好拿来散给贫民。你当我是贪图钱财,自己想要么?‘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师父又道:“你不想想,如果我当时不答应他们,马上就会惹出麻烦,所以不如假意应承,再想办法。’我便问道:”那么你想好了应付的办法没有?‘我师父道:“明天咱们就远走高飞,你愿意跟我,那是最好不过。但你要替我先办妥这件事情,处置这些礼物。’他开了一张名单给我,叫我将银子和绸缎按户分赠给这些乡亲。今天一大清早我就出门,他吩咐我办妥了这些事情之后,再赶到马兰谷的天宁寺和他相会。”
耿照听得呆了。李家骏又道:“耿大哥,我想请你帮忙!这里还有一百两金子,我是个乡下人,不敢拿去城里的银铺去找换,你是官家子弟,别人不会疑心,就拜托你给我找换了纹银吧。最好要五两、十两一锭的,我好拿去送人。”
耿照心中乱到了极点,李家骏后米说的这些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李家骏这才注意到他神情大变,连忙问道:“耿大哥,你怎么啦?你怎么啦?”耿照蓦大叫一声,转过了身,向着来路飞跑。李家骏莫名其妙,他的轻功远远不如耿照,又挑着一对箩筐,当然是追赶不上了。
耿照心中充满了惊恐与不安,这种发自内心的惊恐,只有在他发现母亲暴毙之时可以比拟。但现在除了惊恐之外,还加上了内疚,他不由得叫起来道:“难道是我错怪了姨父,杀错了好人?”
他满怀激动,旋风般地区跑回去,不消片刻,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只见姨父那间建筑在山坡上的平房已经起火,火光刚刚透过屋顶,似是着火未久,正在蔓延。耿照三步井作两步,跑进姨父门前的那个小花圃,那是他刚才杀死姨父的地方。只见地上斑斑血迹,姨父的尸体已不见了,他的表妹也不见了。正是:大错铸成长有恨,百身难赎悔应迟。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惊闻爱侣为凶手错把妖狐作腹心
耿照心头一震,突然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不好,莫非她是举火自焚!”情怀激动,不自禁地叫道:“玉妹,玉妹!”火光中传出梁本爆裂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却听不到他表妹的回答。
大门是虚掩着的,耿照一脚踢开,便冲进去,他姨父的住家只是一座平房,内外两进,总共不过三间房子,窗户都烧毁了,一目了然,里面是什么人都没有。耿照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他心中沉重的感觉却并无减轻,他是更迷惘了。“姨父对敌人送给他的荣华富贵,视如粪土,不惜散尽资财,弃家远走,他岂会勾结敌人,陷害于我?哎呀,只怕我是当真杀错了人了!”“我亲眼见的绝不会假。妈妈,王安,小凤这三条性命,分明是被秦家的透骨钉和点|茓法害死的,杀人的凶手,不是表妹便是姨父,这又怎么说呢?”“还有,我要偷赴江南的消息,除了妈妈之外,只有表妹一人知道,不是她泄漏那还有谁?”
火光穿过屋顶,火势迅速蔓延,烟雾弥漫,耿照只觉日来所遇的种种事情,也是如烟似雾,真相难明。
耿照正在心乱如麻,百思莫解,村子里已有人发现了秦家起火,大嚷大叫地跑来救火了。有人叫道:“咦,这不是耿家的大少爷吗?喂,你为什么还不赶快救火,呆在家门口作甚?”有人问道,“你姨父呢?他已经走了吗?”原来这些人都是得了秦重的好处的,也知道他是要在今天离家远走的。
耿照如在恶梦之中被人唤醒,心中忽地又起了一个念头:“我不能任凭自己糊涂下去,我一定要寻觅玉妹,问个水落石出。”“可以想象得到,这把火是她自己放的。她一定伤心透了,恨我极了!”
耿照记起了李家骏所说的话,说是姨父曾经吩咐过他,叫他在办妥了事情之后,便赶到马兰谷的天宁寺和他们父女相会。
马兰谷是在蓟城西北三百里外的一个地方,“如今姨父死了,表妹不知还会不会去天宁寺?但这是唯一的线索,要找她只能到天宁寺去试一试看了。”“她走得不远,也许我还能追上她。”
想至此处,耿照哪里还顾得救人,立即展开轻功,翻过山坡,往西北方向急走。村民们都诧异不已。李家骏这时亦已赶到,瞧见地上那一滩血迹,惊惶得大叫道:“耿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我师父呢?弄玉师姐呢?喂,你为什么只是奔跑,不理我呀?”耿照似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头也不回便跑了。
耿照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表妹的踪影,兀是未曾发现,这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在这个春耕时节,将近中午的时候,也正是田野间最热闹的时候。田头陇畔,到处是忙于工作的农夫,还有给他们父兄送饭来的孩子,嬉戏田头,笑语嘻嘻,构成了一幅农家乐的图景。
可是在耿照经过之处,登时破坏了这和谐的气氛,农夫放下了锄头,孩子停止了膳戏,人人都在用诧异的目光看他,大人在窃窃私议,小孩子则哗然大呼:“捉小偷呀!捉小偷呀!”有几个大人忙道:“小孩子别胡说,这不是小偷,小偷的衣裳不会这样好的。”有个小孩子辩道:“你瞧他是光着背脊的,分明是给人抓破了衣裳,使劲挣脱的,他又这样没命地奔跑,那还不是怕给人追上吗?”另外一个孩子向后头望了一望,说道:“但后面却并没有人追他呀。”
耿照听了这些言语,心头一凛,想道:“我这副样子的确惹人注目,碰上了金兵,可是麻烦。须得换过一身衣裳才好。”
他发力狂奔,走上了一条小路,转瞬间就把这群农夫抛在背后,四顾无人,便走到一处小溪旁边,将衣裳上的血迹洗涤了,然后又抓起一把污泥,涂在背后衣裳破裂之处。
他放慢了脚步,再向前行,沿途虽然碰到几个路人,对他注目,但却也并不怎样惊诧了。
不久到了一个小市集,耿照找到一家成衣店,便走进去,不待店伙发问,先解释道:“我是往三块村走亲戚的,不幸在路上摔了一跤,勾破了衣裳,不好看相,你们店里有现成的衣服吗?”店伙看他是个公子哥儿模样,对他的活当然完全相信,心里暗暗好笑:“你这样的公于哥儿,却何苦挣几个钱,出门也不雇一辆车子,在路上滑倒那是活该,却照顾我们做一笔好生意。”当下眉开眼笑他说道:“有,有!但只怕质料欠佳,不合你老的心意。”耿照道:“临时替换的那也不必这样讲究了,你就给我随便挑一件吧。”那店伙给他挑了一件猢水蓝的湖绸长衫,又献殷勤用湿手中替他揩试了背上的污泥,耿照脱下上衣,穿上这件长衫,正好合适,很是高兴。那店伙狮子大开口地要他一个价目,比原来的价钱要贵一倍有多,耿照毫不讨价还价,便即付钱。
正要出门,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人叫道:“这小伙子就在这里!”耿照一看,只见两个骑着马的金兵,已来到了店门口,冲着他大喝道:“小伙子,你干的好事,快跟我走!”原来这两个金兵是听得线人报告,说是发现有这么一个形迹可疑的小伙子,他们就赶来想敲竹杠的,他们还未知道这个“小伙子”就是杀了蓟城兵马司都监的那个耿照。耿照听了却是大吃一惊,以为行藏已经败露。
那两个金兵跳下坐骑,取出手铐脚镣,便要来拘捕耿照。耿照大吼一卢,劈面一拳,就将提着脚铐的那个金兵打翻,另一个金兵人叫逍:“反了,反了!竟敢拒捕!”耿照大笑道:“当然是反了!”劈手夺过他的手铐,当作铁鞭使用,唰的一鞭,将那金兵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耿照打翻了这两个金兵,胸中闷气,发泄了出来,哈哈大笑,抛下了手铐脚镣,大踏步走出门来,那些看热闹的人,又是惊骇,又觉痛快,当然无人拦阻。
那两匹马还在门前,耿照选了一匹毛色比较好看的,便跨上去,朗声说道:“看在你们给我送来了脚力的份上,饶你们不死!”双腿一夹,将那匹马催得疾走如风,跑出了市集。
跑了一会,忽听得背后马蹄之声,有如暴风骤雨,耿照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个武士装束的金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如飞赶来。耿照见他只是单身一人,哪里放在心上,当下朗声说道:“你想来送死吗?还是赶快回去吧!”
那武士忽地一声冷笑,策马疾冲过来,他手中提着一条长鞭,呼的一鞭,人未离鞍,就向耿照扫去。
耿照早已拔剑在手,使了个“镫里藏身”,一剑斜削出去,他这口剑乃是一口宝剑,倘若给他削中,武土那条长鞭必断无疑。
哪知道武士的鞭法精妙之极,矫若游龙,耿照一剑削去,他那条长鞭突然打了个圈,呼的一鞭,正中马颈。耿照一剑削了个空,立知不妙,正要拨转马头,那匹马受了一鞭,痛极难禁,已猛地跳了起来,将耿照抛离了马鞍。说时迟,那时快,那武士的第二鞭又到,耿照在制不住坐骑,难以抵敌,只得跳下马背,只听得那匹马一声哀鸣,原来已给那武士一鞭打碎了头盖,倒毙路上。
那武士纵马过来,践踏耿照,耿照大怒,使出滚地堂的功夫,一剑贴地削去,将他那匹骏马的前蹄削断,那武士一声大吼,也跳下马来!
耿照一个长身,跳起来抢上前去;唰唰唰便是连环三剑。那武士侧目斜睨,冷笑道:“耿仲的六十四手天龙剑法,本来也足以自成一家,可惜你这小子火候未到,岂能奈得我何?”他随随便便若不经意地跨出三步,便把耿照这连环三剑,都闪过去了。
耿照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想道:“我父亲的天龙剑法,除了几个至亲戚友之外,从未向外人抖露,这厮却怎生知道的?”这时他已与那武士打了一个照面,只见那武土的相貌甚为奇特,看来不过三十左右年纪,但两条眉毛却是纯白如雪。这武土不但相貌占怪,鞭法尤甚精奇,他从容地避开了耿照三剑,这才还了一鞭。
这一鞭打出,竟似波浪形向前推进,一圈接着一圈,带着尖锐的啸声,恍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耿照一剑刺去,竟被那武士的长鞭圈住,那武士大喝一声:“撤手!”鞭梢颤动,有若长蛇缠树,勒紧了耿照的手腕。耿照的腕骨,结勒得“格格”作响,痛极难禁,下由得五指一松,宝剑坠下。
耿照腾出左手,急忙接着宝剑,也大喝一声:“撒手”,一剑削去,将那长鞭削下了一段,剩下的那一段虽然仍缠在腕上,却已松开了,只见手腕勒起了一圈红印,有如给烙过一般。
那白眉武士怒道:“好,你这小子确是顽强,算得是一条好汉。看在你这点硬份,我倒不忍伤你的性命了。你乖乖地跟我走吧。你败在我的手下,决不是丢脸的事情。我劝你无谓跟我赌气了,免得你的皮肉受苦。”
耿照大怒道:“大丈夫宁折不弯,宁死不屈。我堂堂大宋男子,岂能向你金狗乞怜,看剑!”一招“乘龙引凤”,再次向那武士挑去。
那武士眉头一皱,说道:“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好,你自认是大丈夫,我就要你这大丈大双膝屈下,看你是服也不服?”喇的一鞭,向耿照横扫过去,耿照右手腕骨破裂,动弹不得,左手持剑,已是不能随心运用。他知道对方的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数倍,要想取胜,那是千难万难,当下横起心肠,拼着与敌人两败俱伤,硬冲过去。
那白眉武士冷笑逍:“好小子当真要拼命么?”猛地大喝一声:“跪下!”长鞭打了一个圈圈,似要向耿照颈脖套下。耿照使了一招“举火撩天”,宝剑上撩,仍然脚步不停地向那武士撞去。不料白眉武士这一鞭变幻莫测,长鞭一抖,忽地伸直,化作了一杆长枪,自上而下,径戳下来,“啪”的一声,正正打中耿照的膝盖,膝头骨也被打碎了。耿照双膝一软,身子摇摇欲坠,猛地想道,“我决不能向敌人屈膝!”用了全身的气力,挺直腰板,身向后弯,这么一来,膝盖受伤之处,痛得更为厉害,“力勒”一声,骨头拗断,终于仍是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可是终于也保住了尊严,没有屈膝,而是脸部朝天,平倒下去。
那白眉武士哈哈笑道:“有种,有种!”提着长鞭,便向耿照走来,耿照早已把生死置于度外,但见敌人向自己龇牙露齿地狞笑,却也不由得感到一丝恐怖,心中想道:“但愿他一鞭将我打死,只怕他有意将我折辱,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是可虑!”
眼看那武士只有几步就要走到身边,耿照正在担忧,忽见那武上猛的一个转身,挥鞭向空中一击,僻啪作响。耿照大力奇怪,心里正自想道:“这厮捣什么鬼?”只听得那武士已在大骂道:“躲在暗处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有胆的出来!”
耿照心中一动,想道:“是谁在暗算他?啊,莫非就是昨晚助我脱险的那位高人?”
那武士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已在接着说道:“我本来就不是好汉,你骂我我不在乎!”眼前一亮,只见树林中走出一个女子,杏黄衫儿,红绸束腰,凤髻镇发,长眉入鬓体态轻盈,竟是一个美艳非凡的少女,把那武士看得呆了。
那少女格格笑道:“你不是要我出来么?现在我出来啦,请问将军有何指教?”
那武士呆了一呆,说道:“我要先诸问姑娘,你和这小子是亲是故?”那少女道:“非亲非故。怎么?”那武士道:“这小子是我要捉拿的钦犯,姑娘既然与他非亲非故,何以出手阻拦?用暗器向我偷袭?”
耿照这时也是惊奇之极,那武士的所问也正是他心中的疑问:“是啊!我与她素不相识,何以她屡次救我,又不让我卸道?”他的惊奇还有一个原因,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在暗中相助他的,一定是个前辈高人,所以才有这样鬼神莫测的本领。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心目中的“前辈局人”,却竟然是个年纪轻轻的美貌少女!
那少女笑了一笑,不答武士那句问话,却缓缓说道:“东南西北四霸天,技压尉迟北神鞭。将军刚才那一招鞭法是‘八方风雨会中州’吧?使得真是妙极!看来,将军你一定是人称‘技压尉迟’的‘北神鞭’了,否则决不能使出这一招。”
那武士听得这美貌的少女夸赞他的鞭法,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惊奇,想道:“这女了好厉害的眼力,竟然一眼就看出我的鞭法。”当下说道:“多谢姑娘给我脸上贴金,不错,我就是大金国御林军的总教头北宫黝,‘技压尉迟’这个称呼,是江湖上的朋友给我棒场的,叫姑娘见笑了。”
耿照不由得吃了一惊,心中想道:“原来这人就是北宫黝,怪不得如此厉害!”要知北宫黝身为金国的御林军总教头,在金同是数一数二的好汉,耿照对他是早已闻名。但那少女所说的“东南西北四霸天”,这北宫黝当是“北霸天”,还有其他东、南、两三霸天是谁?耿照却不知道了。
耿照心念未己,只听得那少女己在说道:“将军过谦了,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那岂是假借得来的?实不相瞒,我就是因为见了将军如此高明的鞭法,这才动了求教之念,特来向将军请教的!”
北宫黝怔了一怔,道:“姑娘,你是谁?不说明白,我可不愿与姑娘交手!”那少女笑道:“哦,你这条鞭是不打无名小卒的,找本来不配作你的对手,但我却是你要缉捕的人,所以虽然是无名小卒,但你拿不到我,就无法交差,你总要和我动手了吧?”
北宫黝心中一凛,双眼圆睁,冷冷说道:“哦,原来京都和密云这两件案子都是姑娘干的吗?”那少女道:“不错,将军还说漏了一件,前两日你们从京都派到蓟城的三位高手,也是我杀掉的,你还未知道吗?”
原米上个月在金国的中都,发生了一件震动朝廷的案子,有四个御林军军官,奉了大将军蒲卢虎的密令,要到蒙古办一件事情,就在动身的前夕,这四个军官部莫名奇妙地暴毙了,事后验尸,验出尸体一片瘀黑,显然是给人用剧毒的暗器射死的。
过了几天,有个从蒙古使者经过密云,中部派出两个军官迎接他们,这三个人也都在密云到中都的大路上给人害死。这两件案子震惊了金国的朝廷,中都的七大高手全都受了命令,要查缉这个凶手,这北宫黝也是接受了命令的高手之一。
这次因为耿照“谋叛”的案子,蓟城的兵马司都监扎合几,从中都请来了三位高手,协同缉捕,这三位高手,在包围耿家之役,全部死亡、北宫黝怀疑这件案子与上面两件案子有关,故此特地到蓟城调查。调查的结果,证实了这三个高手,还有蓟城本地的几个武士,果然也都是中了剧毒的暗器死的。
北宫黝一路暗访明查,恰巧在这个小市集碰上了耿照击倒金兵,抢夺马匹的事情,于是北宫黝飞骑追踪,终于赶上。起初他还以为耿照就是那个凶手,后来交上了手,见耿照的剑法虽然不错,但功力却不太高,又始终没有用过暗器,以这样的本领,决不能杀得那几位高手,这才知道不是。
现在这个少女突然出现,一口承认这几件案子都是她一人干的,北宫黝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到了此时,形势急转,这少女和耿照虽然同是“钦犯”,但这少女却比耿照重要得多,变成了“正点儿”(江湖术语,意即主角)了。
北宫黝虽然心内暗惊,但他究竟是“四霸夭”之一,武学名家的身份,神色上丝毫也没有显露出来,当下仍然气定神闲,既不惊惶,也不动态,按照江湖的礼节,一拢长鞭,拱手说道:“姑娘年纪轻轻,就干下了三件大案,当真是巾帼出英雄,英雄在年少!姑娘既要较量我的鞭法,敢不奉陪。请姑娘亮出兵器来吧,姑娘远来是客,北宫黝先让三招。”
那少女道:“多谢了,将军你也不必客气。”她顿了一顿,似自言自语他说道:“我用什么兵器好呢?今日匆匆忙忙的出来,竟忘了携带兵器了。”北宫黝不欲占她便宜,一指耿照说道“这小子用的是把宝剑,姑娘你可以借他的一用。”那少女瞥了耿照一眼,笑道:“不错,果然是把宝剑,但我一来不欢喜用人家的东西,二来不想在兵器上占你的便宜,三来将军是在鞭法上称雄,不如我就在鞭法上向将军请教吧!”
北宫黝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只要他瞧了对方一眼,对方身上是否藏有兵器,藏有什么兵器,他都可以了如指掌。但见这少女的衣服甚为贴身,里面不似藏有什么软鞭之类,心中正在奇怪,只见那少女解下了束腰的绸带,微笑说道:“我是班门弄斧,鞭法使得不到之处,还望将军指教。”
北宫黝这才知道,这少女竟是要把绸带当作软鞭,来与自己较量!他号称“技压尉迟北神鞭”,鞭法的造诣何等深湛,平生纵横南北,大小数百仗,只输过给三个人,但那三个人都是用别种兵器打败他的,若然彼此用鞭的话,他有生以来还当真未曾遇过对手。
如今这少女却要用绸带来对付他的“神鞭”,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有点惊异,同时也就禁不住心中有气,心想:“多少英雄在我鞭下求饶,你这黄毛丫头,竟敢小觑于我!”但他以武林高手的身份,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心中虽然有气,仍然保持着一份矜持,长鞭一拢,淡淡说道:“姑娘能用这种‘软鞭’,技艺定然是高明的了。请赐招吧!”
那少女笑道:“你是鼎鼎大名的北神鞭,我不先行献拙,想来你是不肯赐教的了。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先献拙了!”红绸一挥,登时卷起了漫天红影,但见四面八方,都是这少女的影于,好似有几十个人,同时恃着绸带卷来,北宫黝不由得吃了一惊,大声赞了一个“好”字,身似陀螺乱转,接连打了十几个圈圈,好不容易才从漫天红影之中脱出身来,避过了她这一招。那少女格格笑道:“将军小心,后面就是鱼塘了,留心不要跌下去。”原来北宫黝虽然避过了她这一招,但已是不知不觉地退了十几步,退到了路边了,后面正好是农家的鱼塘。
北宫黝面上一红,连忙向前一跃,说时迟,那时快,少女的第二招又已发出,“嗖”的一声,绸带抖得笔直,直刺过来,北官黝连用几种身法,那条绸带仍然似影随形地迫着他,只听得“哧”的一声,北宫黝长袖一挥,想拂斤她的绸带,哪知衣袖已给“刺”穿了一个小孔。一条轻飘飘的绸带,经这少女运用起来,竟然变作了利剑一般,可以刺穿别人的衣袖,内力的强劲,确是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北宫黝有言在先,说是要让这少女三招,那招才不过是第二招,他就先已吃亏。那少女将绸带一卷,笑道:“将军还不肯亮鞭赐教吗?”蓦地把手一扬,绸带又再撒开,屈伸变化,莫可名状。一个圈圈接着一个圈圈的向北宫黝卷来,北宫黝不知这少女还有什么古怪的招数,顾不得食言,只好将长鞭挥出,用了一招“霸王鞭石”,鞭风呼呼,将那少女的绸带荡得随风飘舞!
那少女也不由得心中一凛,想道:“这一鞭内力充沛,霸道非常,且又招里套招,式中套式,北神鞭果然是名不虚传。”
鞭风呼响中,但见那少女身似花枝乱颤,恍如迎风起舞,衣袂飘飘,那条绸带随着鞭梢飘飘荡荡。北宫黝这一招“霸王鞭石”,虽是力道强劲,确有碎石拔树之能,但那条绸带轻飘飘的全不受力,而那少女的身法又轻盈之极,善于趋避,北宫黝竟是莫奈她何。
北宫黝鞭影翻飞,从“霸王鞭石”疾变为“云麾三舞”,改“扫”为“卷”,要把那少女的绸带卷出手去。那少女机灵之极,绸带一挥,尸似一条蛇,忽屈忽伸。忽地“嗖”的一声,抖得笔直,使出了钢鞭招数,用了“压”“转”“推”三字诀,轻软的绸带,刹那间变成了坚硬的钢鞭,笔直压下,反手一转,迅即一推,一招三式,一气呵成,把北宫黝的长鞭推了开去。
北宫黝最初还不大相信这少女能用一条绸带使出精湛的鞭法,到了此时,才知道这少女确有奇能,不由得暗暗心服。这少女的绸带不但可用作软鞭,而且还可以用作钢鞭,内力的运用当真是妙到极点,绝不在北宫黝之下。
北宫黝知道遇到了敌手,精神倍振,将九九八十一路天龙鞭法使开,虎虎生风,一招一式,稳如沉雷,疾似骇电。少女的绸带随风飞舞,忽迎忽拒,或卷或扫,卷起了漫天红影,和北宫黝打得难解难分。
耿照躺在地上,看得眼花缭乱,连疼痛的感觉也失掉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盼望这少女得胜,他未曾练过鞭法,看不出两人之间盈虚消长的变化,但见北宫黝的攻势一直都似凌厉强劲,又不禁暗暗替这少女担心。
其实北宫黝此时正是心头焦躁、感到进退维谷的时候,他的九九八十一路天龙鞭法,已使到了七十二路,仍然觅不到那少女的破绽,深惧一世英名,从此尽丧,但就此罢手,又有不甘。
九九八十一路天龙鞭法堪堪就要用尽,北宫黝起了一拼的念头,猛地大喝一声,长鞭一圄,带着尖锐的啸声,竟似平地上卷起了骇浪惊涛,一圈接着一圈的向那少女卷去。这一招正是他天龙鞭法中的精华所在,也即是那少女称赞过的那一招——“八方风雨会中州”。
刚才耿照就是在他这一招之下,被打碎了膝头骨的。北宫黝情知这少女不比耿照易于对付,但心想她纵能化解,也难免要给这一招迫得后退,那时他稍稍挽回了面子,也就可以罢手了。至于要活捉“钦犯”的念头,他是连想也不敢想了。
哪知这少女竟是毫不退让,不但不退,反而迎上两步,绸带抖得笔直,竟然就从北宫黝长鞭抖起的圈圈中钻了进去。
绸带的一端有五色丝线结成的彩绦,不过一支香粗细,绸带攻进了长鞭抖起的内圈,那条彩绦也忽地挺直起来,钻进北宫黝的鼻孔。这一记怪招大出北宫黝意外,鼻孔一痒,“阿嚏”“阿嚏”就打了两个喷嚏,他正在全力与这少女争持,这两个喷嚏一打,虽然对身体并无伤害,但却登时泄了气。邢少女抓紧时机,蓦地一声娇斥,绸带反卷过来,将北宫黝的长鞭裹住,北宫黝方觉不妙,心头一震,那条长鞭已给她卷脱了手。
少女将长鞭一抛,格格笑道:“领教了,北神鞭果然名不虚传。”北宫黝面色铁青,接过了长鞭,呆了片刻,说道:“请姑娘留下芳名,北宫黝学艺不精,贻笑大方,倘有寸进,异日有缘,再来领教。”那少女大大方方地答道:“小女子贱名连清波,一时取巧,承大将军让了一招,侥幸取胜,惭愧惭愧。大将军什么时候有兴致前来指教,小女子一准奉陪。青山绿水,后会有期,恕不远送了。”北宫黝收拢长鞭,拱了拱手,回头便走!
他心中气怒之极,但仍不失名家身份。那少女笑了一笑,也自回身过来,向耿照走去。
耿照大喜,便要起来道谢,忽地“哎哟”一声,又倒下去,原来他刚才是聚精会神地观战,忘记了疼痛,如今紧张的情绪已松懈下来,再一挣扎,震动了碎裂的骨头,任他是铁打的身躯,也禁不住失声呼叫。
那少女连忙将他按住,说道,“别动,别动,别拘礼了,待我看看。”耿照虽然与他的表妹两情眷恋,但平素以礼相待,最多耳鬓厮磨,却从来没有这样亲近地接触过对方的身体,但觉得缕缕幽香,沁人心脾,不禁满面通红,但知她是一番好意,为自己验伤,心里又是暗暗感激。
那少女道:“哎哟,伤得还真不轻呢?左腿膝盖骨和右手腕骨都碎裂了。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还懂得一点接骨之术,你躺着别动,我给你敷上了药,接好断骨,三日之后,包保你行走如常。”耿照只好依言,任她脑为。那少女在他的伤处摩挲了几下,挑了一点药膏替他敷上,托起他的左腿,对准了骨头一合,跟着依法施为,将他的右手腕骨也接好了。她又把绸带撕作两条,作为绷带,给他缚上。
那少女道:“此地不可留,你不能走动,我去给你找一辆车来,就在附近的村子里,你倘若发现有敌人,可以用这枝蛇焰箭向我报答。”说罢,将一技短箭放在耿照未受伤的那只手中,说道:“你只要将这枝箭稍微用劲向上一抛,它就会发出一溜青色的火焰,我也就会知道了。”耿照心想:“这少女看来与我的年纪差不多,想不到却是一个老江湖,什么古怪的玩意儿她都备有。”
少女去后,耿照心潮起伏不定,心想:“这真是一个奇遇。”他对这少女当然感激得很,但也感到这少女的行径古怪。
那药膏果然甚是灵效,敷了不久,便觉痛楚大减,耿照忽地心念一动,想起了表妹送给他的那瓶“生肌白玉膏”来,想道:“奇怪,这两种药膏不但功效相同,而且一敷上伤处,便有遍体生凉的感觉,这种令人舒服的感觉也是相同的!难道她给我的就是生肌白玉膏?但这种药膏乃是秦家的秘制,她怎么也有?”随即想到:“大约上佳的金创药都是差不多的,我不必瞎猜疑了。”
这两日来,耿照对他表妹的心情已起了几度变化,由爱而恨,随后又变为爱恨难明;当他来找表妹算帐的时候,本来认定她是杀母之仇敌的;后来听了李家骏那番活,又觉疑云重重,难以断定,所以才想到天宁寺去查个水落石出。这两日来,他每一次想起了去妹,心头上就似被戮了一刀似的,感到非常痛苦,因此他已决意抑制自己,在水落石出之前,是决不再想她但现在由于敷上药膏的感觉相同,思念一起,难以阻遏,他想起他所挚爱的人,竟是杀母的疑凶,而一个陌生的女子,却救了他的性命,不禁大力感慨。猛地又想道:“当晚在我家中杀掉那些金国武士的,既然是这位连姑娘,间一问她,或者也可以知道一点真相。”
他心念未已,只见那少女已驾着一辆骡车来到,笑道:“真是巧得很,我刚走了不远,就碰见这辆骡车,主人是做小买卖的,正要到蓟城去买货,是辆空车,我给他加倍的银子,就将他这辆车子买下来了。”
耿照一看这辆骡车果然比普通农家的骤车漂亮,心里也想这事情真巧,倘若她找不到骡卒,自己受了伤,在这大路上耽搁久了,就很可能有碰上金兵的危险了。
那少女道:“你要到哪里去?我送你去。”耿照迟疑道:“我蒙姑娘救命之恩,己是感激不尽,怎敢再耽搁姑娘的行程?”那少女皱眉道:“你这人真是有点婆婆妈妈,你现在连站也站不起来,怎能驾车?我反正没有事情,就送你一送,难道在这个时候,你还要避什么男女之嫌么?”
耿照给她说得满面通红,当下只好让她扶上车去,讷讷说道:“我想往马兰谷。”那少女有点诧异,问道:“你不是想往江南的么?昨晚那些金兵包围你家,我听得他门就是这样说的,难道错了?”耿照道:“不错,我是准备要往江南。”那少女道:“可是往马兰谷的路却是向北走的啊!”耿照道:“我想先到天宁寺去访一位朋友。”他生怕那少女再问原由,好在那少女并不再问,便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好,那我便送你往马兰谷吧。”
那少女响起一下鞭子,赶骤车前走,一面回头问道:“你犯了什么大罪?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兴师动众的将你缉拿?”
耿照心头一震,说与不说,实属两难,暗自想道:“按理而论,这位连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是决不应对她有所隐瞒。但我要将父亲的遗书献给宋皇,这事情关系重大,我曾经对母亲发过誓,决不泄漏与外人知道的,这却如何是好呢?”说与不说,这两个念头,在胸中交战,转瞬间反复思量了好几次,终于这样想道:“这不是我个人的私事,而是有关国运兴衰,宁可对不住这位姑娘,还是不说的好。”当下便道:“金虏要将我缉拿,大约就因为我要偷赴江南之故,那目的当然可以不问而知,那即是要投奔故国,与他们为敌了。”那少女道:“据我所见所闻,在金虏辖区,像你这样怀有故国之思,偷赴江南的人实在不少,尤以少年人更多。为什么他们特别对你注意,不错兴师动众,甚至从京都里请来高手,务必要将你缉拿归案,这里面奠非另有原因?”耿照讷讷说道:“是杏另有原因,那我也不知道了。”话已至此,那少女也不便再问了。她笑了一笑,似是稍稍露出一点怀疑的神情,不言不语,低下头去,给耿照缚紧松开了的绷带。
耿照心头抱愧,颇觉不安。过了一会,低声说道:“姑娘,我也想问你一件事情。”那少女道:“说吧。我倘有所知,定当尽告。”
耿照道:“听姑娘刚才与那北神鞭所说,蓟城的案子也是姑娘做的。那想必是指前晚在我家中发生的事情了。”那少女道:“不错,惊人你家的那些金国武土,都是给我用暗器杀掉的,你后来轻易杀掉的那个阿骨打,也是我在暗中使用梅花针射进他的|茓道的,”
耿照道:“姑娘你两次三番救我性命,我没齿不忘,真不知如何能报答你。”那少女道:“你又来了,彼此同仇敌忾,些须小事,值得一再挂齿么?瞧你的神气,你似乎还有什么要问的?”耿照道:“不错,我正是想请问姑娘,不知姑娘何以知道我家中有难,及时而来?当时的情形怎样?”
那少女道:“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了,这事情说来凑巧得很。
你的外祖父是否信州楚考拳师?“耿照听她突然把话锋一转,问起自己的外祖父来,有点奇怪,随即答道:”不错。我母亲正是楚老拳师的独生女儿。她嫁给我爹爹之后,兵荒马乱,已有将近三十年未回过娘家了。姑娘,你识得我的外公吗?“
那少女道:“你外公早已死了,他死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呢。不过我的母亲却和楚家很熟,与你的母亲更是少年时候的闺中密伴。”耿照“啊呀”一声道:“原来姑娘与我家有此交谊,请恕不知,多有失礼。令堂也是信州人吗?”
那少女道:“我母亲连门李氏,我外公与你的外公是同邑拳师。……”
那少女续道:“两位老拳师意气相投,因此他们的女儿也是情如姐妹。你母亲远嫁之后,不久,我的母亲也嫁到邻县连家。”
“她们各适一方,音讯断绝,不知不觉就过了二十多年。去年我奉家母之命,到江湖历练,临行之时,她对我言道,她少年时候最要好的女友,嫁到了耿家,听说现在在蓟城落籍,要我若是路过蓟城,就替她到耿家去探望一次,顺便也好认识令尊蹑云剑耿仲、耿老前辈。我母亲僻处乡间,那时,她还未知道令尊已经作古。”
耿照心道:“原来如此。可是我却怎的从未听过妈妈提过她有这样要好的女友?”随即想到:“大约是因为隔别太久,她少年时候的事,也无谓向儿子说了。”又想到:“我爹爹心怀大志,屈身事敌,平时终是极力掩饰,不让人家知道他会武功。他精于蹑云剑法,少年时在江湖行侠,就得了个‘蹑云剑’的美号,这事情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这位连姑娘能够一口说出来,足见她的家人确是知道我父亲的底细,所说的谅不会假了,”
那少女继续说道:“那一晚我到了蓟城,到街市上一打听,原来个尊曾经在金都为官作宰,前几年才告老还乡,不久就去世了。因此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耿照脸上一红,想为他的父亲分辩,但一想他父亲怀此苦心,本来就不求人谅解,就算这位连姑娘有所误会,那也只好由她了。
那少女对他父亲为官之事,并无议论,接着说道:“我打听到你家的所在,二更过后,就换上了夜行衣前往。将到你们住的那条街口,忽然发现有一队金兵,正在开来,又有几个武士装柬的人,走在前列,窃窃私议。我是自少练过暗器的人,耳力比常人稍为聪敏,隐隐听得他们所说,竟是要到你家办案,似乎是你家出了一个‘叛逆’,他们正要前往缉拿。那时我还未知道他们所要捉拿的叛逆就是你。
“我吃了一惊,连忙施展轻功,跳上民房,赶在他们的前头,准备通知你的家人。”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下来,望一望耿照,问道:“耿大哥,你是不是还有一位姐妹,她逃出来没有?”
耿照大为吃惊,连忙问道:“你说什么?我父母所生,只我一人,并无姐妹!你何以有此一问?”
那少女也似乎有点惊诧,说道:“我到了你家,还在瓦面未曾跳下,忽见一条人影,突然从屋子里窜上来,我伏在檐槽,她大约没有发现我。月光下看得分明,是个少年女子。我以为是耿伯母的女儿,心想她或者是已得警报,是以出来侦查。刹那间,我踌躇莫决,不知该不该与她打个招呼,因为金兵就将来到,出声怕人察觉,那女子身法很快,我主意未定,她已一溜烟跑了!”
耿照心头大震,颤声问道:“连姑娘,你,你还记得那,那女予的面貌吗?”那少女道:“我只看见她的侧面,并不十分清楚。她是瓜子脸型,身材比你略为瘦小,短发覆额,梳有两条小辫,穿的是湖水蓝色的衣裳,拿着一柄青钢剑。”
这少女轻描淡写地缓缓道来,耿照听了,却有如晴天打了个霹雳,平地响起了焦雷,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飞舞,顿感地转天旋,险险晕了过去。这少女描绘的那个女子容貌、装柬,不正是他的表妹秦弄玉还是谁?
只听得那少女继续说道:“我当时以为是你的姐妹,不疑有他。事情紧急,我无暇考虑,就立即跳下来,也顾不及通报姓名,便穿房人户,径自去找你的母亲。
“忽然我发现一个老仆僵卧地上,太阳|茓沁出血丝,看来是刚刚给人害死,随即在一间卧房的门口,又发现了一个婢女装束的少女,死状也是一模一样。我摸进房中,见床上有个中年妇人,我叫了她两声‘伯母’唉,她已不会答应我了。”
耿照尖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那少女连忙将他按着,又把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口中,说道:“死者已矣,你应该保重身子,为你的母亲报仇,不可太悲伤了。”耿照叫道:“不错,我,我,我与那妖女誓不两立!”那少女点点头道:“照当时的情形看来,那个从你家中溜出来的女子,既然不是你的姐妹,那就无疑是杀人的凶手了。她是谁,你认得她吗?”耿照叫道:“她烧变了灰,我也认得。她,她,她,她是我的表妹!”
那少女甚是惊诧,呆了半晌,说道:“竟是你的表妹么?唉,真是意想下到的事,她怎么下得这个毒手?”顿了一顿,再接着说下去:“不久,你就来了。当时我还未知道你的身份,于是我就躲到帐后看你如何。后来你哭你的母亲哭得晕了,我也就知道了你是谁啦。就在你晕过去的时候,有几个武士接续进来,被我一一打发,外面的金兵不敢再来,围在外面鼓噪,商量放火。
我本想把你背出去……“说到此处,她面上一红,眼波斜溜,接着说道,”但总觉得不便,不如暗中助你为佳。我又想伯母的尸体不能给金狗毁坏,于是我就擅作主张,将伯母移到后院,草草埋葬。然后再赶回来将你唤醒,我是看见你开始爬起来的时候寸走的,不过,你大约还未看见我。以后的事情,就是你自己所遭遇的了。嗯,耿大哥,你怎么啦?“
耿照心中有如刀割,神智也已有点迷糊,喃喃自语道:“铁证如山,铁证如山!我该死了心了,不必再去,不必再去了。”那少女道:“耿大哥,你说什么,友哪里?不去哪里?”
耿照低声问道:“咱们现在走的哪个方向?”那少女道:“你不是说要到马兰谷的天宁寺去么?当然是向北走呀。”耿照忽道:“往南走吧,不往北了!”那少女容光焕发,眼底眉梢都含着笑意,连忙说道:“啊,你改了主意了。好,那就往南走吧。”耿照霍然一惊,蓦地想道:“我为什么怕和她见面?不行,不行。
我不能再对她存有情意了,她是我的杀母仇人!“原来在此之前,他心中一直在想着还要不要到天宁寺去,也就是还去不去找寻他的表妹。他最先是这样想的:”现在既然是铁证如山,水落石出了,那还何须自己再去查根问底?“随即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恐惧是再见到表妹之时,自己会杀了她!因此才要找一个藉口:不到天宁寺去,避免可能见到他的表妹。
耿照察觉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母亲惨死的情状再次浮现眼前,他痛切自责,惭愧不安,蓦地又叫道:“不,还是在北走吧!”那少女道:“啊,你又改了主意了?”声音面色都掩饰不住失望的神情,但耿照心有所思,却没有注意到她前后神色的变化。
那少女柔声说道:“你不要想得太多,太过伤神了。我叫骡车慢慢地走,你好好歇息,好好歇息吧!”声音甜蜜柔和,耿照听了,就像他小时候,母亲在他身边唱催眠曲一样。耿照心力交疲,本来就已困倦极了,不久,就沉沉睡去。
那少女低低唤了两声“耿大哥,耿大哥!”只听到耿照的鼾声,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那少女忽然轻轻地解开他的衣钮,伸手进去摸索,蓦地双眉一扬,如有所得,迅即就把一个油纸包着的物件摸了出来。
油纸包着的正是耿照父亲所写的那份遗书,是用羊皮纸写的万言书,折成四四方方一叠,那少女打开来刚看了两页,耿照忽地翻了个身,喉头发出急促的“伊呀”之声,似乎是正在做着恶梦,受到惊吓,看那情形就要醒来。
那少女面鱼一变,骈指如戟,眼中露出杀气,就要向耿照的|茓道戮去,耿照微一们身,那张俊美的面孔正对着她。不知怎的,那少女忽地心头一软,手指头直打哆嗦,那一指竟然戮不下去,心想:“他受伤已是不轻,我即使只是点了他的晕睡|茓,对他的身体也是大大有害。”她最先本想杀了他的,现在却连对他有所伤害的事情都不愿做了,这心理变化来得如此突然,连那少女自己也感到奇怪。
那少女叹了口气,心里想道:“他一直把我当作救命恩人,心中对我充满了感激的情意。我从来未得到过别人这样的感激,唉,还是不要伤害他吧!”她轻轻地将那份遗书包好,刚刚塞进耿照衣内,耿照蓦地尖叫一声,身体蹦起,“啪”的一下,将那少女的玉手按住!正是:扑朔迷离真亦幻,是仇是友未分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魔女兴师来问罪少年任侠护知交
原来耿照果然做了一个恶梦,梦中恰似往日的光景,他和表妹在阳谷山中姻缘石下嬉戏。他们追逐蝴蝶,采撷野花,濯足山溪,朝霞染红了溪水,碧波微漾,形成了七彩虹霓般回旋着的层层圈环,各种各式奇妙悦眼的石子嵌在水底,如珍珠、如翡翠、如宝石,堆成了水底的宝藏。耿照跳进水中,拾起一颗最美丽的宝石,献给表妹,倾吐他心中的情意。不料表妹突发娇嗔,骂道:“这不是宝石,是假的。你把你对我的爱心比作宝石,你的心也是假的。你的甜言蜜语,是天上的彩虹,美丽得很,却最易消散。总之,一切都是虚幻,一切都是假的。你给我滚开!”突然,美丽的表妹,变成了狰狞的夜叉,一抓撕裂了他的衣裳,要吸他的血,要嚼他的心,他也不知怎的,突然记起了表妹是他的杀母仇人,现在撕裂他的衣裳,就是要抢他父亲的遗书,他可以甘心受表妹咀嚼,但这份遗书却万万不可遗失,于是,他大叫一声,“啪”的一下,将表妹的手按住!
眼睛睁开,光天化日,哪里有表妹的影子?在他眼前的却是那位如花似玉的连姑娘,他正在紧紧地按着她的手,而她的手就放在自己的胸前。耿照满面通红,连忙将手拿开,手指触着纽扣,忽然发现自己的衣纽,果然有两颗已经解开,耿照心头卜卜地跳,这刹那间竟不知是梦是真,他慌忙一咬指头,“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很痛,这才知道现在不是在做梦了。
那少女的心头也是卜卜地跳,问道:“你,你这是干吗?”耿照道:“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有人抢我的——我的东西,”他几乎把“遗书”两字,说了出来,幸而醒觉得快,话到口边,方才改了。那少女笑道:“原来你是在做恶梦,却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见你呼吸紧促,也想到你可能在作恶梦,但不敢把你唤醒,所以解开你两颗衣纽,让你舒畅一些。”耿照心里暗道:“原来如此,你也几乎把我吓了一跳。”
骡车继续前行,不久天色入黑,那少女道:“你身上带伤,若找一处人家役宿,易惹猜疑,不如你就在车上睡吧。我继续赶车,这样也可以走得快些,早点到天宁寺。”耿照喜道:“你真想得周到,可是我怎能累你不得安眠。”那少女道:“你睡着了我给你守夜,我若困倦,随便靠着一棵树打个吨儿也就行了。”耿照又是感激,又觉过意不去,歉然说道:“你是我家的大恩人,不但救了我,还保全了我母亲的遗体,现在又这样细心地照料我,我来生变作牛马,也难报你的大恩。”
那少女皱眉道:“不准再提一个‘恩’字,你我二人的母亲情如姐妹,我也早已把你当作兄弟一般了。嗯,你今年儿岁?”耿照道:“十八岁了。”那少女道:“哪个月生的?”耿照怔了一怔,不知她何以要这样仔细查问,答道:“九月生的。”
那少女道:“我和你同年,我是二月生的。”她笑了一笑,接下去说道:“不准你再和我客套的。我的名字叫清波,你叫我名字便行了。”耿照Сhā口道:“这怎么可以?”“要不然,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吧。我比你早出世半年,凭着你我两家的交情,这一声‘姐姐’大约我还可以受得起。”耿照喜道:“这正是我心里想的,只怕冒昧,不敢先提。我一无兄弟,二无姐妹,你肯认我做弟弟,那是最好不过。”当下就叫了她一声“姐姐”。连清波笑靥如花,也叫了他一声:“弟弟”,说道,“照弟,那你以后可要听姐姐的话了。”
骡车进入一处树林,连清波道:“天刮风了,恐怕会下雨。
咱们就在林子里过一晚吧。你连日受惊,听我的话,定下心神,好好睡一觉吧。“说罢,便自下骡车。耿照道:”你呢?“连清波笑道:”我总不成也睡在车子里吧?这里林深树密,纵有风雨,也可以遮蔽的。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给你守夜。“耿照面上一红,心中极是感激,想道:”这位连姐姐既是女中豪杰,又能处处以礼自持,当真难得!“
夜风中送来的香味,树林里虫声卿卿,鸟语嗽嗽,似乎在合奏“安眠曲”,他心情一松,不久就熟睡了。这一觉直到天明,连梦也没有一个。
他睁开眼睛,阳光已从树叶缝中透下来,林子里一片寂静,他叫了一声:“连姐姐。”不久,就见连清波跑来,含笑问道:“你醒来了,昨天睡得可好?”
连清波脸有风尘之色,衣角鬓边,还沾有一些尘土,未曾拂拭干净,耿照道:“多谢你,我睡得很好。咦,你怎么却像跑了远路归来的样子?昨晚未曾睡过吗?”连清波心头跳了一下,想道,“他虽然是个未出过道的雏儿,心思倒很细密。”当下笑道:“幸好昨晚没有下雨,我去猎了一只野兔,早烤熟了,给你作早餐。”耿照与她分食兔肉,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连清波对他细心照料,如是者一路行行宿宿,过了三夭,耿照的断骨已经合拢,手足都可以活动了。
这一日是个艳阳天气、远远可以望见一带青山,马兰谷的天宁寺就在此山之中,路程大约只有四五十里。耿照心情舒畅,说道:“待我走下来走走看,我的伤处已经一点不痛了。”
连清波道:“正好前面有间路边的酒肆,咱们就进去吃点东西吧。你小心走啊!”
耿照要了一碗稀饭,连清波给他点了两样小菜,正在等着,忽听得邻座一个客人拍桌子叫道:“真的有这种怪事?四空上人的武功不弱啊,怎的天宁寺给人一把火烧了?”
耿照骤吃一惊,心头大震,把眼看时,只见两个状貌粗豪的汉子,正在那里口沫横飞的谈论天宁寺被毁之事。
天宁寺离此不远,主持四空上人又是大众熟识的人,那两个汉子带来了这样惊人的消息,登时把这个路边的小酒肆闹得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群情耸动,酒店、伙计都挤到他们那边,七嘴八舌地打听。
有一个客人道:“不错,昨晚我也看见山那边起火,只道是一把野火,却不料是天宁寺被焚!”这人是住在附近村子里的常来的熟客。
有人连忙问道:“四空上人逃出了火窟没有?唉,他可是个好人,我爹爹的哮喘病就是多得他赠药治好的。”
那粗豪汉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连声说道:“唉,真惨!
真惨!“听众的心上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纷纷问道:”怎么惨法?“四空上人给烧死了?”“是谁放的火?这么大胆?”
那汉子道:“不但四空上人死了,阖寺十七名僧众,除了一个烧火的小头陀外,全部给人杀死了!”听到此处,耿照也不禁失声叫道:“都给杀死了?”
那汉子道:“是呀,都给杀死了!那贼人是先杀人,后放火!”先前那个拍桌子的汉子问道:“来了多少贼人?天宁寺僧个个都会武功,怎能如此轻易被杀?”那汉子道:“说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来的只有一个贼人,而且这贼人是个少年女子!长得还挺好看的呢!”
惊诧、悲叹、怒骂,与因怀疑而反诘的诸声纷作,有人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亲眼看见的么?”
那汉子道:“我不是说有一个烧火的小头陀逃出来了么?是他对我说的。我在白石口遇见他,他受了伤,向我讨金创药。诸位都是乡亲,我不用瞒你们,你们也都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是个偷马贼,昨晚到张千户家里偷马,没有得手,回来的时候,就碰见了那小头陀。”
当时在金人治下的北方,盗贼蜂起,有等估马贼是专偷官府和大户的马匹的,却不扰乡民,这等偷马贼在百姓眼中是当作英雄看待的,在这小酒肆的客人都非富豪阔客,因而也就不以为怪。
那偷马贼继续说道:“那小头陀倒伤得不重,他不是给女贼打伤的,他是见势头不对,就钻进茅草里溜走的,手脚给荆棘勾伤了好几处,一路奔跑,又跌了好几跤。幸亏遇见了我。我给他敷上了金创药,他就赶着要到普宁寺去报讯了。普宁寺主持是四空上人的师弟。我见天宁寺火头大起,怕有大队官兵赶来,因而也不敢在附近逗留了。”
好几个心急的听众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同声嚷道:“不要光说你自己的事情,留待以后再说不迟。你先说说天宁寺的十六名借众是怎样被杀的?”
那偷马贼道:“是昨晚午夜光景,那小头陀睡得正浓,忽地从梦中惊醒,只听得大雄宝殿那边,传来了一阵阵高呼酣斗、金铁交呜之声,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骇人心魄的尖叫。”
“那小头陀也算胆大,爬起身来,便到佛像背后张望,大雄宝殿里点有长年不熄的长明灯,灯光下看得分明,只见阖寺僧众围攻着的乃是一个女贼,这女贼梳着两条小辫儿,手提一柄青钢剑,年纪很轻,大约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那女贼年纪虽轻,却是厉害得很,她身法快得出奇,东一飘,西一闪的,就恍如蝴蝶穿花、在众僧之中穿来Сhā去。只见她把剑舞成了一团银虹,护着身躯,剑法倒是守的多,攻的少。”
但她的暗器却是狠毒之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见她蓦地把手一扬,就有一个僧人倒了下去。那小头陀开始张望之时,已有几个僧人丧生在她暗器之下了。看了不多一会,地上更是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
“邓小头陀吓得直淌冷汗,忽地一个僧人在地上骨碌碌地直滚过来,滚到了他的身边,这个僧人平素和他交情很好,那小头陀连忙将他扶起,想要救他,只见他的两边太阳|茓,都已穿了一个小洞,血流如注,早已死了!”
耿照听到此处,心中的惊恐只怕决不在那小头陀之下,听这偷马贼的转述,那小头陀眼中所见的女贼,不是他的表妹秦弄玉还是谁?她所用的暗器,当然就是她曾用以杀害王安的那种透骨钉了。
耿照心中浮起他表妹往日温柔的模样,“唉,她怎的突然间变得如此穷凶极恶了?”心中又不觉暗暗奇怪,他回想李家骏和他所说的话,姨父弃家逃走的前夕、曾对李家骏说明是要到天宁寺暂时投靠的,所以才叫李家骏在散完金银之后,就到天宁寺找他。依此看来,天宁寺僧人,与姨父的交情一定不错,最少也不是敌人。那么表妹义有什么道理去屠杀天宁寺的僧众?除非她是丧心病狂,否则再也没有第二个理由可以解释!
耿照的思路迅即又被那偷马贼的话声打断,那偷马贼待众人惊诧叫嚷的声音稍稍平静之后,接续说下去道:“那小头陀吓得魂不附体,但还有令他更吃惊的事情。有几个武功较高的僧人,未曾给暗器打中,扑到了那少女的身边,正要施展擒拿手法将她活擒,忽地一个憎人哈哈大笑几声,就倒了下去!接着义一个僧人哈哈大笑几声,照样又倒了下去!那笑声可怖极了,简直不像是人类的笑声,而是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魔鬼的笑声。那小头陀在和我说起来的时候,还透露着极其恐怖的神情!他说,在那刹那,那美貌的少女在他眼中也变成了魔鬼!”
耿照听到这里,不觉又是心头一震,暗自想道:“这分明是我姨父家传的独门点|茓功夫!这女贼既会用透骨钉,又会点笑腰|茓,那一定是她,决不会错了!”
那偷马贼继续说道:“小头陀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再看下去?他走得慌张,一不小心,碰跌了神座上的一件法器。那女贼冷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还埋伏有人么‘一扬手,就把暗器向那小头陀打来,同时身形也就向他这边扑到。
“这小头陀本事低微,怎能抵敌?一听得那暗器刺耳的破空之声,已吓得双腿酸软,站立不稳,变了个滚地葫卢。忽听得哈的一声,那女贼叫道:”老和尚,好功大!‘这小头陀一摸,自己的首级还在颈上,始知侥幸逃了性命。偷偷一看,只见主持四空上人正在用方便铲医着女贼那柄长剑。想来那枚暗器也是四空上人给他磕飞了。
“忽见那女贼身形一晃,一个盘旋,疾的抓起了一个欺近她身前的胖和尚,将那胖和尚朝着四空上人的铲头送去,喝道:”好呀,老和尚,你想大开杀戒吗?我亲手把活人给你送来了!‘这胖和尚正是四空上人最心爱的弟子,他吓得急忙把方便铲缩回,那女贼真是个狠毒的魔鬼,竟把这胖和尚当作盾牌,疾扑上去,只听得唰的一声,四空上人已中了二剑,血流如注,大声叫道:“魔劫,魔劫!你们还能够逃走的赶快逃走!不必再顾老衲了!’”那小头陀自知无力帮助主持,这时他心中也只有一个逃命的念头了。他连爬带跌地爬出外面,逃进了草丛,不久,就听见四空上人惨叫的声音,火烟也已开始冒起,转瞬间天宁寺就成了一片火海。
“那小头陀还不死心,一路跑一路回头,可怜他只隐隐听得火光中有哀号之声,却不见有一个人逃出来,想是都被那女贼斩尽杀绝了!”
听众嘘嗟叹息之声四起,耿照更是心乱如麻,竟似呆了。连清波低声说道:“你的稀饭快冷了呢。”耿照哪里还有心情吃得下去,但不想拂逆连清波的好意,只勉强吃了几口稀饭,小菜是一筷也没有动,便匆匆忙忙付帐,走出店门。
连清波将他扶上骡车,耿照仍是一片茫然、丧神落魄的样子。连清波赶了一会骤车,离那酒肆远了,忽地低声问道:“你还要到天宁寺去吗?”
耿照面色灰白,呆了片刻,说道:“不用去了,改道向南。”连清波笑道:“你的主意打定了才好。”耿照叹口气道:“天宁寺都已变成瓦砾场了,我还去那里作什么?这回是决个改了。”
连清波正要将骡车转过方向,忽听得马蹄之声,有如暴风骤雨,只见两骑健马,正在疾驰而来,耿照叫道:“咦,这两匹马似是冲着咱们来的,莫不是强盗吧?”他已看出那两个骑士都带有兵器。这条路乃是乡间小道,决不能容得一辆骡车与两匹马并行,倘若不是一方退让的话,拉上了只怕两方都要人仰马翻,但看对方的未势汹汹,看来他们是决不会让路的。
连清波淡淡说道:“白日青天,哪来的许多强盗?大约你是连日遇险,见到什么人都疑是强盗了。”她神色自如,仍然赶着骡车前进,看来她也不准备让路。
耿照心中大急,正要叫她不可如此大意,忽听得她发出一声轻啸,说时迟,那时快,那两骑健马已到了面前,眼看就要碰上。
那两个汉子骑术精绝,刹那间就将奔马勒住,连清波道:“我有事,别阻我,请快让路!”
那两个汉子叫道:“请你老人家恕罪……”忽地双双跳下马背,跪在骡车的前面,张开手,竟把那匹青骡拦住了。
连清波面色一变,唰的一鞭就打下去,喝道:“你们敢不听我的吩咐吗?咦,你,你们怎的变成了这副样子?”
耿照这时也看清楚了这两个人的面貌,不觉大吃一惊,只见跪在左首的这个汉子,一只眼睛翻了出来,血淋淋的好不骇人,看来他的跟珠还是在不久之前被人剜掉的;跪在右首的这个汉子更惨,一只鼻子已给削平,脸上露出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那两个汉子道:“要不是遇上了这天大的祸事,我们也不敢来干扰你老人家了。”声音嗡嗡,如同患了重伤风一般,想是因为被削了鼻子的原故。
连清波挥鞭道:“快说,有什么大不了的祸事?”耿照暗暗奇怪,这几日来,连清波对他是何等温柔体贴,但现在对这两个受了伤的汉子,却显得一派冷酷无情。耿照不由得心里想道:“这两个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姐姐对他们如此?听他们的谈话,连姐姐本来是认识他们的,但最初为什么却又假装不识,还请他们让路呢?”
那两个汉子道:“我们解给你老人家的那批货给人劫了。”连清波“哼”了一声道:“些许小事,也来麻烦我。你们去找我那两个丫头,就说是我的命令,叫她们给你们追回来不就行了?”
那被削了鼻子的汉子用瓮塞的涩音答道:“我们正是得了紫玉姐姐的指示,从这条路来迎接你老人家的。”连清波变了面色,似乎颇为吃惊,喝问道,“你们究竟是碰到什么人了?”那两个汉子齐声答道:“是蓬莱魔女柳清瑶!”连清波陡然一震,大声笑道:“哈,是蓬莱魔女柳清瑶?她要来跟我较量?我正要看她是怎样的月貌花容,狠心辣手,竟也号称魔女?”他笑得极为难听,耿照听惯了他温柔的声音,(此处缺损半页)姐叫我们先走一步,她随后就来的。她、她是在……“正要说出地方,忽听得马铃叮当之声,那汉子叫道:”紫玉姐姐已经来了,呀,还有沉香姐姐!“话犹未了,只见两骑快马已经驰来,骑在马背上的果然是两个女子。
耿照一看,不由得又是人吃一惊,这两个女于虽说不上是绝色美人,但身材袅娜,臻首蛾眉,也是中人以上的姿色。但一个女子的面颊上被划了两刀,另一个女子的头发被削去了大半边,把她们美丽的颜容完全损坏了。
那两个女子跳下马背,同声哭道:“小姐替我报仇!”连清波面色十分难看,挥手说道:“起来,起来,蓬莱魔女现在何处,你们马上带我前去找她!”那被削了头发的丫头说道:“那魔女就是叫我们来报讯的,她的小姐今晚三更在马兰谷天宁寺的原址见面。她还说了些难听的话,……”连清波道:“说的什么?”那女子道,“婢子不敢说。”连清波冷笑道:“她既有意折辱我,说话当然是难听的了。你但说无妨,我不在乎。”
那婢女道:“那魔女说:”你们回去告诉玉面狐狸,她要躲是躲不了的。倘若她今晚不来,我就叫她这个玉面狐狸变作花面狐狸。好,先给她一个榜样。‘……“说到这里,那另一个丫头又哭了起来,连清波道:”哦,我明白了,那魔女在你面上面了两刀,原来是硕给我看的。“那丫头道:”那魔女还活捉了咱们的儿家寨主,另有几路进贡给小姐的脂粉钱也给她截劫了。小姐,你再不出手,咱们可是一败涂地了!“
连清波柳眉倒竖,冷冷说道:“我本来不想到天宁寺去的,现在是非去不可了。走,马上就走!”
到了此时,耿照当然已经明白,不但那两个汉子是强盗,他的这位“连姐姐”也是强盗,而且还不只是普通的强盗,而是群盗的魁首!
耿照好生惊诧,暗自想道:“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出道不过年余,就届然做了群盗的首领,本事可真是不小啊!”同时也就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刚才极力掩饰,甚至初时还不肯认这两个强盗,想来是不愿意让我知道她的身份,怕我看轻了她,”
连清波面色一直沉暗,走了好一会,这才忽地嫣然一笑,说道:“你现在大约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你怕不怕?还愿意叫我姐姐吗?”耿照忙道,“姐姐,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是感激还来不及呢!怎敢看轻你呢?何况在金虏治下,做强盗也正是英雄豪杰的一条出路,如果我去不成江南,我也会跟你做强盗的。”
耿照的话语像一阵春风,吹去了连清波脸上的乌云,但她的笑容只似昙花一现,转瞬间又皱了双眉,说道:“那蓬莱魔女心狠手辣,我这次前去会她,胜负难以预测,你的腿伤已经痊愈了,我不想连累你了,你,你自己走吧,请恕我不能再送你了。”
耿照抬起头来,毅然说道:“我虽然本事低微,帮不了你的忙,但我绝不能在你患难之中,舍你而去!连姐姐,你即使撵我,我也是不走的啦!”
连清波掩饰不住心头的喜悦,梨涡浅笑,恍如两朵含苞待放的鲜花,看得耿照心旌摇摇,几乎不敢仰视。忽听得连清波又叹了口气,耿照吃了一惊,问道:“连姐姐,你怎么啦?”连清波道:“没什么,走吧!”笑容再次在她脸上消逝,眉头皱得更紧了。耿照心想:“她大约是因为那魔女太厉害了,故此怔忡不安。”他哪里知道,连清波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伤,那都是为了他的缘故,连清波此时正在心想:“他会永远对我这样好么?
唉,那只有求菩萨保佑,永远不让他知道这秘密了。“
天宁寺离那路边酒肆,不过四五十里路程,黄昏时分,一行人进了马兰谷,到了犬宁寺原址,只见一片瓦砾,周围数里之内,草木焦黄,尚未焚化净尽的骨头,触目垒垒,山风吹过,还隐隐带有尸臭的气味。耿照不觉毛骨悚然,心想:“弄玉她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倘非我亲身到此,当真不敢相信!”
瓦砾场中,早已有了七八个汉子在那里等候,见连清波驾到,忙来参见。耿照在一旁静听,原来这几个汉子就是连清波属下的几帮强盗头子,他们进贡给连清波的“脂粉钱”,也都是给那蓬莱魔女拦途劫走了的。这几个汉子在叙述他们怎样被劫的经过时,声音兀自还在颤抖。
连清波冷笑道:“你们都给那魔女吓破了胆了!”那八个汉子中,有一半不敢吱声,有两个道:“那魔女委实厉害,但有你老人家出头,我们也有胆量与她一拚了。但能报得此仇,我们粉身碎骨,死也瞑目。”他们话声未了,另外两个黄衣汉子已站了起来,大声斥道:“你们真是胆小如鼠,只知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咱们小姐出头,还怕降伏不了那蓬莱魔女?你们准备下绳索,只等着捆人便是,何顶你们粉身碎骨?”
这两个汉子体格魁梧,满面浓须,状貌粗豪,看来不大像是汉人。但当时在中国北部,各民族混同,五方杂处,胡汉通婚,也是常事。所以耿照虽然觉得这两个汉子的状貌有点特别。
也并不如何在意,只是想道:“这两个人称连姐姐作‘咱们小姐’,自居于奴仆身份,显然和那几个汉子又有不同,亲了一层。
连姐姐是个拳师的女儿,并非豪富之家,家中哪来的许多婢仆?只不知这些婢仆,是她做了群盗首领之后才收的呢,还是本来就有?“心里遂有点起疑,怀疑连清波对他所说的身世,只怕仍有不尽不实之处。但随即想道:”她与我虽然结为姐弟,到底是相识未久,她的身世倘有难言之隐,不愿对我吐露出来,那也是情理之中。我不是也有许多事情瞒着她吗?“因此心里虽有怀疑,但对连清波的感激之情,仍是丝毫不减。
连清波看了那两个汉子一眼,说道:“在此地的只有你们二人还未会过那个魔女吧?”那两个汉子道:“江湖上的传言,总是欢喜夸大其辞,我们虽来见过那个魔女,但谅她也强不过小姐。待会儿她来,清小姐准许我们先打头阵,试她一试。”连清波道:“难得你们对我这样忠心,但你们也不可小觑了那个魔女,据我所知,那魔女的武功委实不弱呢。你们与紫玉、沉香,都准备好暗器,待会儿听我的命令行事吧。倒不必忙看先上。”
连清波部署已毕,便都坐了下来,等那魔女现身。连清波卞婢三人,加上原来的那八个汉子,与那两个受伤的强盗,再加上耿照,共有十四人之多,人人都是心情紧张,那些吃过蓬莱魔女的亏的,更是一有风吹草动,便惴惴不安。
忽地有一个汉子蹦跳起来,大叫:“来了,来了!”只听得“嘎嘎”两声,却原来是一只夜臭从林中飞出。众人都给吓了一跳。连清波斥道:“你如此慌慌张张,疑神疑鬼的,还不如趁早滚开了吧。”那个汉子神沮气丧,不敢答话。
过了一会,忽又有个汉子叫道:“看那月亮。”连清波道:“怎么?”那汉子道:“月到大中,已是三更时分了。”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长笑,从林子里传出来,初听之时,还似很远,转瞬之间,就人人都觉得那笑声竟似发自耳边。
这晚正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只见一队少女,前面四人手持山玉拂尘,后面四人提着碧纱灯笼,前呼后拥,左右分列,拥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缓步走出树林。这少女披着一袭白纱轻罗,气韵淡雅,体态轻盈,目如秋水,长眉入鬓,缓缀而来,俨如洛水仙姬,微步凌波,降临尘世。连清波本来也长得十分美貌,但在这少女容光映照之下,竟显得似是庸脂俗粉了。
耿照明知这少女定然就是那心狠手辣的什么“蓬莱魔女”,但在这刹那之间,也不禁目眩神摇,自惭形秽,暗暗赞了一句:“好一个天仙化人!”
那少女格格笑道:“玉面妖狐,算你还有几分胆量,依时来了。你手下的狐群狗党,都已齐集了么?”
连清波手下的那群强盗个个噤若寒蝉,耿照正自愤愤不平,心里想道:“我的连姐姐虽然同你一样,也是个女强盗,但却是个侠盗。你竟敢骂她是玉面妖狐,真是岂有此理!”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人大喝道:“岂有此理,你这妖女出口伤人,吃我一鞭!”冲出去的,正是刚才口出大言的那两个黄衣汉子之一,他抖起一条丈许的长鞭,呼呼凤响,冲人少女队中,唰的一鞭,就向那蓬莱魔女柳清瑶打去!
连清波属头一皱,喊道:“回来!”喊声刚刚出口,柳清瑶面前的一个侍女亦已娇声斥道,“狗强盗,你找死!”那汉子是个莽夫,去势又急,哪收得住,说时迟,那时快,唰的一鞭,已打在柳清瑶那个侍女的身上。
忽听得“咕咚”一声,跌翻了一个人,众人定睛看时,只见那个汉子,已是四脚朝天,长鞭脱手飞去。耿照不由得心中大骇。他知道上乘武学中有一种叫做“沾衣十八跌”的功大,他父亲也曾对他说过这种功夫的决要,他因功力未到,尚未能运用,但却看得出来,这个侍女所用的正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丫头已经如此,主人可想而知。”耿照大惊之后,不禁暗暗为连清波担忧。那些本来就已识得“蓬莱巨女”的厉害的强盗,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蓬莱魔女”冷笑道:“玉面妖狐,你就想动手了么?”连清波迎了出去,说道:“敢情你这魔女还要先讲道理么?好呀,不论你是动口动手,我都奉陪。我正想问你:你在山东,我在冀北,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跑到我的地头,欺负我的手下?”
“蓬莱魔女”笑道:“我喜欢到哪里就到哪里,你管得着么?
哈,你说冀北是你的地头,谁给了你的?我路过此地,顺手拿了你的脂粉钱,你不服吗?“连清波冷冷说道:”蓬莱魔女,我领教你的二十六路天罡拂尘,你赐招吧!“蓬莱魔女谈谈说道:”急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连清波冷笑道:“今日之事,乃是强存弱亡,还何须说什么废话?”蓬莱魔女笑道:“哦,原来你心里已在发慌,怕我杀掉你么,你先别慌,我还未决定怎样处置你呢,所以要先问你一件事:天宁寺的和尚是不是你杀的?”连清波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蓬莱魔女道:“四空上人的师弟托我报仇,我已经答应下来了。倘若是你杀的,我就要把你剖腹剜心,拿来活祭天宁寺的和尚!倘若不是你杀的,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只穿了你的琵琶骨就算了。”她说话之时,眼睛看定了连清波,似乎要从连清波的眉宇之间找出答案。
连清波仰面朝天,纵声笑道:“别人怕你,我不怕你!天宁寺的和尚本来不是我杀的,但你既然出言恐吓,就当是我杀的好了,你有什么毒辣的手段,尽管施展吧,莫说剖腹剜心,就是化骨扬灰,我也不惧。”
蓬莱魔女冷冷地看着她,那两道眼光,如寒冰,如利剪,似乎可以看穿别人心腹似的。她的容颜美丽绝伦,但一接触到她的眼光,却不由得令人心中打抖。连清波似乎还是神色自如,但耿照己是不自禁的激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
蓬莱魔女笑道:“你不必强自掩饰了,你的笑声都颤抖了。
好,待我再找一个证人出来,免得有人说我冤枉了你。“
瓦砾堆中忽地爬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头陀,一跌一拐地走了出来。耿照心道:“这一定是那盗马贼所遇的那个烧火头陀了,原来早就藏在这里,且听他如何说法?”
只听得蓬莱魔女问道:“小师父,你瞧清楚了,昨晚到你寺中杀人放火的是不是这个妖女?”那小头陀向连清波端详了好一会子,颤声说道:“我不敢说!”
蓬莱魔女柔声说道:“你别怕,有我在这里呢,你只管依实道来。”那小头陀讷讷说道:“看面貌和装束都不相同,只是、只是——”蓬莱魔女道:“只是什么?”那小头陀道:“只是她的笑声却和那女贼相似极了。”
耿照心里一松,说也奇怪,他明明知道他的“连姐姐”决不会是天宁寺血案的凶手,因为在这三天之中,他的“连姐姐”始终和他形影不离。但不知怎的,当那蓬莱魔女用那样的眼光看着连清波的时候,那神气活像法官审问罪犯,而那罪犯已是铁证如山,无可置疑似的,那刹那间,耿照接触到她的目光,意志也似乎受了她的控制,不自觉也对连清波起了疑心。如今听得这小头陀这么一说,心里想道:“这小头陀昨晚已吓得魂魄不全,还怎能分辨笑声似也不似?面貌既然不同,那当然不是她了。唉,其实我分明知道这凶手是谁了,怎的还会对连姐姐瞎猜疑呢?”正是:正邪黑白浑难辨,且看魔女会妖狐。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妖狐兔脱心何狠魔女鹰扬气正豪
耿照自悔自责,再也不敢正面接触那魔女的目光。暗自想道:“这魔女只怕当真是会邪法的,她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只要你看了她一眼,你就会有奇异的感觉。觉得她是尊严高贵的令人又敬又畏,她说的话,也好似迫着你非信不可,真是邪门,唉,连姐姐对我这样好,我只要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连清波冷笑道:“其实你何必费尽心力去找证人?证人找了出来,又不能证明是我。你要诬陷我,凭你的一张利嘴已足够了!”
蓬莱魔女斥道:“住口!”忽地向耿照一指,喝问道:“这是什么人?何以会跟你在一起?”连清波道:“你管不着。”
蓬莱魔女道:“我劝你实说了吧,否则你就多连累了一条性命!”连清波面色倏变、回头看了耿照一眼,似乎被那魔女吓住,正在为耿照担忧,因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耿照的身份说出来,好保存他的性命。
耿照又是感激,又是愤怒,感激连清波的好意,愤怒那魔女的强横,正要挺身而出。忽见那魔女的一个侍婢走了出来,朗声说道:“我知这个人是谁,他名叫耿照,三天前杀了蓟城的兵马司都监,要投奔南宋的。金人正悬了赏格捉他,小姐,你看这张缉捕状”“
原米耿照杀官逃跑之事发生后,官府已画了他的图像,张挂在各处通衢大道,悬了重赏来捉拿他了。耿照这几天躲在骡车中,走的又是山路小道,悬赏缉拿他的图像,他自己倒没有看见,蓬莱魔女这个丫头昨日路过曲城,却揭了一张下来。
这丫头又道:“我已查探清楚,这人是蹑云剑耿仲的儿子,和黑道绝无关系。”
蓬莱魔女面有姹色,“哦”了一声,说道:“蹑云剑耿仲的儿子?”忽地柳眉一竖,指着耿照道:“你既是耿仲的儿子,为何不知自爱,辱没祖宗?”耿照勃然大怒,说道:“你、你、你、你说什么?我怎的辱没祖宗了?”他本来要骂那魔女胡说八道的,但被那魔女的容光所慑,不知怎的,却骂不出来。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看你也是个有血气的男儿,为何与上面妖狐混在一起,这还不是辱没祖宗吗?”那丫头笑道:“我看他是贪图女鱼。”
耿照再也忍耐不住,骂道:“你胡说八道!连姐姐,她、她……”蓬莱魔女道:“她怎么啦?”那丫鬟“噗嗤”一笑,又道:“你看,才不过和人家相识几天,就姐姐弟弟的叫起来了,还说我冤赖你吗?”耿照涨红了脸,讷讷说道:“她可不是你们这一种人,她是个侠义的强盗。”此言一出,蓬莱魔女的那八个丫鬟,都大笑起来。
蓬莱魔女拂尘挥了一道圆圈,指着那一堆瓦砾,冷冷说道:“摆在面前的就是十六条人命,一片瓦砾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侠义道’应该下的吗?”她语气严峻,不怒而威。耿照又惊又急,大声说道:“你怎么可以一口咬定是连姐姐干的,我知道决不是她!”连清波道,“照弟,你何必替我分辩,她不过想找个藉口杀我罢了。”耿照叫道:“不,咱们纵然给她杀了,这是非也总要分明!”
蓬莱魔女的眼光移到耿照身上,又冷冷说道:“哦,听你的口气,你是知道谁干的了,那是谁人?”耿照面对她冰冷的目光,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寒噤,心里想道:“瞧她这副神气,抓着了凶手,只怕当真会说到做到!将那凶手剖腹剜心!”当下说道:“不错,我是知道,但我不说,你杀了我也不说!”话出之后,自己也暗自奇怪,心里头自己问自己道:“难道我对表妹还存有情意?为何要这样激动地替她掩饰?”
蓬莱魔女冷笑道:“该杀的我决不容情,不该杀的我就不动她毫发,你当我是胡乱杀人的么?你不说也罢,我已经知道你疑心谁了。”耿照心头一震,只听得那蓬莱魔女又问他道:“据我所知,你的父亲耿仲和金刚手秦重是很要好的朋友,想来你该熟悉秦家的事情。”那蓬莱魔女还未知道秦重就是他的姨父,却令得耿照又是大吃一惊,讷讷说道:“秦重?他,他,早已死了!”蓬莱魔女道:“我知道他是给仇家杀了。我现在还没工夫理他的事情。我只是要问你,他有几个女儿?”耿照道:“你问这个干吗?他只有一个女儿!”心里暗暗奇怪,这蓬莱魔女的消息何以如此灵通?他杀死姨父不过是三日前的事情,她就已经知道了。但她却又不知道他就是凶手。
蓬莱魔女自言自语道:“哦,这就更加不对了。明珠,你来说说你和那位秦姑娘的遭遇。我不愿意有人受到冤枉。”
一个丫鬟应声站了出来,说道:“昨晚我和珊瑚姐姐,奉了小姐之命,一个向北,一个向南,搜查凶手。拂晓时分,我在犀牛角碰上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大姑娘,大约十七八岁,梳着两条辫儿,相貌和这位小帅父描绘的那个女贼差不多,我就上去和她动手,她见我突如其来。很是惊诧,问我为什么要害她,我不说话,只是用最凶狠的招数迫她,迫得她终于发出暗器。”蓬莱魔女道:“好,你做的对。她发的是什么暗器?”那名叫明珠的丫鬟道:“果然是透骨钉!”耿照心头大震,心想:“难道当真是弄玉干的?她已落到了蓬莱魔女的手中?”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丫鬟已是笑道:“她一发出透骨钉,我就知道是我弄错了。天宁寺的老和尚不是她杀的!”
耿照听得莫名其妙,心想:“弄玉已然使出了独门暗器,天宁寺的许多和尚,也正是在她的独门暗器之下丧生的,怎么反而说不是她杀的呢?”
只听得那丫鬟接着说道:“她的透骨钉打得很准,认|茓也不差毫厘,但劲道却稀松平常,她连发三枚透骨钉都给我接下来了。我想,以她这样的功力,决计不能伤害天宁寺的主持四空上人。莫说四空上人,那几个有头面的大和尚,只怕也司以轻易接下她的暗器。”蓬莱魔女问道:“那么她的剑法如何?”那丫鬟笑道:“说到剑法,那就更稀松平常了。她的剑法倒是青城派的正宗剑法,可是她大约是初出道的雏儿。从未有过对敌的经验的,慌慌张张地使出未,破绽百出,其中的两招‘大漠孤烟直’和‘长河落日圆’,更根本不成规矩,该直的不直,该圆的不圆。总之,只凭着这手剑法和暗器功夫,要杀尽天宁寺的十六名和尚,那就等于要三岁的孩子去搬动大山,绝不可能!”
蓬莱魔女沉吟片刻,说道:“这么说,她的处境可危险得很呀,你有没有把天宁寺的事件告诉她?”
那丫鬟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她的本事如此不济,却有人冒充她去杀人放火,当然是和她有仇的了。但何以那人却不直接杀她,这内里定有古怪,说不定怎样折磨她呢。我既然试出她不是凶手,那就应该提醒她才对。”
“于是我把那三枚透骨钉还了给她,向她道歉,然后问她,认不认得天宁寺的老和尚?”
“她最初不相信我,我说:”以我的本领要杀你是易如反掌,何必要使什么诡计使你上当。‘她这才告诉我,她果然是要到天宁寺去的,天宁寺的主持是她父亲的朋友。我对她说,天宁寺的和尚都给人杀光啦,劝她离开此地。她半信半疑,我就索性送了她一匹坐骑,陪她到天宁寺去看,她这才惊慌起来。“
“她相信了我对她并无恶意,这才说出她姓甚名谁,原来正是秦重的女儿秦弄玉,”
耿照听得心头大震,他本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是明白这件事情的真相的,但听了这丫鬟的话,证实了秦弄玉不是凶手,这就反而令得他如坠五里雾中了。“谁是真正的凶手呢?在此之前,她根本就未在江湖行走,决计不会与人结仇,为何却又有人要旨充她杀人放火?”种种疑问,盘桓心中,百思莫得其解。
那丫鬟继续道:“后来我又盘问她,始知她的父亲在三日之前,也被人杀了。她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但奇怪得很,我间她的杀父仇人是谁,她又不肯说。后来,我只好劝她走得越远越好,她就骑了我送她的那匹桃花马走了。”
耿照不由得又是心头一震,想道:“我就是她的杀父仇人,她却不肯说出我的名字,这是什么缘故?难道她还没有将我恨透么?她这一走,不知又到了什么地方?以后,恐怕更难见面了,我的心中还存有无数疑团,只怕也永远没有水落石出之时了。唉,她究竟是不是我的仇人,我杀了姨父,是对了,还是锗了?”
蓬莱魔女道:“啊!你让她走了?你怎的不把她留下?”那丫鬟道:“我并不知道她的爹爹秦重是小姐认识的人,不敢将外人引进咱们的山寨。”
蓬莱魔女道:“她既然走了,那也就算了。反正事情已经清楚、无须再请她未与这妖狐对质了。”说到此处,蓦地喝道:“玉面妖狐,你还不认么?”
连清波冷笑道:“你要我认什么?”蓬莱魔女道:“我的侍女已证明了天宁寺的和尚不是那位秦姑娘杀的了,在这一带,有本领能够杀掉四空上人的女子,除了你还有谁?”
连清波曼声说道:“还有一位呢,你忘了?”蓬莱魔女道:“还有谁?”连清波缓缓说道:“你忘了你自己了,我看你的本领,就足够杀掉四空上人!”
蓬莱魔女冷笑道:“玉面妖狐,你抵赖不了,和我耍无赖么?”连清波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劝你也不必多花精神去找杀人的藉口了,这不似你平素的行径。”
蓬莱魔女冷笑道:“你懂得什么?好吧,你既然急于送死,那就上来吧。是你一个人呢,还是你们一伙上呢?”
那群强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话。连清波也冷冷说道:“是你一个人呢?还是你带米的八个丫鬟齐上?”
蓬莱魔女拂尘一挥,说道:“明珠、珊瑚,你们八人各自把守一方,决不准他们逃走一个。若然他们都来围攻我,你们也不必动手,我自会发落他们。只是他们若要逃跑的话,我一个照顾不了,你们就要替我动手,哪个逃跑就把哪个的脚打断,明白了么?复述一遍!”那名叫明珠的丫鬟道:“明白了。他们不逃,我就不出手。谁若要逃,我就把他的脚打断!”她的身份似乎是八个丫鬟之首,复述了小姐的命令之后,立即指挥七个丫鬟,各自占了一个方位,将连清波的人四周围住。
连清波冷笑道,“你布置好了,这可该动手了吧?”蓬莱魔女道:“亮剑吧,我远来是客,让你三招!”连清波格格笑道:“你让我三招?这又何必呢?我可并不想占你便宜。”耿照正自心想:“连姐姐果然骄傲得紧,不肯稍失身份。”哪知心念未已。
连清波忽道:“但你既要如此,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唰的一剑,便即刺出!
前面那一段话她缓缓道来,人人都以为她会有一番做作,不肯要蓬莱魔女让招,哪知她最后两句话说得飞快,忽然一反原来的口气,话犹未了,立刻便使出了杀手绝招。
她们二人本来迎面而立,距离不到三尺,连清波骤然发难,剑光如练,直Сhā蓬莱魔女胸口的天枢|茓,这一剑突如其来,人入意想下到,连耿照也不觉失声惊呼。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蓬莱魔女柳腰一折,身形后抑,俨如舞蹈中的一个身段,柳腰轻摆,贴地回旋,舞姿美妙之极,但却是上乘武功中最难运用的“铁板桥”功大!
在众人骇叫声中,只见剑光一闪,恰好从篷莱魔女的面门削过,这一剑若是削低半寸,就不难将蓬莱魔女的鼻子削平,但她们二人,一个攻得快,一个避得快,待到连清波发觉这一剑削得稍高,蓬莱魔女早已一个滑步回身,绕到她的侧面,她哪还有余暇修改剑招?
蓬莱魔女滑步回身,几乎是与连清波擦肩而过,这时连清波的剑招已经使老,急切间收不回来,蓬莱魔女倘若乘虚而入,只一抓就可以抓碎连清波的琵琶骨,但蓬莱魔女却并不如此,当地与连清波擦肩而过时,只是轻轻一笑道:“可惜,可惜,你这一剑落空了,再来,再来!”
连清波面红耳赤,一言不发,唰的反手一剑,又攻过去。蓬莱魔女的一个丫鬟“碎”了一口,低声骂道:“不要脸!”耿照听了,好生难过,但随即为他的“连姐姐”想出辩护的理由,心里想道:“对付这等心狠手辣的魔女,正如连姐姻所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哪还能够讲究什么光明磊落的过招?”但他从这一招看来,虽然不过仅仅一招,亦已可以看出蓬莱魔女的武功。
确是比连清波高明了不知多少,只怕连清波纵然不择手段,也难以胜她。
这一次蓬莱魔女早有准备,连清波的剑势虽然比第一剑更为凌厉,她长袖一拂,并不触及连清波的身体,已把她的青钢剑引出外门。连清波突然煞住脚步,按剑不动,蓬莱魔女笑道:“还有一招,怎么不发?”
连清波低声说道:“你的功夫果然高明,佩服,佩服!”说到最后那“佩服”两个字,突然樱唇一张,几根细如游丝的银光,电射而出。但除了蓬莱魔女之外,旁边的人,却什么也没瞧见。
原来这是连清波苦练而成的一项绝技,可以从口中吐出毒针,杀人于无形!她先含了解药,不怕受毒,藏在口中的毒针,则用真气喷出,可以射到丈许之外,现在她和蓬莱魔女的距离不过三尺,估量蓬莱魔女纵有天大神通,也是决难避过的了。
听得蓬莱魔女“呸”的一声,那几根细如游丝的银光一闪即灭,迅即身形一晃,连清波的第三招“白虹贯日”又刺了个空。原来她早已知道连清波有口吐毒针的绝技,连清波樱唇一张,她也一口真气吹去,她的内功比连清波还要深厚得多,这一吹就把连清波的毒针吹得无影无踪:这还是因为她有言在先。说过要让连清波三招方才还手,所以只是把毒针吹向上空,要不然若是反射回来,只怕连清波自己就要先受毒针之害。
蓬莱魔女冷笑道:“你还有什么阴毒的暗器?要使就得赶快,否则就没有机会了。须知三招已过,我不能再让你了。”连清波红了双眼,似是拼着豁出性命一般,一柄长剑舞得呼呼风响,狂风暴雨般地猛攻过去。
蓬莱魔女一声长啸,说时迟那时快,手中已多了一柄拂尘。
只见她轻轻一拂,尘尾竟是聚而不散,倏然间就向连清波的宝剑卷来。连清波也是个武学行家,一看就知道她这一拂之下,实是藏有极强的潜力,但她恃着自己这柄宝剑锋利无比,也并不怎样畏惧,当下青钢剑扬空一展,化成了值银虹,使出最刚猛的剑招,意欲将对方的铁拂尘硬生生削断。
只听得“当”的一声,蓬莱魔女倒持拂尘,尘杆一震,连清波虎口一麻,宝剑几乎掌握不住。她的拂尘不知是什么做的!
连清波的宝剑竟然削之不断。
蓬莱魔女喝道:“你也接我一招!”尘尾忽地散开,根根如刺,万缕千丝的尘尾,好像变成了无数利针,罩将下来,一招之内,遍袭连清波全身的三十|茓道大|茓。
这种拂尘刺|茓的功夫连清波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惊之下,早已有十二处|茓道给蓬莱魔女的尘尾刺伤。
幸而连清波的内功造诣亦是不凡,一觉不妙,瞬息之间,已是运气封了全身|茓道,脚下“倒踩七星”,去势如箭,脱出了拂尘笼罩的范围。
可是,她虽然封了|茓道,得以逃肿性命,但被刺之处,亦已皮破血流,一件薄纱轻罗,尽是点点斑斑的血迹。耿照触目惊心,手按剑柄,就想冲出去助战。连清波那个名叫沉香的丫鬟,忽地将他接着,低声说道:“小姐吩咐过了,无论如何,不准你动手。再说,你也绝非那魔女之敌,要上去白白送死?”耿照大为感动,心想:“她是早知魔女厉害的,她自己性命难保,却还处处照顾着我。”其实耿照何尝不知道魔女武功远胜于己,自己上去乃是自白送死,但他为了感激连清波之恩,早已心甘情愿,决意为连清波而死。只是,他虽然有此心意,但被那丫鬟按着,却是动弹不得!
心念未已,忽见平地上突然涌起一片红霞,却原来是连清波解下束腰的红绸带,当作软鞭来使,向蓬莱魔女卷去。这时她一手挥利剑,一手舞红绸,两件兵器,一柔一刚,配合得妙到极致。剑光如雪,绸影如虹,再加上蓬莱魔女衣袂飘飘,冰肌似玉,拂尘飞舞,俨如泼墨,几种不同的颜色,混合起来,端的是好看之极!假如有一个陌生人刚刚来到,乍眼一看,只怕还会以为她们是在合演一场美妙的舞蹈,却怎知在这翩翩妙舞之中,却藏着无限凶险的招数,处处透露着杀机。
耿照见连清波似乎渐渐支持得住;心中稍稍放宽。忽听得蓬莱魔女赞了一个“好”字,随即又叹了口气,叫道:“可惜,可惜!可惜你玉面妖狐,练成了这身功夫,却拿来害人!看你修为不易,我本有意饶你一命,但现在却不能饶你了!”话声未了,拂尘一抖嗤嗤作响,竟在漫天的剑光绸影之中,直“刺”进去,连清波尖叫一声,连连后退,衣裳上点点斑斑的血迹,更密更浓了!
耿照看得惊心动魄,气也喘不过来。就在这时,忽听得连清波一声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身形一起,如箭离弦,直冲过去,红绸飞舞,欠矫如龙,倏地又化成了千重波浪,一圈圈的向前推进,耿照认得这一招正是“八方风雨会中州”。赛尉迟北神鞭曾用过这一招打伤他,而连清波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用这一招打败了北神鞭。
现在连波清在性命交关的当口,又再使出这一招杀手神招,更配合了手中的宝剑,比起斗北神鞭的那次,更见攻势凌厉,骇人心魄。
但见红绸卷去,果然把蓬莱魔女的拂尘束住,耿照大喜如狂,高声喝彩。哪知彩声刚自出口,却忽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却原来蓬莱魔女默运玄功,将万缕于丝的拂尘尾,根根都似变作了钢针,竟把那条红绸刺了千疮百孔!同时她双袖轻扬,瞬息之间,拂开了连清波的连环三剑!
眼看蓬莱魔女的拂尘就要脱困而出,连清波蓦地一声长啸,耿照忽觉手腕一松,只见连清波那两个丫鬟,都已跑上前去,齐声喝道:“魔女纳命!”沉香把手一扬,飞出了一团红雾,紫玉则打出了一件奇形暗器,黑漆漆的似个椭圆形的榄,但却有一尺来长,这暗器飞到蓬莱魔女身前,“波”的一声,猛地炸开,飞出了九柄精光闪闪的银梭,每柄只有三寸长,都射到蓬莱魔女身上。与此同时,未曾受伤的那黄衣人,也是一声大喝,飞出了一柄大多长的铁抓,抓到了蓬莱魔女的后心!这三人同时发动,同时攻到,显然是事前训练好的。
原来连清波早已知道蓬莱魔女的厉害,今日之战也早已在她意料之中,她肉忖只凭着本身的武功,决难胜得过蓬莱魔女。
因而早就处心积虑,安排下克敌制胜的妙法。
她把两件厉害的暗器,教会了她的两个贴身侍女。沉香飞出的那团毒雾名为“桃花瘴”,是用苗疆中的瘴气加上几冲毒药炼成的毒雾,只要吸进一丝瘴气,五脏便要受毒,人也立即昏迷。紫玉用的那件奇形暗器名为“九子母阴梭”,一发儿枚,而且是到了敌人身前,“子梭”才从“母梭”中炸裂飞开,可以攻敌人个措手不及。
这两件暗器虽然厉害非常,阴毒无比,但以蓬莱魔女的武功,只凭暗器还是决计伤她不了。连清波也早已想到这层,所以她要先拼着本身受伤,死命缠着蓬莱魔女,叫她腾不出于来对付暗器。连消波还怕不能制敌死命,事前又吩咐了她的两个忠仆,听她的啸声为号,各以铁抓和流星锤向蓬莱魔女袭击,配合暗器的进攻。这两个忠仆,就是刚才口出大言的那两个黄衣人了。可惜其中之一沉不着气,蓬莱魔女刚现身的时候,他就上前袭击,给蓬莱魔女的侍女用“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摔晕,因而不能助战。
连清波所定的计划虽然缺了一人,但那人本领最低,不过是用作一枚辅助进攻的棋子,缺少了他,无关轻重,影响不大。
这时,蓬莱魔女的拂尘被连清波的红绸束住,九子母阻梭在她面前炸卅,那黄衣人的铁抓又已抓到她的后心,当真是性命悬于俄顷,危急之极!而且就在这一瞬时,那团毒雾,也已将她全身罩住,蓬莱魔女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头昏目眩。
好个蓬莱魔女,就在这性命俄顷之际,显出了卓绝非凡的功大,瞬息之间,就闭了全身|茓道,也闭着了呼吸。只听得“铮铮”连声,她左手双指疾弹,已把奔向上盘的三枚银梭弹开,信手一抄,又把奔向中盘的三枚银梭抄到手中,一个移形换位。
奔向下盘的那三枚银梭又都从她的脚底贴地射过去了。
就在她以移形换位的功夫避开银梭之际,那铁抓呼的一声,恰好贴着她的纤腰擦过,她衣袖一拂,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那条铁抓登时转了个方向,正抓着沉香的脚踝。沉香尖叫一声,扑倒地上。蓬莱魔女把手一扬,将接在乎中的那三枚银棱打出,把紫玉钉在地上。那黄衣人收不着势,铁抓抓伤了自己人,又不免大吃一惊,紫玉扑倒,那黄衣人登时也变了滚地葫芦!
蓬莱魔女一声斥叱,倏然间拂尘脱困而出,连清波那条绸带片片碎裂,她匕身一惊,抑尘挥了一囵,万缕千丝,齐向连清波罩下。
忽地一道长虹,从连清波手中飞出,原来她己自知难以幸免,于是抱着个“与敌偕亡”的心情,将宝剑脱手掷出,作最后的一击!
这一掷是她平生功力之所聚,长虹疾射,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确是不容小觑,蓬莱魔女也不禁倏然止步,将拂尘反手一圈。
蓬莱魔女的功力究竟是比连清波高出许多,拂尘一圈,登时把那道长虹圈住。蓬莱魔女这时已远离了毒雾的威胁,她闭了呼吸多时,胸中早已烦闷不堪,这时方始吐出了一口浊气,她一声冷笑,将连清波那柄宝剑,拿到手中,喝道:“玉面妖狐,你这柄剑不知曾雷了多少人,好,现在我就要用你的这柄剑来碎割你!”
连清波见宝剑也被敌人夺到了手中,饶她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女,这时亦已吓得魂飞魄散,正待再取出另一件厉害的暗器,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己是一跃而起,宛如讥鹰扑兔,人在半空,冲刺下来,一招“鹰翔隼刺”,右手拂尘凌空罩下,左手长剑,也径刺连清波的背心!
拂尘离开连清波的头顶还有尺许,连清波已受那股劲风扑倒,恰恰倒在耿照的身边,眼看蓬莱魔女那一剑也就要刺下来,连清波性命不保!
耿照忽地大叫一声,和身扑上,将连清波的身体盖着。他明知自己的武功比敌人差得太远,倘要抵抗,无异以卵击石,一时情急,无暇思量,便用出了这个笨法子,将自己的身体来掩盖连清波,拼着豁出性命,代连清波受蓬莱魔女这一剑。剑气森森,头顶一片沁凉,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耿照的心中,只是想道:“连姐姐曾救了我的性命,我这条性命就还了给她吧。但盼望她能逃出魔掌!”
耿照这一着倒是大出蓬莱魔女意外,幸而她的剑法也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就在剑尖距离耿照顶心只有三寸之际,倏然收住,迅即将拂尘一Сhā,腾出右手,一把抓着耿照的后心,将他提了起来,喝道:“你这傻小子,值得为这妖狐送命么?”
蓬莱魔女被耿照所阻,稍微一缓,就在这瞬息之间,连清波已是使出“燕青十八翻”的功夫,滚出了数丈开外,她猛地一咬银牙,心中想道:“此时此际,我也顾不得他了!”把手一扬,只听得“蓬”的一声,一团火光突然爆炸开来,浓烟遍布,烟雾之中,还有无数细如牛毛的金光闪烁,杂着“哇嗤”声响!
耿照突然感到一股极难闻的气味,从鼻孔里直钻进来,登时头晕目眩,神智迷糊。原来连清波所使的这个暗器、乃是邪派中最阴毒的一种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比沉香的那“桃花瘴”还厉害猖多。
蓬莱魔女想不到她还有这样厉害的暗器,留到最后关头才用,大吃一惊,叫声:“不好!”提着耿照,一个“细胸巧翻云”,以绝顶轻功,倒纵出三丈开外。就在这一刹那间,耿照忽觉胁下一麻,忍不住张口呼叫,又吸进了两口毒气,登时完全晕了过去,不省人事。也就在这刹那之间,连清波也已逃之天夭了。蓬莱魔女的侍女拦她不住。
蓬莱魔女那个名叫明珠的丫鬟说道:“可惜,可惜!”要知以蓬莱魔女的功夫,倘若她只是单身一人,并无负累的话,连清波的暗器再厉害,她也可以从容应付,焉能容得玉面妖狐漏网,现在她为了救护耿照,只好跟睁睁地看敌人逸去。而且她自己虽没受伤,耿照却中了毒,胁下还青了两枚梅花针。这丫鬟的两声叹息,就是因此而发的。
蓬莱魔女笑道:“救人要紧,玉面妖狐就让她暂作漏网之鱼吧。她逃得过一次逃不得第二次,总有一次撞在我的手上。”那丫鬟说道:“这小子未必是好人,他这样舍命地护那妖狐,早已是着了那妖狐的迷了。”蓬莱魔女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他到底是蹑云剑耿仲的儿子,而且是要投奔南宋的,凭这两点,就该救他的命。至于他何以着那妖狐的迷,以后再审他吧。”当下吩咐丫鬟,将那一大群强盗都押回山寨。
暂且按下连清波不表。且说耿照昏述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醒来,只觉被暖香浓,原来正是睡在一张床上。耿照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张目四望,只见自己好像是置身在一间书房之中,房间布置甚为古雅,靠壁一张书橱,四边悬挂字画,还有一些古董摆设,书案上燃着一炉香,幽香细细,吸进鼻中,十分舒服。耿照大为诧异,心想:“这是什么地方,我怎的到了这儿来了?”
他竭力思索,渐渐想起了前事,“连姐姐带我一道去会那蓬莱魔女,连姐姐和那魔女恶战,后来魔女要杀她,我用自己的身体去掩盖她,后来,后来忽地有惊雷裂石的响声,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哎,莫非我已受了伤,被那魔女擒获了?这里就是魔窟?她怎的还留着我不杀呢?”耿照想到此处,一阵迷茫,但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就不觉得怎么害怕。
他定下了心神,再向四周围观望,只见墙壁正中,挂有一幅字,书法铁划银钩、龙飞凤舞,写的是一首同,词道:“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消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诛泗上,弦歌地,亦镡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念腰间筋,匣中剑,空埃矗,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耿照心道:“原来是张于湖(张孝祥)的六州歌头。”吃了一惊,心里暗暗奇怪。
当时词风极盛,不但南宋是词人辈出,金人中也有不少词章好手。例如当时的金主完颜亮就是一个喜欢填词,而且填得很不错的金人。由于当时的文学风气使然,几乎贩夫走卒,都能吟诵几句名家的词句,稍为富贵的人家,悬挂有同家的字画,更是寻常之事,无足为怪。
但这首词却有不同,它的作者张孝祥(于湖)正是当时南宋的状元,在绍兴二十四年廷试第一,官拜中书舍人之职。他这首词上半阙是伤感中原沦陷,痛恨金人蹂躏自己祖国的土地的。如“诛泗上,弦歌地,亦镡腥。”几句,就深深地表示了对金人的愤恨。下半阙则是感慨南宋的只知偏安自侃,以致中原父老,盼望旌旗,如大旱之望云霓。
耿照看了此词,不禁心里想道:“这里是金国的地方,蓬莱魔女是个穷凶极恶的女强盗,她家里却挂有南宋状元所写的这首词,咦,难道她也是一个心存故国,盼望王师恢复中原的义土?并不是一个只知杀人放火的女强盗了?”
耿照从出生以至成年,一直就是生活在金人统治的地方,根本不知道祖国的情况。读了这首词,又不禁忧疑重重,心里想道:“张于湖是南宋状元,从他的词中透露,宋室君臣,似乎只求偏安自保,无意收复中原,不但如此,而且还与金国使节往来,媚敌苟安,大失民望呢!唉,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是状元,又是现任官吏,若非有些事实,他又怎敢在词中胡说?”
耿照再念一遍后半阙那几句:“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百感丛生,竟也不觉潸然泪下。
心里蓦然想道:“若然南宋果然如此不思振奋,只图偏安。
我将爹爹的遗书送去,那也只是白费精神了。唉,但愿不是如此。“想到了父亲的遗书,不自觉地用手一摸,登时心头卜卜乱跳,他那封遗书已经失了。
正在惊慌,忽听得脚步声响,门开处,一个丫鬟走了进来,望了他一眼,笑道:“你已经醒了?好,看你的气息,你中的毒已经消散了。怎么,你还想念你那位连姐姐吗?”
耿照正是满肚皮闷气,也不管对方是个少女,便抢白她道:“我想不想念她,你管不着!”
那丫鬟冷笑道:“我当然管不着。可是要不是我们小姐救你,你早已活不成啦!你看这是什么东西?”她随手在床前的小几上,拈起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金盘,金盘里有几根金针。那丫鬟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就是你的连姐姐打在你身上的喂毒金针了。我们用磁石给你将它吸出来的。还有你吸进的毒雾,也幸亏我们的小姐取了解药才给你解了的。”
耿照恍然大悟:“原来那惊雷裂石般的巨响是连姐姐放的暗器,那时候我被那魔女抓着,想必是给她误伤了。”他为了感激连清波的恩情,本来就已是“拼将一命酬知己”的,所以这时听说自己身上中的乃是连清波的毒针,心中一点也不怨恨,反而暗暗欢喜,想道:“连姐姐的暗器如此厉害,料能逃脱魔掌了?
唉,只要她保住了性命,我纵然受到什么折磨,也是心甘。“
那丫鬟见他面露笑容,大惑不解,问道:“你笑什么?中了暗器,几乎丧命,还高兴么?”耿照道:“不错,我心中就是高兴!她的暗器越是厉害。我就越是高兴!”那丫鬟怒形于色,冷笑说道:“你这浑小子真是至死不悟,要不是我们小姐再三吩咐,真悔不该救你。好,就让你高兴吧。我们小姐现在要见你了,你随我去吧!”
耿照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心中想道:“好,她要见我,我就见她,看她将我如何发付,士可杀不可辱,倘若她要将我折辱的话,我就自断经脉而亡。”他打定了主意,泰然自若,毫不踌躇地就随那丫鬟前往。
走过了一道长廊,进入了一所大厅,只见蓬莱魔女端坐正中,被捉米的那一大群强盗半在四边,个个脸上都露着惊惶的神气,那气氛就似是在刑部人堂之上,一群罪犯正在等待定刑,为自己的生存而惴惴不安。
那丫鬟道:“姓耿的小于带到了,请小姐发落!”蓬莱魔女挥手道:“叫他坐在一旁,容后再问。”耿照“哼”了一声,大马全刀地坐了卜去。
只听得蓬莱魔女向那群强盗大声问道:“你们说是不说?你们竟是甘心给那妖狐为奴么?”忽地向一个强盗一指,喝道,“朱同,你跟那妖狐最久,难道你也不知道她的来历么?”
那强盗身材高大,但给蓬莱魔女一指,登时便似矮了半截,随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颤声说道:“我委实不知道她的来历。
当初她是派了两个丫鬟来到我的山寨,要我降伏的,我打不过她的丫鬟,只好每个月给她进贡,其实我心里是不乐意的。这几年我也不过只见过她三次,我只知道她的绰号叫‘玉面妖狐’。“
蓬莱魔女接连问了儿个人,都是差不多的回答,只不过有几处山寨,连清波派去招降他们的使者不是丫鬟,而是另外两个男仆而已。
蓬莱魔女眉头一皱,说道:“她是汉人还是胡人你们也不知道么?”有几个强盗答道:“她那两个男仆的相貌倒是像胡人,她本人是胡是汉,我们却看不出来。我们只知每月给她进贡,除此之外,怎敢多问?”耿照心中一凛,想道:“这魔女怎的会怀疑连姐姐是个胡人?”正是:拼将热血酬知己,哪识妖狐是敌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迷雾重重真亦幻恩仇种种是耶非
蓬莱魔女凛若冰霜,不理这班强盗,回头过来,吩咐一个丫鬟道:“你给我把玳瑁、珊瑚二人叫来。”
过了一会,只见一个绛衣玄裳的少女,匆匆忙忙地随那个丫鬟来到,耿照认得她正是用“沾衣十八跌”的武功震翻那个黄衣人的丫鬟。
蓬莱魔女道:“珊瑚呢?”那丫鬟道:“珊瑚姐姐正在为那小妖狐施术急救,要过一会儿才来。”耿照听得“小妖狐”三字,心里一惊:“难道连姐姐终于不能逃脱吗?”
蓬莱魔女道:“玉面妖狐的那两个男仆怎么样了?”
那绛衣玄裳的少女名叫玳瑁,乃是蓬莱魔女的八个贴身丫鬟之一,奉命押解那两个男仆的,答道:“玉面妖狐狠毒之极。
她逃走之时,还未忘记杀人灭口,用毒雾金针烈焰弹将她那两个男仆炸得重伤。其中一人,就是给我震翻的那人,因为不能走动,当场身死。另外一人,到了半路,因为痛苦不堪,自己咬断舌根死了。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一阵“荷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声音如同野兽嗥叫,悲惨之极,听得令人毛骨悚然。
只见又是一个绛衣玄裳的少女,将一个彼头散发、口吐白沫的女子押了上来,耿照认得口吐白沫的这个女子乃是连清波的丫鬟沉香,这个押解着她的少女,想必就是蓬莱魔女的那个名叫珊瑚的贴身婢女了。
珊瑚神情激动,叫道:“小姐,你看,玉面妖狐何等狠心,将服侍她多年的小妖狐也治成了这个样子,我已用尽办法,给她服下了九天回阳散,给她施用了金针刺|茓木,我的本事,是不能救她啦。小姐,你看看她,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好坏也得问出她几句话。”
耿照这才知道她们刚才口中的“小妖狐”乃是指连清波那两个贴身婢女,听她们的口气,连清波本人则是已经逃走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才放了口来。可是目睹沉香的惨状,口沫横飞,“荷荷”胡叫,竟似一个白痴,心中也是十分难过。一串疑问,横塞胸臆,暗自想到:“当真是连姐姐将她治成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也是误伤了的?何以都是误伤了自己人?
哪有这样凑巧?连姐姐岂能这样狠心辣手?哎呀!莫非是她们故意说谎?是她们下的毒手,都赖在连姐姐身上,故意说给我听的,要我相信连姐姐不是好人。“但看那小婢珊瑚的激动神情,却又不似说谎。
蓬莱魔女走到沉香的面前,凝神注视,似乎在潜心研究,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
珊瑚冷静了一些,继续说道:“这两个小妖狐都中了她们主子的毒什,年纪较大的那个,给毒针Сhā正心房,已经死了。这个小妖狐是后脑中了毒针,唉,看来纵能救活,也难免变成白痴了。”
蓬莱魔女凝视了好一会,忽地叹口气道:“毒入脑髓,无法救了。且待我试试,看看是否能令她清醒一时。”她骄指伸出,向沉香后脑枕的“天户|茓”一点。
这“天户|茓”乃是脑神经中枢所在,陷在昏迷状态中的人,倘若此处|茓道被点,会因脑神经突然受到刺激而清醒过来,但随后不久就要死亡,所以这虽然是对昏迷者最易见效的急救术,却从来无人敢于使用。但因沉香反正己是不能救活,蓬莱魔女只想她能清醒片时,问她几句话,无可奈何,才施用此法。她手指点下之际,心中也个禁恻然。
沉香尖叫一声,蹦跳起来,两只眼脯,睁得又圆又大,直勾勾地叮着蓬莱魔女。耿照看得毛骨悚然,连忙掉过了头,不敢再看。
忽听得沉香厉声叫道:“小姐,你,你好狠!我服侍了这许多年,你,你——”蓬莱魔女柔卢说道:“我不是你的小姐,你醒醒,姐姐,你的小姐是谁,是从哪里来的?她的老巢又在哪几?你都说给我听,我会替你报仇!”
沉香又瞪了一会眼睛,叫道:“哦,你不是小姐?你是蓬莱魔女,你是削了我头发的那个魔女!”蓬莱魔女道:“不错,你想起来啦!”
沉香连连后退,似乎对蓬莱魔女犹有余怖,忽地又尖声叫道:“不对,不对,你和小姐都是要害我的,我不上你们的当!
你也没有本领给我报仇。小姐,小姐,你好狠啊!我变作厉鬼也不饶你!哈哈,对了,对了!我就是用这个法子报仇,我变了厉鬼,拘你的魂,夺你的魄,抓你去见阎工!“
刹时间她又似喝醉了酒,神智迷糊,手舞足蹈,跄跄踉踉地向蓬莱魔女抓来,蓬莱魔女轻轻闪过,她抓了几抓,没有抓中,忽地如疯如狂,双手向自己头皮乱抓,登时头发尽都脱落,头皮也一片一片抓了下来,神情却似得意之极,不住叫道:“抓你去见阎王,抓你去见阎王!”
蓬莱魔女不忍见她多受痛苦,柔声说道:“你去吧,我会替你抓她去见阎王的。”双指在她太阳|茓一弹,只见她登时直立不动,再无气息。但两只眼睛却还是睁得大大的没有闭上。转眼之间,七窍之中都流出了血来。在座的群盗,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但见了如此恐怖的神情,人人都是不禁心里发毛。
蓬莱魔女的两个侍女上未,将沉香的尸体抬了出去。
带领耿照前来的那个丫鬟,忽地指着他骂道:“你看见了么。
你看见了么?你现在还能笑得出来么?要不足我们小姐及早救你,你也要像她这样死去!亏你还说高兴呢!你笑呀,你笑呀!
你笑给我看看!哼,你这不识好歹、没有良心的东西!“
耿照十分难过,低下了头。他的难过,并不是由于那丫鬟的一顿臭骂,而是为了惨死的沉香。心里想道:“但求连姐姐能够脱身,我是愿意死在她的暗器之下的。但沉香可不愿意死啊!
我中暗器的时候,已是落在魔女的手中,连姐姐要与魔女拼命,自难免殃及池鱼,我不怪她。但她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丫鬟和忠仆?难道是当真为了灭口?唉,这丫鬟临终之际,口口卢声诅咒她,那是将她恨之入骨了!“
蓬莱魔女道,“不要骂了,叫他上来,待我问他。”那丫鬟道:“对,这姓耿的一定是那妖狐的情人,他中了那妖狐的暗器,还高兴得很呢。我看他一定知道妖狐的底细,只怕比她那两个丫鬟还要清楚。”
耿照听那丫鬟说他是连清波的情人,面上一红,骂道:“胡说八道,连姐姐是,是,是……”他本想如实说出,连清波是怎样于他有恩,是他的恩人,但转念一想,自己的秘密何必说与魔女知道,因而这“恩人”二字,到了口边,却吞吞吐吐地未曾完全吐出。
蓬莱魔女似乎甚不耐烦,说道:“我不管她是你的什么人,情人也罢,仇人也罢,恩人也罢,亲人也罢,总之,你既然知道她的来历,就应该对我说出来!”
耿照冷笑道:“你把我当作犯人,要迫问我的口供是不是?
你干脆把我杀了吧!“他挺直身子,站在蓬莱魔女面前,双唇紧闭,任凭那些丫鬟恐吓喝骂,再也不肯开言。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笑道:“这小子倒很倔强。”挥一挥手,叫那些丫鬟退下,柔声说道:“你都亲眼瞧见了,凡是知道她底细的人。哪管是服侍她多年的丫鬟,她都狠得起心肠,下得如此毒手,你本来也要被她害死的,如今侥幸逃脱,你还要给她掩饰么?”
耿照仍是闭口不言,蓬莱魔女叹道:“可惜,可惜,可惜了你父亲的半世苦心!”耿照不由得心中一凛,跳了起来,叫道:“你说什么?”蓬莱魔女道:“你父亲少年的时候,本来是个名震江湖的大侠,他为了光复故国,不惜屈志降心,假意投顺金人,他半世苦心,留下了一份遗书给你,本意叫你做个忠臣义士,谁知你却迷恋美色,迷上妖狐!倘若你不知道她的来历那犹罢了,而你又是分明知道的。你不思报国,却迷上异族的妖狐,你说,你对得住死去的父亲么?你忠贞智勇的父亲,却有你这样不成材的儿子,唉,这岂不是可惜呀,可惜!”
耿照叫道:“原来我爹爹的遗书,是你搜去了,快拿来还我!”蓬莱魔女道:“你这样护那妖狐,我怎放心将这份遗书还你?怎么,话己至此,你还要为那妖狐掩饰么?”
耿照怒道:“连姑娘分明是大汉的女中英杰,你怎可含血喷人,骂她是异族妖狐!”他脸皮嫩薄,在那些丫鬟的取笑之下。
不知不觉地将连清波改称“姑娘”,不呼“姐姐”。那些丫鬟听了,掩口微笑。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怎见得她是大汉的女中英杰?”耿照朗声说道:“你不过想知道连姑娘的来历而已,好,我就尽我所知,将她的来历告诉你。我不是怕你的恫吓,我是要给她辩白,你明白么?”
蓬莱魔女笑道:“其实,你把你自己所知的都说出来,这不但是替你的连姐姐辩白,也是替你自己辩白,你明白么?没人说你害怕的,你无须顾虑,说吧!”蓬莱魔女正说对了耿照的心思,耿照不由得又是心中一凛,想道:“好厉害的魔女,终于还是把我的话套出来了。但连姐姐身家清肉,来历光明,我说出来,也好叫你们自知理亏。”
当下耿照便即说道:“连姑娘是信州人氏,她的父亲是信州有名的拳师,怎扯得上与胡人有关?”蓬莱魔女道:“你怎么知道?”耿照道:“我外公楚大雄也是信州拳师,楚、连二家乃是通家之好。因此,因此……”蓬莱魔女微笑道:“因此你才与连清波姐弟相称,是么?”耿照脸上一红,大声答道,“不错,这义有什么可笑的呢?”
蓬莱魔女道:“你们两家交好,这是你母亲告诉你的么?”耿照证了一怔,说道:“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你们不相信她,我相信她!”
蓬莱魔女忽地向一个满面虬须的汉子一指,说道:“你是信州人,你可知道信州有个姓连的拳师么?”那虬须汉子站了起来,说道:“信州没有姓连的,更不用说是什么姓连的拳师,楚大雄拳师倒是有的。”另一个汉子也站起来道:“姓连的很是稀少,据我所知,这是一个冷僻的姓氏,好似只有岭南一带才有此姓。”那虬须汉子继续说道:“我记起来了,有一次我听得她的丫鬟唤她作赫连姑娘。想是这小子糊里糊涂,粑一个‘赫’字听漏了。”蓬莱魔女冷冷说道:“赫连?哎,这可是个胡姓啊!”
耿照呆了一呆,满面怒存,大声说道:“姓赫连也好,姓连也好,她总是金国的御犯,与金虏作对的我辈中人!”蓬莱魔女道:“哦,她怎么与金虏作对?”
耿照道:“她上月在金国京都,杀了金国的四名军官,后来又在密云杀了金国的两个禁卫军军官和一个蒙古使者。”蓬莱魔女道:“那两名军官,是被派去迎接蒙古来的使者的,可对?”耿照诧道:“原来你都已知道了。你既然知道,那么连姑娘是哪一种人,你还有猜疑么,我看你书房里桂有南宋状元张于湖写的六州歌头,想来你也是抗金的女英雄?何以你容不下志同道合的连姑娘?却务必要将她置于死地?”
蓬莱魔女笑道:“这也是玉面妖狐告诉你的吗?”耿照道:“不错,难道也是假的?”蓬莱魔女道:“玳瑁,你来说说这一件事。”
玳瑁说道:“上月我奉了小姐之命,打听那蒙古使者的行踪,金国派了两个禁卫军军官迎接使者,我在密云缀上了他们。
“那晚我偷偷进了使者的行署,打听他们的秘密,我躲在梁上,还未到一盏茶的工夫,忽听得似是有人在耳边悄悄说道。
‘小姑娘小心了,有鼠子要来咬你!’我吃了一惊,四顾无人,就在这时,那蒙古使者蓦地一声喝道:“下来!‘”这使者的劈空掌好不厉害,幸而我早得高人提醒,及时将身子挪开了两尺,只听得’喀喇‘的一卢响,那条横梁,竟然当中折断,就如给刀斩斧劈一般,要不是我早已避开,绝难抵挡他这股掌力!“
耿照听得骇然,想道:“这丫鬟懂得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还抵挡不了这股劈空掌力,那蒙古使者的功为之高,岂非不可想象?”
玳瑁接着说道:“眼看我的行藏就要败露,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我就在这里,你们都瞎了眼吗?‘房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双眼朝天,站在房子当中,面向着那蒙古使者哈哈大笑,这一下,登时把他们的注意都吸引过去。
“那蒙古使者喝问:”你是谁?‘那书生笑道:“我是催命阎罗!’那蒙古使者一掌劈去,两人距离三尺,那书生正面抵挡这股猛烈的劈空掌力,衣角都未曾飘起,倒是那蒙古使者摇摇欲坠,哇的就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一来,那两个禁卫军军官也都慌了,各自亮出兵器,就向那书生斫去,这两个军官的武艺也好生了得,身手矫捷之极,其中一个使刀,一招七式,瞬息之间,就斩了十三刀,用了九十一个式子;另一个使判官笔的,一笔横拖,便连点那书生的带脉八处大|茓!”
耿照心道:“这丫鬟也好生眼利,竟然在那瞬息之间,看得这样清楚。”蓬莱魔女微笑道:“这么说,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二流顶的高手了。”
玳瑁继续说道:“他们快,那书生更快,他们狠,那书生更狠!呀,我跟小姐出道以来,也曾见过几次大阵仗,却从未曾有一这样惊心动魄的,那书生出手之重,出手之快,简直是匪夷所思。使刀的那个,斩到第十三刀,就给那书生挟手将他的单刀夺去,转眼另一个军官的判官笔也给他打落了。那书生刀劈两军官,掌毙了蒙古使者,前后只不过是喝两口茶的时间!
们其中的凶险,却是难以形容,令人毕生难忘1“蓬莱魔女好胜心起,忽地问道,”你说得这样厉害,那么伙你看来,我比他如何?“你不必奉承我,实话实说吧。”
玳瑁答道:“小姐武功精深博大,婢子虽服侍多年,常蒙指点,却实是未窥藩篱;那书生来去如风,杀人如草,本领也是深不可测。婢子有多大道行,怎敢妄自谈论?”这番话答得甚是得体,但她将那个书生与蓬莱魔女相提并论,显然在她的心目之中,那书生的武功绝不在她的小姐之下。
蓬莱魔女笑道:“我自出江湖以来,从未遏过对手,实在乏味得很。听你这么说,这书生算得是当世能人,我倒想会他一会了。后来怎么样?”
玳瑁说道:“后来我就向他道谢,并请他留下姓名。他仰天大笑,朗声吟道:”昂头天外笑,湖海一书生,但识狂歌客,何须问姓名?‘狂歌大笑声中,转眼就不见了他的踪迹!“
蓬莱魔女忽地拍掌叫道:“我知道了,这书生定是‘笑傲乾坤’狂侠华古涵。
玳瑁诧道:“他绰号‘笑傲乾坤’,这绰号确实是狂得很。足当‘狂侠’之名,但我以前怎的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是什么来历?”
蓬莱魔女笑道:“本领越高的人,他的名字越是不易为人所知。这书生游戏风尘、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等闲之辈,焉能知道他的来历?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当时我听得那位前辈说他的奇行异事,心里还不怎么相信;但如今听你所说,你已在密云目睹其人,亲眼见到他的本领了,这就不由我不相信了。嗯,奇怪呀奇怪!”玳瑁莫名其妙,不懂她小姐连说这两声“奇怪”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倒也是奇怪得很,暗自想道:“小姐待我,有如姐妹,她既然早已知道有狂侠此人,何以却从未向我道及?上次我在密云归来,将经过禀告了她,虽没今天说得仔细,但也道及了那书生的卓绝武功:何以当时小姐又没有说出是他?”玳瑁心中疑惑不已,但究竟是婢女身份,虽有所疑,却不敢多问。
但那玳瑁的怀疑却还不如耿照之甚,耿照不但是怀疑,简直是惶惑了,心里想道:“这丫头所说,如果不是编造出来的谎话,那就是连姐姐欺骗我了。她为什么要掠人之美,将别人的事情说成是自己的?”
心念未已,只听得蓬莱魔女已是冷笑道:“你听到了么?这件事情决无怀疑是狂侠华谷涵干的了,与玉面妖狐有何相干?你还要为这妖狐说好话么?”
耿照说道:“好,就算这是假的,但还有一件事是我亲身遭遇的,我在蓟城被武士围捕,就是她杀掉了许多武士,暗中帮助我脱险的,这总不能说是假的了吧?”蓬莱魔女道:“哦,有这样的事吗?请你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形,她是怎样暗中助你?”
耿照望了群盗一眼,心意踌躇,沉吟下语。蓬莱魔女何等聪明,早知具意,当下说道:“珊瑚,这儿没他们的事了,你将他们都押下去吧。你可以将我的意思先晓谕他们,让他们慎重考虑,待他们想清楚了,我再召见他们。”听她的口气,似乎并不想就要他们的性命,而只是想收服他们。群盗看出了一线生机,不禁喜形于色,都俯首贴耳地跟着那个丫鬟走了出去。
耿照心想:“我父亲的遗书已在她的手中,我的秘密她也早已知道了十之七八,索性就对她说了吧!”不知怎的,耿照本来是把蓬莱魔女当作敌人的,到了此时,却感到她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戚严,同时也今人感到可以信赖。
蓬莱魔女听他讲了在蓟城的这段经过,忽地冷冷说道:“依你说来,你那晚回到家中,你的母亲和家人王安、小凤都已先给人害死了。玉面妖狐纵使是暗中救你,那也是后来的事了。这中间难道没有可疑之处?你就这样相信玉面妖狐?”
耿照大心一惊,叫道:“你说什么?你、你、你意思是指连姑娘是凶手么?”蓬莱魔女道:“我并无事实可以证明,但照玉面妖狐的行径,她做出这等事来,也不足为怪。她不是已曾对你屡次说谎么?”
耿照叫道:“不,不对。这未免太过不近情理!若然她当真就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她何必还要两次三番救我的性命?”那小丫鬟珊瑚笑道:“或许她看上你这个小白脸呢?”耿照怒道:“你、你、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怎可以老是把别人的义侠行为,往歪处设想?”珊瑚捧腹大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得有人这样称赞玉面妖狐。哈哈!想不到妖狐竟变成了君子,又变成了义侠啦!”
蓬莱魔女说道:“珊瑚,不许你这样口角轻薄。耿照,你也不用暴跳如雷。咱们都不要先存成见,总得查个水落石出。”
耿照早已认定他的表妹是杀母仇人,只因这是他有生以来所受的最大创伤,他实在不愿向人提起,在刚才叙述之时,也瞒过了与表妹反目成仇这一节。但这时,他激动已极,不由便冲口说道:“不劳费心,事情早已水落石出了。我母亲是给人点了笑腰|茓死的,家人王安、小凤是中了透骨钉死的。这是秦家的独门手法和独门暗器!”
蓬莱魔女微噫一声,说道:“这么说,你是怀疑金刚手秦重了?”那丫鬟忽地叫起来道:“我前日碰到秦重的女儿,她说她的父亲给人杀了,莫非就是你这小子杀的?”蓬莱魔女笑道:“秦重何等功夫,焉能给他杀掉?杀秦重的必是另有其人,你不可胡乱猜疑。”耿照本待直认不讳的,但听蓬莱魔女这么一说,心念一动,便临时改变了主意。
耿照心里想道:“她书房里虽然挂有南宋状元所写的词,但她究竟是何等样人,我仍是毫无所知,何必把一切都向她吐露?
且听她如何说法。“
只听得蓬莱魔女缓缓说道:“有一件事情,也许你还未知道,秦重与南边的一位义军首领旱有联络,那位义军首领请他前往相助,秦重也已答应了,并约好了日期。但却迟迟不见他来。那位首领大哥知道我这次要路过蓟州,曾托我去向秦重促驾。哪知我还来不及去见秦重,他已遭了横死。你想想,秦重是个心怀壮志的义士,他焉能暗害你的母亲?”
耿照听得又是心头一震:“难道我是当真杀错了人?”当下说道:“但那点笑腰|茓的手法和独门暗器透骨钉分明是秦家才有,这又如何说呢?”
蓬莱魔女笑道:“不错,这两样功夫乃是秦家的家传绝技,但倘是武学高明之士,一理通百理融,也不见得就不会使这两种功夫?你瞧——”忽地伸指向耿照遥点一指,耿照只觉腰间麻痒之极,不由自主的失声大笑,蓬莱魔女再遥点一指,解开他的|茓道,耿照透了口气,这才收得住笑声。
蓬莱魔女道:“你瞧,这是不是点笑腰|茓的手法?倘若我不给你解|茓,你此时早已要笑得气绝而亡。可见这并不是只有案家的人才会使用,”耿照不禁大为骇惊,这蓬莱魔女能在距离数尺之外,使出隔空点|茓的本领,点别人的笑腰|茓,比他的姨父又不知要厉害多少倍了。
蓬莱魔女继续说道:“玉面妖狐的本领比我差不了多少,焉知她不懂得这门手法?至于透骨钉,她更会使用的了。天宁寺的和尚,不就是曾有多人死在她的透骨钉之下吗?”
耿照忍不住说道:“天宁寺的血案决不是她干的,我不明白你们何以定要一口咬定是她。在那三夭两夜之中,她始终没有离开过我,难道她有分身之法不成?”
蓬莱魔女诧道:“这是真的?”耿照怒道:“我何必骗你?”当下将他怎样被北神鞭打得重伤,连清波怎样来救他、怎样驾车陪他前来天宁寺等等事情都对蓬莱魔女说了。
那小丫鬟珊瑚忽地笑道:“她当真是片刻都未曾离开你吗?
好亲热哟!你睡觉的时候呢?“耿照面上一红,说道:”你问得无礼,我不答你!“蓬莱魔女道:”珊瑚,不可胡乱对他取笑,“耿照讪讪的甚是不好意思,说道:”其实只要你们好好地问,我也不怕对你们说。她那两晚都是给我在林中守夜。要知我那时伤还未好,又是金虏所要追捕的逃犯,随时都有可能遇险。“
蓬莱魔女颇有诧意,沉吟不语。过了一会,笑道:“我本以为已弄明内了,给你这么一说,倒教我又糊涂了。”
耿照愠道:“事情本来是明白的,只是你对她有了成见而已。”那小丫鬟珊瑚冷笑道:“我看你才是执迷不悟,着了妖狐的迷了!”
蓬莱魔女道:“你们不必斗嘴,慢慢总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我看他也不是有心为那妖狐隐瞒,而是确实不知她的来历。好,现在暂且不提妖狐的事,你父亲这份遗书,先还给你吧。“
耿照接过遗书,蓬莱魔女忽又问道:“你既然把你父亲的遗书看得比性命还要宝贵,却为何把来与那妖狐看了?”耿照怔了一怔,亢声说道:“谁说我与她看了?”
蓬莱魔女道:“你自己看看,书中多了什么物事?”耿照把那几页遗书一页一页的翻过去,茫然说道:“哪有什么物事?”蓬莱魔女道:“再仔细瞧瞧!”耿照忽地“咦”了一声,原来在最的夹缝中,发现了一根头发。
蓬莱魔女道:“你把这根头发拈起来,你礁,这不像是男人的头发吧?”耿照心想:“焉知不是你自己的头发?”
蓬莱魔女似是已猜到他的心思,笑道:“你与玉面妖狐相处了几天,还未曾留意到么?她的头发是卷曲的,和我的全不相同。”
耿照一看,那根头发果然是卷曲的,心里怀疑不定,但随即想道:“天下头发卷曲的女子不止一人,怎知她是从哪儿弄来的?单凭这根头发,岂能证明就是连姐姐偷看过了?而且她曾救了我的性命,又是与金虏为敌的侠盗,即算让她偷看,亦是无妨,这魔女不也偷看了么?”耿照性情耿直,本来还想与蓬莱魔女争执的,但想到自己是她的俘虏身份,得她发还这份遗书,已属喜出望外,当下也就不愿多事,默然不语。
蓬莱魔女笑道:“你直到现在,大约还是把那妖狐当作自己人吧?好,这也由你。我只问你,你今后打算如何?”
耿照昂头说道:“要是你肯放我,我当然要前往江南,设法将这份遗书呈与宋皇。”
蓬莱魔女叹了口气,说道:“你父亲的苦心令人敬佩,只伯这份遗书毫无用处!南宋自岳少保(岳飞)被秦桧害死之后,一直是好邪当途,君庸臣懦,只求苟安。珊瑚,你到过临安,你把那首流传人口的诗,念给耿相公听听。”
珊瑚念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耿照一听,心里凉了半截。
蓬莱魔女道:“临安风气如此,直白他说,南宋根本就是个没出息的小朝廷!你将这份遗书送去,只怕非但不能见用,甚而要被好人杀害也说不定!其实恢复神州,也不一定要指望这没出息的小朝廷。我看,你不如留在我这儿吧,你意下如何?”
耿照道:“这份遗书是我爹爹毕生的心血,他临终时闺下话语,要我长大之后,务必将它送到临安,我岂能违背他的遗嘱,令他泉下不安?不管赵宋天子是好是坏,我的未来是祸是福,我都要尽力而为。柳姑娘,你的好惫请恕我不能从命了。”
蓬莱魔女道:“好,人各有志,你既然抱定了孤臣孽子的心肠,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那我也不愿勉强你了。只是你的伤势尚未全好,待伤好了冉走如何?”
耿照听蓬莱魔女肯让他走,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方始放了下来。那小丫鬟笑道:“我们的小姐对你真算得特别客气了,你还不拜谢?”蓬莱魔女微晒道:“他怎能与那班强盗相提并论?”耿照虽是倔强,但想到蓬莱魔女总算是对自己有恩,因而也就心甘情愿地向她施了一礼,道了一个“谢”字。那小丫鬟格格地笑了起来。
珊瑚道:“那班强盗如何处置?”蓬莱魔女道:“你将他们带上来吧。”过了一刻,珊瑚、耿渭这两个丫鬟将群盗押上,蓬莱魔女问道:“你们想清楚了没有?你们愿意跟随玉面妖狐还是愿意跟我?”
群盗异口同声他说道:“我们以前都是受了妖狐的威迫,不敢不从,小姐替我们赶跑了妖狐,我们都是感激得很,愿听差遣,执鞭随蹬。”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你们当真都是口服心服了吗?我削了你的鼻子,割了你的耳朵,你们两人也毫无怨言么?”她指的就是耿照昨日在路上所见的,那两个来迎接连清波的强盗。
那两个强盗抖抖索索他说道:“小的但求免死,怎敢怨恨女侠?”蓬莱魔女冷笑道:“你们也知害怕厂么?你们平日残杀无辜,可曾想到别人也是一条性命么叩?”原来这两人乃是绿林中著名嗜杀的魔头。
那两个强盗面如死灰,“卜通”跪下,嗫嗫嚅嚅地说道:“求女侠恕罪,小的愿意在女侠麾下,执役为奴。”
蓬莱魔女“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平日的威风哪里去了?
哼,像你们这样的人给我做奴才也不配。
“我知道你们二人是玉面妖狐最得力的手下,有一次你们和沧州的李麻子抢地盘,那李麻子是沧州义军首领王铁枪的部下、你们势力不及他,就向金兵暗通消息,让金兵将他们的山泰攻占了,你们则跟在后面拣便宜,有这事么?”
这件事非常秘密,那两个强盗想不到蓬莱魔女竟会知得这样清楚,吓得噤若寒蝉,只是磕头。蓬莱魔女喝道:“这是不是玉面妖狐给你们的命令,要你们这样干的?”
耿照捏着一把冷汗,一颗心扑腾扑腾的几乎要跳了出来,他竖起耳朵听那两个强盗说话,连清波是友是敌,就要全看这两个强盗是如何回答了。
蓬莱魔女喝问之后,寂然无声,那两个强盗竟然没有回答,他们本来是伏在地上磕头的,这时也似乎变成了僵硬的石像。珊瑚、玳瑁两个小丫鬟走近去一看,失声叫道:“这两个恶贼死了!”原来他们听得蓬莱魔女骂他们连做奴才也不配,早已吓得胆破心裂,蓬莱魔女后来的问话,他们根本没有听见,就吓死了。
蓬莱魔女冷笑道:“唯残暴者最怯懦,这句话当真说得不错。
拖他们出去,丢下山谷去喂狼!别让他们弄污了我的地方。“
群盗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蓬莱魔女说道:“你们不必害怕,我赏罚最是分明,以你们平素的行事而论,也是坏事做得多,好事做得少,但还不至于像这两个狗贼的奸恶邪暴,我可以饶了你们,只要你们听我的话。”
群盗满口道:“愿听女侠吩咐!”蓬莱魔女道:“我与你们约法二童,一不许为害地方,滥杀无辜;二不许奸淫掳掠,抢劫百姓小民,只准劫富济贫,杀官洗库:三要同抗金兵,一接到我的令箭,便要遵命而行,你们都依得么?”
篷莱魔女说一句,那些强盗们就应一句,蓬莱魔女冷笑道:“你们答应得这样轻易,可别要阳奉阴违才好。我现在放你们回去,一不要你们的地盘,二不要你们进贡什么脂粉钱,但倘若给我查出有哪一个违背约言、我下手绝不留情,这两个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群盗都道:“不敢,不敢。我们绝不敢违背与大侠的约言。”他们最初落在蓬莱魔女手中的时候,本以为是有死无生,想不到蓬莱魔女竟然不杀他们,而且不要他们进贡,就肯放他们回去,困此每个人都是在惊惶之中,又感到意外的欢喜。
耿照在旁边看了蓬莱魔女这番处置,也不禁暗暗心折,心里想道:“连姐姐和她同是强盗头子,这班强盗对她们也都是同样惧怕,但看来两人的行事却甚不相同。这蓬莱魔女竟似乎要正派得多。”又想道:“听他们的话,连姐姐本人是否与金虏为敌,没人说得出实在的情形。但最少他们并没有奉过连姐姐的命令去抗拒金兵。而这个蓬莱魔女却确实是个抗敌保民的侠盗。”想至此处,对连清波的信心,不禁渐渐动摇,对蓬莱魔女则益增佩服。
蓬莱魔女遣散了群盗之后,对耿照道:“你也该歇息了,养好了伤,我便让你下山。”当下叫原来那个丫鬟送他回去。
那小丫鬟服侍得甚为周到,服侍他吃了晚饭,临走的时候,还给他添上了一炉香。可是虽然是被暖香浓,耿照却哪里睡得着觉。
连日来他经过不少奇遇,而每一件奇遇,都给他多添了了一重疑云,令他辗转反侧,不能成寐。他虽然闭上眼睛,情绪却总是不能稳定下来,表妹秦弄玉、连清波、蓬莱魔女,这三个少女的影了,一个接着一个,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晃过。这三个少女,一个是他的多年情侣,一个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有一个则是他刚刚相识的女侠。这三个少女的身份及与他的交情都各个不同,但有一样相同的是:对这三个少女,他都感到难以捉摸,弄不清楚她们究竟是何等样人了。表妹是否是他的杀母仇人?连清波是友是敌?这两个问题,在未遇见蓬莱魔女之前,他自己的心里本是有了答案的,但听了蓬莱魔女的一席话,他本来已经有了的答案,登时又变成了悬疑,只觉得似乎什么人都不呵信任了。但蓬莱魔女就可以信任了吗?他自己发问,随即一片茫然。他不敢肯定。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如何,蓬莱魔女总是一个人间罕见的奇女子。他心里想道:“她虽有魔女之名,但这个魔女倒似乎很讲道理。”
耿照辗转反恻,心事如潮,直至将近天亮的时候,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昨日那个小丫鬟早已把早点端来,是稀粥和四样精美的小莱。耿照见她殷勤服侍,甚不是好意思,不免向她道谢。那丫鬟笑道:“若是别人,似你和那妖狐这么亲热,我们的小姐早已把他一刀杀了。你是沾了你死人的爹爹的光,我们的小姐深知你爹爹的来历,后来又在你的身上发现你爹爹的遗书,这才对你另眼相看的。”耿照的父亲因为怀抱苦心,屈身事仇,自己的来历,连儿子也是瞒着的。待到他的母亲将那份遗书转交给他的时候,从母亲的口中,他才约略知道了一些关于父亲的事情,但也还说不上是“深知”。因此现在听了这小丫鬟的说话,心里便感到甚为奇怪,暗自想道:“这蓬莱魔女大约比我大不了多少,她又怎会深知我爹爹的来历?”他这样的想着,不知不觉就微微一“噫”,说出了一声“奇怪”!
那小丫鬟笑道:“你是奇怪别人唤我们的小姐作魔女么?”耿照心里想的,本来是不这个,但对于柳清瑶何以有魔女之名,他也颇感兴趣,于是随口应道:“是呀,我看你们的小姐倒也颇能分辨是非,很讲道理的呀,怎么会得了个蓬莱魔女之名?”
那小丫鬟笑道:“最初人家本来是叫她作‘蓬莱仙子’的,后来见她嫉恶如仇,黑道白道上的人物,有不少吃了她的大亏,于是‘仙子’就变成了‘魔女’了。说来也好笑,小姐这‘魔女’的绰号,是从她剥了钟家兄弟的皮后,才开始从江湖上传开的,你可要听听这个故事,”
耿照好奇心起,说道:“只怕耽搁你的工夫。”那小丫鬟道:“我反正没事,就说给你听听。那钟氏兄弟是陕甘道上的巨盗,身材魁伟,武艺高强,生性风流。不过他们倒非一般普通的采花贼可比,他们恃着风流手段,在绿林中拈花惹草,也自有一些淫娃荡妇,送上门来,于是他们越发自负,以为天下的美女都会对他们倾心。那年他们见了我家小姐,两兄弟竟然不知死活,胆敢转我家小姐的念头,不约而同都来向我家小姐求婚。我家小姐也妙,不动声色,不置可否,却约他们两兄弟同时到来,对他们说道:”我曾诈下心愿,我的丈夫,必定要本领能够胜我,我才嫁他,你们既然向我求婚,就非得与我比试不行。‘那两兄弟面面相觑,小姐又笑道:“你们不必礼让,最好是同时上来,我若输给你们,就都给你们作妻子。’那两兄弟虽是风流浪子。听她这样回答,也不觉大为尴尬,老大顿了顿足,说道:”老二,让给你吧!‘我们的小姐一声冷笑,说道:“你既然来到,那就不能走了。你不动手,我先动手。’僻噼啪啪,就打了老大几记耳光,老二见势头不对,他们两兄弟虽然有时争风,手足的感情倒还很好,于是老二也上去相助哥哥。他们二人哪里是小姐的对手,给小姐戏侮个够,一声笑道,‘凭你们这两个癞蛤馍也敢动我的念头。好吧,你们两人都留下来吧!’就这样,把钟家两兄弟都剥了皮,他们带来的随从,也一个不留都给小姐杀了!”
耿照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这两兄弟固然咎由自取,但蓬莱魔女的手段也未免太狠辣了。”
那小丫鬟道:“自此之后小姐这‘魔女’的绰号,就在江湖上传开,人人见了她都心惊胆战,不敢再说半句不敬的话。但有一样奇怪的是,经过了这次事件之后,我们的小姐倒好似收敛了一些,不大肯乱杀人了。”
那小丫鬟又道:“我们小姐这样的脾气,将来不知怎么嫁人呢?”耿照笑道:“要找一个武功比她强的男子,只怕也确实是很难了。”那小丫鬟道:“这也未必,听玳瑁姐姐说,她在密云碰见的那个书生,就是那个叫做什么‘笑傲乾坤’的狂侠,武功也似不在小姐之下,就不知他长得是俊是丑,倘若也是个美男子的话,就可以和小姐匹配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一阵洪亮的笑声,从外面传来,随即听得有人叫道:“有敌人闯寨,快去通报小姐!”那小丫鬟吃了一惊,说道:“莫非当真是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听听这是男子的笑声!”耿照不知不觉的就跟那丫头跑出去,心里想道:“这定是笑傲乾坤华谷涵来了,且看看蓬莱魔女怎样对付他?”正是:纵横四海天魔女,引出求凰怪客来。
欲知来者是否狂侠华谷涵,请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孤儿隐侠连心苦破布残笺触眼愁
耿照向着那笑声的方向奔去,到了蓬莱阁附近,便给一个奇怪的景象吸引住了。
这蓬莱阁是蓬莱魔女日间作息的地方,前面是个院子,再前面是一片草地,两旁有许多花树,院于两侧各开有一个月牙形的拱门。耿照站在一边拱门,从另一边拱门看出去,只见一个怪人正在草地上大翻筋斗,旋风般地就要翻进院子里来。
这怪人的筋斗一个接连一个,翻得实在快得难以形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面貌,后面有一大群人呛喝着追赶他,飞刀、飞镖、铁莲子、铁激励等等各式各样的暗器,纷纷向他身上招呼。可是他的筋斗,忽而向东,忽而向西,飞蝗般的暗器,竟没有一枚打得中他,因而互相碰击,成了满空暗器交织穿梭的奇景。
两旁的花例,伎头的花朵给暗器打得纷纷落下,宛如洒下满天花雨。
蓬莱魔女倏地现身,站在台阶上喝道:“什么人这样无礼,珊瑚、玳瑁,给我将他拿下。”珊瑚、玳瑁应声而出,把守着拱门,这二人乃是蓬莱魔女最得力的侍女,外边吆喝追赶着的人,见她们出来,料想那怪人决难逃脱,不约而同便都止手。
眨眼之间那怪人已翻到拱门,珊瑚、玳瑁同声娇斥,珊瑚一剑刺去,玳瑁展开拂尘,一招“乱拂飞花”,万缕干丝,向那怪人罩下。
那怪人的筋斗翻得飞快,首尾相连,形成了波浪形的一个个圆圈,珊瑚那一剑正Сhā进圆圈当中,本以为是非中不可,却不料只听得“铮”的一声,突然觉得剑柄一紧,却原来是给那怪人一指弹开,弹开之后,又恰恰给耿渭的拂尘缠上。说时迟,那时快,那怪人早已一个筋斗翻过了拱门。
蓬莱魔女柳眉一竖,斥道:“给我躺下!”中指一伸,虚空一戳,只听得嗤嗤声响,她和那怪人的距离在三丈开外,但只是这么虚空一点,到怪人便似着了暗器一般,“哎哟”地叫了一声,一个筋斗翻过一边,果然躺在地上。
可是他随即一个“鲤鱼打挺”,便翻了起来,站在蓬莱魔女的面前,哈哈大笑。
耿照这时才看清楚了那怪人的面貌,只见他一张马脸,脸色灰白,一双眼珠也自得好不骇人。耿照大失所望,心里想道:“这个人难道就是那个笑做乾坤华谷涵吗?怎的长得如此丑怪?
玳瑁不是说他是个书生的吗?却哪里有半点书生的文雅气息?“
珊瑚、玳瑁这时也给这怪人丑陋的面貌吓住了,尤其玳瑁,更是骇异之极,她最初本来也有点怀疑这怪人是狂侠华谷涵的,现在一看,这才发现是个从来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不禁失声叫道,“你是谁?”那怪人裂嘴一笑,不答玳瑁,却冲着蓬莱魔女笑道:“柳姑娘该知道我吧?”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白修罗,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当真没有本领叫你躺下吗?”
此言一出,耿照不知道自修罗的来历也还罢了,珊瑚、玳瑁这两个丫鬟可是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江湖上有一对怪人,乃是挛生兄弟,哥哥通体皆自,弟弟却刚好相反,长得似个黑炭头。这兄弟二人的本领都极高强,纵横江湖。任性而为,对黑道白道全不买帐,他们的武功,出于天竺一脉,与中土各派都不相同。没入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但见他们武功高强,好恶随心,行事怪僻,因此就他们兄弟的形貌,给他们取上个绰号。将哥哥唤作“白修罗”,弟弟唤作“黑修罗”。修罗乃是梵语中“魔王”的意思。
珊瑚心里想道:“原来这怪人是白修罗,他们兄弟一向是同在一起的,今天却单独来了。江湖上都说他们武功怪异,果然名不虚传。小姐隔空点|茓的功夫,竟然也奈何他不得。”
白修罗笑道:“我来的时候,主人曾事先吩咐我道:”听说那蓬莱魔女的隔空点|茓功夫十分厉害,你可以试试她的功力如何?‘他是早已料到你不屑与我近身动手,要施展这门功夫的了。
果然给我的主人料个正着,也幸亏如此,我早就有了防备。“
蓬莱魔女不由得大大惊奇,她倒不是惊奇白修罗的本领高强,固然自修罗的本领确是不错,但蓬莱魔女自间还可以胜得过他。蓬莱魔女惊奇的是:这白修罗竟然有个主人。蓬莱区女心里暗道,“黑白修罗乃是大不怕地不怕的两个魔头,什么人竟能够收服了他们,叫他们甘心情愿地认作主人,这倒真是咄咄怪事。”
白修罗在笑声中解下一条腰带,闪闪有光。蓬莱魔女一看,就知是白金丝编织的。白修罗笑道:“我主人说,你的隔空点|茓功夫,若是在三丈之外出指,多半是要点我腰间的愈气|茓,那是真气最难运到的地方,因此他给了我这条腰带防袭。倘若不靠这条腰带,只凭我的闭|茓功夫,只怕今天当真要在你面前栽个大大的筋斗了,柳姑娘,你的功夫果是高明,看来也差不多可以及得上我的主人了。”
蓬莱魔女暗暗生气,冷笑说道:“你的主人是谁?他专为叫你试我的功力来的吗?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白修罗笑道:“这倒不是,他是专诚叫我送贺札来的。顺便试试你的功力如何而已。”
蓬莱魔女道:“你的主人到底是谁?我有什么喜庆之事,要他来送贺礼?”
白修罗道:“我的主人是笑做乾坤华谷涵,他说你收服了冀北群盗,可喜可贺,所以就差我给你送贺礼来啦!”蓬莱魔女听了,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原来他的主人乃是华谷涵,这就难怪了。其实我也应该早就想到,除了是他,还有谁能收服黑白修罗?”
只见白修罗取出一个檀香匣子说道:“这是我家主人送给柳姑娘的贺礼,请你赏面收下。”珊瑚道:“小姐,要我给你看是什么东西吗?”便要上来代接,蓬莱魔女摆摆手道“不必了。”坦然的从白修罗手中接过,随即当面打开。
原来江湖上顾忌甚多,珊瑚乃是怕匣中藏有机关,例如毒箭、毒药之类,故此有此一问。她是想代棱了这匣于之后,拿到后面,用飞刀破开。她的飞刀本领,尽可以只轻轻划开匣子而不损坏里面的东西,倘若匣子里没有什么古怪的物事,再拿来交给小姐。要知江湖上险诈多端,借口送礼,暗箭伤人之事,在所多有,而接礼之人,在接到陌生者的礼物之后,也多是先支给亲信的手下,先行检验,这是江湖上的通例。珊瑚虽然知道狂侠华谷涵决不是卑鄙小人,但对白修罗却不敢过于相信,是以要循例行事,哪知却给小姐拒绝,当下有点讪讪的不好意思,退了下去。
蓬莱魔女打开匣子,只见金光恤然,原来里面藏的是一个小巧玲珑的金盒,蓬莱魔女不觉一怔,心想:“华谷涵送的礼物怎的这么俗气?”珊瑚、玳瑁二人也不禁暗暗好笑,想道:“我家小姐什么珍贵的珠宝没有见过,倘若白修罗的主人当真是华谷涵,这华谷涵千里迢迢的差遣专人送来这样小小的金盒,也未免太小家气了。”但那金盒的手工甚为精致,上面刻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蓬莱魔女虽嫌金盒俗气,也拿在手中把玩。
白修罗道:“金盒里还有东西,请小姐过目。”蓬莱魔女笑道,“你家主人并非绿林人物,钱财得来不易,何必这样破费?”她只当金盒里定然是藏看什么珍珠宝贝之类,哪知打开一看,不觉大出意外!
金盒里只有三样东西,第一件是一张残旧的黄纸,蓬莱魔女拿起米一看,纸上写的竟是自己的名字,另一行有八个字:甲午、丁卯、辛亥、庚辰。
蓬莱魔女小觉呆了一呆,原来这正是她的生辰八字,“我的生辰八字除了我的师父之外,无人知道。这张黄纸华谷涵哪里得来?他给我送来我自己的八字,这又是什么意思?”她奇怪之极,心里忽地感到一阵颤栗。
再拿起第二件东西一看,这东西更古怪了,是一片褪了色的破布,上面还有几点血渍,蓬莱魔女将这片破布翻来复去地仔细端详了好一会,面色忽然大变。珊瑚、玳瑁心里想道:“狂侠华谷涵当真是狂得可以,送来破布残笺,那不是有意戏耍小姐吗?这样无礼,怪不得小姐要生气了。”
但蓬莱魔女却井没有生气,她再拿起第三件东西,是两颗鲜艳悦目的红豆,连在一起的。好生的红豆,甚为难得,但除了这点之外,却没有什么古怪。
红豆又名相思豆,唐朝名诗人王维有五言绝句道:“红豆生南同,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一首诗,三尺童子俱能琅琅上口,珊瑚、玳瑁这两个丫鬟,当然都是念过的了。心里便不禁想道:“狂侠华谷涵送来两颗红豆,莫非是有求凰之意?”她们与蓬莱魔女份属主婢,情如姐妹,对小姐的终身大事自是关怀,于是暗暗留心蓬莱魔女的神态。
只见蓬莱应女柳眉微蹙,低首沉吟,既不似喜悦,也不似气恼,却似一派惊疑,又有点茫然的神态。原来这两颗红豆是她小时候亲手从枝头上摘下来的,红豆上还有她的指甲痕。那时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相思,只是觉得这两颗相连的红豆好玩,就将它采下,珍藏起来。后来不知怎的失了,她也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却不料自己小时候失落的玩物,如今却被别人当作礼物送来,又回到自己的手中,蓬莱魔女越想越觉奇怪:“这两颗红豆怎会落在华谷涵手中?”
金盒里这三样“礼物”,每一样都是古怪透顶,尤以那片破布,更令得蓬莱魔女心中震撼。她将这三样礼物再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蓦地向白修罗问道:“你主人叫你将礼物送来,可有什么话说?”声音竟是微微颤战。
白修罗道:“主人只是叮嘱我将礼物送到,别的就没有什么吩咐了。柳姑娘若是感到奇怪,就请移玉驾,前去问他。”蓬莱魔女道:“他为什么自己不来?”白修罗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蓬莱魔女恼道:“他无端给我送礼,自己又不肯来,连书信也没有一封,好大的架子,真是岂有此理!”
白修罗哈哈大笑道:“你不知道我的主人叫做笑做乾坤吗?
当今之世,有几人放在他的眼中?他送礼给你,那已经是非常看得起你了,你反而责备他失礼,哈哈,敢情你比我的主人还要骄傲?“看来这白修罗对主人实是忠心耿耿,竟敢在江湖上闻名丧胆的蓬莱魔女面前为主人大声抗辩。
珊瑚、玳瑁都捏了一把汗,担心蓬莱魔女一怒之下,会把礼物掷回,或者将白修罗扣押。却不料蓬莱魔女的面色巨而缓和下来,淡淡说道:“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在我的面前也是一派狂气!”
白修罗道:“我只负责把礼物送到,你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礼物你已经收下,我可要回去交差了。”说完便走。蓬莱魔女的几个侍女都把眼睛望着她,等她的指示。蓬莱魔女却一声不响,并不阻拦白修罗。
白修罗走后,蓬莱魔女的面色越发阴沉,捧着金盒,在屋子里绕了几个圈子,似是心事重重,却又不愿和人商量。珊瑚、玳瑁服侍她多年,从未见过她这样神态,心里有点害怕,可又不敢问她。蓬莱魔女忽地抛下众人,独自走回房中,珊瑚想跟她进去,只听得“砰”的一声,蓬莱魔女已把房门关上了。珊瑚讨了个老大没趣。
蓬莱魔女关上房门,将金盒搁在桌上,对那三样东西发了一会呆,惘惘然暗自沉思:“我是一个不知身世来历的孤女。我师父说,他当年是在路边的乱草丛中发现我的。那是十八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年冬天,他正在赶往四川赴一个朋友的约会的途中,大雪下得正紧,忽然听得路旁有婴儿的哭声,嗯,真是无巧不巧,我恰好在他经过之时啼哭,要是没有那一声哭声,我早已不能活在人世了。
“我师父发现是个给大雪冻得几乎冷僵了的弃婴,心里好生怜惜,就把我抱了起来。我那时还是未足周岁的在襁褓中的婴孩,其实说是‘襁褓’那还不对,我只不过是被一件破旧长衫包裹着的弃婴。呀,我的父母为什么这样狠心,大雪夭,只将一件破旧长衫包裹着我,就把我抛弃了?
“我不会说话,当然不能告诉他我的来历。于是师父在我身上搜索,看看我的父母可给我留下什么东西。在那个战乱的年月里,父母抛弃婴儿,事属常见,不足为奇。但一般的情形,做父母的除非不会写字,否则总会将婴儿的身世来历,以及自己的姓名住址,详细列明,希望有人拾到,将来还有团聚的机会。
“我的师父在那件长衫的袋子里,果然找到了一张字条,但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希望过路的仁人君子将我抚养。除此之外,就只是写着此女名柳清瑶,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生了。我父母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竟然都没写上。
“我师父是个风尘隐侠,性情怪僻,但对我却是钟爱非常。
他有一个儿子,比我大六岁。他将我当作女儿一样抚养,但他却不要我叫他做爹爹,他传授我武功,只要我叫他做师父。我长大之后,才明白他的这番心意。“
蓬莱魔女想至此处,面上一红,“我那师哥人很聪明,对我也很体贴,每天跟我练武、玩耍,我也一直将他当作哥哥。可是不知怎的,他在十六岁那年,忽然弃家远走,此后没有回来。
我师父很是生气,说他不学好,跟一个坏人跑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师父没有说,我也不敢问。有一次他的一位老朋友来看他,说起他的儿子在江湖上结交匪人,胡作非为,他气得不得了。过后他痛饮一场,喝得大醉,醉后吐露真情。原来他本意是要我做他的媳妇,但不料发生了如此意外的变化,这事情也就不必提啦。他还说他已决意不认师哥作儿子了,吩咐我,从今之后,倘若见到师哥,也不许再理睬他。
“这件事情过后,他对我更是疼爱异常,将他全副武功,都倾翼传授给我。并且费尽心力,广托友朋,查访我的生身父母是何来历,是否还在人间?可是我的父母留下给我的就只一件破长衫和那张字条,此外毫无线素可寻。只凭这两样东西,哪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查探出我父母的下落?”
父母留下给她的那两件东西,在她成|人之后,师父便交与她保藏了。在事一幕一幕从心头闪过,蓬莱魔女定了定神,从箱底下找出那两件她珍藏了多年的东西,先拿起那张字条,最后那一行开列着自己的生辰八字:甲午、丁卯、辛亥、庚辰。蓬莱魔女再展开狂侠华谷涵送给她的那张黄笺,黄笺上写的也是这八个字,仔细对比,字迹完全一样。显然是出于同一个人的手笔,开列这两张八字的人,还有谁呢,当然是她的父亲了。
蓬莱魔女再抖开那件破旧的长衫,长衫的后心破了一块,据师父说,最初发现的时候就是如此的。蓬莱魔女拿起狂侠华谷涵送给她那片破布,往长衫上一凑,刚好补上。这证明了:这片破布就正是从她父亲这件长衫上撕下来的。
蓬莱魔女对这两件东西,每在无人的时候,就偷偷拿出来看,已不知看过多少遍了。父亲的笔迹,长衫的大小形状,早已深印脑中。所以刚才当她一打开白修罗送来的金盒,看到华谷涵的“礼物”,就禁不住心头大骇。但当时还觉得这事太过怪诞离奇,令人难以相信。因此尽管她当时已可以肯定黄笺上开的八字是她父亲的笔迹,而那片破布也是从那件长衫上撕下来的,但还是要拿来对一对。现在已经对过了,结果也证实了,毫无可以怀疑的余地!
“华谷涵怎的会得到这两样东西?这且不问。他既然有我父亲的东西,又给我送来,嗯,他一定知道我的身世来历!
“我师父为我寻访生父生母,多少年来,半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只道在这世界之上,已无人知道我父母是谁了。想不到居然还有一个人知道,呀,我一定要向那华谷涵问个明白!”
蓬莱魔女是早知道狂侠华谷涵这个名字的了。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一段故事。她对着华谷涵那三样礼物发呆,这一段往事,义再一次在她的心头浮现出来。
那是两年之前,她开始得了“蓬莱魔女”这个绰号,威名远震江湖的时候。她有一个好友,是南阳武学名家云仲玉的女儿,名叫云紫烟,有一次派了她的一个同门师妹前来见她,请她帮忙:说是云家父女遭遇横祸,有一个人无理取闹,要迫云紫烟做他的姬妾,倘不答应,就要一路纠缠,令云家父女无法在江湖上立足!
蓬莱魔女听了大为惊骇,要知云仲玉的武功极高,云紫烟除了家传武艺之外,并曾在峨嵋无相神尼门下学艺三年,剑法高强,亦是非同小可,怎会有人敢这样无礼地迫害他们,而且他们又是这样惧怕此人,要来请自己前去相助?于是急忙问云紫烟的师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有一天云紫烟在路上碰见一个华服少年,云紫烟起初也没有怎样留意他,后来见他一直跟在后面。
不禁心中有气,向他多看了两眼。那少年就索性追了上来,言辞轻薄,向她挑逗。云紫烟性烈如火,最恨无行少年,立即勃然大怒,骂那少年道:“你这贼子瞎了眼睛啦,也不打听姑娘是什么人,癫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再敢无礼,我就把你的招子废了。”那少年哈哈笑道:“我这双眼睛正要留着看你这样的美人儿,我还没有饱餐秀色,你让我多看一会,再把它废了成不成?”
云紫烟几曾受过这样调戏,大怒之下,不假思索,当真便施展神弹绝技,要打瞎他的眼睛。
哪知这少年极为了得,把云紫烟的七颗连珠弹都接了去,云紫烟拔出剑来,与他相斗,不过十招,他就把她的宝剑抢了,云紫烟怕受他侮辱,跳上悬崖,大叫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跳下去。我死了,你也活不成。我父亲是南阳云仲玉,定然为我报仇,把你碎尸万段。”那少年笑道:“你这样的美人儿,我怎舍得迫你死呢?我要你心甘情愿嫁我。”云紫烟拼着一死,破口大骂,那少年却把宝剑掷还给她,冷笑说道,“你说我是癞蛤蟆,好,我这癫蛤蟆却们要食你这块天鹅肉,你等着瞧吧!”他扔下了这几句话,竟自扬长去了。
云紫烟还以为那少年是给她父亲的名头吓退的,她回家告诉父亲,父女二人都是极为生气,云仲玉正要亲自出马,查探那少年是谁,要剜掉他的眼珠,打断他的双腿,替女儿出一口气。哪知第二天那少年已是不请自来。
那少年按照江湖规矩,先递上拜帖,当时他人未进来,云家父女还不知道是他,只见拜帖上的具名是“晚辈公孙奇”,云仲玉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胆他交游极广,只道是哪位好友的门人弟子,便请他进来相见。
那公孙奇倒也彬彬有礼,竟向云仲玉行起叩拜的大札,云仲玉连忙将他扶起,问他来意。那少年道:“晚辈昨日与令媛道上相遇,深心仰慕,不揣冒昧,意欲高攀,想娶令媛作我的姬人,待以平妻之礼。特来求老伯俯允。”
云仲玉这才知道他就是昨日调戏自己爱女的那个少年,听了他这番话,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再不答话,一掌便向他的天灵盖劈下。
云仲玉有大力金刚掌的功夫,掌力猛烈,足可裂石开碑,满拟这一掌就要把那少年打得脑浆迸流。
哪知一掌打下,只觉触手如绵,陡然间,一股强烈的力道猛震回来,以云仲玉这样的武功,也禁不住跄跄踉踉连退数步。
那少年笑道:“老伯请站稳了。”身形一晃,就到了他的跟前,要来扶他。
云仲玉下由得心头大骇,原来这少年用的是最上乘的“借力打力”功夫,把云仲玉那一拿之力,全都反震回去,打在云仲玉身上。云仲玉是个武学大行家,哪敢让他再触着自己的身子,当下使出平生本领,以刚柔兼济的一招“云手”,封住了对方的掌势。
云紫烟这时已听得是那少年的声音,出来助战,父女联手,一剑双掌,与那少年拼命,兀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那少年一掌震退了云仲玉,劈手又夺了云紫烟的宝剑,冷冷说道:“我要吃你这块天鹅肉那是易如反掌,但我不愿亲家变作仇家,云仲玉,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将女儿送给我。今日你已见过我的本领了,以我的人才,做你的女婿有何不配?你父女俩再仔细商量吧,我给你二日期限,三日之后,我再来讨回音。”说完之后,把云紫烟的宝剑Сhā在门头,又扬长而去。
云仲玉交游极广,本来可以广邀武林朋友给他助拳。但他是个大有身份的人,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实在有伤体面。三日的期限短促,转眼就来到了。云仲玉无奈,只好携女儿到一个好友家中暂避,这人与他肝胆相照,武功也不相上下,让他知道,也不怕为他耻笑。
那少年的消息灵通之极,到了那天,竟然又寻上门来,将云仲玉的好友也一同打败,这还不算,还把他的家也捣个稀烂。
临走时说道,“我劝你别连累朋友了,你走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非得你两父女亲口答应婚事不行!好,这一次我再给你宽些期限,十天之内,来讨你的回音。”
云仲玉一世英名,想不到在垂暮之年,竟给一个后生小子大加戏侮,迫得无路可走。他一气之下,几乎就要自杀,幸亏那位朋友劝止。几个人商量,揣测那少年的用意,似乎不但是要报复云紫烟骂他那句“癞蛤蟆”之仇,而且分明是有意追得云仲玉在江湖卜无处立足。云仲玉一生行侠仗义,朋友极多,仇人也很不少,看这情形,这少年很可能是他的一个仇家请出来,请他故意与云仲玉为难的。这少年自称公孙奇,云仲玉和他那位朋友都是交游广阔的人物,但对这“公孙奇”的来历多方查探,却竟是毫无所知。
云仲玉又不愿张扬出去,他们再三商量之后,只有两个办法可行,一个是逃到峨嵋山去,求云紫烟的师父无相神尼庇护,但路途人远,虽有十天期限,也绝不能赶到峨嵋:另一个办法,是云紫烟想起的,那就是请她的新交好友蓬莱魔女相助。
云紫烟的师妹奉命而来,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蓬莱魔女,求蓬莱魔女拔刀相助。
蓬莱魔女听了,大为惊骇,还不只是因为那少年的手段之狠,本领之强,而是因为她已知道了那少年的来历。
那名叫公孙奇的恶毒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父公孙隐的独子,小时候天大和她在一起练武玩耍的师哥。
虽说她的师父早已不认这个儿子,并曾吩咐她,叫她也不要再理睬这个师哥,但蓬莱魔女对这位师哥总还是有点关心,自出师门之后,也早就暗中打听过他的消息。
蓬莱魔女受师恩深重,每当她想起师父老年失子。总不免替师父难过,因而她私下抱了一个心愿,希望能够见到她的师哥,劝他改邪归正,回家向父亲认罪,父子重好如初。可是她两年来闯荡江猢,多方打听,却丝毫没有得到师哥的消息。
正因为她抱着这个心愿,所以当她听到了师哥作恶的消息之后,一方面固然是暗暗痛心:“师哥果然是结交匪人,胡作非为。”一方面也抱着希望:“我见了师哥,把师父怎样为他难过的事情一一告诉他,倘若他还有大良,想来也应悔过了。”
当然她不会向云紫烟的师妹说出,这公孙奇就是她的师哥,只是一口应承,立即和她赶回去援救云家父女。
可惜路途遥远,她们二人虽然兼程赶路,到了南阳云仲玉那个朋友的家中,已经是迟了一夭,过了公孙奇与云仲玉相约的期限了。
蓬莱魔女惴惴不安,以为云紫烟已给她的师哥携去,或者最少已是受了一场侮辱与折磨了。
哪知云家父女满面笑容地出来迎接她,向她道翻之后,说道:“好了,好了,那恶少年公孙奇已给人赶跑了,从今之后,他是不敢再来纠缠我们了。但你远道而来,拔刀相助,这番好意,我们还是一样铭感于心。”
蓬莱魔女听了,不由得又是大为惊诧,急忙间云紫烟,是什么人将公孙奇赶跑的。
云紫烟道:“我们给他迫得无路可逃,毫无办法,刘伯伯(云仲玉的那个朋友)只好多约了两位知己,陪我们父女,坐在家中,等候横祸的到来。那时我们唯一的指望只是柳姐姐你能够及时赶到,否则我们只有大伙和他拼命了。
“中午时分,那恶贼果然来了,他一来就声言,这次我爹爹若是依然不肯允婚,他,他,他就要强抢了。我们大伙和他恶斗,那恶贼端的十分厉害,片刻之间,刘伯伯和他约来的两位友人,都已受了重伤。
“我爹爹叹了口气,说道:”好女儿,咱们不能量辱,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云家的清白。‘我知道父亲的意思,正要横剑自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笑声。“
云紫烟的师妹诧道:“一阵笑声?哦,莫非是咱们的笑师叔来了吗?”她们的师父峨嵋无相神尼有个同门师弟,武功极高,对人和气,笑口常开,因此人人称他为“笑和尚”,他本来的姓名法号,反而没人知道了。云紫烟等一班同门师姐妹也都习惯了这样叫他。
岂知云紫烟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笑师叔,是一个咱们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此人的武功之高,当真是深不可测,依我看来,绝不在咱们的笑师叔之下。”
她的师妹骇然问道:“是哪位老前辈?”
云紫烟笑道:“是一个看来还不到三十岁的中年书生。”她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一阵笑声过后,这书生突然出现,摇着一把折扇,指着那恶贼骂道:”你作恶多端,终于给我撞上了。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这次我还不想要你的性命,快快给我滚开。‘“那恶贼对这书生似乎颇为忌惮,说道:”你是什么人,何必来此多管闲事?’那书生道:“你管我是什么人?你不服气,尽可和我打上一架。我若输给了你,立即撒腿便跑,你若是输了给我呢?‘那恶贼道:”从今之后,不再踏进山东半步。’那书生道:“还不许再纠缠云家父女。‘那恶贼冷笑道:”你有本领将我打败,一切依你。’那书生笑道:“好,我就是要你这一句话,我也不怕你违背诺言,我自有本领整治你。来吧!‘”那恶贼在腰间一拍,突然手中多了一柄软剑,原来他是把软剑当作腰带,缠在腰间的。他和我们搏斗的时候,从来没有用过兵器,如今一见这个书生,就要动用软剑,显见在他的心目之中,早已认定那书生是个劲敌。
“能够当作腰带的软剑,当然是百练精钢,练成了可作‘绕指柔’的宝剑,那书生双手空空,除了一把忻扇之外,别无兵器,我们都是深知那恶贼的厉害的,不禁暗暗为他担心。
“我们心念未已,他们两人已在交手,说也奇怪,那书生竟然就用这把折扇,硬挡他的宝剑。只听得那恶贼剑尖抖动,嗤嗤有声,我们在旁边的都觉得冷气森森,寒风扑面,好不厉害!
可是那恶贼连刺了数十剑,每一次剑尖触及那书生的折扇,都好似有一股潜力牵扯他的宝剑似的,总是滑过一边。那书生一把折扇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招招都是政向那恶贼的要害|茓道。
不过片刻,那恶贼已是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力。“
蓬莱魔女听了,也不禁骇然,心中想道:“这书生用的是最上乘的卸力功夫,我虽然也懂得这门功夫,但要像他这样,用一把折扇,就能卸开我师哥的凌厉剑势,只怕也未必能够。想不到武林中竟有这样一位人物!”
云紫烟接着说道:“他们恶斗了大约一炷香时刻,那书生忽地又是一声长笑,声如金石,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我急忙堵住耳朵。笑声未了,只见那书生的折扇倏地张开,向那公孙奇面门一扇,那恶贼似乎被他激怒,径自一剑刺去,那书生大喝一声‘撒手’,扇子一翻一覆,倏地一个盘旋,手法快如闪电,我们还未曾看得清楚,只听得那恶贼大叫一声,两人的身形已是倏地分开,那恶贼的宝剑果然已到了那书生的手中,也不知他是怎样抢过来的?
“那恶贼撤腿便跑,书生哈哈笑道:”谁要你这破铜烂铁,拿回去吧!‘将那柄宝剑掷出,俨如一道长虹,向那恶贼的后心飞去,那恶贼反手一接,却接不着那书生的劲道,’卜通‘的就摔了一跤,我气他不过,正要上去给他一剑,那恶贼也真了得,一个’鲤鱼打挺‘,早已翻起身来,拾起宝剑,越过围墙了。他跌倒、爬起、拾剑、越墙,四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那书生叹口气道:“可惜你一身武功,却不学好。这次由你去吧,下次撞在我的手上,可不能轻饶你了!’那恶贼叫道:”你别猖狂,至迟三年,我必来向你领教!‘说到’领教‘二字,那声音最少己在一里开外!书生摇了摇头,他赢了那个恶贼,却反而笑容尽敛,神色黯然。“
云紫烟的师妹道:“可惜,可惜,便宜了这个恶贼。那书生姓甚名谁,你们可有问他么?”
云紫烟道:“我们父女当然是立即向他道谢,问他姓名。那书生却不回答,只是仰天大笑,朗声吟道:”昂头天外笑,湖海一书生,但识狂歌客,何须同姓名?‘狂歌大笑声中,转眼之间,已是走得无影无踪!“
云紫烟的师妹又说了几声“可惜”,“这书生帮了咱们这样大忙,咱们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云紫烟笑道:“他虽然没有说,不过刘伯伯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蓬莱魔女与云紫烟的师妹同声问道:“他是何人?”云紫烟道:“刘伯伯说这人定然是‘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
蓬莱魔女诧道:“狂侠华谷涵?这名字我倒没有听过。”云紫烟的师妹笑道:“这书生的行逞确是有几分狂气。”云紫烟道。
“据刘伯伯说,狂侠华谷涵出现江湖,也不过是这几年间的事情。
他到处打抱不平,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知道他的姓名的人极少。刘伯伯也是听得一位老前辈说的,这位老前辈和他有点交情,但亦是只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来历。“
这就是蓬莱魔女第一次听到华谷涵这个名字的经过。想不到就是这个华谷涵,现在给她送来了这三样古怪的礼物!这段往事在她心头掠过,她不禁又看着这三样礼物发呆了!正是:芳心早幻檀郎相,亦狂亦侠亦温文。
第八回:笑傲乾坤狂士气歌残金缕女儿情
蓬莱魔女闯荡江湖虽然不过短短数年,但在这数年之中,她收眼群盗,威慑金虏,挣来了令人闻名丧胆的“魔女”名头,当真是经过了不知多少大风大浪,见过了不知多少异事奇人。但却从来没有一件事情,比得上今日之事令人感到奇怪!她对狂侠华谷涵那三件礼物独自发呆,心里想道:“他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但这个陌生人却又似乎是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我的人,他知道我的生身秘密,知道我的武功底细,我小时候失落的玩物也在他的手上,这真是奇事!”她接着又想到:“还有我那师哥,我寻访多年毫无消息的师哥,这狂侠华谷涵也似乎是熟悉他的。要不然他那一次义救云家父女,也就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师哥了。看来,我着想得知师哥的消息,也只有去问这个华谷涵了!嗯,那件事情是两年之前发生的,我师哥当时曾发出誓言,说是至迟三年,就要再觅华谷涵较量,今年恰好是第三年了。我的师哥他是改好了呢?还是依然为非作恶?华谷涵会不会再饶他一次呢?”
要知蓬莱魔女平生只有两个心愿,一是找寻自己的生身父母,另一件就是劝师哥改善回头,这两佯心愿,看来都需要华谷涵的帮助,否则决难完成。
她把那三件礼物一一放回金盒之中,最初拈起来的是那两颗相连的红豆。她从来没有见过华谷涵,但不知怎的,脑海中却忽然浮出他的“影子”,这是凭着云紫烟、玳瑁等人的描绘,想象出来的狂侠华谷涵。她所想象的幻影是个温文俊雅的书生,神情潇洒,带着几分狂气,一片豪情,似乎正在她的面前,手拈红豆,向她微笑。“哎,他送我这对红豆,难道只是因为他偶然拾获,知道是我的东西,才送回来的吗?是不是还有另外的意思?”想至此处,蓬莱魔女的面上不禁一阵发烧。
珊瑚、玳瑁这两个丫鬟和耿照还在外面的客厅,等蓬莱魔女出来,等得已有点儿焦急了。珊瑚、玳瑁窃窃私议,她们跟随了蓬莱魔女几年,从来未见过小姐今日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珊瑚道:“都是那狂侠华谷涵不好,送来这些古怪的东西,害得咱们小姐神魂颠倒!”玳瑁噗嗤一笑,说道:“神魂颠倒?你这话要是让小姐听见,可不得了,一定要掌你的嘴巴。”珊瑚道:“这可不见得,我看她是着了狂侠华谷涵的迷了,也阵地正在欢喜呢,还会打我?”玳瑁笑道:“那不很好吗?难得小姐喜欢上一个人,你为何反而怪华谷涵害她?”珊瑚道:“谁知道那狂侠是否真心?你看他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一片破布,一纸残笺,还有一对红豆,红豆还可说是表示爱慕之忧,但那破布残笺又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有心和咱们的小姐开玩笑吗?”
玳瑁道:“我也奇怪,小姐竟没有生气,反而似是坐立不安,倒令我担忧了。”珊瑚道:“她今日的神态,大异寻常,对咱们也似乎显得生疏了。这都是狂侠华谷涵的不好。”玳瑁不由得又是噗嗤一笑,说道:“原来你是在呷华谷涵的醋,埋怨小姐为了他而疏远了你。傻丫头,真不懂事,难道为了咱们和小姐的情份,你就不许她和男子亲近吗?等到你也有了意中人的时候,只怕你也要和我生分呢!”珊瑚嗔道:“好呀!开玩笑竟开到我的头上来了,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耿照被冷落一旁,甚是无聊。他是想等蓬莱魔女出来,向她道谢的,在礼貌上不方便即行走开,正自发闷,那两个丫鬟的嘻笑声忽然静止,只见蓬莱魔女已经走了出来。
蓬莱魔女虽是满怀心事,却也未忘主客之礼,当下便与耿照招呼,问道:“你今日觉得好了点吧?”耿照道:“好得多了,谢谢你。”蓬莱魔女看了看他的面色,说道:“不错,是好得多了。但余毒还未全消,只怕你还得在这儿多耽搁两天。”又道:“我有点事情,要到外面走一趟,请你不要责怪我怠慢了你,你安心在这儿养伤,伤好了再走。珊瑚,我走了之后,你替我好好照料耿相公!”
玳瑁问道:“小姐,你上什么地方?要携带什么东西,要哪几个人跟你去,请你吩咐。”蓬莱魔女道:“这次我是单独出门,不必你们跟随,行李我早已收拾好了。”珊瑚忍不着问道:“小姐,你可是要去会见那位狂侠华谷涵吗?”蓬莱魔女脸泛微红,说道:“人家送了礼物给我,我应该去回拜他。”珊瑚甚是不以为然,心里想道:“这不是失了身份吗?人家只是遣一个仆人送礼来,你却亲自去回拜,纵然你真是私心恋慕,也应该稍有矜持。”要知珊瑚与她的主人性情相投,都是骄傲惯了的,如今见小姐不惜委屈自己,先去拜会人家,不觉一面是暗暗奇怪,觉得这不似小姐平素的行径;一面又暗暗为小姐不平,觉得是狂侠华谷涵的骄傲压过了他。但她知道小姐的脾气,一决定了什么事情,便是永无更改,因此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多言一句。
蓬莱魔女道:“我走了之后,玳瑁替我主持寨里的事情。待耿相公伤好之后,珊瑚,你替我送耿相公一程,要送出河北境外方可。”
耿照甚觉不安,说道:“我伤好了自己会走,不必麻烦珊瑚姑娘了。”蓬莱魔女道:“你忘了你是金虏朝廷的钦犯吗?你要是单独一人,再碰上什么北宫黝之类的敌人,谁给你应付?到了河北境外,追骑莫及,方无可虞。你以前是官家子弟,现在则是江湖儿女,江湖儿女素来不拘小节,这点你要学学。”耿照暗暗道了一声惭愧,自惭武艺低微。
蓬莱魔女又道:“耿相公,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取出一枝只有七寸长的短箭,与寻常的箭大不相同,碧绿晶莹,触手生凉,原来乃是玉质。蓬莱魔女说道:“这是我号令绿林的令箭,大河南北有点来头的绿林人物,大概都会认得我这令箭。珊瑚负责将你送出河北,以后你就要单骑南行了。有这枝令箭,倘若遇上强盗,你拿出来与他们看,使可无忧。要是他们不认得此箭,那就多半是本事平庸的小贼,你也可以对付得了。耿相公,但愿你这枝箭只是备而不用,一路平安,抵达江南。”蓬莱魔女一番好意,耿照只好郑重道谢,将令箭收下。
蓬莱魔女又吩咐了珊瑚、玳瑁几句,便即独自一人,离开山寨,去寻访那“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蓬莱魔女走后,耿照也很想早日离开,无奈他中毒甚深,伤还来愈,只得在山寨里住下。晃眼又过了几天。当他初来之时,珊瑚、玳瑁都以为他是玉面妖狐连清波的情人,对他甚为不满,也曾屡次冷嘲热讽;后来经过了那日的讯问,这两个丫鬟心里知道他是受了玉面妖狐的骗(虽然他自己却还心存疑问,不敢完全相信连清波就是坏人。)对他的辞色便大大不同。尤其那个珊瑚,因为受了小姐临行之托,对他更是细心照料。这丫鬟有几分骄纵,也有几分豪爽,颇具小姐之风。与耿照相处数日,渐渐稔熟,说话也很投机。
这一日耿照的伤已好了八九分,他仍然是住在蓬莱魔女那个书房,这日对着墙壁上那幅张于湖所写的“六州歌头”,心事重重,思如潮涌,忽听得脚步声响,却原来是珊瑚推门进来,端药给他喝。
珊瑚待他喝过了药,笑着问道:“耿相公,你刚才一个人在这里似是发呆,你心里想些什么?”耿照道:“没什么,我想明天动身。”
珊瑚道:“哦,你明天就要动身?”忽地一掌向耿照拍去,耿照吃了一惊,叫道:“你干什么?”珊瑚那一掌来势甚凶,学武之人,突然受到袭击,本能的会出手抗御。“啪”的一声,双掌相交,耿照身形摇晃,跄跄踉踉地退了几步,珊瑚又再一掌拍来,与耿照的手掌接触,却忽地轻轻一按,拉着他的手,扶稳了他。格格笑道:“不错,你的气力已差下多完全修复了,我可以让你明天动身了。”耿照这才知道珊瑚这两掌,乃是试他好了没有的。这时已是傍晚时分,珊瑚又笑道:“耿相公,恭喜你的伤好了。药是不必再吃啦,我给你弄几样可口的酒菜,给你庆贺。”过了一会,果然弄来了几个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美酒。
耿照好生过意不去,他知道珊瑚是蓬莱魔女的心腹侍女,与小姐情如姐妹,他也一向没有把她当作丫鬟看待,便邀她同饮。
酒意渐浓,珊瑚道:“古人以汉书下酒,婢子拙学寡文,不识汉书,给你舞剑助兴如何?”耿照道:“妙极!”解下所佩宝剑,交与珊瑚。
宝剑挥动,只见寒光四射,花雨缤纷,端的是矫若游龙,翩如惊鸿。耿照禁不住击节歇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狙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翌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几句是唐朝大诗人杜甫,在长诗“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几句,对公孙大娘的剑术,赞扬备至。耿照歌此,即是把珊瑚的剑术,上比公孙大娘。
珊瑚嫣然一笑,说道:“谬赞了!”剑法一变,身形婀娜,柔腰贴地,宛如燕子掠波,蝶舞花影,剑法顿然从刚健而变为婀娜。珊瑚说道:“婢子也给公子歌一阙新词佐酒。”她挽了一朵剑花、剑尖指着对面墙壁悬挂的那幅“六州歌头”说道:“张于湖这一首六州歌头苍凉沉郁,我给你歌另一首温婉清丽的六州歌头。”
只听得她曼声歌道:“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记年时:隐映新妆面,临水岸,春将半,云日暖,斜桥转,夹城西,草软莎平,跋马垂杨渡,玉勒争嘶。认蛾眉,凝笑脸,簿拂胭脂,绣户曾窥,恨依依。共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怨春迟。消瘦损,凭谁问?只花知。泪空垂。旧日堂前燕,和烟雨,又双飞。人自老,春长好,梦佳期。前度刘郎,几许风流地,花也应悲。但茫茫苍霭,目断武陵溪,往事难追。”
这首词虽然也是调寄“六州歌头”,意境却与张于湖的那首大不相同。张词是直抒志士胸臆,此词则是婉诉儿女情怀。词中是写一双痴情儿女,在无可奈何中分手,追思往事,不胜凄婉。与珊瑚那妙曼温柔的剑舞配合起来,真是歌舞双绝。耿照听得心头如醉,不由得想起表妹秦弄玉来,暗暗叹了口气。
珊瑚经缓收了舞姿,交还宝剑,问道:“公子何以脸有不悦之邑,敢想是我的剑舞太坏了。”耿照笑道:“你歌舞双绝,以此佐酒,胜过汉书万倍。只是我多饮了几杯,又听了你的歌辞,不禁想起一些往日的亲友。”珊瑚又嫣然一笑,说道:“哦,原来如此。你想的谁人,可是想那玉面妖狐?”耿照佯怒道:“你又来取笑了,他日我告诉你的小姐。”珊瑚笑道:“婢子谢罪,相公,你可别生气啦,以后我再也不提那妖狐就是。”
耿照心里正想:“此女能文能武,剑法精妙,又解诗词,不知何以却做了人家的婢女?”这话他当然不方便问,正在思想,珊瑚却忽地向他问道:“耿相公,你今年几岁?”
耿照心头一跳,蓦地想起了连清波来,当日连清波与他初会之时,她也向他问过年岁。耿照暗自想道:“莫非是她也想与我结为兄妹?”当下答道:“我今年虚度十八春了。”
那壶美酒早已给他们喝得干干净净,珊瑚又添上一壶,再喝了两杯,醉颜酡红,忽地幽幽叹了口气。耿照禁不住又是心头一跳,问道:“珊瑚,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之事?”
珊瑚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嗯,那也不必去说它了。”耿照亦已有了六七分酒意,细品味“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一句话,触起自己惨痛悲伤的种种遭遇,不禁悲从中来,难以断绝,默默无言地陪着珊瑚又喝了几大杯。
珊瑚忽道:“耿相公,你可知道我为何问你年岁?”耿照道:“不知道。”珊瑚黯然道:“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知交,要是他还活在人间的话,今年也是十八岁。”耿照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和他既是知交,怎的连他的生死存亡都不知道?”珊瑚道,“他也像你一样,是个有志气的青年,本是我的邻居,四年前忽然遭遇了一场横祸、从此就再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嗯,他不但和你同年,连相貌也有几分相似;所以我见了你,就不禁想起他来了。”珊瑚本是说过不欲提的,但终于还是把她的“伤心事”透露出一点端倪。
耿照心道:“原来如此,她是酒人愁肠,伤怀念旧,并非想与我结为兄妹。”对珊瑚的身世,不觉起了几分好奇之念。但他是个厚重的人,虽然有了酒意,却也还知道江湖的避忌,心想:“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我自己的身世秘密也是不愿向人吐露的,何必问她。”
珊瑚道:“耿相公,你可是在想什么?”耿照道:“没什么。”珊瑚斜着眼睛看他,忽地笑道:“不对,耿相公,你一定是有着什么心事,大约因为我是婢女,不愿对我说吧。”耿照这时确实是被珊瑚勾起了心事,原来他是由珊瑚的遭遇而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了自己与表妹秦弄玉也是由于一场横祸而彼此分离,而巨直到如今,还不知表妹是敌是友。这遭遇比珊瑚的更不幸了。
他虽然不知道珊瑚所遭遇的是什么横祸,但最少她还在怀念“那个人”,言语中对那人充满爱意,显然不似自己与表妹一样,已成了仇人。
耿照与珊瑚相处了这几日,由于珊瑚性情爽朗,相处几日,已如多年老友一般。耿照也从没有将她当作婢女看待。可是虽然如此,他也还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向她倾吐。当下给她言语挤兑,一时大急,急忙说道:“你的武功,比我高明十倍,我怎,会因为你是婢女看轻你呢?我是在想——”珊瑚道:“想什么?”耿照随口说道,“我是在想——嗯,听你这么说,你不是从小在柳家长大的了。”这句话是他无话可说,临时随便想起来的,说出来后,忽然觉得不妥——这岂不是刺探她的身世秘密了?
珊瑚倒没有嫌他冒昧,爽爽快快的便回答道:“不错,我本来不是自小就给人家做婢女的。不瞒你说,这婢女是我自愿做的。”她又喝了一杯,接续说道:“我遭遇横祸那年,刚是十三岁,孤身女子,无靠无依,幸得高人指点,这才投靠到公孙隐门下,情愿做他家的婢女的。”耿照说道:“你的小姐不是姓柳么?这公孙隐又是何人?”
珊瑚笑道:“我事先没有向你说明,怪不得你弄糊涂了。这公孙隐是武林中一位有大本领的老前辈,我们的小姐就是他的徒弟。”耿照这才明白,说道:“哦,原来如此。”
珊瑚接着说道:“这公孙隐本领极高,性情又极怪僻,他早年纵横江湖,中年过后,却忽然卦刀归隐,很少与江湖人物往来。我幸亏得高人指点,才找到了他。他本来不想收我的,恰好那大小姐也在家中,小姐与我一见,就很投缘,是她要公孙隐收留我的。公孙隐无儿无女,只有小姐这个心爱的徒儿,对她的话百依百顺,就说:”好,让你有个伴儿也好。‘从此以后,我就一直服侍小姐啦。“
珊瑚道:“这些事情,你可不要向外人说。公孙隐不愿意人家知道他。”耿照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向旁人乱说。”珊瑚笑道:“我就是因为相信你才对你说的。我跟小姐的时间最长,玳瑁后我一年进门,至于其他几个侍女,则是小姐出道以后才陆续收下的了。所以小姐对我和玳瑁两人,感情最好。她这次派我送你,那是对你十分看重的了。”耿照道:“多谢你家小姐,更多谢珊瑚姑娘。”
珊瑚瞅了耿照两眼,说道:“你这人客气得紧!”忽地格格娇笑,眼角却又有晶莹的泪珠,耿阻道:“姑娘,你喝得多了!
该歇息啦!“珊瑚醉态可掬,举杯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好,我听你的活,你也别喝啦!“这时候耿照的酒意也已有了七八分了。
珊瑚收拾了杯益,服侍耿照上了床这才走开。耿照酒意上涌,心事如潮,想起了秦弄王,想起了连清波,最后也想起了珊瑚。心中想道:“这珊瑚的遭遇与我倒也有点相同,却是可怜。”想了一会,酒力发作,倦极欲眠,也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红日当窗,珊瑚已在房中催他起来。耿照收拾好行李,便与珊瑚一道出去,向玳瑁辞行。玳瑁对他们打量了好一会儿,忽地“噗嗤”一笑。
珊瑚诧道:“你笑什么?”玳瑁道:“你这身衣服——”珊瑚道,“怎么啦?这是我平日穿着的衣裳,有什么可笑?”玳瑁道:“你为何不乔装男子?”珊瑚道:“扮作男子,走一步路都的留神露出破绽,我受不了拘束。”又道:“我伯什么,倘若有人敢来戏侮我,那就是他嫌命长了。”玳瑁笑道,“你武艺高强,当然不怕强徒欺侮,但你就不伯、不怕——”珊瑚道:“怕什么?”玳瑁噗嗤一笑,说道:“你仍是女孩儿家装束,和耿相公一路同行,不怕人家当你们是对小夫妻么?”
珊瑚这才知道玳瑁是兜着圈子来笑话她,不禁大发娇嗔,扭着玳瑁道:“岂有此理,你这丫头疯言疯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我奉小姐之命送耿相公,光明磊落,怕什么别人闲话?“玳瑁给她扭得喘不过气来,忙道:”好姐姐,你饶了我吧。我不敢再乱说了。说正经的,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呢。“
玳瑁生性顽皮,她和珊瑚是一向开玩笑开惯了的,珊瑚性情爽朗,虽然也有点难以为情,还不觉得怎么,耿照可涨红了脸,几乎就想提出独自下山,不必珊瑚送他。但转念一想,如此一来那就更着了痕迹,显得自己太过小气,把玩笑当真了。只好哑声不响,躲到一旁。
玳瑁道:“我拜托你一件事情,你回程之时,请顺路到我的老家一看:看我的兄弟回来了没有。”珊瑚道:“有什么酬劳?”玳瑁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我给你做媒。”这句话耿照没有听见,珊瑚又跳起来,伸手就要撕她的嘴,玳瑁忙道:“别闹,别闹。我给你绣两个荷包。”珊瑚道:“这才像话。”不觉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有老家,我是连老家也没有了。”玳瑁道:“珊瑚姐姐,你不用伤感,他们男子汉常说:大丈夫何患无家?你是巾帼英雄,我就套用他们男人的这句口头禅送你,女英雄何患无家?”珊瑚道:“多谢,可惜我不是女英雄。”忽地体会到玳瑁这句话话中有话,实含深意。只是“多谢”二字已经出口,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好再瞪了玳瑁一眼。
玳瑁笑道:“耿相公,我和珊瑚姐姐是一向说笑惯了的,你别见怪。”向耿照赔了个罪,耿照啼笑皆非,也只得向她还了一礼。玳瑁直送到山下,这才与他们道别。
耿阻小时候常与表妹在一起玩耍,但和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结伴同行,这还是第一次,再加上玳瑁的那一番取笑说话,心里头便不免有点疙瘩,总觉得难为情。幸好珊瑚倒是落落大方,一路上和他说说笑笑。少年人胸襟坦荡,不久,耿照也就抛开了顾虑,恢复了自然,不再把玳瑁的话放在心上了。
两人一同赶路,不感寂寞,不知不觉,夭色黄昏,珊瑚认得路,带他到一个小镇,向二家客店投宿。
那掌柜瘴头鼠目,样貌猥琐,歪着眼睛问耿照道:“我们只有一间上房,一两二钱银子一天,你要不要?”耿照道:“只有一间房子,那不行啊!”掌柜的睨他一眼,带着诧异的神情,怪声怪气地问道:“你们不是小两口子么!”耿照涨红了脸,忙摇手道:“不是,不是。”珊瑚掏出一锭大银,当的一声,在柜台上一抛,说道:“我们是兄妹二人,最好你给我们两间相连的上房。这一锭雪花银先付房饭钱,多下来的赏你。”这一锭银子足有十两,掌柜的眉开眼笑,忙不迭地打躬作揖道:“小人无知,说错了话,相公恕罪,哈,巧极了,恰好有两间相连的上房,客人刚刚搬走,我一时没有想起来,正好让给你们。相公,你高姓大名,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耿照胡乱说了两个名字,与珊瑚认作是一对兄妹到外县探亲的,在旅店的登记簿上写了。
两人关上了房门,珊瑚笑得弯下了腰,说道:“这掌柜见咱们年纪轻轻,敢情是当咱们是私逃出来的,私逃出来的……嗯,他担心咱们没银子付房饭钱。”耿照也猜到那掌柜的对他们起疑,因为他们的举止不似夫妻,一男一女,同在一起投宿,那就无怪人家误会是私奔的男女了。但珊瑚口没遮拦他说了出来,耿照又不禁红了一次脸。
珊瑚道:“耿相公,为了避免人家多问,我冒认你作哥哥,你可怪我高攀了么!”耿照道:“你若不嫌我武艺低微,我正想高攀,与你结为兄沫。”珊瑚道:“那岂不忻煞我了!”耿照道:“你是个好人家的女儿,样样都远胜于我,只怕我配你不起。”珊瑚道:“相公这么说,我只好依从你了。”问了耿阻的出生月日,恰好比她大两个月,珊瑚改口唤了一声“大哥”,耿照也叫了她一声“妹子”。两人撮土为香,拜了八拜。耿照感激她的照料,又想到结为兄妹,今后同行,就可以避免许多尴尬,因此这番结拜,实是出于他的诚意。但结拜之后,却不禁想起另一位“义姐”连清波来,心想:“连姐姐不知现在何方?唉,她到底是友是敌,迄今也是尚未分明。”
珊瑚道:“大哥,你想什么?”耿照知道她对连清波恶感甚深,不愿向她提起,便道:“我看这掌柜的不似好人。”珊瑚道:“你尽管安睡,我今晚多加小心便是。”这两间房子有门相通,珊瑚把门打开,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叫我。”与耿照道过晚安,各自安歇。
耿照初出江湖,他一向听人说道江湖险恶,加上对那掌柜的印象不佳,颇有点疑心这是一家黑店,胡思乱想,在床上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觉。睡到半夜,忽听得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耿照心头一凛,便跳下床来。就在这时,忽觉微风飒然,房中已多了一个人。
耿照吓了一跳,那人低声说道:“是我。”原来乃是珊瑚。珊瑚擦燃火石,点亮了灯,问道:“什么事情?”耿照道:“我听得似是有夜行人的声音。咦,你听……”珊瑚忽地“噗嗤”一笑,说道:“这不是人。”忽见游丝般的金光一闪,“吱”的一声,墙角窜出一只老鼠,跳了两跳,寂然不动,原来已被珊瑚的梅花针打死。
珊瑚笑道:“不用害怕了,安心睡吧。”耿照满面通红,抱歉道:“我大惊小怪,连累了贤妹不得安枕。”珊瑚道:“你初次行走江湖,难免心里紧张,以后就会惯了。”珊瑚走后,耿照吹熄了灯,再上床睡觉。忽又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耿照心道:“这房间里的老鼠真多。”这次他当然不会再大惊小怪,惊动珊瑚,虽然觉得老鼠讨厌,已不放在心上,不久就熟睡了。
珊瑚在自己的房里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她可是大吃一惊。要知珊瑚虽然是与耿照同一年龄,但她的江湖经验却不知比耿照丰富多少,老鼠走动的声息和夜行人的声息,一进她的耳朵便能分辨出来,这次的异声正是夜行人的衣襟带风之声!
珊瑚怕耿照害怕,不想去叫醒他,轻轻打开窗门,便跳出去。她轻功超妙,落地无声,这时耿照已经睡着,丝毫没有察觉。
珊瑚跳上屋顶,远远望去,隐约还可看见东南角有个淡淡的人影,珊瑚飞越几重瓦面,那人的轻功不在她下,追了一会,始终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看不分明,始终只是一个朦胧的影子。珊瑚蓦地一惊,心道:“莫要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急忙回来,先到耿照房中,只听得耿照鼾声大作,睡得很是安详。珊瑚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回到自己房中睡觉。可是她这一晚却整晚不敢阖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起来,两人离开了那家客店,又匆匆赶路。耿照见珊瑚满眼红丝,大是过意不去,说道:“那些老鼠真是讨厌,咋晚吵醒了你,你后来就睡不着了吗!”珊瑚道:“没什么,我们在江猢上闯荡惯了的,睡一会儿也就够了。”她怕耿照担忧,始终没有将昨晚发现夜行人之事告诉他。
幸喜以后接连几天,一路平安无事。耿照得珊瑚遇事指点。
也增长了许多江湖见识,对她更为感激。
这一天到了武邑,己是冀鲁交界的地方,依照蓬莱魔女的吩咐,珊瑚将他送出河北境外,两人便要分手了。耿照不觉有点依依不舍,说道:“过了武邑,咱们便要各自东西了,珊瑚妹子,我请你喝一杯酒,聊表愚兄一点心意。多谢你一路辛劳。”珊瑚笑道:“咱们兄妹还讲什么客气!不过,到了此地,我也应该和你喝一杯饯行了。”
武邑面向狼牙山,背靠涂阳河,两人进了县城,便选了一家临河的酒楼,上去喝酒。武邑是冀鲁两省交通要道,洒楼上客人颇多,两人喝了几杯,忽见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姑娘,牵着一个盲眼的老人走到他们的座头,那老人说道:“请大爹帮帮忙,让俺这小妞儿孝敬你老一支曲子。”耿照见他可怜,给了他一两碎银,说道:“好,你就随便唱一支吧。”
那小姑娘调好弦索,曼声唱道:“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这是前代词家周美成(周邦彦)长词“兰陵王”的第一折,有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周美成是宋徽宗时候的一个小京官,和当时的名妓李师师相好,据说有一晚周美成正在李师师家里,忽然徽宗皇帝也“临幸”李师师家,周美成慌了、遂藏匿李师师床下。皇帝携来鲜橙,说是江南刚刚进贡来的,请李师师尝新。过后周美成写了一首“少年游”词,词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竺。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词中将皇帝与李师师在闺房的笑谑情景,写得历历如绘,后来徽宗皇帝也见到了这首词,问出是周美成所作,勃然大怒,把周美成贬出国门。过了两天,徽宗又去访李师师,李师师不在,等了好久,她才回来,说是送周美成去来。徽宗问:“他临行曾有词否?”李师师道:“有兰陵王词,把这首词又唱给徽宗皇帝听。徽宗听了大喜道:”邦彦终是不忘故君。“遂把他召回,任他为”大晟乐正“。
这首词一面是恨别伤离,一面是眷怀故国,正合耿照此时的心境,心头怅触,不禁又喝了几杯。只听得那歌女又续唱第二折道:“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偷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蒿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耿照想起了那晚和瞩瑚在书房对饮的情景,怅然说道:“咱们今日分手之后,当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只怕不能再见面了。”珊瑚道:“大哥,但愿你一路多多保重。”他们二人长路同行,感情一天厚过一天,虽然不一定是男女恋慕之情,但在这即将分手之时,两人都是禁不住充满伤感。
就在他们心中都是怅怅惘惘的时候,忽听得隔座有人大声说道:“靡靡之音,令人愁烦。西门大哥,你临行在即,孟大哥,烦你击筑,请西门大哥再给我们高歌一曲如何?”
珊瑚神色不悦,心里恼道,“哪里来的恶客,出言无状!”把眼望去,只见邻座四个客人,都是粗豪汉子,其中一人,虬须如戟,相貌尤其特别。这时那歌女还有一折尚未唱完,耿照笑道:“不必唱了,秦筝燕筑,难得一闻,咱们适逢其会,当聆高人雅奏。”
原来“筑”乃是一种古乐器,从前战国七雄纷争的时候,荆轲奉燕太子丹之命,往刺秦皇,他的好友高渐离便曾击筑给他送行,一曲“西风萧萧易水寒,壮土一去不复还”流传千古。自高渐离之后,这种乐器已渐渐失传,到了宋代,更罕能一见。所以耿照听得邻座的粗豪客人,要奏这种古代失传的乐器,不禁引以为奇。
只见一个黄衣汉子将一件状若凤尾琴的古拙乐器摆在桌上,笑道:“西门大哥的狂吟才真正是难得一闻,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为了抛砖引玉,小弟只好献拙了。”这人状貌粗豪,说话却是甚为文雅。
这人套上了铜指环,轻轻一拨,只听得挣铮淙淙,乐声高亢,响遏行云。耿照心道:“果然是个高手。”就在这时,那虬须汉子站了起来,放声歌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筵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歌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行路难”,歌声激越而又沉郁苍凉,耿照只听了几句,便不禁大大吃惊,心道:“风尘之中多异人,看来此人就是个不寻常的人物!”他却不知,珊瑚比他吃惊更甚。耿照只是欣赏那人的歌声,珊瑚却从那人的狂歌之中,听出他是个内功深厚的武学高手。
那虬须汉子的歌声打了几个转折,越拔越高,唱到“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忽地声音一泻而下,宛如游丝袅空,一变而为闲适飘逸的意境,接着唱下去道:“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但接在这两句之后,声音又突然浑厚悲慷,更显得苍凉沉郁,“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一连四句短句,听得令人几乎忍不住要跟他狂歌高吟!忽地又是声音一变,从沉郁苍凉,变得激昂慷慨,将李白“行路难”的最后两句唱了出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两句一唱,将苍凉气氛一扫而空,声如金石,当真似是直上云霄,听得人血脉沸腾而又心胸开阔,耿照不禁击节叫了一个“好”字,就在这时,忽听得“铮”的一声,那黄衣汉子椎筑而起,乐器上的弦线已断了一根,那虬须汉子的歌声,也倏然停了。
那虬须汉子抱拳作了个罗圈揖,向耿照这张桌子投了一眼,笑道:“下里狂歌,贻笑大方了!”
坐在主位的那个汉子道:“孟兄之筑,西门兄之歌,堪称并世双绝,今后不知何时方能有此耳福了。”另一个汉子道:“听说笑傲乾坤华谷涵的狂笑,也是当世一绝,西门兄此行,不知能否会见此人?要是碰着此人,一个高歌。一个狂笑,倒可以较量一番,为武林添一佳话。”耿照听了,心头一动,暗自想道:“蓬莱魔女曾经说过,狂侠华谷涵此人,游戏风尘,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当今之世,知道他的名字的,只是有限几人,怎的这一些人也知道他的名字?听他们的口气,难道竟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人物?”
那虬须汉子道:“陆兄弟过誉了,我怎敢与笑傲乾坤相比,不过,我听说他是当世奇人,倒很想与他一会。”那姓陆的汉子道:“西门兄无乃大谦,焉知这姓华的不是浪得虚名?耳闻是假,眼见方真。前日有人从蓟州来,发现他的仆人白修罗曾在该处出现,想来华谷涵也可能在那一带,吾兄路过蓟州,不妨打听打听。”那虬须汉子笑道:“我此行吉凶祸福,尚难预料,虽有与笑傲乾坤相会之心,却无此闲情逸致了。”
那坐在主位的汉子道:“西门兄一向豪气干云,怎的今日说出这等丧气的话,该罚三大杯!”虬须汉子笑道:“吉凶祸福,人所难恻,我说的是老实话,却并非畏怯,并非丧气!”但他虽然辩解,却仍默饮了那三杯罚酒。又一个汉子道:“这也是真话。
嗯,人间本是多歧路,如此江湖不忍看。怪不得西门兄要高歌‘行路难’了。“那主人笑道:”西门兄既高歌‘行路难’,不如不去也罢。留在此间,咱们兄弟再作平原十日之饮!“那虬须汉子哈哈大笑道:”多谢主人盛情,但这条路还是非走不可。“
那击筑的汉子忽道:“主人该罚三大杯!”那坐在主位的汉于诧道:“为何该罚?”击筑的那汉子道:“你听不出西门兄的歌意,李白这首‘行路难’不错是说行路之难,但歧路险途,绝难不倒英雄豪杰!那首歌最后两句怎么说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对‘长风破浪’的豪士,行路又何难之有?主人不解歌意,还不该罚?”
那坐在主位的汉子也哈哈大笑道:“好,该罚该罚!请阖座陪我同饮三杯,祝西门兄长风破浪,直挂云帆济沧海!”
众人豪兴勃发,欣然举杯,同声说道:“好一个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大家干了!”
虬须汉子一饮而尽,掷杯笑道:“多谢众兄弟给我饯行,我该走啦!大家都别送了!”就在众人大声祝贺他“长风破浪”之声中,离开座位,大踏步走下酒楼。
珊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虬须汉子,耿照虽然也觉得那汉子是个异人,对他甚为注意。但耿照究竟是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习惯讲究礼貌,心里想道:“一个女孩儿家这样定了眼睛望男人,容易惹人误会,最少也有失礼之嫌。”心里觉得不妥,却又不好对珊瑚明言,便拿起酒杯碰一碰珊瑚的酒杯说道:“贤妹,咱们再喝两杯,也该走啦。”珊瑚心不在焉地拿起酒杯“嗯”了一声,酒杯并未沾唇,又放下了。这时,那虬须汉子正从他们的座位旁边经过,也不知珊瑚是否听到耿照说些什么,总之她的全副精神,似乎都已放在那虬须汉子身上。
那虬须汉子走下酒楼,身躯微俯,露出挂在腰带上的一个绣荷包,这荷包是用五色丝线所绣,鲜艳夺目。当时的风气,出门人的银钱都是放在“褡裢”(包袱)里面,只有富贵人家的子弟才用荷包,放一些自己心爱的零碎东西。这汉子带着一个绣荷包,与他的豪客身份,实在是大不相称。不过耿照欠缺江湖阅历,他自己又是富贵人家,多精致的绣荷包也是见惯了的,对这豪客的荷包,虽也感到“抢眼”,却并不怎样放在心上。
珊瑚突然间把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竟似呆了,耿照见她神情有异,正自莫名其妙,珊瑚忽地“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他们所占的是一个临窗的座头,耿照来不及问她,只见珊瑚已蓦地推开窗门,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酒楼上的客人哗然大呼,耿照也吓得慌了,忙着便要下楼追赶,店小二大叫道:“喂,喂,你们还没有付钱哪!”登时涌上几个人来,要揪耿照,耿照急忙取出一锭银子,说道:“不必找了!”顾不得再顾礼貌,推开众人,索性也从窗口跳了下去。酒楼上议论纷纷,有人说道:“这两个男女准是私奔的、敢情是碰到了熟人,跳楼逃跑!哈哈,真是为了恋情,性命也不顾了。”这些难听的话,好在耿照没有听见。
耿照跳下街心,只见珊瑚已跨上马背,往前疾驰。耿照也急忙上马追赶,珊瑚这时才发现耿照在她的后面,回头说道:“大哥,对不住,我有要紧事,一时忘记招呼你啦!”耿照听了,心里满不是味儿,但也因此惊疑不定,要知珊瑚一路之上,对他都照料得十分周到,现在却忽然抛下了他,连打个招呼都忘记了,可见这件事情,在珊瑚心目之中,一定是比护送耿照还重要得多。
耿照纵马疾驰,好不容易追上了珊瑚,连忙问道:“瑚妹,什么事情?”珊瑚只说了一个“追”字,耿照道:“到底追谁呀?”珊瑚道:“追那个虬须汉子,快,快,追上他再说!”耿照怀着闷葫芦,只好跟着她跑。好在虬须汉子没有走碍多远,追了一会,到了郊外,便发现那汉子正在路上。正是:不知何事萦怀抱,欲间伊人意悄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虎|茓龙潭都不惧新欢旧爱两难忘
珊瑚纵马向前,扬声叫道:“好汉慢走!”那虬须汉子愕然止步,回头说道:“我走得好好的,你把我叫住,为了何来?快说,快说,我还要赶路呢!”珊瑚跳下马背,说道:“冒昧得很,想向你借一样东西。”那虬须汉子哈哈笑道,“原来姑娘是绿林中的女豪杰么?俺一个穷汉,可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你呀!”
珊瑚的江湖阅历甚丰,早看出那汉子那愕然的神色、嬉笑的口吻,都是有意做作出来的,若照她平日的脾气,早已发作,只因此际她有求于这个汉子,只好按下脾气,检衽一礼,说道:“好汉说笑了,请借你这绣荷包一观。”
那虬须汉子道:“哦,原来你是看上俺这个绣荷包。古语有云:”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姑娘,你喜欢这个绣荷包,本来送给你也未尝不可。只是这绣荷包不是俺的,它另有主人,俺可就不能把它私自送人了。“
珊瑚道:“我知道它另有主人,我只是借来看看。”那虬须汉子道:“好吧,那你就拿去看看,照样绣一个,你喜欢送给谁就送给谁吧。”
珊瑚面色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虬须汉子笑道:“没有什么意思。姑娘家喜欢拈针弄线,绣些玩意儿送人,那也很平常呀。”
耿照站在一旁,甚为诧异,心里想道:“她急急忙忙地赶来,难道就只为了这个绣荷包?这汉子说的话也确是令人不解。”
珊瑚接过了那个绣荷包,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荷包上绣的是白莲花下一对戏水鸳鸯,珊瑚神色黯然,眼角不知不觉地沁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那虬须汉子道:“咦,好端端的你怎么哭起来啦?别哭,别哭!你若当真喜欢这个绣荷包,我给你向它的主人说一声,说不定他会改变心意,转送给你也说不定。”
珊瑚柳眉一竖,忽地问道:“这绣荷包你是怎么得来的?”那虬须汉子道:“它的主人交托给我,请我带去给一位姓玉的姑娘的。”珊瑚道:“我就是那位姓玉的姑娘,你快说,他在哪儿?”
那虬须汉子们目斜睨,眼光从耿照身上掠过,又回到珊瑚身上,似笑非笑他说道:“哪个他呀?”珊瑚嗅道:“还有哪个他,就是这个绣荷包的主人!”
那虬须汉子道:“我以为你已经不想见他了?你当真还要见他么?”珊瑚道:“我寻访他已有好几年了,好坏也得一见。”那虬须汉子道:“好吧,你既然想要见他,那你可得先做一件事情。”珊瑚道:“何事?”那虬须汉子向耿照一指,冷冷说道:“你把这小白脸杀了!”珊瑚呆了一呆,叫道:“你说什么?”
那虬须汉子道:“我说把这小子杀了!”珊瑚叫道:“不行!”那虬须汉子道:“你狠不了心是不是?我给你下手!”珊瑚“嗖”的拔出佩剑,挡在耿照身前,喝道:“你敢动他一根毫发,我就和你拼命!”
那虬须汉子哈哈大笑,说道:“不是我要杀他,我是为你着想,留着这小子对你总是麻烦,你不怕这绣荷包的主人疑忌么?”
珊瑚柳眉倒竖,说道:“他是我的义兄,我们光明磊落,伺怕别人闲话?钊哥一向明理,我想他也决不至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虬须汉子皱了皱眉,淡淡说道:“这就难说了。不过,这是你们的事情,你不怕那人疑忌,我又何必多管?再说下去只怕你也要把我当作小人了。”神色似乎很不高兴。珊瑚忽道:“你是西岐凤西门业先生吧?谁不知道东海龙、西岐凤二人乃是四霸天中的豪士高士,我怎敢把你当作小人?”
其实珊瑚也是误打误撞,猜中了那虬须汉子的身份的。武林中复姓“西门”的人很少,她在酒楼上听得那些人称这虬须汉子为“西门兄”,而这汉于的深厚内功,又已在他的狂歌中表露无遗,所以珊瑚早就猜到这人定是四霸天中的西门业,果然一猜便着。
四霸天中二邪一正,还有一个是邪正之间的人物。这西门业恰恰是四霸天中唯一正派的人,不过,他既号称一“霸”,在豪气之中自也兼有几分霸气。在他眼中,耿照不过是官家子弟,会讨女人欢喜的“小白脸”而已,这样的纨绔少年,多杀几个也无所谓。
珊瑚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放下了心,说道:“你是西门业先生,我不妨对你明言,我这位义兄乃是大金国的钦犯。我奉了我家小姐之命,护送他一程的。我家小姐就是人称‘蓬莱魔女’的柳清瑶,想必你是曾听过她的名字?”
西门业哈哈大笑,说道:“不瞒你说,我已经知道你做了蓬莱魔女的侍女,我这次北上,正是想顺路经过你们的山寨,将这绣荷包交给你,并顺便拜会你家小姐的。巧得很,却在这里遇见了你,省得我多跑一趟路了。”他看了耿照一眼,接着又大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却原来你也是我辈中人,嘿,嘿,我刚才也是喝酒太多,有点糊涂了,凭你在酒楼上叫的那个‘好’字,我就应该知道你不是凡夫俗子。”西门业豪情霸气,但却有个缺点,喜欢别人奉承,珊瑚知道他的脾气,故而刚才给了他一顶高帽,他一高兴,自觉过意不去,因而对耿照也就改了口气,另眼相看。
珊瑚又再裣衽一札,说道:“他在哪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门吧?”西门业道:“商河县城东六十里的地方,孤鸾山下,有家人家,门前有七株松树,左边四株,右边三株,你找到那家人家,可以说明你是蓬莱魔女的侍女,求见主人,道明来意。至于那家主人,让不让你见他,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珊瑚吃了一惊,问道:“我那刽哥就在那人家中吗?为什么见不见我,他也不能作主?他在那人家中是什么身份,是奴仆还是囚徒?”西门业道:“既非奴仆,亦非囚徒,但他却必须听主人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的就只是这么多了。”珊瑚道:“那家主人姓什名谁?何等人物,你总可以告诉我吧?”
西门业摇了摇头,说道:“你去了自然知道。我不想犯那主人的禁忌,你也不必说是我指引你来的。说了反而不好。”珊瑚惊诧之极,要知西门业在江湖上乃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性情又极豪爽,但听他口气,他对这家人家也是十分忌惮,说话都是藏头露尾,不敢直言,显然这人家的主人定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西门业道:“上月我经过孤鸾山,那家主人留我住了一晚,你的那位朋友私来会我,承他信赖,托我给他办这件事情,将这绣荷包带给你。现在荷包已经带到,我也另外还有事情,请恕我不能帮你忙了。”他笑了一笑,又道:“其实这事情我要帮忙也帮忙不上,一切都得你自己好自为之。告辞了!”他哈哈一笑,朗声吟道:“江湖本是多风浪,好梦由来最易醒。”吟声苍郁,回头望了耿照、珊瑚二人一眼,大踏步向北而去。珊瑚心中忐忑不安。
耿照说道:“贤妹,愚兄向你贺喜。你不必为难,你送我到了此地,已是情至义尽,不必再送了。你有正经事情要办,赶快去吧!祝你早完心愿,故友重逢。”耿照并不糊涂,听了她和西门业的言语,早已猜想得到:那绣荷包的主人,也即是珊瑚所要急于寻访的人,定是她那晚对自己说过的,她那位青梅竹马之交的知心朋友。他当然不方便再和珊瑚同去了。
珊瑚道:“商河在山东境内,不必着忙,我再送你一程,过了德州,咱们再行分手。”
路上珊瑚问道:“你可听过四霸天的名字么?”耿照笑道:“我曾经被北霸天北宫黝打了一鞭。其他三霸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今日方知原来这虬须汉子也是一霸。他虽然曾想杀我,但看来这一霸却要比北官黝好得多了。不失风尘豪侠的本色!”
珊瑚笑道:“北宫黝怎能与西门业相比?北宫黝名居四霸之未,人品最差,武功也最弱,反正现在闷着没事,我就将四霸天对你说说吧。”
珊瑚道:“这四人都是复姓,姓氏的第一个字按次序排列,恰巧就是东南西北。东霸天是东园望,南霸天是南宫造,西霸天就是刚才那虬须汉子西门业,北霸天则是你曾会过的北官黝了。这四霸天另外还各自有一个绰号,东霸天东园望武功最高,为人介于邪正之间,行踪神出鬼没,又是住在东海一个小岛上的,所以人称‘东海龙’;南霸天南宫造性极粗暴,是一个横行江南的独脚大盗,人称‘南山虎’;西门业是四霸天中唯一正派的人物,相貌粗豪,却饱读诗书,多才多艺,因此人称‘西岐凤’;至于那北霸天北宫黝,在四人当中,人品最为低下,甘为金虏的走狗,所以江湖上就叫他做‘北芒狗’,‘北芒’是金京中都北边的一座山名,作为中都的屏障,北宫黝被唤作‘北芒狗’,那即是说他是金人的看家狗了。”耿照笑道:“这四个人的绰号,倒是起得有趣,又都合了他们的身份。”
珊瑚道:“你有小姐的令箭,大江南北的绿林好汉都得给你几分面子。所要防备就只是两个人,在北方是东园望:在南方是南宫造。东园望住在东海的飞龙岛,每年都要到泰安一两次,在山东境内,对他要特别小心。”耿照笑道:“他是四霸之首,我是无名小卒,他又非金人走狗,未必会特别与我为难。”珊瑚道:“但愿如此。好在他每年也只是到山东一两次,每次也只是上泰山游览,你此行不必经过泰山,那也就很少机会碰到他了。”
他们二人的坐骑乃是千中挑一的骏马,脚程甚快,日头过午,就踏入山东境内,再过一个时辰,德州城已经在望,珊瑚要去的商河县在德州东北,耿照去江南的路线则要取道济南,那是在德州的西南方。南北异途,两人到了德州,那是必须分手的了。瞩瑚眼圈一红,伸出手来,哽咽说道:“哥哥,你一路保重。”她像蓬莱魔女一样,虽然倔强骄傲,却是性情中人,并不因为已经切道了旧日爱侣的消息面对耿照冷淡,耿照甚为感动,当下也执着她的手,说道:“妹妹,但愿你事事称心,珍重,珍重。”两人都知道从此一别,后会无期,不禁黯然神伤,洒泪而别。
珊瑚固然是满怀心事地离开,耿阻一路之上,也是怅怅惘惘,思如潮涌。他从珊瑚的遭遇,不禁又一次想起了表妹秦弄玉来。珊瑚就可以会见她旧对的爱侣了,而他和秦弄玉却不知何日重逢?而且在彼此成了冤家仇人的情形下,纵使有相逢的机会,恐怕也是“相见争如不见”的好。想至此处,他觉得珊瑚的身世虽也可怜,却比他幸运多了。
正在心事如麻之际,忽见两骑快马,迎面面来,当前的那个汉子,忽然冲着耿照叫道:“你是耿照吗?”
耿照抬头一看,却不认得这个汉子,耿照大为诧异,反问道:“你是谁?找那耿阻为了何事?”他是“钦犯”身份,在未弄清楚对方来历之前,只好含糊其辞,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先探问对方的来意。
耿照自以为应付得宜,哪知他这么一问,却不啻自认便是耿照,后面那个汉子味着眼睛怪笑道:“和你同行同宿的那美人儿呢?”这汉子一时阴阳眼,满面邪气,说话又轻薄下流,耿照一听,不禁怒火勃发,斥道:“你胡说什么,给我滚开!”
那汉子却不理睬耿照,径自对他的同伴说道:“我那晚没有和他对过盘儿(绿林黑语,见过面之意。)但听这声音,决错不了。并肩子上吧!”蓦地把手一扬,一柄匕首对着耿照便飞过来。
耿照一个“镫里藏身”,哪知这柄匕首虽然向他飞来,目标却不是在他身上,只听得“噗”的一声、匕首Сhā入了马脑,那匹骏马,受了重创,狂嘶跳跃,忽地四蹄屈下,将耿照掼下马背。
耿照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只觉脑后金刃劈风之声,敌人已经袭到,耿照一个箭步窜出,大怒骂道:“岂有此理,我与你等何冤何仇,为何横加毒手,毁我坐骑?”
说时迟,那时快,那阴阳眼汉子已是如影随形,跟踪扑到,怪声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有人与你有冤有仇,姓耿的小子,你晦气临头,认了命吧!”手中一对三尖两刃刀,横七竖八的便向耿照乱砍过来。耿阻大怒,宝剑出鞘,一招“风卷残云”反削出去。
另一个鹰鼻汉子叫道:“当心,这是宝剑!”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阴阳眼汉子的右手刀已被削去了刀尖。那阴阳眼笑道:“不错,果然是把宝剑,等会儿我就要他这把宝剑,其他的归你。”他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说话之间,双刀飞舞,又已连进七招。耿照的宝剑竟未能再碰上他的兵刃,看来他的武功实是在耿照之上,最初的那一刀不过是试探性质,试出耿照用的果是宝剑,他就改用游身八卦刀法,不再和耿照的宝剑硬碰了。
但耿照的家传剑法却也不弱,那汉子又不敢碰他的宝剑,一时之间,要把耿照打败,却也不能。那鹰鼻汉子道:“不能为这小子多耗时候了!”声到人到,亮出一时判官笔,立即也向耿照攻来。
耿照侧身一闪,刷的一剑刺出,那鹰鼻汉子使了一招“横架金梁”,双笔架住他的宝剑,“当”的一声,火花四溅,耿照虎口发热,宝剑几乎拿捏不住,不禁心中一凛:“鹰鼻汉子武功更在他同伴之上!”
那汉子得理不饶人,用了一个“粘”字诀,将耿照剑势卸开,双笔便Сhā过来。
耿照宝剑狂挥,以攻为守,奋力连解三招,同道:“耿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朋友,请两位明言。”那阴阳眼汉子笑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明白!”乘着耿照说话分心,墓蓦欺身直进,一刀砍向耿照的手腕,耿照大怒,一招“玉带围腰”,剑光如环,拦腰卷去。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剑法,耿照小臂中了一刀,那阴阳眼汉子的左胁也被剑尖刺开了一道裂缝,血流如注,但好在双方都只是伤着皮肉,没有触及骨头。
那汉子怒道:“好呀,你这小子,敢情是不想活了?”双刀挥舞,攻得更急。耿照虽然也动了怒气,但心里想道:“我父亲当年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要将他那份遗书送到江南。我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两个恶贼手上,那却是太不值得了。”如此一想,不禁打消了与敌人拼命的念头。
耿照仗着宝剑的威力,发了一招“长河落日”剑光划成了一道圆圈,将那两个汉子迫开了一步,腾出左手,将蓬莱魔女那枝令箭摸了出来,忍着了气,朗声说道:“两位可认得这狡令箭么?小弟纵有不是,也请两位看在令箭主人的份上,容小弟赔个罪。”
那鹰鼻汉子“咦”了一声,说道:“这是蓬莱魔女的碧玉令箭!”耿照暗暗欢喜,心道:“你认得这枝令箭就好。”心念未已,忽听得那阴阳眼汉子冷笑道:“蓬莱魔女的令箭可以吓退别人,咱们却不是这枝令箭吓得倒的!刘大哥,你意下如何?”他前半截口气很硬,但未了却又要和他同伴商量,显然他对蓬莱魔女也并非全无怯意。
那鹰鼻汉于道:“不错,庄主交下来的命令只是要咱们拘捕这个小子,管她什么蓬莱魔女不蓬莱魔女?”这鹰鼻汉子沉着得多,不似那阴阳眼汉于的嚣张,敢情他似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但一说出来就是斩钉截铁,替他的同伴拿定了主意。
令箭竟不生效,耿照只好豁出性命,再与那两个汉子恶战。
他的武功本来不及那两个汉子,手臂又受了伤,气力渐渐不加。
宝剑的威力也就越来越弱了。
战到此际,那鹰鼻汉子大喝一声“着!”双笔晃动,左刺“白海|茓”,右刺“长强|茓”,耿照横剑一封,却被那阴阳眼汉子的双刀架往,“当”的一声,阴阳眼汉子的左手刀也被削去刀尖,可是就在这一刹那,耿照已如触电一般,心头一震,左胁的“白海|茓”已被那鹰鼻汉子的判官笔点个正着!
耿照大叫一声,倒跳出一丈开外,趁着还未倒下的一瞬间,使尽浑身气力,将宝剑脱手,化成了一道长虹,向敌人掷去!
那阴阳眼汉子急于要取得耿照的宝剑,却想不到耿照在被点了|茓道,即将倒下之际,居然还能够将宝剑掷出,当作暗器伤人,说时迟,那时快,那口宝剑不待他伸手去取,已是向他疾飞而来,那阴阳眼汉予双刀齐拍,意欲将宝剑击落,哪知力与愿违,耿照这反手一掷,乃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拼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狠招,更加以他这口宝剑有断金截铁之能,那阴阳眼汉子和他距离大近,室剑飞到跟前,他才招架,如何招架得住;只听得“当”的一声,那阴阳眼汉子的双刀断为四段,剑势未衰,直刺入了他的小腹。
这一剑掷出,耿照亦已筋疲力竭,倒在地上。那阴阳眼汉子大怒,抽出宝剑,顾不得血流如注,便上前要杀耿阻。
耿照|茓道被点,知觉未失,见那汉子挥剑刺来,心头一凉,想道:“想不到我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心念未已,忽听得那鹰鼻汉子喝道:“不可!”判官笔往上一架,将他同伴的这一剑架住。
那阴阳眼汉子气呼呼道:“不杀这小子,我,我此恨难消!”鹰鼻汉子斥道,“你忘了庄主的吩咐吗?对蓬莱魔女的人,咱们虽然不怕,但却不能杀他!”阴阳眼汉子听他抬出了主人的命令,不禁气馁,“呛啷”一声,双臂无力,宝剑跌下。
那鹰鼻汉子迅速将耿照身土的东西都扫了出来,除了那枝碧玉令箭之外,还有几锭银子,他全都收了,冷笑说道:“我以为是只肥羊,却原来是匹瘦马。”耿照最关心的是那份遗书,他下山之时,珊瑚早已替他缝在衬衣里面,没有给这鹰鼻汉子搜出。
那阴阳眼汉子挣扎看将宝剑重拾起来,得意笑道:“我吃了这口剑的亏,却做了这口剑的主人,也算抵偿得过了。哎哟,哟……刘大哥,麻烦你给我敷上金创药。哎哟,哟……”他伤口流血不止,双臂亦已麻木不灵,禁不住张口呼痛、求助。
那鹰鼻汉子在耿照的长衫上撕下一幅,缚了耿照的眼睛,这才过来帮助同伴,他看了一眼,忽地冷冷说道:“你伤得很重,恐怕走不动了。我必须在今晚日落之前,将这小子押回去,这怎么办?”那阴阳眼汉子慌道:“刘大哥,你可不能将我丢下不管。”那鹰鼻汉子道:“不错,咱们敌人甚多,我若将你丢下,只怕你会落在别的敌人手中。”阴阳眼汉子呻吟道:“大哥,你将我带走吧。迟那么一天半天,想主人也不会见怪。”鹰鼻汉子道:“我又不是主人,我怎么知道。不过,你我八拜之交,你受了伤,我也不能不管。好,现在只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语犹未了,忽地将阴阳眼汉子手中的宝剑夺了过来。
那阴阳跟汉子大惊失鱼,颤声叫道:“刘大哥,你,你干什么?”话犹未了,那鹰鼻汉子已是手起剑落,唰的一剑,从他的前心通过了后心。那阴阳眼汉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厉声叫道:“你、你、你好狠啊!”鹰鼻汉子冷冷说道:“谁叫你本领不济,受了剑伤?你不能走动,与其落在敌人手中,不如死在我的剑下。兄弟,你休怪做哥哥的狠心,我回去一定请高僧给你念往生咒。”这几句话说完,那阴阳眼汉子亦已断了气。鹰鼻汉子一脚赐开他的尸身,揩干了剑上的血迹,哈哈大笑,解下耿照的剑鞍,纳剑入鞘,佩在身上。
耿照听得毛骨悚然,心里想道:“天下竟有如此狠毒强盗,他们的主人,更不知是怎么样凶狠的魔头?这次落在他们的手中,定是凶多吉少了!”他被蒙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身子突然一紧,那鹰鼻汉子己把他挟了起来,跳上马背。
这匹马似乎比耿照原先那匹坐骑更为骏健,耿照被他挟持而行,只觉有如腾云驾雾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匹马似乎已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再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鹰鼻汉子勒住了马,得意笑道:“到了,到了,好在没有误了主人限定的时刻。”随即解开了耿照的蒙眼布。
耿照张目一看,只见面前一座大厦、粉墙百仞,密布蒺藜,中间一座门楼,长壁辉煌,气象万千,门楼下面开着两扇大铁门,左右两行执戟的武士,看来很像一个城堡。最前面那个守门的武士道:“恭喜,恭喜,刘大哥功成回来了。”那鹰鼻汉子道:“烦你通报主人,说我回来缴令。”那武士将他们带人一间阴沉沉的屋子,叫他们在那里等候。
耿照惴惴不安,心里正在想道:“莫非这里的主人就是四霸天中的东海龙?珊瑚说过在冀鲁一带,只有他敢不买蓬莱魔女的帐。但他是住在东海一个小岛上的,却怎的变成了庄主?”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脚步声响,主人已经走了出来。
耿照一看,大出意外,主人竟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少年,剑眉虎目,颇有几分英气。耿照曾会过四霸天中的西霸天西门业和北霸天北宫黝,这两人都是将近五十岁的中年人,按理推想,东海龙是四霸天之首,决不会是个少年。
那鹰鼻汉子对这少年似乎很是畏惧,连忙跪下去磕头,禀道:“姓耿的小子带来了,请主人处置。小的办事不力,望主人恕罪。”
那少年道:“你办得很好啊,并没有过了时刻。嗯,丁立呢?
他怎么没有回来?“
那鹰鼻汉子道:“丁兄弟不幸,已丧在此人剑下,我未能保护他,惭愧得很。”
那少年双眼一翻,冷森森的目光从耿照身上扫过,射到鹰鼻汉子面上,冷冷说道:“凭这小于就能杀了丁立?”那鹰鼻汉子忙道:“主人明察秋毫,这小子武功虽然不济,但他却有一把宝剑。”他将宝剑解下,双手捧起,又再说道:“这柄宝剑有削铁如泥的威力,小的特地取来献给主人,请主人赏收。以主人的绝世武功,再有了这把宝剑,更可以无故天下了。”
那少年道:“别罗嗦,拿来与我瞧瞧。”接过宝剑,随手一挥,将桌上的一个镇纸铜狮劈为两半,点点头道:“不错,是把宝剑,这就怪不得了立丧在他的剑下了。”
那鹰鼻汉子媚笑道:“难得主人也赏识此剑,从今之后,天下剑术名家,都得向主人俯首称臣了!”
那少年剑眉一竖,忽地“哼”了一声,冷笑说道:“剑是不错,但我岂屑用它,你以为我没有这把宝剑,就不能称雄天下吗?”
那鹰鼻汉子浑身打抖,慌不迭的又跪下来磕头,颤声说道:“是小人无知,是小人说借了话。主人武功绝世,区区一把宝剑,焉能放在主人眼内?但请主人念在小的也是一番好意,恕过小的失言之罪。”
那少年给他一捧,哈哈大笑,说道:“武功倘若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摘叶伤人,飞花杀敌,这些神奇的武功,说与你听,你也不懂。我不敢自夸绝世武功,但在我眼中,这柄宝剑也不过等于废铜烂铁,只有你们才会珍贵它。好吧,你今次立了一功,这把宝剑就赏给你吧。”纳剑入鞘,抛回给那鹰鼻汉子。那鹰鼻汉子惶恐道:“小的怎配带这把宝剑?”那少年愠道:“有什么不配?你胆敢看轻了你自己吗?你看轻自己即是连带看轻了我!你要知道、你是我的手下,我的手下,难道还不配有宝剑?”那鹰鼻汉子连忙磕头谢恩,说道:“主人言重了,既然如此,主人赏赐,小的也不敢推辞了。”他一面磕头,心里头却暗暗好笑。原来他熟悉主人眼高于顶的脾气,刚才的种种,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的。那少年自负武功,不肯接受宝剑,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那少年问道:“你搜过了这小子吗?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那鹰鼻汉子道:“除了几锭银子之外,还有一枝蓬莱魔女的令箭。”那少年面色微变,说道:“拿上来。”
少年手持那枝碧玉令箭,将令箭一指,耿照只觉一线劲风,似利针刺进他的体内,登时|茓道解开,稍觉疼痛,便浑身舒服。
他和那少年少说也有丈许距离,那少年随手这么一指,就解开了他的|茓道,内功之强,当真是难以思议!
那少年指着耿风问道:“这令箭是柳清瑶亲自给你的吗?”蓬莱魔女威震江湖,别人在谈起她的时候,敬之者称为“女侠”,畏之者指为“魔女”,但像少年这样直呼其名的在耻照还是第一次听见,显得他和蓬莱魔女的关系似乎甚不寻常。
耿照答道:“不错,是柳姑娘亲手交给我的。”那少年冷冷问道:“她和你是什么交情?”耿照道:“在她给我令箭之前,我和她素不相识。”那少年冷笑道:“素不相识?为什么她肯把令箭交给你这个陌生之人?”耿照道:“地知道我独自一人要走长途,故而给我这枝令箭,并不是我问她要的。”
那少年目光如刺,紧紧地盯着耿照,又冷笑道:“这么说来,她对你倒真是好得很啊!看来,她是看上你这小白脸了。”耿照怒道:“你、你怎可这样诬蔑柳姑娘。”
那少年面色一沉,忽地厉声说道:“给我把这小子的脸皮剥了,送去给柳清瑶。”耿照又惊又怒,正要跳起来拼命,那少年将令箭一指,使出“隔空点|茓”的功夫,又封了耿照的|茓道。
那鹰鼻汉子应了一声,随即拨剑出鞘,走过来道:“我正好用他的宝剑剥他的脸皮。”那少年哈哈大笑。
那鹰鼻汉子将宝剑在耿照的面门晃了两下,自言自语道:“要剥下他的脸皮而不伤他的性命,倒真要费点心思呢!”那少年道:“蠢材,你从耳根剥起,很容易就可以把整张脸皮揭出来了。”那鹰鼻汉子道:“是!”小心翼翼地将剑锋移到耿照耳根,似乎是怕剥不到完整的一张脸皮,会给主人责骂。
那鹰鼻汉子看准了部位,正要将剑尖一划,耿照感到冷气沁肌,饶是他并不怕死,但想到剥皮之苦,也不禁为之心悸。
就在这一刹那,那鹰鼻汉子的剑尖就要触及耿照肌肤之际,忽听得一声喝道:“且慢!”
耿照惊魂未定,把眼一观,只见来的是个妇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姿容妖艳,但浓脂厚粉却掩盖不了她眼角的皱纹,看来至少也在三十岁以上,比那少年是显得苍老多了。
那妇人一到,少年慌忙站了起来,只听得那妇人冷笑问道:“你为什么要剥他的脸皮?”那少年道:“娘子——这,这,这事你不用管。”那妇人柳眉一竖,说道:“我偏要管。哼,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意吗?你念念不忘柳清瑶是不是?这小子是柳清瑶的情人,你吃醋了是不是?”那少年道:“娘子,你别胡乱猜疑。”那妇人冷笑道:“你呀,你对我从无真心,叫我怎不猜疑?
我们不许你剥这少年的脸皮。快把他放了!“那少年道:”脸皮不剥也罢,但放却是放不得的。“那妇人道:”为什么放不得?“
正是:夫是魔头妻也怪,夫妻各自有邪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口分解。
第十回:少年自有难言苦妖女私传大衍功
那少年道:“娘子,你忘了么?咱们曾答应了孟钊什么事情?”那妇人格格笑道:“给他娶一个标致的娘子。”那少年道:“可是孟钊这小子就死心眼儿,只想与他那位玉姑娘重圆好梦。”那妇人道:“这事和这姓耿的小子又有什么关连?”那少年道:“娘子,你有所不知,这姓耿的小子和孟刽的那位玉姑娘,哈哈,他们的关系可是暧昧得很哪!”那妇人大感兴趣,问道:“怎么个暧昧法?”那少年道:“刘彪,你说与主母听听。”
那鹰鼻汉子道:“前几天我们发现这小子和玉姑娘在冀鲁的大路上同行,我们就暗暗跟踪,哈哈,他们晚上在客店投宿,竟是同在一间房于的。”
那少年笑道:“娘子,你明白了吧?这小子是那位玉姑娘的面首哪!”话至此处,耿照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情!
满腔委屈,心里想道:“我与珊瑚光明磊落,不料落在这些小人的眼中,却是想得如此不堪,我受诬陷还不打紧,连带珊瑚也蒙了污垢,真是太冤柱了、大不值了!”他满腔委屈,满腔冤愤,只是被点了|茓道,却嚷不出来。
那少年说道:“孟钊这小子虽然本领平常,但咱们却还有用他之处。我答应给他找回他的玉站娘,就正是要他死心塌地为我所用。这小子竟敢沾惹他的姑娘,我当然要为他出一口气了。”那妇人道:“孟刽可知道了这件事?”那少年道:“我有意令他惊喜一场。等会几再叫他出来。”那妇人笑道:“恐怕不只惊喜,还要活活气死呢。他的好梦未圆,一顶绿帽子却是戴稳了,他还能要那玉姑娘吗?”那少年道:“这就是他的事情了。我把他的情人和仇人都战了来,我对他也算是尽了心力了。”那妇人道:“不错,他若是不肯再要他那骚蹄子,那就更好,我可以给他再作主张,”那少年道:“是呀,你总算明白了。这姓耿的小子是他的仇人,怎么好放?”
那妇人走到耿照身边,好像鉴赏一件精致的美术品似的,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摸了摸他的脸蛋,格格笑道:“这小子是长得标致,看来比盂钊还俊得多。怪不得会讨女人欢喜。
嗯,把他放了吧!“
那少年道:“怎么童我和你已说得这样清楚,你还要把他放了?”那妇人道:“你只知道笼络手下,就不知道讨我的欢心?”那少年惊疑不定,小声说道:“你也看上这小子了?”那妇人柳眉倒竖,嗔骂道:“放屁!”那少年道:“既然不是如此,何以又要把他放了?到底为的什么?”那妇人道:“为的就是他是柳清瑶的情人!他和那玉姑娘怎样勾搭我不管,只要柳清瑶喜欢他,我也就高兴!我要把他放回去,好绝了你对柳清瑶的妄念。怎么,我的命令你敢不依从么?”
那少年笑道:“娘子,你这干醋呷得好没来由。第一,她虽然是我的师妹,我离家之后,就从来没有回去过。我离家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呢!”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的师兄公孙奇。
耿照不知其中原委,大感奇怪,心里想道:“珊瑚与我无事不谈,却怎的从来没听她提过柳姑娘有个师兄?这人既然是她的师兄,却又为何一点也不买她的帐?还有一样,听他们的称呼,这妇人当然是他的妻子了。他年轻英俊,武功又高,何以却选了一个比他年老而又姿色平庸的妻子,对妻子又这样惧怕?
真是令人好笑、不解。“
那妇人冷笑道:“柳清瑶现在可不是孩子了,她早就从黄毛丫头变成了标致的大姑娘啦!孟例和他那位玉姑娘分手的时候,两人也还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孟钊不是一心一意要等她吗?”
公孙奇连连搓手道:“这怎么相同,这怎么相同?孟例没有妻子,我已有了你这如花似玉的娘于,早就心满意足,哪能还想别人?”
那妇人瞟了丈夫一眼,面色好转一些、但仍然冷笑道:“你别嘴上涂了蜜糖,讨我欢喜。哼,你若心中有我,当年也下会去缠南阳云仲玉的女儿哪?”
公孙奇道:“事情早已过去了,你还提它干嘛?何况这件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受人之托,那,那……”那妇人道:“好,就不谈这件事。你刚才说了个‘第一’还有没有个‘第二’?”原来公孙奇当年迫云仲玉父女之事,事关着一件秘密,那鹰鼻汉子虽然是他们夫妇的亲信,那妇人却也不愿给他知道,故此忙把话头岔开。
公孙奇道:“有,有。第二。你当然知道我最大的仇人是谁?”那妇人道:“怎么?你有了什么关于笑做乾坤华谷涵的消息吗?
华谷涵与这事又有什么相干?“公孙奇道:”华谷涵上月派遣了白修罗给柳清瑶送礼,送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柳清瑶现在已去回拜华谷涵了,又听说有人要给他们二人撮台呢。“那妇人格格笑道:”这么说,你很伤心了?“公孙奇正容说道:”不错,是很伤心,而且很愤恨呢。但娘子,你可别误会,我的伤心愤恨,是因为她到底是我的师妹,现在她和我的仇人勾结起来,看来是要对付我了。“那妇人道:”那你怎么办?“公孙奇咬牙道:”我已决意不把她当作我的师妹,她勾结我的仇人,她也就是我的仇人了。“这活,他当燃是有意说给妻子听的,不过,他心里确实也很伤心,说来神情激动,看不出是有意做作。那妇人眉梢充满笑意,脸色更好转了。公孙奇道:”好了,你现在总该相信我对柳清瑶没有什么邪念了吧?“那鹰鼻汉子忽道:”主公、有一件事,我还未禀报。“
公孙奇道:“何事?说来!”那鹰鼻汉子道:“孟钊的那位玉姑娘,她,她的身份——”那妇人连忙问道:“怎么样?”那鹰鼻汉子道:“玉姑娘是蓬莱魔女最得宠的一个侍女。”公孙奇“呀”了一声,似乎很出意外。那鹰鼻汉子道:“所以小人要向主公请示,主公既是把蓬莱魔女当作华谷涵一路的人,那么咱们让不让那玉姑娘踏进这里?她和这小子分手之后,就单独一人,向咱们这里来,估量最迟在明天中午也会到了。”公孙奇沉吟不语,似乎心意踌躇,一时难决。
其实公孙奇这一切也都是做作出来的,他早就知道了玉珊瑚是柳清瑶的侍女,但孟例和这鹰鼻汉子却还未知道。
而且这一切还是他有意安排的,上个月西门业路过商河,公孙奇留他住了一晚,他知道西门业交游广阔,他自己不出面、却有意“指点”孟钊,叫孟刽向西门业求助,亦即是请西门业给孟钊找寻珊瑚。公孙奇如此这般为盂钊尽心设计,并非为了孟钊,其实是为了他自己。原来蓬莱魔女不但威震江湖,而旦也是艳名四布,(江湖上最初本是称她为“蓬莱仙子”的,后来她杀了钟氏兄弟,又以武力收服冀北群盗,江湖上才改称她为“蓬莱魔女”。)公孙奇听人说起蓬莱魔女之美(那些人并不知道他就是蓬莱魔女的师兄),不禁暗暗后悔,心里想道:“早知道这黄毛丫头长成之后,会变成天仙般的美女,我当初实在不该离家,等到这个时候,她还不是我的人吗?嗯,她小时候我对她不错,想来她对我也未必就能忘情。”正是由于这一妄念,他才替孟钊设计,希望找到了珊瑚之后就让孟钊和珊瑚成为夫妻,这样孟钊夫妻必然十分感激他,乐意为他所用,他也就可以从珊瑚口中,探听柳清瑶的事情,甚而将来可以利用珊瑚,再搭上柳清瑶,与柳清瑶重修旧好。后来他订探得珊瑚在冀鲁路上出现,又急急叫手下人去跟踪查探,也都是出于这个私心。不过个空多出了一个耿照,而这耿照又与珊瑚有“暧昧”之事,这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这时他正在作状踌躇,那妇人却已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这有什么难处置的?当然是让她进来。我要收协做贴身侍女,也好气气那柳情瑶。哼,就不知道她的心是否还向着孟钊?”说到这里,她又不自禁地摸了一摸耿照的脸蛋,笑道:“这小子可比孟钊俊得多呢!”
公孙奇妒意大起,他井非妒忌妻子赞美耿照,而是胡乱猜疑,猜疑耿照是他师妹的情人。当下便即说道:“娘子,这还不易办吗?把这小子一刀砍了,不就成了?”那妇人微微一笑,轨道:“你虽是以风流浪子自命,却不懂得女人的心意!”
公孙奇打了个哈哈,歪着眼睛说道:“我不是女人。猜女人的心事总是要隔一层,还望娘子不吝指教。”那妇人道:“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要比男人深情得多。男人可以到处拈花惹草,同时有几个女的,一视同仁,女人可就做不到了。”公孙奇笑道:“不见得吧?若然如此,那你也不用为孟钊担心了?”那妇人道:“那位玉姑娘可也不是同时要两个男人呀。她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倘若是换了你呀,你一定是鱼也要,熊掌也要的了。”公孙奇苦笑道:“你总是瞎猜疑,捕风捉影。好啦,你的野火不要乱烧到我的人上来,还是将话头拉回去吧,说说孟钊的事情。”
那妇人道:“好吧,就说孟钊的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听到盂钊的消息,毕竟还是和这小子分手了。可见最少在此刻,在她心中还是旧爱胜于新欢,我担心的是在将来,将来她和孟刽钊相处久了,可能发现孟钊样样不如这个小子,那她就会后悔了。”公孙奇笑道:“是呀,既然你担心会有这样结果,那你又为何不肯听我之言,将这小子一刀杀了?”
那妇人冷笑道:“所以我说你不懂得女人的心意,若是将这小子杀了,她就更会怀念这个小子,而且说不定舢会因此怀恨孟钊,本来对他还有的旧情,也因此而付之流水。你要知道,在女人的心目中。得不到的东西和失去而不能再得的东西都是宝贵的!”公孙奇心里暗道:“男人也何尝不是如此?”问道:“然则依你之见又是如何?”那妇人笑道:“最好给这小子也找一位标致的娘子。过几年大家都生儿育女,那就平安无事了。”公孙奇大笑道:“原来你还熄给这小子做媒呀!哪儿去给他找标致的娘子?依我说,这是孟钊自己的事情,咱们实在不必为他担这么些心事,这小子最好交给他处置,他杀也好,放也好,都由得他。”
那妇人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忽地自言自语道:“那玉姑娘是柳清瑶的心腹侍女,哎呀,那么这小子就不一定是柳清瑶的情人了!”公孙奇给她一言提醒,猛地想道:“不错,我刚才也是一时妒火攻心,连这点浅显的道理也看不出来。倘若这小子是柳清瑶的情人,柳清瑶怎放心让他与自己的艳婢同行?看来那伎令箭,是柳清瑶看在自己心腹侍女的份人才给这小子的。何况现在又得到消息,柳清瑶已经和华谷涵勾搭上了,这小子更不会是她的情人了。”公孙奇之所以要杀耿照,不过是由于妒意,这么一想,妒意消散,就觉得杀不杀他,都是无可无不可了。正好那妇人也是同样心思,她要侃全耿照。主要就因为耿照是柳清瑶的情人,可以用耿照来断丈夫之念,现在既然发觉不是,那么杀不杀耿照,她也是无可无不可了。
两夫妻同样心思。那妇人笑道:“好吧,这回我听从你的主张,这小子是死是活,就得全看孟钊的了。”刚好说到这里。就有人进来报道:“孟钊求见主公。”公孙奇与那妇人相视而笑,心里想道:“这小子的消息倒很灵通。”当下笑道:“来得正好,省得我派人去唤。”
耿照抬头一望,只见一个少年走了进来,脸上冷森森的毫无表情。原来这次的行事,公孙奇虽然是瞒着他,但那鹰鼻汉子将耿照捉回来,消息便登时传了开去,不免有好事的打听其中原委,纸包不住人,秘密也就渐渐泄露了。孟钊确实是听到一些闲言闲语,沉不住气,这才藉故来的。
耿照满怀委屈,苦干|茓道被封,无法声辩,只见那少年充满恨意的眼光盯他一眼,却不言语,径自走上前去,向公孙奇行了一礼,掏出一封信来,说道:“主公吩咐的这封信札已经写好了,请主公过目。”公孙奇略看一看,笑道:“写得很好。”随手交给鹰鼻汉子,说道:“明日你给我选一个口齿伶俐的人,将这封信送到东海飞龙岛去。”鹰鼻汉子诺诺连声,将信收下。
孟钊垂手道:“主公还有什么吩咐?”公孙奇笑道:“你大约不只是为了要将这封信给我过目。不瞒你了,你先看一看,你可认得这小子吗?”孟钊再向耿照盯了一跟,说道:“不认得。”公孙奇道:“刘彪,你说给他听。”
那鹰鼻汉子道:“孟老弟,我说给你听,你可别恼。你那位姑娘和这姓耿的小子一路同行,今天才分手的。”盂钊颤声道:“刘大哥,你在跟踪他们?你,你可瞧见了他们有、有什么不轨之事?”这“不轨之事”囚字,他实在没有勇气说出来,声音细如蚊叫。
那鹰鼻汉子却故意大声说:“老弟,你可得看开一点,孤男寡女,一路同行,这不轨之事么?哦,我看你还是不问的好。”孟钊沉声说道:“到底怎么?”那鹰鼻汉子跨上一步,在他耳边说道:“老弟,你别着恼,他们晚上住店,只是要一间房的。”原来这鹰鼻汉子要了耿照的宝剑,自是想把耿照置于死地,免生后患。他说话的神态、语气,都是唯恐引不起孟钊的杀机。
孟钊面色铁青,但却没有立时爆发,公孙奇暗暗赞道:“这小子阴沉得很,在这当口届然还忍得住,看来是个可以造就之才。”
孟刽呼了口气,说道:“主公,请你解开这小子的|茓道,我想问他几句话。”公孙奇道,“好,这小子我交给你处置,要死要活,都由得你了!”随手一指,便以一股罡气,解开了耿照的|茓道。
耿照|茓道一解,不待那少年发同,马上就嚷起来道:“孟大哥,你错了!”孟钊道:“哦,我怎么错了?”耿照道:“你不明白,玉姑娘对你实是一片真情,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你呢,你休得听信别人的谗言。”孟钊冷冷说道:“你怎么知道?”耿照道:“玉姑娘都对我说了。你们以前是邻居是不是?你们常常到江边捉鱼,到野地捉蝴蝶是不是?你瞧,她对小时候的事情都还记碍很清楚呢!还不是很惦记你么?她还对我说过,她今生只有一个愿望,就盼和你再见上一面。所以当地一听见你的消息,就赶来了。”
要知耿照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自幼在官宦人家长大,虽非鲁莽之辈,但对人情世故却懂得很少,他一时情急,急于辩解,不假思索,就把珊瑚与他的私语都搬了出来。在他以为这可以解开孟钊的猜疑,哪知却正是犯了大忌,试想女孩儿家的心事,岂肯轻易对男子说的?耿照说出了这些,适足以证明他和珊瑚的交情大不寻常!盂钊不由得面色铁育,眼中喷火。
耿照犹自不知趣,又再说道:“玉姑娘与我光明磊落,我们只有兄妹之谊,决无苟且之事,皎皎此心,天日可表。”那鹰鼻汉子冷笑道:“说得倒好听。”耿照大怒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错,我们曾在客店投宿,但并非同住一房。”那鹰鼻汉子笑道:“你这小子很有本领,说谎也不脸红。”耿照把心一横,说道:“孟大哥,我把那晚上的真相都对你说了,免得你无谓猜疑。那晚我和五姑娘是住在一间套房之中,有门相通,但那是隔开的,睡到半夜,房里闹老鼠,我以为是夜行人,玉姑娘过来,将老鼠打死了。事实就是这样,你不信我,也该相信你的玉姑娘!”鹰鼻汉子嘿嘿冷笑,笑得邪气十足。
孟钊猛地喝道:“不要说啦,你不怕污了你的嘴,我也怕污了我的耳!”忽地一巴掌向耿照打去,耿照淬不及防,竟给他打了一记耳光,半边面都打肿了。
耿照是宁死不辱的脾气,这一记耳光,当堂打得他心头火起,说时迟,那时快,孟钊又是一掌打来,耿照这次有了防备,焉能再给他侮辱,一招“野马分鬃”,将他双掌格开,迅即也是一记耳光打去。孟钊因为见耿照是给那鹰鼻汉子擒来的,只道他武功寻常,哪知耿照的武功虽然不很高,却也不在孟钊之下,尤其他自幼便跟父亲练“蹑云剑法”,这“蹑云剑法”最讲究的是步法轻灵。孟钊突然给他反击,也是颇出意外,不过他要比耿照刚才毫无防备的情况好一些,没给打个正着,但耿照这一已掌,从他耳边擦过,也已括得他的耳根火辣辣作痛。
耿照抢了上风,却不趋势追击,反而停下手来说道:“孟钊,你侮辱我不打紧,但你却不该砧污了一心爱你的玉姑娘!你把她当成了什么人了?她今早还曾对我称赞过你,说你是个有气度、明礼义的人,谁知你却是这般量窄,唉,好不教我失望,为她可惜!”他越说越是气愤,那鹰鼻汉子又在一旁嘿嘿冷笑,用非常刺耳的声音说道:“妙哉高论!听了这番高论,我才知道,原来甘心情愿做个乌龟,方始算得是气度宽宏,明礼知耻!”孟钊大怒喝道:“好小子,你再胡说八道,我毙了你!”猛地又扑过来,立下杀手,一招“双风贯耳”,左右开弓,双掌拍击耿照两边太阳|茓。
耿照本来无意与孟钊动手,但见对方如此狠辣,也不禁动了怒气,双掌一分,用了一招“弯弓射雕”,解开了对方的“双风贯耳”,孟钊气势汹汹连劈七掌,耿照左避右闪,还了五招,但他却是只守不攻,显然还不想与孟钊拼命。
那妇人笑道:“这小子的身手倒还不错呢!”公孙奇道:“他这套掌法是从蹑云剑法上化出来的,蹑云剑、蹑云步也是一门武林绝学,当然是不错的了。”公孙奇只看了几招,就看出耿照的家数,耿照也不禁骇然。但公孙奇却只是袖手旁观,那鹰鼻汉子见主人如此,也就不放出手。
那妇人点点头道:“不错,这小子已得了蹑云剑的真传,可惜只有三四分火候,临敌的经验也很差,要是有个名师指点,他的武功可以迅速提高一倍。”又笑道:“可惜那位玉姑娘不在这几,有两个英俊的男人为她打架,她也应该感到骄做了。哈哈,他们争风呷醋,咱们可不能Сhā手了。”
孟钊狂攻不已,他的武功曾得过公孙奇的指点,也非比寻常,出乎又重又快,耿照接连遇了几次险招,无可奈何,也只好施展浑身本领,还击过去,不似最初的纯粹防御了。这么一来,一方胜在经验丰富,一方胜在招数高明,打得难解难分,煞是好看。
那鹰鼻汉子忽道:“主公,我想请你指点。”公孙奇道:“指点什么?”那鹰鼻汉子道:“我日前曾与一位朋友切磋武功,那人轻功很好,步法灵活,我用伏虎拳与他较量,结果是输了给他,我很不服气。主公武学深湛,因此想请主公指点,我再用伏虎拳是不是能打赢他?”公孙奇何等聪明,一听便知道鹰鼻汉子的用意。原来这鹰鼻双于是想暗中相助孟钊,孟刽新学会了售伏虎拳他是知道的,他其实是要公孙奇指点孟钊而已。那番话当然是他无中生有捏造出来的。公孙奇微微一笑,说道:“当然可以打得赢他。”
那鹰鼻汉子道:“怎样打法,还望主公详加指点。”公孙奇笑道:“我一说你就明白,只是略加指点也就行了。喏,步法灵活的下盘多不稳固,切忌与他绕身游斗;伏虎拳中有七式是拳中央腿的,你脚踏五门八卦方位,不必理对方从何处攻来,只是拳打东就脚踢西,拳打南就脚踢北,总之拳脚的方向相反,不出五招,敌人定要挨你拳头,否则也会着你脚踢。”
孟钊听了,心领神会,伏虎拳陡地使出,呼呼挟风,一拳劈面而至,耿照见他拳势凶猛,迅即一闪,哪知脚步未稳,孟钊一脚又已踢出,正是朝着他闪避的那个方位,耿照就等于自己送上去给他脚赐一般。耿照大吃一惊,硬生生扭转身躯,那一脚已从他腰胁擦过,虽然没有赐个正着,亦已感到火辣辣,隐隐作痛。说时迟,那时快,孟钊身形步换,从坎门踏出震位,第二拳又打出来,耿照喘息未定,慌忙一闪,他闪得快极,但奇怪得很,孟钊连环腿踢出,恰好又是朝着他闪避的那个方向,竟似预先料到耿照的身法似的。
原来正因为耿照的步法迅捷,他那蹑云步法,一闪就是由东向西,或是由南向北,习惯已成自然。而盂钊则拳脚井用,同时向相反的方向打出,耿照当然是不碰着他的拳头就要碰着他的脚尖了。
如此一来,耿照登时手忙脚乱,果然才不过第三招,就挨了孟钊重重一拳,幸而他身子结实,这一拳还禁受得起。耿照本来聪明,这时已看到对方克制自己的窍门,可是一来由于他的蹑云步法,习惯已成自然;二来在激战之中,心情紧张,不容他从容思考,一时间想不出应付之法,又着了孟钊一脚,这一脚正中他的膝盖,耿照膝盖一软,险险跪倒。那鹰鼻汉子哈哈笑道:“孟老弟,出于更重一些,把这小子打得屈膝求饶!”
耿照怒气填胸,心道:“大丈夫宁死不厅,要我屈膝,那是万万不能。”强忍痛苦,脚步踉跄的依然苦斗。但不过数招,又中了孟钊一拳,这一拳正中背脊,拳猛力沉,打得耿照眼冒金星,喉头一股腥气冲上,耿照咬着牙根,把一口鲜血哽咽下去。
忽听得有个娇媚的声音笑道:“傻小子,站着不动,全力还他一掌!”这时孟钊正自一拳打到耿照胸膛,耿照本来要闪身还击的,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姑且照这方法一试,当下倏然收步,纹丝不动,用尽全力,双掌一齐向前推出。如此一来,孟钊那一脚就踢了个空,他的功力虽然与耿照不相上下,但因他拳脚兼施,把力道分作两处使用,那一拳就挡不住耿照的双掌,不由得登登登的连退数步,险些跌倒。狼狈的情状,就似耿照先前所受一般。
孟钊又惊又怒,大声叫道:“二小姐,你、你——”耿照抬头一看,只见指点他的竟是个年轻的女子,梳着高耸的“堆云署”,缩着一支金钗,脸上涂了一层不厚不簿的脂粉,姿容说不上是美,但也并不丑,比那妇人好看一些,但两人的相貌却很相似。
公孙奇喝道:“虹妹别管闲事,孟钊你别理她,快用伏虎拳的第七式,走离门,趋乾位,拳打‘愈气’,脚赐‘白海’。”孟钊有主人撑腰,胆气顿壮,一个转身,拳打脚踢,从耿照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那少女也立即叫道:“走乾门,趋震位,掌击‘膻中’。”
“咚”的一声,耿照腰部中了一拳,他无暇思索,便即依照那少女的指点走位发掌,孟钊踢向他下盘的那一脚使落了空,重心骤失,身向前倾,耿照一掌劈下,果然恰好劈中孟钊的鼻梁(“檀中”即鼻梁与嘴唇之间的方位。)打得他皮开肉绽,鼻血直淌。那少女格格娇笑。
哪知笑声未了,耿照膝盖忽地一麻,气力全消,双腿一弯,堪堪就要倒下。孟钊大怒之下,突然见敌人显出不支情状,知道是主人出手暗助,心想:“有主人在此,谅你这野丫头撒野也撒不到哪里去,我何须怕你?”喝道:“小子,你也吃我一拳。”就在耿照将倒未倒之际,他猛的扑上去便是照面一拳,也想照样打破耿照的鼻子。
哪知他快,有人比他更快,他一记长拳捣出,只见青色的人影一晃,正是那个少女,出手如电,倏地就抓住了耿照的背心,将他硬生生地拉开数步,避开了孟钊这一记刚猛的长拳。到了此时,孟钊再大胆也不敢扑上去动手了。
公孙奇喝道:“虹妹,你闹得太不像话啦!把人放下来!”那妇人也喝道:“虹妹,不许这样胡闹,听你姐夫的话。”那少女笑道:“姐夫没有听你的话,你却要我听他的话?咦,你几时变了性,愿意做千依百顺的妻子,甘受丈夫的管束了呢?”那妇人喝道:“胡说八道,放下!”那少女见姐姐发了气,果然不敢太过撒野,只好把耿照放下来。
但那少女显然并未心服,走上来道:“姐夫,你怎么说我闹得太不像话?”
公孙奇怒道:“你为何教这小子打孟钊?”那少女道:“咦,只许你州官放火,就不许我百姓点灯吗?你和刘彪高谈阔论,不也是暗地里指点盂刽打他吗?”公孙奇道:“你这丫头怎的如此不明事理,孟钊是自己人,你懂不懂?”
那少女笑道:“我怎么不懂?我还知道孟钊是因为争风呷醋,所以想一拳把他打死呢!”
公孙奇道:“既然你知道因由,为何还要如此胡为,帮外人来打孟钊。”
那少女格格笑道:“我说你才是胡闹呢,人家争风呷醋,干你什么事,要你Сhā在中间?这是他们的私事,就应该由得他们去分个雌雄,决个胜负;你暗地帮忙。算个什么?孟钊打赢了也不光彩!”那妇人斥道:“阿青,你说够了没有?简直是越来越放肆了,说话没大没小,胡言乱语,羞也不羞?”那少女道:“还没说够呢!姐夫,你自命是天下第三高手,以天下第三高手的身份,却去暗算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羞也不羞?姐姐,你——”那妇人道:“你怎么啦?”那少女道:“你常自夸,姐夫什么都听你的,嘻嘻,我不说啦……你想想看,你羞也不羞?”言下之意,实是讥笑姐姐胡乱吹牛,因为她姐姐最初是主张放走耿照的,公孙奇却没有听她的话。
公孙奇一向自负,给她刺中痒处,满面通红,发作不得,只有频频说道:“白虹,你还不管束管束你这妹子,太不成话啦!
连你我也顶撞起来了!“那少女又格格笑道:”要我不顶撞你们,那也不难。可是你们做事也得公道一些。好吧,姐夫,我和你一言为定,你不帮孟钊,我也不帮这小子。让他们再去拼个你死我活!“那妇人喝道:”闭嘴,你再胡闹,我可要掴你啦!“那少女见姐姐似乎是动了真怒,噘起小嘴,咕哝道:”好,你以大压小,不许我说,我就不说。“装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孟钊打不过耿照,又是羞惭,又是气恼,猛地大声说道:“主公,别要为了我的缘故,伤了你们一家的和气。这小子由你处置,放也好,杀也好,收留他也好,我都不管了。”气愤愤地施了一礼,便要告退。
公孙奇实在是拿他这顽皮撒泼的小姨没有办法,另一方面。
他又想拉拢孟钊,要孟钊心甘情愿作他的忠仆,真是有点左右为难。他眉头一皱,佯作发脾气道:“青虹胡闹,是她不对。孟钊,你怎么也和她一般见识,发起小孩子的脾气来啦?”孟钊垂手道:“小的不敢!”公孙奇道:“你慢走,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他口中说话,眼角却瞧着妻子,显然他是想妻子给他拿个主意。
那妇人道:“依我看,暂时还是不要杀这小子,把他夫起来吧。明儿你那位玉姑娘来了,看她对你怎样,你再决定不迟。”原来这妇人也是有心袒护耿照的,但为了顾全丈夫的面子,不能不这样敷衍孟刽。孟刽道:“小的是个下人。一切听从主公主母吩咐。”
那妇人道:“刘彪,你把这小子关进地牢,不许虐待他。”那鹰鼻汉子应了一声:“是”,将耿照押走,一场风波,暂时平静。
地牢里不见阳光,耿照浑身疼痛,躺在又冷又硬的石板上,越想越是不值。忽听得轧轧声响,地牢那两扇石门打开,透进了光亮。
耿照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指点他的那个少女走了进来,格格笑道:“你很有男子气概,肯为心爱的姑娘拼命,好,我很喜欢这样的小伙子。喂,你叫什么名字?咦,你怎么不说话呀?”她走了过来,将耿照一拉,忽地又笑道:“哦,这倒是我糊涂了,我忘记了你的|茓道还未解开。”于是随手一点,解开了耿照的|茓道。
耿照给她弄得啼笑皆非,但这少女于他有恩,也只得和她敷衍,心想:“我的姓名反正这里的主人是知道的了,说给她听,也没关系。”便依实说了。
那少女道:“我姓桑,名叫青虹,我姐姐名叫白虹,这里的主人是我的姐夫,他就是蓬莱魔女的师兄公孙奇。”
耿照道:“多谢桑姑娘照顾。这是一场误会,还望姑娘善言,向那位孟大哥解释。”
桑青虹道:“什么,这只是一场误会?难道你是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拼命吗?”
耿照道:“也不是不相干的女子,那位玉姑娘和我是结拜兄妹。”当下将对孟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不过却详细得多。
桑青虹笑道:“盂钊一定不相信的,连我也不相信呢1”耿照叹口气道:“你们都不相信,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桑青虹忽道:“那位玉姑娘漂不漂亮?”耿照想不到她突然会问这个问题,半晌不语,桑青虹笑道:“你不好意思说是不是?
我一定要你说!“耿照怕了她的歪缠,只好说道:”这很难说,漂不漂亮,各有各的眼光。“桑青虹道:”我不是问别人,我只是同你。哈,你还是不好意思说?那么,你就只说,她比我长得怎么样?“耿照无可奈何,随口说道:”你和她都很好看,实在是难分高下。“
桑青虹道:“好,你肯为她拼命;那么你肯不肯为我拼命?”耿照道:“姑娘说笑话了,姑娘本事胜我十倍,哪用得着我?”桑青虹道:“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给我拼命,但我却要知道你的心意。
你对那位玉姑娘很好,对我是否也会一样的好?“耿照道:”多谢姑娘相助,我当然是很感激的,“
耿照对她的问题,避开了正面作答,但桑青虹已是甚为满意,笑道:“好,只要你对我好,我就有办法救你。我和你私逃出去。”
耿照吃了一惊,道:“你要瞒着姐夫姐姐,和我私逃?”桑青虹道:“你怕什么,姐姐是巴不得我走的。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姐夫好色,我的姐姐醋意最大,几乎凡是女人,她都不放心丈夫和她亲近。她甚至害怕姐夫勾搭我呢,她不说,但我知道。所以我若和你私逃,她是求之不得,我姐夫怕我姐姐。
我姐姐不管咱们的事情,他也就不敢管了。好,就是这样,咱们今晚就逃,不过,你可得给我先立一个誓。“
耿照道:“立什么誓?”桑青虹脸上浮现出一圈红晕,说道:“从今之后,你不许再和别的女子勾搭,倘有背誓寒盟,来生掉进洞里变个大王八!”耿照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想道:“这妖女真是又刁蛮,又撤泼,脸皮又厚,和她讲礼义廉耻,她一定听不进去。”当下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私逃,这办法不好。”桑青虹道:“怎么不好?”耿照道:“大丈夫来去光明,岂能鬼鬼祟崇,仰仗女子之力私逃?逃得出去,也要受人耻笑!”
桑青虹怔了一怔道:“好,你有志气!可惜孟钊决不肯放你,你单独一人,又没有本领越狱!”耿照道:“大丈夫宁死不辱,倘若迫得紧时,我最多是一死而已!”。
桑青虹忽地笑道:“好,我再给你想个办法。对,有啦,这个办法非但你不会受辱,而且是大大的吐气扬眉。”
耿照姑且问道:“什么办法?”桑青虹道:“那位玉姑娘明天会来到这儿,明天你就把看守的人击晕,破门而出,抓着孟钊,当着那位姑娘,狠狠的将他揍一顿,然后说明,你并不是为了争风呷醋,只是为了他侮辱你,所以要教训他一顿。我事先和姐姐说好,不许姐夫暗助孟钊。我姐夫自视甚高,他决不会亲自出手拦阻你的。这样,你就可以扬长而去了。这岂不是大大的吐气扬眉?还有明天看守的人,多半就是刘彪,他抢了你的宝剑,你把他击倒,又正好可以夺回宝剑,出口气。”
耿照苦笑道:“桑姑娘,你是有心拿我消遣么?打赢孟钊。
我已没有把握,何况还要空手击倒持有宝剑的刘彪?“
桑青虹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内功基础其实甚好,只是你不懂得导气归元的法门,内力尚未能运用如意而已。倘若你打通十二重夫,能够将本身所具的功力,完全发挥出来,休说刘彪、孟钊,在这个庄千里,除了姐大和我姐妹二人,谁都不是你的敌手。我们三人不出手,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哪个拦阻得住?”
“导气归元”那是一种极奥妙的吐纳功夫,到了打通十二重关,即是真气可以运用到身体任何一个部位,这更是修练内功的上乘境界,不少人毕生修练内功,也未能达到这个境界。耿照听了,只是摇头,苦笑道:“姑娘你开玩笑开够了没有?要待我练成这等高深的本领?我的头发已经白了。”
桑青虹格格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木头脑筋,你不想想,倘若要等到你头发白了,才能出来,我还会要你么?我自有妙法,使得你在一夜之间便练成高深的内功。你信不信?”耿照道:“我不相信。”桑青虹道:“你不相信,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耿照道:“我是一个外人,姑娘,你纵然对我并无猜忌之心,我也不便听你太多的秘密!”桑青虹怔了一怔,向他的额角戳了一下,说道:“你这呆子,我几曾把你当作外人?”耿照连忙后退,说道:“我是呆子。请姑娘避男女之嫌。”桑青虹大笑道:“你和那位玉姑娘同在一室,半夜三更,还劳烦她给你打老鼠,那个时候,你怎么又不避男女之嫌了?你刚才还说过,你要对待我如同对待那位玉姑娘一样,你就忘了么?”耿照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只有默不作声。桑青虹忽地笑道:“秘密暂且不说,我先给你抹干净这堵墙壁,你瞧这墙壁上蛛网密结,厚厚的一层灰尘,你倒不怕霉臭的气味?”她突然抛开正经事下说,就撕下一幅衣袖,替耿照抹拭墙壁上的蛛网灰尘,把耿照弄碍莫名其妙,心想:“这妖女真是古里古怪。”
桑青虹又笑道:“难道你当真心甘情愿被关在囚牢,不想逃走么?你甘心让孟钊要杀便杀、要打便打、要侮辱便侮辱你么?
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上乘内功,你有机会可以在一夕之间练成,你也毫不心动么?“耿照想起他所负的使命,想起他父亲一生的苦心,不觉心中动摇,但仍是说道:”我不相信有这样容易的事,一夕之间便能练成上乘内功?再说,我也不敢大多接受姑娘的恩惠。“桑青虹笑道:”只要你以后对我好,那便行了。你不相信,那容易办,我马上将练功的秘诀告诉你。“对武学中人,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何况耿照还有使命在身,听了这活,不觉怦然心动,但随即想道:”大丈夫岂能随便接受人家的恩惠?何况我对这妖女毫无爱意;她却明显有以身相许之意,我接受了她的恩惠,又怎能摆脱她的纠缠?“想至此处,意兴索然,淡谈说道:”多谢姑娘好意,倘若真有这样的秘诀,那定是姑娘门中的不传之秘,偷学别人的秘传绝学,那是武林的禁忌,姑娘纵肯传授给我,我也不敢接受。“
桑青虹笑道:“你真是个君子。你的师父还在生么?”耿照道:“我没有师父,我的武艺是父母教的。”桑青虹道:“你是不是要问过父母,才敢接受别派的武功?”武林规矩,改学别派功夫,必须问过原来的师父,是以桑青虹有此一问,耿照怆然说道:“我的父母早已死了。”桑青虹道:“那更好办了,你还有什么顾虑?”耿照说道:“我父母死了,但我仍当他们在生,不敢违背他们教我的做人规矩。”
桑青虹蹙了双眉,似是有点气恼,说道:“似你这样的傻子,真是天下少有。好吧,你不愿学,我也不勉强你学。这一件小礼物,我送给你,你总可以接受吧?”耿照忽觉眼前光亮,却原来是桑青虹拿出了一颗夜明珠。
这颗夜明珠足有眼核大小,发出一派柔和的光辉,虽然不能及远,但在尺许之内,却可明察秋毫,确实是件稀世奇珍。耿照温道,“桑姑娘,你当我是贪财宝的小人么?再说,我要了这宝珠,又有什么用?请你收回去吧。”桑青虹笑道:“当然有用。
这地牢里黑漆漆的,有了宝珠,就可以代替灿光了。“耿照道:”我不要,我宁愿忍受黑暗,也不敢接受姑娘的厚礼。“
桑青虹笑道:“你瞧瞧,墙壁上有什么?”好奇之心,人所难免,耿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墙壁上刻有各种各式的人像图形,有的单足挺立,腰躯扭曲;有的以头顶地,身躯倒立,手足分开;有的两手据地,双足朝天:有的盘膝而坐,合掌过顶,形状都是古怪之极。
桑青虹道:“这是练功的大衍八式,我爹爹刻在这墙上的,这个秘密,连我姐大也不知道。”耿照这才知道桑青虹的用意,桑青虹是要他偷学这大衍八式,那颗夜明珠是给他代替烛光的。
耿照是名门正派弟子,见了这些奇形怪状的人像,不知怎的,就觉心里讨厌,想道:“这一定是邪派的功夫。”他本来就不想偷学桑青虹的功夫,索性闭上眼睛,说道:“我不要看,我不想学。”
桑青虹笑道:“你学了这大衍八式,便可以打通十二重关,不过,你不想学,我当然也不能勉强你。好吧,我将宝珠留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改变心意,随时可学。”将宝珠扔在地上,耿照也只得由她。
桑青虹道:“我走啦,你还要再见我吗?”耿照巴不得她早走,说道:“多谢姑娘好意,我不想姑娘为我惹出麻烦,请姑娘不要未啦。”
桑青虹道,“好个没心肝的小子,也罢,待你自己能够出来的时候,我再见你吧。”忽地胼指如戟,向耿照便戮,她手法快如闪电,耿照即算有所防备,也难躲开,何况又是这样突如其来,出乎意外。霎时间,他胸、腹、胁下都着了桑青虹的手指,但点的又似乎并非|茓道,没有酸麻的感觉,耿照吃了一惊,只听得桑青虹格格笑道:“你会有一个时候很觉难过,但明天你就知道我的好意了。”笑声荡漾,桑青虹已走了出去,并关上了牢门。
耿照正自心想:“这妖女不知捣什么鬼?”
忽觉一股浊气从丹田升起,浑身发涨,极不舒服,耿照大大吃惊,便即盘膝而坐,依照平日修习内功的方法,试行吐纳,想把这股浊气发散出去,哪知更为不妙,不但浊气似乎愈聚愈多,充塞体内。而且渐渐感到懊热,再过片刻,竟有五内如焚的感觉!
耿照实在忍受不了,霍地跳起来,有如着了魔似的;禁不住手舞足蹈,心中想大叫大嚷,但一股浊气塞着喉头,喉咙干燥之极,只能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是叫不出来。
耿照还有三分清醒,猛地想道:“不好,莫非我是走火入魔了?”内功练得不得其当,会有“走火入魔”的现象。练功者可能因此疯狂。变成白痴;也可能半身不遂,成为残废。但这种“走火入魔”的现象,只有在用邪派的霸道练功方法时,才会发生;耿照自幼跟父亲学的乃是正派的玄门内功,照理不该有这现象。耿照心想:“一定是那妖女在我身上使了邪法,迫我练那大衍八武,哼,我偏偏不练!”
不过片刻,耿照身体的热度更高,呼出来的气息也是热呼呼的,一股浊气在体内左冲右突,身体也似乎包藏不下,要爆破了,眼前金星乱冒,神智渐渐模糊,实在痛苦之极!到了此时,耿照本能地只是想解除这种痛苦,理智消失,忽地一头向墙壁撞去,他是想撞晕自己,免得再受苦痛的煎熬。
那颗夜明珠正在墙脚发出柔和的光辉,不知怎的,耿照忽地有了点清凉的感觉,就在这时,墙壁上那些古古怪怪的人像,忽地就似要破壁而出,迎面撞来。这当然是一种幻觉,但由于这种幻觉,却令他突然受吓,本来是头颅撞过去的,不自觉的就伸出了双手,抵住了墙壁。
这时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来在那些古里古怪的每幅图形旁边,都有一两行小字注释。耿照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夜明珠,照个清楚,只见第一幅图形画的是个盘膝而坐,合掌过顶的人像。
旁边那行小字注释是:“运气自明夷|茓开始,循中府、璇玑、长强、关元、玉堂、地藏而下,归回丹田。如是往复循环七遍,再接下图。”
运气的方法和这些|茓道的部位,耿照是知道的,他在迷迷糊糊之中盘膝坐下,依着囹像的姿势和这行指示,试行运气,气息循着那指示的路线运行,不过一遍,便忽然有了一点清凉的感觉,痛苦减轻了一些,练到第二遍,口内生津,干燥灼热之感也渐渐消退了。练到了第七遍,只觉两腋风生,舒服无比。
就像一个鸦片吃上了瘾的人,耿照不由自主地一个图形接着一个图形,练习下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不知不觉便把墙上的“大衍八式”全部练了,这时浊气早已消散,但觉真气充沛,精神抖擞,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耿照有如大梦初醒,偶然想道:“我终于上了这妖女的当,练了她的武功,受了她的恩惠了!”心头灼恼,一掌向那石壁击去,只听“砰”的一声,石屑纷飞,耿照大吃一惊!正是:练得神功心懊恼,只缘难受美人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檀郎己是心肠变好梦由来最易醒
宝珠光照,只见石壁上一个鲜明的掌印,怵目惊心,耿照不禁呆了,暗自想道:“这一掌倘若是打在血肉之躯,那还了得?”这才相信桑青虹所言不假,自己确是在一夜之间,练成了上乘的内功。耿照搓搓双掌,一片茫然,也不知是喜是愁?但听得隐隐有鸡啼之声,想来已是天亮时分,耿照心乱如麻,“天快亮了,珊瑚不久就要来了,我是见她呢还是不见?”
珊瑚可不知道耿照正在为她愁烦,她做梦也熄不到耿照已是被擒,而且与她的心上人成了仇敌。她一心一意只是想着孟钊,她想的是:“我与他分手了几年,不知他性情变了没有?他一向度量很大,对我总能忍让,我和耿照结为兄妹的事情不应该瞒他,想来他不至于因此猜疑我吧?”这几年来,珊瑚日里夜里都在思念孟刽,不知怎的,现在会面有期,孟钊的印象反而模糊了,似乎有了点陌生的感觉。她与孟钊是青梅竹马之交,现在赶去会他,心中自是有一份激动之情,但走了一程,激动的情绪渐渐过去,不由得忽地想道:“我和他分手的时候,都还是不懂人事的孩子,现在大家都已长大了,可不知还能不能够似小时候那样合得来?”这一刹那,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究竟自己对孟钊的思念,是少女的爱情?还是仅仅对童年好友的惦记?
她与耿阻分手之后,即一路快马疾驰,一路上又是胡思乱想,想至此处,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了马缰,让那匹马缓缓而行。
忽地发现背后也有两骑,不疾不徐地和她一路。
珊瑚对这两骑马起初并没留意,她放缓了马步,准备让那两骑马越过她的前头,哪知走了一会,那两骑马却仍然落在她的后面。珊瑚心头一动,试又催马疾驰,跑了一程,回头一望,只见那两骑马还是在她后面,保持着原来的距离。
换是别人,也许不会感到特别,但珊瑚是个江猢经验丰富的女子,不由得疑心大起。她目光尖锐,这时动了疑心,一瞥之间,已发现了两个可疑之处:第一,那两匹马都是罕见的骏马,照理尽可以越过她的前头,但在她策马缓缓而行的时候,那两匹马也总是落后二三十丈。第二,那两个骑客粗眉大眼,腰问涨卜卜的显然藏有武器,以珊瑚的经验,一看就知道他们准是黑道上的人物。
珊瑚怒气勃发,心里想道:“这两个家伙决不是好东西,九成是他们见我单身女子,想来欺负我。哼,说不定是采花淫贼。”
蓬莱魔女威震绿林,珊砌也不知会过多少著名巨盗,那些盗魁连正眼也不敢望她,想不到今天竟给两个强盗钉梢,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珊瑚越想越气,忽地拨转马头,大喝道:“瞎了眼的狗强盗,给我滚下马来!”柳清瑶以姿容美艳,出手狠辣,嫉恶如仇,得了“蓬莱魔女”之名,珊瑚追随蓬莱魔女多年,性情行事,样样与她相似,也是不出手则已,出手便绝不留情。她回马之时,早已将护身的拂尘取在手中,内力一运,尘杆一抖,十几根细如游丝的尘尾,向前射出。
她用这种细如游丝的尘尾作为暗器,无声无息,防不赃防,比梅花针更为厉害。只听一声大叫,先头的那个汉子,给一根尘尾射瞎了左眼:后头那个汉子,肩井|茓附近也给两根尘尾Сhā入。这两根尘尾经珊瑚以内力发出,劲道不亚于短箭,幸而没有正中要害,倘若向上挪过半寸,只怕连琵琶骨也要射穿。
那两个汉子又惊又怒,一个大喝道:“好狠的妖女,胆敢出手伤人,老子要你的命!”另一个却在叫道:“姑娘,有话好话,有话好话!”两人的态度显然不大相同。
说时迟,那时快,瞎了一跟的那个汉子,早已冲到,两匹健马就要碰上,那汉子一刀使斩过来,珊瑚看他这一刀斩下,内含三招七式,看来刀法已是得了“洪家刀”的真传,不敢怠慢,拂尘一抖,也使出了杀手招数。
珊瑚骑术精妙,纤足一勾马鞍,身形斜挂,就在即将碰上的那一刹那,硬生生的把自己这匹坐骑向旁拉开了几步,避开了那汉子的一刀,珊瑚蓦地长身而起,足蹬马鞍,居高临下,拂尘疾卷下未。
她这一招,乃是蓬莱魔女亲授的“天罡三十六路拂尘”中最厉害的一招,这汉子的武功虽非泛泛,却也禁受不起,她横刀上截,一下子就给卷住了刀柄,珊瑚喝声:“滚下!”那汉子果然应声面倒,钢刀脱手,摔得个头破血流。
另一个汉子狡猾得多,一吃了亏,便知道对方的本领远胜于己,暗暗叫苦,不敢逞强,不待珊瑚出声,便先跳下马来,说道:“玉姑娘,这是误会,小的怎敢对你老人家无礼!”
受伤倒地的那个汉子性情暴躁,听得同伴求饶,越发大怒,厉声喝道:“童进,你不但是丢了自己的脸,还丢了主人的脸!”他一手按着自己受伤的眼睛,睁着独眼,仍然恶狠狠的向珊瑚吼叫:“好个妖女,你知道我是谁?有胆的你敢杀我!哼,蓬莱魔女见了我的主人也不敢无礼,你敢伤我。”
珊瑚冷冷一笑,飞身下马,谈淡说道:“我本来可以不取你的性命,你这么说,我就非成全你不可。好,你回老家去吧,免得你受苦了。”飞起一脚,登时把那汉子踢翻,从山坡上直滚下山脚下传来裂人心魄的呼号,由强转弱,终而寂静,显然那汉子已是力竭声嘶,断了气了。
名叫童进的那个汉子见同伴惨死,吓得面如土色,抖抖索索地颤声说道:“王姑娘,这是误会,这是误会,我可并没有冒犯你老人家,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
珊瑚冷笑道:“什么误会?”拂尘一拂,登时把童进的上衣撕破,腰间露出一圈钢环,钢环上Сhā有几柄匕首,珊瑚把拂尘一卷,将那几柄匕首都卷了过来,只见每柄匕首都发出蓝艳艳的光芒,显然是在毒药中淬炼过的匕首。珊瑚冷笑道:“你能用这种奇门兵刃日月环,还会使毒匕首,哼,就凭这两种兵刃,你便不是好人!”
童进连忙分辩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的确是在于没本钱的买卖,这次是想去劫一支镖银,这两样兵刃是准备用来对付镖师的,可不是用来对付姑娘的。”
珊瑚道:“哪个镖局保的镖银?”童进道:“长安的震远镖局,我们己探听清楚,明日要从商河县经过,姑娘下信,可以和小的一道去,倘若仰仗姑娘之力,劫到镖银,小的分文不要,都给姑娘添妆。”
珊瑚忽地又是一声冷笑,说道:“好个狡猾的恶贼,商河县是你的巢|茓所在是不是?你是想把我引到你们的巢|茓?”童进道:“小的不敢,小的说的都是真话。”珊瑚“哼”了一声,柳眉倒竖,冷冷说道:“真话?那么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我也告诉你真话吧,长安的震远镖局上月已经关了门了,早已不做保镖的生意啦。”
童进面色惨变,双臂一张,就向珊瑚扑来,珊瑚身形一晃,冷笑声中,拂尘已搭着他的背心。童进登时觉得腹内如绞,似有千百条小蛇在里面乱钻乱咬,痛得冷汗直流,断断续续地叫道:“姑娘饶命,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不敢对姑娘说谎了!”珊瑚略略放松,冷笑说道:“你这点狡诈伎俩如何何瞒得过我?我也不怕你不说真话,你不说真话,我慢慢地来消遣你,叫你肠穿肚烂,三日三夜之后才断气!”
童进叫道:“小的再也不敢了,你老人家要问什么,尽管问吧。”珊瑚道:“你们两人暗地里跟踪我,意欲何为?”童进道:“小的是奉主人之命差遣,身不由已,望姑娘恕罪/珊瑚道:”你主人是谁?“童进道:”我主人是公孙奇。请姑娘看在我主人份上……“珊瑚冷笑道:”我不识谁是公孙奇,公孙怪,你主人要你跟踪我作什么?“童进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哎哟,姑娘,你手下留情,小的委实是不知其中原故。“珊瑚道:”你主人住在什么地方?“童进道:”他住在商河县城东六十里的孤鸾山下。“
珊瑚心头一动,问道:“你主人家的门前,是不是有七株松树。左边四株,左边三株?”童进喜道:“一点不错,姑娘,你,你想起来了。”
他以为珊瑚是一时忘记,现在方始想起他的主人是谁。要知公孙奇武功极高,但因行踪诡秘,武林中人知道他的名字的却是很少很少。不过,在江湖上经常走动的人,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却知道孤鸾山下,有这样一位大有本领的神秘人物。珊瑚能够清楚他说出他主人家门前的标志,想来不是自己到过,也是听人说过的了。
却不知珊瑚想起来的却是西门业说过的一番话。那日她向西霸天西门业打听孟钊的消息,西门业告诉她孟钊在孤鸾山下一个魔头家中,当时西门业不肯说出这魔头的名字,但却告诉她这魔头的所在和门前的标志。
珊瑚心头剧跳,连忙问道:“有一个叫做孟钊的人,你认得吗?”童进忙道:“认得,认得。他是主人的心腹亲信,主人对他青睐有加,还传授了他不少武功呢!在同伴中我和他的交情是最好的了。”
珊瑚道:“你主人叫你跟踪我,没有说出原由?”童进道:“我怎敢瞒骗姑娘?主人委实没有向我透露,我也不敢问他。”珊瑚道:“他差遣你的时候,总会有些说话吩咐你吧?快说!”童进讷讷说道:“主人吩咐,叫我们跟踪姑娘,倘若姑娘不是向商河这条路走,就将姑娘‘请’来;倘若姑娘是向商河这条路走,那就,那就……”珊瑚冷笑道:“那就不必动手,只是跟踪便行。
倘若我在半途再改路线,那时你们便要马上报讯。是否这样?“重进道,”姑娘,你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什么都瞒不过你,正是这样。“原来童进在公孙奇手下只是二流角色,不如刘彪之被看重,公孙奇为了孟钊的原故,要将珊瑚寻获,这个秘密,童进确是未曾知道,他也确是将他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童进吁了口气,又道:“姑娘,现在你都明白了。我们只是奉命而为,并非对你老人家存有歹意。”珊瑚冷冷说道:“你本人虽无歹意,但你胆敢跟踪于我,我也非给你一点惩戒不可。好吧,死罪免了,活罪难饶!”拂尘一展,封了他的三处|茓道。附近有棵大树,恰好被白蚁至蚀中空,珊瑚就将他提起,塞在树窿之中。她用的是重手法拂|茓,要过了十二个时辰,|茓道方能自解,而且在|茓道解开之后,武功最多只能剩下一成。珊瑚是恨他狡猾,又恨他使围的兵器太过歹毒,才这样严厉处置他的。
珊瑚处置了童进之后,冷冷一笑,说道:“我的马经过长途,早已累了,正好换马。”
当下就换了童进那匹马,这匹马是大宛名种,比珊瑚原来的坐骑更为骏健。珊瑚快马加鞭,继续前行。但却又不禁思如潮涌,心乱如麻。
珊瑚心里想道:“西门业那日连公孙奇的名字也不敢向我透露,可见这公孙奇一定是个十分凶恶的魔头,以西门业这等武功,也不能不对他忌惮,西门业说到钊哥一切都要听这魔头的话,那魔头肯不肯让钊哥见我,西门业也难以预料。但依今日之事看来,那魔头却是巴不得我上他那儿,这是什么缘故?内中会不会另有阴谋?”
珊瑚是个有江湖经验的女子,江湖上的鬼域伎俩,她也见过许多,想到此处,不觉疑云暗起,接着想道:“听那贼人所说,钊哥竟是那魔头的心腹,很得那魔头喜爱;他是甘心情愿跟那魔头,还是受到强迫的呢?几年不见,彼此的遭遇大不相同,他是变得好了,还是变得坏了呢?”
珊瑚虽是诸多考虑,但对童年好友渴望一见的心情,仍是丝毫未减,依然快马加鞭,一直往前赶路,不知不觉,已是天色黄昏,珊瑚骑木精妙,黑夜中仍是快马前行。
星横斗转,不觉已是三更时分,珊瑚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座山峰,形似一头张开双翼的怪鸟,在黑暗中俯瞰猎物,原来已经到了孤鸾山下。珊瑚忽地感到不祥之兆,心中想到:“这山名孤鸾,莫非主我此行不吉?我与孟钊难成良配?”
珊瑚忽地得了一个主意,跳下马来,走进树林,将马系在树上,心里想道:“我本来不喜欢乔装男子,今日姑且试扮一遭。”
依照珊瑚原来的计划,是本想光明正大到西门业所说的那家人家去求见孟钊的,但她遭遇了今日之事,隐隐感到公孙奇可能安排有什么圈套,不能不戒备三分。
珊瑚行囊里有男子衣裳,她随身带有几张人皮面具,当下挑了一张普普通通下会引人注意的面具戴了起来,换过衣裳,月光下在山涧旁边一照,水中现出的影子,几乎连自己也认不出来,珊瑚心里笑道:“我戴上这张面具,钊哥决计认不出是我。我正好可以去偷偷探望他,试试他是否变了?不,我还不必急着就和他相见,先在暗中看看他的动静,那也许更好一些。哎,要是他当真已变坏了,那我还见他不见?”想至此处,她自己也不禁惊诧起来,孟刽留在她心中的印象,一直是美好的,是她所敬爱的人。然而她今夜却忽然会有这个念头,竟会怀疑孟例可能变坏。她暗暗谴责自己这个念头,“不会的,下会的。钊哥闩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会变坏的,他跟随那个魔头,一定是另有内情,出于不得己的。”但她虽然如此给孟钊辩解,心头上毕竟已蒙了一层阴影。
珊珊弃马步行,施展轻功,不久就到了公孙奇的门前,只见门前果然是有七株松树,左边四株,右边三株。公孙奇的家似个堡垒,粉墙百仞,密布蒺藜。
珊瑚仔细观察那座堡垒形的建筑,中间是一座大门搂,金碧辉煌,气象万千,两扇大铁门关得紧紧的。墙头总有一丈来宽,城楼上隐隐现出刀枪剑戟,显然是有武上把守。珊瑚心想:“想不到这魔头竟有如此气派,看来比咱们的山寨防备得还要紧严,要从正门进去,那是决不可能的了。”
珊瑚毕竟是个行家,眉头一皱,立即得了一个主意,索性避开正面,绕道走上山去。这座堡垒,依山建筑,恰巧在一座陡岩之下,要从后爬进、必须从这座陡岩下来。陡岩峻峭,猴猿也难攀援,大约是因山势太险,从陡岩峭壁上望下去,是座花园,城墙上却没有武士把守。
珊瑚打量了一下形势,只见峭壁有一株倒挂的苍松,根深枝密,形如苍龙探海,丹凤朝阳,满树蟠着枝藤,藤梢枝枝下垂,随凤飘拂。珊瑚解下束腰的绸带,卷住一技长藤,打了个结,手执绸带的一端,使出超妙轻功,荡了几荡,便腾身飞起,但长度还够不上达到墙头,她在空中打了个转,暮地松手,便似大鸟般扑下,恰恰落在花园里的一块假山石上。
珊瑚的轻功虽然超妙,但因是从很高的地方落下,仍是不免弄出一些声响,却也凑巧,恰好有一头夜枭,藏在附近的树上,被她惊起,“嘎嘎”地叫了两声,在空中打了一个盘旋,飞出园子。
只见两个黑衣汉子,突然现出身形,幸好珊瑚在他们转身之时,早已藏到假山石后,没有给他们瞧见。只听得其中一个笑道:“我给这扁毛畜生吓了一跳,以为是有夜行人来了。”另外笑道,“哪有这样大胆的贼人,敢到这里来捋虎须。”他的伙伴道:“你不可太大意,主公的仇家也不少呢。”先头那个道。
“主公的仇家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倘若要找主公的晦气,也必定是从正门光明磊落地进来,哪有这样偷偷摸摸的。若是普通人物,那就决不能从峭壁上飞下来。咱们在这里巡夜,其实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他的同伴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说实在的,要是主公的大仇家真的来了,凭咱们这两个三脚猫的功夫,那也只好干瞪着眼睛,一点办法也没有。”
珊瑚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后园的防守松懈。”珊瑚还有一点不知,公孙奇接到消息,知道珊瑚要来找孟钊,但却料不到她半夜里偷偷地来,而公孙奇也正是要她来的,所以并没有严加防备。
先头那个汉子道:“主公的仇家虽多,但主公最忌惮的则是笑傲乾坤华谷涵,我听得刘彪说,那华谷涵与主公订有约会,确切的日子刘彪不知,恐怕就在这几天了!”
珊瑚听他们提起狂侠华谷涵的名字,不禁心中一凛,暗自想道:“公孙奇这魔头敢与半谷涵作对,果是非同小可!”又想:“小姐要去回拜华谷涵,华谷涵却与这魔头有了约会,小姐岂不是要白走一趟了。”
只听得后头那汉子道:“怪不得主公这两天老是眉头打结,脾气很坏,似乎心事重重。”
前头那汉子道:“华谷涵虽然厉害无比,但主公夫妻联手,也未必一定就输给他,何况主公也早已有了准备。主公愁烦的不单是华谷涵的事情。”他的同伴间道:“主公还有何事愁烦?”那汉子道:“还不是为了孟钊这小子的糊涂事?”
后头那汉子道:“对啦,听说孟钊今天与人争风呷醋,打了一架,可是真的?”前头那汉子笑道:“这件妙事,府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你现在才知道吗?”他的同伴道:“我来不及仔细打听,和他打架的那小子是个什么人,你知道吗?”
先头那汉子道:“什么来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被刘彪擒来的,姓耿名照,哈,这小子的硬份(本事)倒还不小呢,盂钊的鼻子都给他打破了。”
珊瑚听得大吃一惊,暗暗叫苦:“耿大哥怎的被他们擒到这儿,又和钊哥打起了架来?哎呀,这可真是糟透了!”
后头那汉子道:“且慢,且慢,我可给你弄糊涂啦。姓耿这小子既然是俘虏身份,怎么却又与孟钊打架?”
前头那汉子道:“幸亏你问着我,我刚好向刘彪探听了这件事情。你猜孟钊为什么要和这小子打架,原来孟钊有个心爱的姑娘,给这小子勾搭上啦,想必是刘彪想替孟例出气,故此将这小子捉来。却想不到主母对这小了颇为偏袒,说男子汉争风呷酯,就应该让他们自己去拼个你死我活,因此她就迫主公给那小子解了|茓道,让他和孟钊打起来啦!”
说话的这个汉子,只是公孙奇手下的三等脚色,他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当耿照是被刘彪捉来替孟钊出气的,却不知是出于主人之意。但他所说的事实经过,倒是不差,珊瑚越听越惊。
那汉子又道:“当时,我也恰巧在场,哈,打得可真精采。
起先孟钊吃了点亏,后来主公出言指点,姓耿的这小子一连吃了他重重的几拳,吃亏更大。可是有一件事你更想不到,孟例有主公暗中帮他,那小子却也有人相助。“他的同伴诧道:”什么人这样大胆?“那汉子笑道:”你想还有什么人这样大胆?就是咱们的二小姐呀!也幸亏有二小姐出头,要不然这小子早没了命啦。“当下将他当时目击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又嘻嘻地笑道:”看来二小姐对这姓耿的小子很有点意思呢!“
珊瑚心里想道:“耿大哥的运气倒真不坏,处处都能得到女孩儿家的欢心,以前有个玉面妖狐,现在又有个什么二小姐了。
但愿这个二小姐是个好心肠的女子,不要像那个玉面妖狐存心害他才好。“她与耿照千里同行,意气相投,结为兄妹,两人都是胸襟坦荡,不拘小节,珊瑚也未曾想到男女私情。可不知怎的,如今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却看实有点不安,也不知是出于对耿照的关怀,还是由于对那个二小姐的疑忌。
只听得那个汉子笑了一笑,接着又说道:“姓耿这小子长得比孟钊还俊,难怪二小姐看上了他。可是他虽然得了有力的保镖,性命却还是捏在孟钊的手上。”他的同伴诧道:“孟钊惹得起二小姐吗?”先头那汉子道:“那小子有二小姐替他出头,但孟钊却有主公给他撑腰,这回主公是下了决心,连主母也不得不顺从他,主公已下了命令,将那小子交给孟刽处置,要杀要剐都听随孟钊的便。二小姐再骄蛮,也总不能拗过她的姐夫姐姐。”他的同伴道:“然则孟钊何以不当场杀了他?”那汉子笑道:“他也总得给二小姐一点面子呀。听说孟钊的那个旧情人明天便会到来,主母的意思是要盂剑见过了他的旧情人,待事情更加清楚之后,再去处置姓耿那小子。其实事情早已清楚了,即使主母有心维护,最多也只能让那小子多活一天。”
他的同伴道:“怎见得事情已清楚了?”那汉子道:“据刘彪说,那小子和孟钊的旧情人可要好得紧呢,他们同行同宿,刘彪曾暗中窥伺,亲眼见到,半夜三更,那女的还和他同在一个房中,小声说,大声笑,连灯火都没有。要说没有男女私情,准能相信?”后头那汉子笑道:“哎呀,这么说来,孟钊这顶绿帽于是戴稳了。”先头那汉子道:“可不是吗?所以我说,主母要他明天见过那个女的,再去处置姓耿这小子,这简直是给孟钊出了一个难题啦!你想:他怎好意思问那女子:”喂,你是不是和邢臭小子有了奸情?是不是半夜三更还在和那臭小子打情骂俏?‘不过,我想孟钊也没有这样笨,他尽可以不必同那女的。“
就把那小子杀了。回头禀告主母,就说已问出真情,料想主母也不会为那小子伸冤。“他的同伴笑道:”孟刽杀这小子容易,但如问应付他那个旧情人,那倒是为难了。依你看,他还要不要她?“那汉子笑道:”我又不是孟钊肚里的蛔虫,怎能知道他的心意。如果是我,我就不要!“他的同伴道,”哈,这件事真是有趣,那女的可漂亮吗?刘彪还看到什么他们偷情的勾当,说来听听。“
珊瑚听他们污言秽语,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早已气炸心肺,这时她所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便猛地里从假山石后跃出来,手出如电,点了那两个汉子的|茓道。
(此处缺损半页)
应该听信我的话!,唉,就不知他是不是变了?“这时她已进了院子,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刽哥!“这声音正是从一间房子里传出来的,房中有摇曳的烛光,纱窗上映出两个人影。珊瑚心上似坠了一块石头,直在下沉,她偷偷绕到后窗,只见房中男女二人,男的果然是她多年来日夕思念的”钊哥“,女的似个丫鬟装柬的少女,相貌到很俏丽,只是带着几分妖气。
只听得那丫鬟娇笑道:“钊哥,我道你有这样好心,约我到此私会,却原来是向我探听消息,哼,要是我回去禀报小姐,就说是你引诱我背叛她,哈,我看你纵有主公撑腰,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孟钊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嘻皮笑脸地对那丫鬟道,“姐姐一向对我很好,我知道姐姐定会帮我的忙的。”那丫鬟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孟钊道:“我也决不是要你背叛小姐,我只想知道小姐刚才做了些什么事情?她、她、她偷会了那小子没有?”
那丫鬟“噗嗤”一笑,说道:“孟钊,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后悔了吧!小姐本来对你很有意思,你却爱理不理的,怎怪得她看上别人?好啦,现在她爱上了别人,你又急了,依我说,你也别三心两意啦,我听小姐说,你的心上人明天就会来的,你何必还要管小姐的闲事?”孟刽道:“唉,难道你还不知邓小予,他、他……”那丫鬟笑道:“他把你的姑娘勾搭上了,所以你恨不得把他置之死地,是吗?”
孟钊尴尬笑道:“姐姐,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必瞒你。不错,我以前是有过一个我心爱的姑娘,但那时彼此年纪都小,尚未曾谈到婚嫁之事。现在,她做下这样下贱的事情,你想我还能要她吗?”珊瑚在门外偷听,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忍不住就要闯进去打他的嘴已,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心里想道:“且听听他们再说什么。”
只听得那丫鬟笑道:“我想,你也是不能要她的了,哈哈,这么一来,你岂不是两头都落了空了。”孟钊道:“姐姐休得取笑。我给你说心里的话吧,那贱人我是决计不要的了,但这小子是我的仇人,我却不能任他逍遥自在,你想二小姐倘若真的给他骗上了手,岂不是给我留下了一个心腹大患。碧绢姐姐,你告诉我吧,二小姐是不是偷偷去会过他了?”
那丫鬟道:“瞧你这么着急,我就告诉你吧,只怕你听了更要着急。二小姐不但到牢房里会过这小子,还准备明天就和他私奔呢!”孟钊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那丫鬟道:“小姐一回就叫我帮忙她收拾衣物,说是明天一早要出远门。她虽然没有和我讲明,但我瞧她的柳色,她一面收拾衣物,一面笑个不停,我又知道她是刚从牢房里回来的,她想做些什么,我还有猜不中的吗?”
孟钊面色铁青,忽地咬了咬牙,向那丫鬟又作了一个长揖,说道:“碧绢姐姐,请你帮我一个大忙,事成之后,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好处!”那丫鬟斜着眼睛,盯着孟钊,似笑非笑他说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呀?”
孟钊道:“这是一包毒药,请你放在茶水之中,偷进牢房,将那小子毒死!”那丫鬟道:“哎哟,原来你是要我杀人,这个忙我可帮你不得,给小姐知道了,我还能活命吗?”
孟钊笑道:“我当然早已想好了,决不会连累你。事成之后,我马上去见二小姐,就说我是为了喜欢她才主使你下这毒手的,她要杀要剐,我独自担当。我知道她的脾气……”那丫鬟笑道:“不错,小姐的脾气,可能一时发怒,打你几记耳光,但随后一想,反正姓耿那小子已是人死不能复活,你在旁边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她求饶,讨她欢心,她不得已而思其次,多半就会与你覆水重收了。哈,你这个算盘倒是打得如意。”孟钊道:“依你看,行得通吗?”那丫鬟冷笑道:“行得通之至,但于我有什么好处?我犯得着帮你这个大忙?”孟刽涎着脸孔说道:“姐姐,我早已说过,事成之后,我决不会忘了你的好处。我的心事,你还不知道吗?”那丫头伸出小指头轻轻戳了他一下,娇嗔道:“你的心事,留着对小姐去说吧,我是下人,不配听你诉说心事。”孟钊忽地将她搂在怀中,在她的脸上就香了一下。
那丫鬟满面通红,甩开了孟钊的手,嗅道:“你缠我作什么?
给人看见了,那,那……“孟钊哈哈一笑,说道:”姐姐,你担心什么?三更半夜,怎会有人到这里来偷偷看你,来、来、来,让我再香你一下。“那丫鬟道:”你这样偷偷摸摸的,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不来啦!“作势便要离开。
孟钊看出她似怒实喜,身形一晃,拦住她的去路,又作了一个长揖,笑道:“碧绢姐姐,你现在知道了我的心事了吧?我欢喜小姐是假的,欢喜你才是真的。你给我办了这件事,我绝不会负你。我和小姐说去,将你也一并讨过来,那时你和小姐‘姐妹’相称,平起平坐,那就不再是偷偷摸摸啦!你是小姐的心腹,她一定会答应我的。”那丫鬟“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要我做小。”孟钊道:“这是委屈了你,但只要我欢喜你,你做我的侧室不胜于随便配给一个下人么?”那丫鬟本来私恋孟钊,心中一想:“男子汉一妻一妾,事属寻常,如今他为了除掉仇人,迫得娶小姐为妻,我总不能越过小姐,争正室的名份。他说得不错,只要他欢喜我,做大做小,又有何相干?总胜过于随便嫁给一个臭小子。”这么一想,心中已是愿意,低下头来,默然不语。
孟钊鉴貌辨色,知道这丫鬟已给自己说动了心,当下就把那包毒药,塞到她的手中,又亲了她一下,说道:“事不宜迟,你赶快去吧。”
那丫鬟棱过了毒药,说道:“我假装送茶水,要是那小子不肯喝呢?”孟钊笑道:“你不会灌他吗?你武功比他高明,冷不防点了他的|茓道,还不任你施为?”那丫鬟迟疑了片刻,又道:“这个时候,正是轮着刘彪看守牢房,要是他不买我的帐,不让我进去呢?”孟钊冷冷说道:“把他杀了!”那丫鬟吃了一惊,道:“把他杀了?他可是主公宠信的人啊!”孟钊笑道:“你看主公对刘彪好些,还是对我好些?”那丫鬟道:“府中这么多人,以你最得主公宠爱,那还用说?”孟钊道:“对啦,有我和小姐给你撑腰,那你还怕什么?再不然就给他捏造一个罪名,说是他受了那小子的赂贿,要放他私逃,给你撞破,故此将他杀了。”那丫鬟道:“这岂下太冤枉了刘彪?”孟钊笑道:“你当刘彪是好人吗?他为了要那小子的宝剑,暗杀了丁立,这事情我早已知道了。咱们杀了他,既可以替丁立报仇,又可以将宝剑拿过来,正是一举两得。不必再犹疑了,去吧,去吧!”
珊瑚在外面听得毛骨悚然,要不是她亲自听到孟钊的这番话,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她曾经爱过的一个大好青年,竟会变得如此歹毒!心念未已,只听得丫鬟的脚步声,已走了出来。
珊瑚焉能容得她带了毒药去害耿照,立即从暗处一跃而出,伸指点她的肩井|茓。那丫鬟的武功本来不弱,但她一来是作贼心虚,神思恍惚;二来她也做梦料不到会有人在暗中伏击,冷不防的就看了珊瑚的道儿。只听得“咕咚”一声,那丫鬟已被点中|茓道,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孟钊听得外面声响,正想出来察看,说时迟,那时快,珊瑚先已进了房间,孟钊这一惊,非同小可,只道阴谋已经被人识破,登时动了杀人灭口的袁头,呼的一掌,便向珊瑚击下。珊瑚单掌一立,划了一个圆圈,将孟钊的掌力化开,随手一带,孟钊身不由己地踉踉跄跄奔出几步。
孟钊站稳脚步,定神一看,珊瑚与他分别多年,且又戴上了人皮面具,仓卒之时,孟钊哪能认出,越发惊疑,“咦”了一声,连忙问道:“你是谁?”
珊瑚捏着嗓子,阴阳怪气他说道:“你干的好事,我是来拿你的!”孟刽道:“喂,你是新来的吗?你认不认得我?我是孟钊,我与你到主公面前分辩,主公也绝不会相信你的话。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与我为难?咱们交个朋友,只要你守口如瓶,以后总有你的好处。”原来孟刽见她“面貌”陌生,只道她是新近投到堡中的高手,堡中武士如云,有一两个新来的人自己不认得,那也不足为怪。堡中防备森严,孟钊根本就没想到能有外人偷进,更想不到就是珊蝴。
孟到心里想道:“堡中谁不知道我是主公最宠信的人,这厮新来,不认得我,也该听得伙伴说过我的名字。”他刚才与珊瑚交手一招,已知对方的本领胜过自己,要想杀人灭口,那是很难的了,因而便改了主意,晓以利害,只望此人不声张开去,然后徐图后计。
珊瑚冷冷说道:“我认得你是孟钊!”这时她心中痛苦已极,眼泪几乎掉下,只觉一片茫然,急切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孟钊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孟钊,你卖不卖这个交情?”忽见对方似乎呆了一呆,孟钊心里暗暗得意,“好,原来你也有点发慌了。”但见对方的眼光冷森森地盯着他,又似乎并不想卖这个交情,孟钊给她盯得心里发毛,陡地杀机又起,心想:“这小子此际尚在犹疑不决,我可得先下手为强。”突然呼的一掌,又当头击下,这一掌用了十成功力,他是想趁着对方未曾防备,一掌就将对方了结。明知此举冒险,也顾不得了。
掌风扑面,珊瑚恰似在恶梦中给人惊醒,就在孟钊的掌风堪堪切到她的肩头的时候,她猛一倒身,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孟钊给震退两步。
这还是珊瑚手下留情,仅用了五成功力,孟刽不知厉害,心里想道:“此人本领是比我高明,却也高明下了多少。碧绢懂得运气冲关之术,我只要支持一会,待她解了|茓道,合两人之力,间愁对付不了这不知好歹的小子?”他已然偷袭在前,情知不能善罢甘休,当下横起心肠,又再施展公孙奇教会他的杀手招数。
珊瑚一来还未打定主意,二来也想看看分别之后孟钊到底学了些什么本领,于是不急于求胜,使出了一套护身掌法,一言不发,与孟钊哑斗。
孟钊也颇了得,一退一晃,把珊瑚眼神往上一领,连环步往前一冲,突然飞起一脚,珊瑚左掌一个“伏地斩虎”,孟钊右腿一收,左腿又起,连环飞脚凶猛非常,珊瑚也不由得退后一步。孟钊得理不饶人,快步抢进,足尖一勾,右臂一弯,呼地打出一拳。
这一拳是五行拳中的龙拳,拳力极猛,珊瑚横掌一挡,拳掌相交,掌心也微微感到疼痛,珊瑚随掌一拨,把孟钊的右拳黏出外门,顺掌一推,孟钊煞是溜滑,一个“狮子摇头”,突然改用“钻拳”,上击对手面门,这一拳有个名堂叫做“冲天炮”,珊瑚掌背一挥,改推为“挂”,用“崩掌”往外一挂,盂铡的拳头又给挂开。但孟钊的招数变化也极迅捷,蓦地翻身,双拳齐出,捣胁击肋,使出了五行拳中的虎拳和豹拳,珊瑚滴溜溜的一个转身,全避开了。孟钊打得性起,五行拳拳招全取攻势,一招未收,二招又到,连用“劈、钻、炮、横、崩”五字决,脚踏五门八卦方位,着着进迫,他这套拳法,五行生克,疾如狂风,一拳接着一拳,端的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也委实不可小觑。珊瑚暗暗喝彩,又是欢喜,又是感慨,暗自想道“他的武功确是比以前强得多了,可惜心术也变得坏了。”
孟钊久战不下,心中焦躁,霍地一个“凤点头”,两枝短箭忽地从衣领内射出来,这也是他从公孙奇那里学来的暗器绝技,珊瑚不知他有这门本领,距离又近,淬不及防,险险给他射中,幸亏珊瑚轻功超卓,身手矫捷,就在间不容发之际,蓦地身躯后弯,双足钉牢地上,使出了“铁板桥”的上乘功夫,只听得“嗖嗖”两声,那两枝短箭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门射过,珊瑚眼光一瞥,只见那两枝短箭,箭簇黑油油的,鼻端还闻到一股腥味,显然是毒箭无疑!说时迟,那时快,孟钊趁她还未能长身而起,倏地就是一招“弯弓射雕”,五指如钩,径向珊瑚胸膛Сhā下,他五指一伸,骨节格格作响,珊瑚一听,就知是邪派中一种厉害功夫,倘若给他五指Сhā下,马上就是开膛破腹之灾!
这一刹那,珊瑚也不由得怒气暗生,心里想道:“他怀疑我是堡里的人,憧破他的私情,但即使如此,也不该这么凶狠,竞要取伙伴的性命!唉,他真是变得太坏了!”正是:容颜未变心肠变,可堪重对旧时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往事辛酸情若梦新愁凄苦友成仇
说时迟,那时快,孟钊的指甲已触及珊瑚的胸膛,珊瑚心念电转,主意亦已打定,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使出了蓬莱魔女所授的“弹指神通”,中指一弹,弹中孟钊的虎口,孟钊的一条手臂登时酸麻酸软,指尖虽然点中了珊瑚的胸膛,内劲已是使不出来。珊瑚倏地长身而起,双掌迅如疾风,施展大擒拿手法,把孟钊的胳膊扣着一扭,捉将起来,向前一掷,恰恰将他掷人那张有扶手的红木倚中,冷冷说道:“你还要再打吗?
还是歇一会儿吧!“
孟钊气喘吁吁,又惊又妒,心里想道:“他是一个新来的人,怎的这样快便得到了主公宠信,居然传授了他这门功夫?”原来这“弹指神通”功夫乃是公孙奇的看家本领之一,孟钊几次想学,公孙奇尚未肯传授给他。孟钊见珊瑚会使“弹指神通”,便以为她是公孙奇新近收录特加宠信的人,自不免惊妒交并,却不知珊瑚是蓬莱魔女所授,而公孙奇却正是蓬莱魔女的师兄。
但如此一来,孟钊认定了珊瑚是“堡中的自己人”,料想他不敢将自己杀害,心神倒也定了许多,当下喘着气说道:“兄弟,你对主人忠心耿耿,我不怪你。刚才我在屋子里和碧绢所说的话,想必你已听到一些了。”珊瑚道:“不错,都听到了。”孟钊道:“然则你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老实告诉你吧,姓耿那小子是主公有令由得我处置他的,这小子意图诱惑二小姐与他私奔,我为了不让二小姐上当,故此要提早将他除掉。你向主公告密,主公也决不会怪我。再说一一”珊瑚冷冷的Сhā口说道:“再说你除掉那姓耿的,你就可以和二小姐成婚,变作主人的连襟了,是吗?”孟钊道:“是呀,所以你实在犯不着与我作对,这于你有害无益。咱们不如交个朋友,以后彼此提携,我有好处,也决不会忘你。”
珊瑚淡淡说道:“多谢,多谢。可惜我也是奉了主人之命,没法卖你这个交情。”孟刽道:“你奉了什么命令?”珊瑚道:“奉命来拿你这不义之徒。”孟钊叫道:“我不相信!”珊瑚道:“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谁?我的主人嫉恶如仇,公孙奇他尚且要拿,何况于你?”
孟钊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道:“你,你主人是谁?”珊瑚缓缓说道:“你听着,我的主人正是你的主人的克星,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是也!”原来珊瑚刚才偷听了园中那两个巡夜汉予的谈话,知道华谷涵已与公孙奇订下约期,不日就要到来,因此她灵一动,便用华谷涵来吓吓孟钊,用意是想问出盂钊和公孙奇之间的关系。
孟钊见她武功如此高强,对她的谎话不由得不全然相信,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暗自想道:“原来他是华谷涵的手下,怪不得他能偷进堡中,如入无人之境。”
珊瑚缓缓说道:“我主人是个侠义为怀,宽宏大量的人。他这次到来,只要捉拿首恶公孙奇和公孙奇几个最宠信的心腹爪牙,你自己也承认你是公孙奇眼前最得宠的红人,而且还准备和他的小姨成亲的,那你还有何话说?”
孟钊叫道:“冤枉,冤枉!”珊瑚盯着他问道:“怎么冤枉?
难道你刚才和那丫鬟说的都是假话?公孙奇若不宠信你,又怎会传授你的功夫?“孟钊道:”好汉有所不知,我跟随公孙奇并不是甘心情愿的。“珊瑚道:”难道是他强迫你做他的手下不成?“孟钊道:”那也不是,但我是另、另有用心的。请好汉容我分辨。“珊瑚说道:”好吧,反正我也不急,你就详细分辨吧。说说,你何以要跟从公孙奇,怀的什么用心,随他做了些什么坏事?但你可得放明白些,我主人对你的来历已调查得一清二楚,你若有半句谎言,可休怪我手下无情!“
孟钊道:“好汉请听,孟某决不敢有半句虚言。这事得从五年之前说起。五年之前,我是登州蓬莱乡下的一个乡民,我爹爹是个退休的镖师,我的邻家姓玉,玉老头也是一位退休的镖师。玉老头和我爹爹从前是同在一个镖局做事的,交情很好,两人同时退休,比邻而居。这玉老头没有儿子,只有一位姑娘。我与她情如兄妹,唉,我就是为了她才投到公孙奇门下的。”珊瑚道:“这位玉姑娘就是你们刚才骂她作‘贱人’的,说她明天就要来找你的那位姑娘吗?”孟钊颇是尴尬,点点头道:“不错。但那时我怎会知道她后来会变得如此下贱?”珊瑚道:“好,那位姑娘下不下贱,咱们暂时可以不必讨论。你只说,你何以为了那位姑娘而自愿作公孙奇的爪牙?是她要你这样做的吗?”
孟钊道:“我爹爹退休之后,不久就死了。玉老头待我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教我武艺。有一天晚上,突然来了一伙强盗,把玉老头杀了,将他的家也放火烧了,我家和他家相邻,也被波及,一同烧了。”珊瑚道:“那时你在哪里?”孟钊道:“那时我还年小,心里害怕,我想倘若玉老头也打那强盗不过,赔上我一条小命,那也没有什么用处,我,我在邻家杀声冲天的时候,我,我就悄悄逃跑了。”珊瑚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胆小鬼”,问道:“后来又怎么样?”孟钊道:“后来我回来一看,两家都已被烧成一片瓦砾,玉姑娘也不见了。我很是伤心,我就打算——”珊瑚问道:“你打算怎么样?”孟钊道:“我一来要找寻玉姑娘的下落,二来也打算为玉老头报仇。于是我就流浪江湖,意欲寻访名师,学成武艺。”珊瑚稍觉欣慰,心道:“这小子倒还有点良心。”问道:“就是因此,你投到公孙奇门下么?”
孟钊道:“最后只能这样。”珊瑚道:“你爹爹是著名的老镖师,生前交游广阔,你的父执辈也不乏有本领的高人,你要求师习技,尽可以投入名门正派,却何以定要跟随公孙奇?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个九恶不作的魔头?”其实珊瑚也是丝毫不知公孙奇的来历,但见他的手下人个个行事狠毒,而且狂侠华谷涵又是他的对头,因此料想他绝不会是个好人。
孟钊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所不知,我当时何尝不是像你这般想法?你可知道杀害玉老头的强盗是什么人?”
这正是珊瑚几年来梦寐难忘,急欲查访的事情,连忙问道:“是谁?”孟钊道:“我先把我两次投师碰壁的经过说给你听,你就知道这强盗的厉害了。我爹爹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一个是南阳名武师霍恭,一个是长安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铁拐仙娄子义。”
我先到南阳求见霍恭,我还未说,霍恭早已知道玉老头被害的事情,也知道了我的来意,他不但不敢收我为徒,而已还劝我切不可动报仇之念,后来我到长安去找娄总镖头,娄子义也是这么说,当时我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他说道:“娄伯伯,你和玉老前辈也曾是八拜之交,你以信义两字驰誉江猢,如今玉老前辈被害,你却置之不理,还劝我不要为他报仇,这对于江湖道义恐怕有点说不过去吧?‘娄子义登时变了面色,过了好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跟我来。’珊瑚诧道:“他要你到什么地方?”孟钊道:“不是去什么地方,原来他对那个杀害玉老头的强盗恐惧之极,生怕隔墙有耳,泄漏风声。因此他将我带人内室,将门窗紧紧关闭,这才敢对我说出那个强盗的名字。”珊瑚听得呼吸紧张,迫不及待地又连忙问道:“究竟是谁?”
孟钊见珊瑚如此着急的神气,也觉得有点奇怪,缓缓说道。
“你是狂侠华谷涵的手下,见闻必广,想必知道江湖上有四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合称‘四霸天’?……”珊瑚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是四霸天中的哪一霸?”
孟钊出奇地瞅了珊瑚一眼,说道:“是南霸天,绰号南山虎的南宫造。这南官造本是一个独脚大盗,有一次玉老伯和我爹爹等七家镖头合保一支镖,被他所劫,当时七家镖头都给他打得大败,那支镖银也结他劫去了。可是那南宫造却也中了玉老伯的一枚暗器,南宫造生平从未吃过一次小亏,玉老伯和我爹爹已经因此退休,他还是不肯放过,寻到了邓莱乡下,来报此仇,幸亏我爹爹早死,得以寿终正寝。玉老们却在暮年,遭此大劫了!”
珊瑚本是戴着人皮面具,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可是她露出来的那对眼睛,眼中泪光莹然,孟钊却星瞧见了。不禁起了疑心,问道:“足下可是与玉老头也有甚渊源么?”
珊瑚咽着眼泪说道:“玉老镖头一生正直,义声久播,遭此横祸,识与不识,谁不悼念?”孟钊方始释然,心里想到:“原来他们也是钦敬我们的玉老伯的,那么想来对我大约也不会怎样为难了。”
孟钊接着说道:“那娄子义倒还念在世交之谊,见我飘泊无依,遂我把荐到洛阳龙门镖局里去做事,那是洛阳最大的一家镖局。我最初很不明白,他何以不肯将我收留在他的镖局,后来年纪稍长,懂事一些,也就明白了。”珊瑚道:“不错,娄子义对那南山虎实在是畏惧得紧,他与玉老镖头义曾是八拜之交,已是怕受牵累的了。再收留你,不怕更惹出麻烦吗?不过这人虽然浪得侠义之名,他肯照顾你,倒也还算得有点良心。”孟钊听珊瑚的语气,似乎是越来越对他同情,心里暗暗欢喜。
珊瑚道:“你既在龙门镖局做事,做得好好的,何以又会投到公孙奇的门下呢?”孟钊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是命运注定了的,要是我不在龙门镖局做事,也不会遇上那公孙奇了。”他接下去说道:“我在龙门镖局学师学了两年,第一次被派出去保镖,就碰上了一桩意外的事。”珊瑚道:“是公孙奇劫镖?”孟钊道:“不是,说起来是我们自己惹出来的。我第一次出师,当然还不能独负重责,我是跟副总镖头尹冲去历练的,尹冲交游广阔,武功很强,只是脾气有点暴躁。”珊瑚点点头道:“他为人梗直,嫉恶如仇,这我是知道的。”孟钊道:“可是也正因为他性情如此,那次就惹出麻烦来了。我们保那趟镖,一路平安无事,有一日到了南阳,忽然碰到一班江湖侠客,带头的人名叫宋金刚,他是南阳武学名家云仲玉的好朋友。他对尹冲说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情。云仲玉有个女儿名叫云紫烟,是峨嵋无相神尼门下,剑法精绝,也是江湖上一位有名的女侠。想不到竟有一个人敢迫她作妾,那个人登门造访,向云家父女出言侮辱,云家父女竟给他打得大败,那人声言非要云仲玉将女儿送给他作妾不可!”这件事情,蓬莱魔女曾对珊瑚说过,当年云紫烟就曾派了师妹,来求蓬莱魔女相助的。不过蓬莱魔女不愿说出公孙奇是她的师兄,故此略去了“那人”的名字。
珊瑚道:“这事我也略有所知,敢情那人就是公孙奇?”孟钊道:“不错,正是公孙奇。不过当时那班侠客却无一个知道公孙奇的姓名来历。要是知道,只怕他们也没有这么大胆了。”珊瑚眉头一皱,对他的想法很不以为然,却不作声。孟钊接着说道:“这件事云仲玉本来不欲张扬出去,但任何秘密,总是不能遮盖的,他的几个最要好的朋友终于还是知道了。这宋金刚激于义愤,遂瞒过了云仲玉,纠集了一班朋友,来给他帮忙。”
孟钊在下说道:“那魔头给了云仲玉十天期限,到期就要强讨他的女儿为妾。宋金刚得知这个消息,义愤填胸,连夜发出了英雄帖,邀请了许多江湖豪杰,到时埋伏在那魔头必经之路,拦途截击。我们来到南阳那天,正巧就是限期的前夕。”
“我们的副总镖头尹冲和宋金刚见了面,听了这桩骇人听闻的事情,激于义愤,不待宋金刚出言邀请,便自告奋勇,愿为助阵。我和另外两个随行护镖的镖头,也只好唯他马首是瞻,随同大伙儿前往。”
“在这班人中,有两个本领最高的人,是东海龙东园望的弟子,有好些人就是因为有他们二人助阵,才放心接下英雄帖的。”
“到了那日,我们埋伏在一处险要所在,等候那魔头,从午时直到黄昏,兀是未见那魔头的踪迹,宋金刚正想派人去云家探听,那魔头忽然来了,只见他衣衫破碎,面有伤痕,垂头丧气,活像一个斗败的公鸡。”
众人见他这副神气,均是心想:“莫非云仲玉另外还有好手,早已给了他重创。那正好打落水狗了!”于是在宋金刚一声号令之下,群起而攻!
“那魔头双眼一睁,蓦地冷笑道:”鼠辈也来欺我,我正要杀几个人出出气!‘狞笑声中,扑入人丛。看来他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也不携带兵器,只是挥着一把折扇,出手却是凶狠之极,掌劈扇戮,群豪不是给他一掌击碎脑盖,就是给他扇柄点了|茓道。给他掌力击毙的还好一些,给他点了|茓道的,倒在地上呻吟呼号,更是惨不忍闻。霎时间脑浆涂地,血流成渠。这一役除了我和宋金刚和东海龙那两个弟子之外,其余的人,或死或伤,无一幸免!“
珊瑚诧道:“宋金刚和东海龙那两个弟子凭着自身本领,得以逃脱,犹有可说,你的本事远远不及他们,何以也能幸免!”
孟钊满面通红,说道:“我自知本事低微,当时不敢随大伙动手,躲在一角,装作被点了|茓道,闭上眼睛。岂知那魔头厉害之极,打发了众人之后,突然一把将我抓起来,厉声喝道:”想装死么?‘“
珊瑚正在为孟钊感到羞愧,只见孟钊面有得意之色,接着说道:“我以为是必死无疑了,岂知那魔头望了我一眼,忽地嘿嘿嘿的怪笑了几声,说道:”你是孟钊?‘真是奇怪,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那魔头说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的来历,你是想替玉老镖头报仇的是不是?玉老镖头有个女儿和你很要好的是不是?你的仇人是南山虎,你再学十年,也打他不过的。不如你跟了我吧,我有办法成全你的心愿!‘“
珊瑚也不禁十分惊诧,心里想道:“那时我跟随小姐还未多久,在江湖上还是个无名小卒,这魔头怎么就知道我的底细了?”只听得孟钊继续说道:“我一时糊涂,听他说可以成全我的心愿,我就依从他了。后来我才知道,在他遭遇宋金刚这伙人围攻之前,已经到过云家,宋金刚所料不差,他在云家确是碰了劲敌,给那个人打败了。你当然知道那人是谁,我也不必说了。”珊瑚早就猜中,说道:“不错,公孙奇给我主人逐出云家,他们就是那次结下梁子的。”孟钊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有你这么好运道,要是我能有机缘碰到华大侠,我也不会跟随公孙奇了。”
珊瑚冷冷笑道:“公孙奇对你可很不错啊!”孟钊连忙说道:“公孙奇对我虽然不错,但他每次出门,从来没要我跟随,我委实没有给他当过帮凶,干过坏事。我在堡中,所担当的职务只是给他掌管翰墨。”
珊瑚听了他的叙述,虽然相信他说的不是谎言,却也感到其中疑窦甚多,心里想道:“孟钊临阵退缩,这魔头何以反而看得起他,对他这样宠信?”当下问道:“你跟随了他这几年,那么他帮忙你完成心愿没有?”
孟钊道:“南山虎在北方结怨太多,早已到江南做独脚大盗去了。报仇之事,只好暂且搁下。”珊瑚道:“那位玉姑娘呢?是不是他答应代你寻访的?”孟钊道:“不错,堡中有人已经遇见了她……”珊瑚道:“那些人就是你的主人派出去的?”孟钊道:“我也是今日方知。”珊瑚道:“公孙奇何以对你的事这样热心?”孟钊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珊瑚忽地笑道:“我瞧,你投到公孙奇门下,替你玉老伯报仇倒还在其次,要借他之力,找寻那位玉姑娘却是真的。”孟刽给她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说道:“这两桩事情,在我都是同样重要。但既然得知她的踪迹,当然是想先见见她了。”
珊瑚心中稍稍欣慰,心里想道:“孟钊毕竟还不算变得太坏,心中还惦记着我。”但今晚的所见所闻,她小时候从未曾注意到的,孟钊性格中卑劣的一面,却都已显露无遗,珊瑚百感交集,只觉眼前这个孟钊,声音容貌犹似当年,却似个陌生人了。
珊瑚想了一想,问道:“现在你还想见那位玉姑娘吗?嗯,我已瞧出了你的心事,你是不是正在后悔?”盂钊叹了口气道:“现在是见也好,不见也罢了。不错,我是为了她的缘故,以致误入歧途,投到这魔头门下,现在已是后悔莫及。”珊瑚冷笑道:“你倒是推卸得一干二净,你自己就没有过错吗?”孟钊呆了一呆,原来珊瑚一直是捏着嗓子说话,这几句话却用本来的声音,孟钊一听这笑声好生熟悉,不禁大大惊疑!
珊瑚缓缓说道:“你既然对我说了真话,我也不必假冒下去啦,我的主人不是华谷涵。”孟钊退后两步,嘶声说道:“你、你、你是谁?”珊瑚道:“你还认得我吗?”轻轻将面具揭下。
孟钊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这刹那间两人都似乎僵直了。这些年来,他们都是渴望与对方重晤,也曾不止一次想象过会面的情形,但这次相逢,却与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拥抱,没有欢呼,也没有悲喜交集的眼泪。珊瑚心中所有的只是难以明说的怅惘,孟钊则是极度的尴尬。
过了半晌,孟钊吁了口气,说道:“珊瑚,想不到你令晚竟会突如其来,与我开了这么一个大玩笑!”
珊瑚定下心神,平静说道:“孟钊,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来的。
我来求你两件事情。“孟钊道:”请说。你我之间用不上一个求字。“
珊瑚道:“第一件事情,耿照关在什么地方?请你带我上,将他放出来。”
孟钊冷笑道:“原来你不是为我,是为了姓耿这小子来的。”珊瑚道:“随便你怎么说吧,他无辜被你们囚禁,这都是我牵累了他,我不能坐视不救!”孟钊道:“他是你的什么人?”珊瑚道:“你管不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光明磊落,绝不至于像你们所猜疑的那样卑鄙下流。”
孟钊道:“此事慢一步说,第二件呢?”珊瑚道:“孟钊,我感激你要为我父报仇,也感激你多年来寻访我的好意。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仇人的名字,这冤仇我会自己去报,不必你费心了。
你说是为了我而误入歧途,好,现在我所求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救了耿照之后,你和我们一同离开魔窟,从今之后,做一个正正当当的人!“
孟钊冷笑道:“与你们一道离开,你是跟他还是跟我?”珊瑚抑住怒气,淡淡说道:“我是弱不禁风的女子,一定要跟随男人、倚靠男人的吗?我有我的去处,他也自有他的去处。”孟钊道:“那么咱们——”珊瑚道:“你改邪归正,咱们自然还是朋友。”孟钊道:“我与那丫鬟的说话,嗯,我说要向她小姐求婚,那是出于一时的愤激,不是真的。嗯,你、你不会疑心我吧?”珊瑚道:“我才没有这么多工夫去疑心别人呢。”孟钊道:“珊瑚,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我了?”珊瑚正色说道:“我正是因为关心你,才要你马上离开此地。再说一句心里的话,你是男子,将来总是要娶妻的,但我不希望你与这魔女成亲。你应该另选择个好人家的女子。”
孟钊道:“记得咱们小时候也玩过小夫妻的游戏。——”珊瑚道:“那是游戏。孟钊,我现在方始知道,咱们的性情旨趣,其实大不相同,嗯,小时候的游戏,那也不必提了!”
孟钊心思起伏不定,片刻之间,已转了无数念头,一时想道:“珊瑚要我离开此地,乃是一番好意,我如今心愿已了,留在这几也的确是没有什么意思的了。”此念方起,另一个念头又生,驳斥前一个念头:“没有什么意思?不见得吧?你这是言不由衷!主人对你如此宠信,他的深奥武功,你只要学得十之一二,将来出去,就可以纵横江湖。”“可是主人究竟是被正派人士所轻视的魔头,我依附于他,别人岂不是也把我当成妖邪一路?”“管它什么正派邪派,我学了他的武功,不做坏事,那也就是了。”“当今之世,武功高于我的主人的,只有狂侠华谷涵一人,还有,主母的武功听说也在主人之上,华谷涵即使真的到来,也决计敌不过他们夫妇联手。”
正邪之念在胸中交战,邪念渐渐占了上风,终于想道:“珊瑚倘若愿意嫁我,那也罢了。如今她分明已爱上别人,我和她同走,那又有什么好处?”“二小姐的武功虽然不及她姐夫姐姐,想也相差不远,珊瑚是绝不能作我的妻子的了,我不如就弄假成真,要了二小姐吧。与她成亲,我的前程无限。”
珊瑚站在一旁,见孟钊眼光闪烁,久久不语,珊瑚心中有气,冷冷说道:“怎么?你还舍不得离开这魔窟吗?时候已经不早啦!”
孟钊心意已决,嘿嘿的冷笑数声,说道:“不错,时候已经不早,你快走吧!天一亮了,难保你不给人发现,你本领再强十倍,也决计敌不过堡中的众多高手,那时我也难保护你了。”
珊瑚怔了一怔,道:“孟钊,你要我走,你自己不走?”盂钊道:“我为什么要走?你我已恩断义绝,你有你的耿公子,我跟你走作什么?”
珊瑚气得打抖,半晌说道:“好,人各有志,你不走,我也不能勉强你。那么,我求你的第一件事情呢?耿相公关在什么地方,你能不能带我前往?”
孟钊冷笑道:“我没有这个胆量,擅自带了外人去放堡中的囚徒。看在过往的情份,你有本领,你尽可以自己去找他,我不声张便是。”
珊瑚颤声说道:“孟钊,你、你、你简直变得不像一个人啦!”
孟钊冷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吧。从今之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求你,你也不必求我。”
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好,盂钊,你说得好,这样的贱人理她干嘛?早就该赶她走了。”原来是那个名叫碧绢的丫鬟,已经自己运气冲开了|茓道,回到房中。她吃了珊瑚的亏,气恨不过,笑声未毕,一掌就向珊瑚掴去。
珊蝴正自满肚皮没好气,见碧绢一掌掴到,身形不退不闪,反而跨上一步,双指一伸,对着那丫鬟掌心的“劳宫|茓”,这“劳宫|茓”是人身十二个“残|茓”之一,倘被对方的内力封了|茓道,气血逆流,一条手臂便要成为残废。碧绢这一掌倘若仍然按照原来的方位掴来,那就等于将劳宫|茓送上去让她点了。
这碧绢是桑青虹的贴身丫鬟,武功委实不弱,心中一凛,变招奇速,掌风一偏,改掴为研,横掌如刀,斫削珊瑚的小臂,哪知珊瑚早已料到她的后招,变招比她更快,双指一屈一伸,已是改为“二龙抢珠”的招数,倏地上移,贴近了碧绢的面门,作势就要挖她的眼珠。
碧绢大惊,霍地一个“凤点头”,只觉头皮一阵剧痛,她的眼珠是保全了,可是一缕青丝,已被珊瑚扯去。这还是珊瑚手下留情,井非真想挖她眼珠,否则焉能容她避过?
碧绢大怒喝道:“孟钊,你还在袖手旁观?你究竟是要这贱人还是要我?”
孟钊正在为难,心里想道:“事情已经闹翻,倘若任由珊瑚伤了碧绡,珊瑚固然难以逃出堡中,我也脱不了关系。倘不当机立断,相助碧绡,我的全部计划,就都要毁了。”
在他心中,正是邪念渐占上风,再给碧绡这么一喝,无暇考虑,双掌一立,立即斜身进掌,截住了珊瑚的攻势,沉声喝道:“珊瑚你还不快走,在这里闹下去,只有你吃亏!”他这一掌如封似闭,以守为攻,心中还是不愿意真的与珊瑚动手。
碧绢缓了口气,趁着珊瑚一愕之际,倏地一个转身,铮的一声,一枚指环脱手飞出,向珊瑚的面门疾射,原来她也想打瞎珊瑚的眼睛。
两人距离不过爬尺之地,这枚指环用急劲射来;本是极难避过,好个珊瑚,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间,蓦地一个弯腰折柳,身向后弯,几乎贴着地面,硬生生的用“铁板桥”身法,避开了这枚指环,她双足钉牢地上,身形未曾恢复,双袖轻扬,又已拂开了孟钊的一掌。
碧绢也厉害得紧,指环一发,立即便是手脚兼施,趁着珊瑚未曾起立,一手便叉向珊瑚的喉咙,脚尖一起,又踢珊瑚的膝盖。
珊瑚见她招招狠辣,竟是立心要取自己的性命,不由得也是怒气陡生,蓦地长身而起,一托碧绢的脚跟,内力一起,碧绢翻了一个筋斗,头下脚上,在半空中居然又使出“夜叉探海”的招数,双掌斜斜劈下。珊瑚振臂一幅,碧绢身子凌空,使不出力,双臂都给珊瑚拦过一边,珊瑚抽出左掌,就在她身形落下,脚下刚刚沾地的时候,用力一掴,清脆玲珑地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孟钊左右为难,既担心珊瑚不能逃脱,更担心碧绢为她所伤,那时桑青虹发了脾气,只怕还要连累及他。一听得这一记清脆玲珑的掌声,不由得大吃一惊,无暇思量,“呼”的便是一拳捣出。
孟钊这一拳,正是公孙奇所投的龙拳杀手,用的竟是十分刚猛的拳力,珊瑚气怒交加,冷笑说道:“孟钊,你好!”倏地一个转身,孟钊一拳捣空,身子前倾,珊瑚一咬银牙,一掌掴到他的耳根。
这一掌正要掴下,珊瑚蓦地芳心一软:“宁可他无情,不可我无义!”心念一动,掌锋已移,从孟钊的肩头斜斜削过,连他的皮肉也没伤着。
碧绡吃了一记耳光,气得七窍生烟,喝道:“孟钊,你还要放这贱人逃跑吗?哼,来人呀。”她一面大叫大嚷,一面抢着占了门口,与孟钊一前一后,将珊瑚夹在当中。
珊瑚冷笑道:“你再骂一句贱人,我就再打你一记耳光!”反手一拍,将孟钊迫退,她自己则头也不回,径自向前直冲,手掌高高举起,作势又要打碧绡耳光。
碧绡吃过她的大亏,纵然气怒交加,究竟不无怯意,珊瑚径直冲来,碧绡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一闪,说时迟,那时快,珊瑚已抢到门外。
碧绢紧追不舍,孟钊也只好跟她追下,但他们二人忌惮珊瑚的厉害,却也不敢太过接近。碧绢大声唤人,一面施放暗器。
珊瑚挥袖拍打,头也不回,拍落了碧纳发来的两枚指环,三枝袖箭。这时她已将到墙边,眼看就可越墙而出,忽地心想:“耿想公还未救出,我怎可就一走了之?”此念一生,主意立改,不向前奔,反而回过身来。
碧绢吃了一惊,只听得珊瑚冷冷笑说道:“你怕我逃跑么?
我还不想走呢!“身形一掠,倏地一个”游空探爪“,便向碧绢抓下。原来她是想把碧绢抓住,迫她带路。
碧绢的武功本来比珊瑚也弱不了多少,因她一来对敌的经验远远不及珊瑚,二来先吃了亏,不免心怯胆寒,给珊瑚猛攻几招,手忙脚乱,孟钊只好帮忙碧绢招架,合二人之力,堪堪招架得住。
珊瑚喝道:“孟刽,你再不退下,刀休怪我子下无情。”孟钊心中一凛,进退两难。珊瑚欺身直进,倏地一招“饥鹰扑兔”,扭住了碧绡的手臂。
眼看碧缩就要落在她的手中,忽听得一声喝道:“哪里来的妖女,胆敢到堡中放肆!”声到人到,端的是迅如闪电,只听得“唰啦”呼响,一条长鞭,已向珊瑚当头击下!正是:伤心故友成仇敌,又见强人肆虐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珊瑚心头一凛:“这人来得好快!”她正扭拄碧绡,一时间无暇闪避,就把碧绡往前一送,只听得“嗤”的一声,碧绡的衣裳被长鞭撕去了一幅,鞭势未停,仍然向前挥出,卷向珊瑚。
这人的鞭法端的是到了轻重随心,收发自如的境界,那么凶猛的鞭势,误碰着碧绡,竟然丝毫没有伤着她的皮肉,便能立即变招追击敌人,连珊瑚也觉意外。可是珊瑚的轻功也极了得,那人的鞭势虽然未衰,但究竟是给碧绡阻慢了少许,珊瑚身形疾起,已钟窜出三丈开外。
她落脚之点正在一丛玫瑰花的旁边,立足未稳,忽觉微风飒然,幸而瞩瑚耳音聪敏,立时察觉,急忙往前一个滑步,说时迟,那时快,花丛中已窜出一人,却原来是个身长不及三尺的矮冬爪,他伏在玫瑰丛中,就是准备突施袭击的。
这矮冬瓜身手却是十分矫捷,他使的是一对判官笔,珊瑚滑步急退,他居然不即不离,如影随形,便即跟上。珊瑚早已取出拂尘,一挥一拂,将那矮冬瓜的双笔荡开。就在此时,只听得鞭风呼呼,先前那人的长鞭又已追踪卷到。
这人却是个身长七尺的高个子,他人高鞭长,居高临下,以远攻配合矮冬瓜双笔的“近袭”,鞭法更见凌厉!
碧绡惊魂未定,扶着孟钊,娇喘吁吁,不敢上前参战,孟钊也乐得袖手旁观。碧纳定了定神,叫道:“高、林两位大哥,这女贼擅闯本堡,意图劫人,你们务必把她擒了!”那高矮二汉齐声答道:“姑娘放心,她走不了!”
原来这高矮二汉乃是堡中有数的好手,高个子就姓高,叫做高出云,矮冬瓜名叫林深渊,他们二人是一对老搭档。
高出云的长鞭越展越快,呼呼风响,使出了连环三鞭、“回风扫柳”的绝技,卷起了一团鞭影,向珊瑚上三路打来,珊瑚使出蓬莱魔女授的独门轻功,双肩一晃,脚尖一滑,身子旋风似的,随着鞭梢直转出去,鞭梢离她三寸,没有打着。矮冬爪林深渊一个虎跳,双笔齐出,点她两足膝盖的“环跳|茓”。
珊瑚怒道:“你也看我的点|茓!”拂尘一挥,运上内劲,尘尾竟是聚而不散,形如铁笔,与林深渊的判官笔碰个正着,竟然发出“当”的一声,林深渊也不禁心头一凛:“这女娃子不但轻功绝妙,内功也这么了得!”他的一双判官笔竟给拂尘震歪,珊瑚用力一抖,尘尾倏地又再散开,恨根如刺,万缕千丝的尘尾,倏然间好似变成了无数利针,齐刺林深渊的浑身|茓道。这拂尘刺|茓的家数,乃是公孙奇的父亲、蓬莱魔女的师父公孙隐所独创的,林深渊虽是公孙奇的手下,却也从未见过。
只听得“咕咚”一声,林深渊倒在地上,但却并非给珊瑚刺着了|茓道,原来他因身材的便利,练成了一套巧妙的“滚地堂”的功大(矮子最适宜练这种功夫),和身卧倒,一滚就滚出了两丈开外,脱开了拂尘笼罩的范围。
高、林二人,高矮配合、训练有素,高出云一见同伴遇险,立即迈前一步,“则”地一鞭打出,他人高腿长,一迈就是数尺,一招“神龙出海”,长鞭“呼”的一声,已打在珊瑚的前头,截住了珊瑚的去路,不让她追击林深渊。他的鞭法收发随心,一越过珊瑚的前头,将她阻了一阻,立即又倒卷回来,变为“枯膝缠树”,鞭梢向珊瑚的下三路卷到。珊瑚拂尘一展,缠上了他的长鞭。
高出云气力很大,但给珊瑚用上了一个“缠”字诀,再暗运内力一粘,他的长鞭竟然摆脱不开。高出云用劲一夺,反而越缠越紧,竟然给珊瑚扯得又向前奔出两步,几乎立足不稳。
说时迟,那时快,那矮冬瓜林深渊又已滚了回来,双笔贴着地面平伸,珊瑚一起步,他的判官笔就点向珊瑚脚跟的“涌泉|茓”,点|茓讲究是“迅速准确”四字,平常人卧倒地上,点|茓法实难施展碍开,但这林深渊与众不同,他以一身巧妙的“滚地堂”功大,在地上滚来滚去,比站起来更灵活,那对判官笔专点珊瑚膝盖以下的“阳维”“阴矫”两大经脉的十八处|茓道,更是防不胜防。珊瑚抬腿一踢,险险给他点中“趾突|茓”,珊瑚急忙变为“十字摆莲”,腿力跌荡,向旁边横扫,林深渊随势滚动,笔尖一翘,义几乎戳着了她脚跟的“涌泉|茓。”珊瑚无可亲何,只得把拂尘一抖,放开了高出云的长鞭,仍以“刺|茓”之法,再来对付这矮冬瓜,林深渊哈哈一笑,迅即滚开,高出云的长鞭立即配合,又打来了!
这高矮二汉,倘若是与珊瑚单打独斗,那是必败无疑。但现在他们二人联手,配合得丝丝人扣,却是把珊瑚缠得毫无办法,时间过一分,她的气力就多消耗一分,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只听得喔喔鸡啼,东方天际微露曙光,天色快要亮了。天亮之后,堡中高手起来,珊瑚就更难逃脱了,珊瑚正在着急,忽见一条人影,疾奔而来,高声叫道:“咦,瑚妹,是你吗?”转瞬之间,那人已是声到人到,珊瑚抬头一看,也不禁“咦”了二声,叫道:“照哥,是你!”
原来耿照练了邢大衍八式,打通了十二重夫,功力已平增数倍。桑青虹也未料到他成功如此之速,她本来计划在天亮之时,来打开地牢,与耿照一同私奔的,她预算耿照在天亮之时,方可大功告成,哪知耿照在五更时分,便已功行完满了。
这时正轮到那鹰鼻汉子刘彪看守,刘彪有意令他多吃苦头,巡视牢房之时,将他百般棱辱,耿照:一怒之下,便将刘彪击晕,顺手夺回了宝剑,逃出牢房。他本来不想多事,但听得这边厮杀,免不了看它一眼,却不料这一眼就看见了珊瑚。
耿照吃了一惊,再看一眼,这一眼又看见了孟钊和碧绡。耿照更是惊魂不定,连忙叫道:“孟大哥,你怎么不上去帮忙她?”话犹未了,只听得孟钊大吼一声,已是振臂向他扑来!孟钊昨日与他平打,吃了点亏,但这时有碧绢在旁,他已是有恃无恐。
耿照一个“游身滑步”,闪开了孟钊的一拳,恼道:“盂大哥,你这人怎的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分缓急轻重?玉姑娘一心前来会你,她遭受围攻,你却袖手旁观,置之下理,反而要来打我!
你即使对我有所误会,也该先止住你的同伴,让玉姑娘出来说话呀!“孟钊越打越凶,耿照大叫大嚷,他却是一拳重过一拳,哑声不响地接连打了一十三拳,耿照虽然没有给他打着,但由于不想还手,一味退让。他本是想冲过去援救珊瑚的,连让一十三拳,离开珊瑚更远了。
珊瑚大为着急,叫道:“耿大哥,你赶紧自己走吧,不必管我!”她不知耿照已练成了上乘内功,估量他勉强可以应付孟钊,但倘若碧绢出手,那么,他就一定逃跑不了。
碧绢发了一声冷笑,得意扬扬地笑道:“孟钊,你听见了吗?
你这位心上人,她的心可并不是向着你,而是向着这姓耿的小子!你放心打他吧,他跑不了!“她身形一晃,截住了耿照的后路,手中扣着暗器,只待孟钊一个不敌,她就要放暗器伤人。
珊瑚与那高矮二汉对敌,本来就己处在下凤,这时又在担心耿照的安危,一个疏神,那高个子的长鞭,已是乘虚而入,只听得“唰啦”呼响,长鞭刷过,把珊瑚的衣裳撕去了一幅,幸而她闪避得快,要不然这一鞭就是皮破肉绽之灾。
珊瑚着急,耿照更急,就在这时,孟钊大吼一声,又是一拳打到。耿照叫道:“好,你不救她,我去救她!你让不让开?”一掌平推,只听得“砰”的一声,孟钊跌了个四脚朝天!
耿照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他新练成上乘内功,自己也不知道气力有多大,想不到这轻轻一掌,竟把孟钊摔得个头破血流,不禁呆了。
耿照正想说几句道歉的言语,说时迟,那时快,碧绢把手一扬,五枚指环,已是连珠价的向耿照打到,这指环是她所练的独门晴器,专打人身大|茓,耿照手忙脚乱,只避过了两枚指环,还有三枚都打在他的身上。碧绢恶狠狠地喝道:“躺下来吧!”
哪知耿照非但没有应声躺下,反而向前冲上了两步,原来他刚刚练成了上乘的内功,体内真气鼓荡,那三枚指环碰着他的身体,立刻给反弹回来,反弹回来的力道比碧绡发出去的力道更急,碧绡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跳过一边,只听得叮叮叮连珠密响,那三枚指环打中了一块太湖石,火星迸现,石屑纷飞。
那三枚指环打中耿照的|茓道,但打来的劲道给他本身的真力全挡了回去,自是毫无伤损,个过等于给小孩子抓痒一般,只是略微感到一阵酸麻。他向前猛冲几步,气血运行加速,这酸麻之感也立时消失了。孟钊只道他要冲过来施展杀手,吓得连爬带滚,远远躲开。耿照根本就不是想对付孟钊,他双臂一振,脚步不停,就向那高个子扑去。高出云见他一个照面就摔倒孟钊,又震飞碧绡的暗器,也是不敢轻视,长鞭一抖,用了十成气力,反手一鞭“回风扫柳”,打到了耿照的面前。珊瑚吓得慌了,叠声叫道:“耿大哥,快走,快走!”拂尘一起,要抢上去缠高出云的长鞭,矮冬瓜林深渊早已滚到她的脚边,双笔平伸,点她腿弯的“鼠蹊|茓”,珊瑚迫得将拂尘一拂,荡开他的双笔。
高出云的鞭法迅如闪电,一招“回风扫柳”,连环三鞭,一鞭狠过一鞭。耿照内功虽已练成,临敌的经验还很幼稚,招数也很平庸,而且他所会的只是剑法掌法,对这种精奇的鞭法却是见所未见,不知如何招架。他仗着家传的“蹑云步法”,闪开了两鞭,第三鞭却是再也闪避不开,只见那鞭梢抖动,恍如一条藤蛇,堪堪就要缠上他的颈项。这一鞭正是高出云得意的杀手鞭法,名为“锁喉咙”!
耿照心中一凛,倘若给他的长鞭缠上喉头,岂不是要立时气绝?百忙中无暇考虑,霍的一个“凤点头”,伸出手臂,硬抓长鞭。他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宁可让对方的长鞭打断手臂,也绝不能让它缠着喉咙。
他这一来正巧应付对了,高出云鞭法精妙,当然不会给他抓着,长鞭见物即绕,倏地就缠上他的手臂,转了十几匝,将他的臂膊缠得结结实实。可是这一来耿照的内功立即有用武之地,高出云猛力一拉,耿照分毫未动,高出云却反而给他带动了几步。
高出云与林深渊本是一对配合得极好的老搭档,这时高出云的长鞭缠上了耿照,既不能将他拉倒,急切间又不能解开,只剩下林深渊一人对付珊瑚,却怎是珊瑚的对手?不过数招,珊瑚拂尘一展,尘尾散开,宛如千万根利针,将林深渊罩住,一齐刺下!
林深渊将身子缩成一团,使出“滚地堂”的功夫,活像一个皮球,刹那间就滚出数丈开外。可是他没有高出云的长鞭呼应,珊瑚可以毫无顾忌地放胆追他。林深渊的滚转虽然迅速,怎也快不过珊瑚的轻功,珊瑚身形一掠,尘尾如影随形,轻轻一拂,已拂中了他尾龙骨的“尾闾|茓”。林深渊登时变作了一滩烂泥似的,再也不能动弹了。
珊瑚转过身来,正要相助耿照。只见耿照与高出云业已分开,高出云身似陀螺疾转,在地上直打圈圈,越转越快,忽地“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原来高出云拉不倒耿照,反而给耿照的内力牵动。他是个武学行家,情知不妙,急忙松手,可是身上所受的那股力道,急切之间却是不能化解,由于运动中“惯性”的作用,身子兀是转个不休,终于支持不住。
珊瑚又惊又喜,急忙走上前去,替耿照解开缠在臂上的长鞭,问道:“耿大哥,你受了伤没有?”耿照道:“没有。”珊瑚吁了口气,说道:“好,那么咱们走吧!”
耿照道:“瑚妹,你怎么走?”珊瑚道:“我为何不能走?”耿照道:“孟大哥在这儿呢,要走你也该和孟大哥一同走。孟大哥,我刚才摔了你一跤,并不是有意的,望你不要见怪。”碧绡正扶着孟钊,远远地躲在一边,孟钊见耿照向他走来,又气又怒又是惊慌,“哼”了一声,退后几步,却不敢骂。
珊瑚心中酸楚,又说了一声:“耿大哥,咱们走吧!”眼光从孟钊身上移开,从此再也不瞧他一眼。耿照惊疑不定,问道:“瑚妹,他、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位孟大哥吗?”珊瑚摇了摇头,说道:“不错,他的名字叫做孟钊,但己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孟钊了。”话声低沉,无限凄凉。
耿照莫名其妙,一片茫然。珊瑚又道:“耿大哥,咱们走吧!”这是她第三次催促了,耿照茫然地只好跟着她走;刚走得几步,忽听得有个冷峭的声音说道:“耿照,你好呀!就想走了吗?”只见花丛中走出一个白衣女子,正是那公孙奇的小姨桑青虹!
桑青虹在他们的前头一站,冷冷说道,“耿照,你昨晚说过什么话来?你说和这位玉姑娘不过是兄妹之谊,哼,哼,好一个兄妹之谊!你要带她到哪里去?”珊瑚道:“你胡说什么,我们是兄妹也好,不是兄妹也好,你管不着!”
桑青虹面似寒霜,冷笑说道:“我管不着你却管得着耿照,耿照,你学了我的武功,是用来和孟钊抢女人的吗?”耿照又羞又气,说道:“又不是我要学你的武功,是你迫我学的。”桑青虹冷笑道:“真是笑话,手脚长在你的身上,你不练那大衍八式,我怎能强迫你练?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珊瑚柳眉微蹩,问道:“照哥,你当真跟他练了什么功夫?”心想:“照哥真糊涂,岂不知学了别派的功大,即算未曾正式拜师,也得算是那一派的记名弟了,从此就要受那一派长辈管束的了?”
耿照急得大叫道:“不是的,她是用诡计骗我上当的。”当时桑青虹是用“封|茓逆息”的邪派手法,令得耿照真气逆行,浑身发热,神智迷糊,不知不觉之间,自自然然地就要练那大衍八式以求自解。但仓促之间,耿照却哪能说得明白?
珊瑚一时间也想不通何以用“诡计”可以使一个人练别派的武功,但她相信驮照,耿照说是“诡计”,那就定是诡计无疑。
当下说道:“你向这位姑娘发个毒誓,以后绝不使用从她这儿学来的武功。”珊瑚只道这“大衍八式”乃是武术的招式,故此按照武林规矩,叫耿照发一毒誓,永不再用,那也就等于宣告与那一派脱离关系,可以不再受她管束的了。
她哪知道“大衍八式”不是武术的招式,而是邪派的内功中“导气归元”的八个日式,内功练成之后,举手投足,便会自然而然地运用出来,要制止也制止不了的。
耿照又是羞惭,又是气急,讷讷说道:“这个,这个……”桑青虹笑道:“这个毒誓你是发不出来的。”耿照愤然说道:“好,你把我的功夫收回去吧!”桑青虹笑道:“除非我把你杀了。否则焉能只收回你一部份的功夫,再不然,另外就只有一个法子——”耿照忙道:“什么法子?”桑青虹道:“你留下来,从此永远不能离开我。在我管束之下,你就不能擅用本派武功了!”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回过头来,又对珊瑚说道:“玉姑娘,你擅入本堡,按说我也不能任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但现在耿相公已是本派弟子,看在耿相公的份上,我卖个人情,放了你吧。
你一人走,或若和孟钊同走,都行!“
孟钊叫道:“二小姐,你杀了我,我也决计不能再要这个贱人。二小姐,这小子也不是好人,你不要上他的当!”桑青虹微笑道:“孟钊,多谢你的好心,我不必你来给我打算。好,玉姑娘,孟钊既然不要你了,你就自己走吧。”珊瑚见耿照不肯发誓,心中很是不满,这时也是气怒交加,拂袖便走。
耿照大叫道:“你凭什么把我留下,你杀了我也不留!瑚妹,咱们一同走。”珊瑚见他坚决要与自己同行,不知怎的,心中感到一阵喜悦,想道:“对,和这种妖女,讲什么武林规矩?照哥不肯发誓,其中定有道理。我答应过保护他的,岂能让他陷身魔窟?”她本是个有几分男子气的巾帼英雄,想到自己有保护耿照之责,豪气顿生,不自觉地拉着耿照,便要硬闯过去。
桑青虹冷冷说道:“好,你们要作比翼双飞,那就一个也走不了!”忽地伸手朝珊瑚面上一抹,珊瑚轻功已得蓬莱魔女的五六成功夫,早有防备,但桑青虹这一掌无声无息地突如其来,珊瑚侧身一闪,鬓角已给她冰冷的手指触了一下,登时头晕目眩,幸而她应变还算机警,一个“鹞于翻身”,立即倒纵出三丈开外,未曾给桑青虹的指力透入她的|茓道,尚可支持。但如此一来,她与耿照也不得不分开了。
桑青虹这一抹不中,也觉有点意外,冷笑道:“果然是个美人胎子,怪不得男人都看了你的迷汤!”妒火中烧,如影随形,又是一掌向珊瑚面门掴去,这一掌若然给她掴中,登时就可毁了珊瑚的月貌花容。
珊瑚大怒,拂尘一展,一招“千丝万缕”,也向桑青虹的面门拂来,这时两人距离不过爬尺之地,桑青虹也小敢让她拂中,当下张口一吹,尘尾登时飘散,可是由于她要运气抵御,那一掌的劲力就减了几分,珊瑚也从容地格开了。
桑青虹笑道:“好,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茓手法!”五指一拢,倏地疾弹而出,将珊瑚的“天璇”“地阙”“玉门”“玄机”“委中”五处大|茓,都笼罩在她五指可及的范围之内,她五指伸缩不定,难以捉摸,饶是珊瑚的点|茓本领也得了蓬莱魔女的真传,急切间也不知该如何防御。她的拂尘被桑青虹一口气吹散,急切间也聚拢不来,难以防身。
耿照本来不想与桑青虹动手,但这时见珊瑚已是危在旦夕,一急之下,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当下大喝一声:“撒手!”一掌就向桑青虹劈去。
桑青虹面色铁青,冷笑道:“耿照,你好啊!你可知偷来的技艺打不到师父吗?”五指一收,化指为掌,也是一掌拍出,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耿照只觉手心一凉,一股阴柔之极的力道,已被他的掌力化开,身不由己地倒退几步。
桑青红也党掌心一热,上身也不由得晃了一晃,这一拿未能把耿照击倒,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原来耿照从小练的是正宗的内功心法,一练了那“大衍八式”,打通了经脉之后,真气流贯全身,内功的基础已是比桑青虹更为扎实。不过,桑青虹的上乘内功早已练成,论到运用之妙,那当然是比耿照胜过不知多少,所以较量之下,耿照还是要稍吃点亏。
桑青虹心中后悔:“早知他如此负心,不该传了他大衍八式。”爱恨交并,追上去对耿照又是一掌。珊瑚喘过口气,立即转过身来,拂尘袭击桑青虹的后心大|茓,桑青虹长油向后一甩,右掌挥舞,仍向耿照疾攻。
耿照拼命档了几招,越来越觉应付为难,急得连忙叫道:“瑚妹!你快走吧!”桑青虹冷笑道,“你们两人彼此爱护,好得紧啊:”瞬息之间,攻出七招,每一招都是指掌兼用,指尖点|茓,掌心拍击,掌拍指戳,都是攻向耿照意想不到的方位。耿照内功虽然练成,招数的精妙却是远远不如对方,他双掌齐出,抵御桑青虹单掌的攻击,兀是给迫得手忙脚乱。珊瑚这时要走,本来可以全身而退,但她又怎肯舍弃耿照,一走了之?那支拂尘,也政得更急了。
桑青虹头也不回,反手挥舞长抽,抵敌那支拂尘,衣袖拂尘都是柔软之物,双方使出刚柔兼济的功夫,打得难分难解。但桑育虹以一掌一抽,分敌二人,仍占上风。耿照见形势危急,猛的张开双臂,便要抱住桑青虹的纤腰,原来他情知不敌,急之下,索性使用出这“奋不顾身”的“笨法子”,只要一给他抱住,珊瑚就可以逃走了。
桑青虹面卜一红,喝道:“你找死么?”掌心倏地往他胸膛印下,掌力将发未发之际。耿照的手指已触及她的纤腰,桑青虹忽地心头一软,按着掌力不发,改用指尖一戳,点中了耿照的麻|茓。但她给耿照的手指触了一下,身形不免稍稍迟滞,只听得“嗤”的一声,背心一幅衣裳,已结珊瑚的拂尘撕破。
桑青虹大怒,回过头来,全力对付珊瑚,珊瑚虽得了蓬莱魔女的四五成功夫,却怎是她的对手?桑育虹双袖齐飞,一条衣油与拂尘相抗,另一条衣袖,倏地从下面卷上来,卷着了尘柄,衣袖一甩,尘柄撞中了珊瑚胁下的麻|茓,珊瑚也不能动弹了。
孟钊刚才给耿照摔了一跤,头破血流,血虽止了,气还未消,气呼呼地过来,便要殴打耿照。桑青虹双眼一翻,冷冷说道:“你要打他,我就放开了他,让你们再打!”孟钊道:“二小姐,你不可上了这小子的当!”桑青虹道:“我自有主意,不必你为我操心。”孟钊大是尴尬,只好汕讪退下。
桑青虹恨恨地盯了耿照一眼,一时间却是心乱如麻,打不定主意。忽听得她姐姐的声音说道:“妹妹,你干的好事!”只见一个妇人分花拂柳而来,正是她的姐姐桑白虹。
桑青虹不怕姐夫,对她的姐姐却是有几分顾忌,只好垂下手来,听她姐姐斥责。桑白虹面挟寒霜,冷冷说道:“妹妹,你以往怎么胡闹,我都可以任由你的性子。但这次你却是太过胆大妄为啦,你怎么可以把咱门传家之宝的大衍八式私传了外人?
你可知道这大衍八式,我是连你姐夫也不传的?“桑青虹低下了头,说道:”我违反家规,业已做了出来,随便姐姐责罚吧……“桑白虹叹了口气道:”论理我本该废了你的武功,谁叫你是我的亲妹子?好吧?事到如今,我不杀你,就只好杀这小子了!“
桑白虹缓缓举起手掌,慢慢地向前推进,逐渐接近耿照的脑门。桑青虹忽地将姐姐抱住,说道:“姐姐,你还是责罚我吧!”桑白虹道:“你不肯让我杀这小子,你宁愿让我废了你的武功?”桑青虹道:“过错在我,是我迫他练这大衍八式的。杀了他那未免太不公平!”珊瑚心道:“耿大哥果然没有说谎,是这妖女迫他练的。”她刚才未明真相,对耿照肯学桑家的功夫不免有点不满,现在听得桑青虹自己招认出来,是迫耿照练的,她这一点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桑白虹笑道:“你居然也讲起公平二字,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好吧,只要你想得出一个恰当的处置办法,我就饶了他吧。”其实桑白虹也并不想杀耿照,她那一掌故意缓缓落下,就是准备让妹妹求精的。
桑青虹却想不出恰当的处置办法,一时恼怒,说道,“这麻烦都是这妖女带来的,我先把她毙了!”一掌便向珊瑚击出,她这一掌快如闪电,与刚才桑白虹击向耿照的那一掌大不相同。
哪知她姐姐比她更快,她手臂一抬,掌力尚未发出,桑白虹已将她一把拉开。桑青虹诧道,“姐姐,你怎么也不论我杀她?”桑白虹道:“是你姐夫不许。这里发生的事他都已知道了,他要我提这两个人去问话,你若杀了这个女的,他一定杀那男的。”桑青虹道:“哦,原来你早就打定主意,要交姐夫处置,那你还间我做什么?”桑白虹道:“反正你也想不出恰当的处置办法,那就不如让你姐夫去发落吧。再说,你姐夫总是一家之主,你也不该太过拂逆他的意思。”桑青虹冷笑道:“人人都说姐夫怕你,依我看来,却是你越来越怕姐夫了。”桑白虹道:“胡说八道,我与你姐夫和敬如宾,说不上谁怕谁。”桑青虹暗暗冷笑,桑白虹又道,“你倘要保全这小子的性命,我劝你在你姐夫面前,还是不要胡乱说话的好。”桑青虹冷笑道:“好,你既然帮定了姐夫,那我就一声不响。”
孟钊听得她们姐妹的口气,对耿照都似颇为偏袒,心里又惊又恼,要想跟去,却又不敢。桑白虹道:“孟判,你也不必着急,主人总不会亏待你。你受了伤,让碧绢替你好好料理吧。”她交代了这么几句,随手一招,唤来了另外两名丫鬟,便扶着耿照、珊瑚二人走了。
公孙奇正在大堂里独自徘徊,见她们来到,笑道:“很好,玉姑娘,你也来了。”他向珊瑚说话,脚步却朝着耿照走去,忽地一掌拍下,这一掌事先毫无征兆,突如其来,桑青虹想要拦阻已来不及,不禁失声惊呼。
耿照忽然觉得手足能够活动,原来公孙奇那一拍并非取他性命,而是替他解开|茓道。可是由于这一掌突如其来,耿照却怎知他的用意?|茓道一解,本能地便挥掌抵御。
双掌相交,毫无声响,耿照触着对方的掌心,只觉一团绵软,他所发出的那么刚猛的掌力,竟似泥牛入海,刹那间便都溶化在大海之中,公孙奇哈哈一笑,信手又点了耿照的|茓道,说道:“夫人,你们桑家的大衍八式,果然是神奇无比,这小子再练上十年,不难与你我比肩。他得了你们桑家的不传之秘,怪不得你要感到为难了。嗯,是杀他呢还是不杀?”原来公孙奇解开耿照的|茓道,正是要试他的功力,一试就试出了耿照已练成上乘内功,虽然目前还未能给他伤害,但已是委实不容轻视。他聪明绝顶,当然也就立即猜到了,这是桑青虹私下传授耿照,而他的妻子则正在为此感到为难。
桑白虹心里暗暗叫苦,原来公孙奇当年受她诱惑,宁愿舍弃老父,与她私奔,这固然是由于他贪图外面的享受,不甘老父的拘束,但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想学桑家的武功。桑自虹姐妹的父亲桑见田是邪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生前与公孙奇的父亲公孙隐并驾齐名,但若论到功夫的歹毒,桑见日尚在公孙隐之上。公孙隐少年时候曾受过桑见田的棱辱,自此与桑家结仇,桑见田虽然死了,他这口气尚未曾消。因此公孙奇与仇人之女私奔,他才会那样生气。
公孙奇想学桑家的武功,这心思他妻子当然知道。也正因此,桑白虹隐瞒了大衍八式,不肯教他,目的就是为了留着一手,以作为侠持丈夫之用。要知公孙奇的天资胜于妻子,他本身又有家传的武功,倘若再学全了桑家的功夫,桑白虹就再也不能制服丈大了。公孙奇的手下人人以为公孙奇惧怕妻子,其实是为了这个原因,这原因也只有桑白虹自己明白。如今大衍八式的秘密已经泄露,桑白虹自是觉得不妙,只怕公孙奇要学,那就难以砌辞推搪了。
桑青虹道:“姐夫……”公孙奇笑道:“这小子心不向你,你还是要为他求情么?”桑白虹道:“妹妹,听你姐夫处置。”桑青虹嘟着嘴儿,却也不敢不依。
公孙奇转过身来,说道:“玉姑娘,你跟随柳清瑶不过四年,居然能够和高出云、林深渊二人打个平手,确实不错。你的功夫我是不用再试了。孟钊呢?”桑白虹道:“盂钊正在养伤。”公孙奇道:“玉姑娘,是你将他打伤的吗?”珊瑚闭口不答,桑白虹道:“是这姓耿的小子将他打伤的。”公孙奇哈哈笑道:“孟钊的一片相思要付之流水了。如今我才知道,原来玉姑娘爱的不是孟钊,而这位照相公,也愿意为玉姑娘拼命,看来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了。”
耿照要想辩解,苦于口不能言,珊瑚哑|茓未封,可以说话,但她却不愿意说话。
桑白虹笑道:“这只是你惴测之辞,玉姑娘心意如何,还应该问过她才好。”公孙奇道:“不错,昨日我本来想把这小子交给孟钊,任由孟钊处置,如今玉姑娘亲自来了,事情又有了出乎意外的变化,对这小子的处置,当然应该由玉姑娘亲自决定了。”珊瑚正在心乱如麻,为耿照担忧,听了这话,不觉大为奇怪,“这魔头安的是什么心思?为何他对我似乎颇为尊重,届然肯让我处置此事?”桑青虹听了,却是大为着急。
只听得公孙奇接着说道:“玉姑娘,这里有两条路任你选择,这位耿相公的命运,也就要看你如何选择而定了。”珊瑚这才知道,原来公孙奇所说的由她处置,也还是附有条件的。
公孙奇笑了一笑,接续说道:“第一条路,你要是当真喜欢这位耿相公,我也可以让你们成亲,不过,你们成亲之后,却不能擅自离开本堡。也即是说,从今之后,我就是你们的主人,你们一切都得依从我的命令。你意下如何?”珊瑚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然抬起头来间道:“第二条路又是如何?”耿照望了珊瑚一眼,他满腔优愤,在眼光中表露无遗;但珊瑚却似心底有了主意,神情反见镇定了。
公孙奇道:“第二条路是让你嫁给孟钊,这么样,这姓耿的就不能留在这儿。”桑青虹喜道:“这样最好。你不杀他?”公孙奇道:“我废掉他的武功,保留他的性命,让他逃出本堡。不过,这两条路要由玉姑娘选择,与你无干。你不必多出主意。”桑青虹叫道:“姐夫,你这是分明要迫玉姑娘嫁给这姓耿的小子!”依她想来,珊瑚本来就已移爱耿照,与耿照成婚,又可保全他的武功,那岂不是正遂了他们心头之愿?珊瑚当然是要选择第一条路了。
哪知珊瑚却咬着嘴唇,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我愿意嫁给孟刽,但你们也得依从我一个条件。”公孙奇颇出意外,但他的用意只是想留下珊瑚,她嫁给谁人,公孙奇都是无可无不可。当下便立即问道:“好吧,什么条件,你就说吧。”珊瑚道:“不要废掉耿相公的武功,让他走吧。”公孙奇面色一沉,道:“你可知道,他学了我岳家不传之秘的武功?我岂能让他带了这武功出去?”珊瑚冷笑道:“我知道了,你们是惧怕他在十年之后,武功胜过你们!”
公孙奇极为自负,听了这话,纵声大笑道:“我本是非废掉他的武功不可,但听了你这话,我倒可以重新考虑了。不过,夫人,这是你家的事情,我还得听听你的意思。”桑白虹望了妹妹一眼,说道:“我听凭夫君的处置。”公孙奇道:“好,那么我就让这位耿相公保存武功,不伤他一丝毫发。只是他从今以后,可不许再踏进本堡一步!”
公孙奇随即解开了耿照的|茓道,淡淡说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耿照本来盼望珊瑚与孟钊“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得到这样的结果,自是满意不过,但他回头一望,忽见珊瑚眼眶红润,泪光莹然,却不禁心头一震,脚步登时似有千斤之重,再也踏不出去,不觉呆了。
耿照避开了珊瑚的目光,定了定神,心里想道:“不对,珊瑚刚才不肯认那孟钊,对他似是甚为厌恶,她为了什么原因不爱孟钊,我不知道;但我总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不愿意嫁给孟钊的了。然则,她何以如今又突然改了主意?嗯,莫非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么?”
珊瑚见他举步踌躇,大为着急,连忙说道:“耿大哥,咱们从今之后,各走各路,你有你的去处,我有我的归宿,你还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耿照听了这话,登时明白,“呀,她果然是一片苦心,完全为我!”原来珊瑚情知不是公孙奇的敌手,她若选择第一条路,她与耿照就都要陷身魔窟,在他们看管之下,只怕Сhā翼难飞!她想到耿照负有使命,要将父亲的遗书携到江南,岂可令他受自己的连累?因此,她为了成全耿照,只好佯允嫁给孟钊。她与耿照说的那几句活,就是点醒耿照,叫他记得他有他的奎处。
公孙奇笑道:“咦,你们两人怎么还是依依不舍?”耿照心中悲苦,咬了咬牙,转身便走。桑青虹忽地拦住门口,叫道:“且慢!”耿阻愕然道,“你要怎么?”桑青虹向公孙奇道:“姐夫,堡中之事,由你作主。但这姓耿的不是堡中之人,他的大衍八式是我私相传授的,我有过错,我要补救,我可不能让他这样容易出去!”公孙奇道:“哦,你要废掉他的武功?”桑育虹柳眉一竖,道:“不废他的武功也行,他可得由我处置!”
珊瑚叫道:“公孙堡主,你说的话不算数?”公孙奇见她如此着急,大大起疑,冷冷说道:“也好,耿相公,你且待一会儿。”珊瑚又叫道:“公孙堡主,你出尔反尔,算得什么英雄?”公孙奇淡淡说道:“玉姑娘,你别忙,我还有几句话要问,问清楚了就放他走。咄,姓耿的,你是什么人?何方人氏?父亲是谁?师父是谁?”
原来公孙奇派出手下跟踪耿照之时,虽对耿照也曾有过调查,但只打听到他的姓名,知道他曾在蓬莱魔女山寨中作过客,其他有关耿照之事,却是未曾打听清楚。当时公孙奇只是想以耿照为饵,将珊瑚引来,对耿照并不放在心上,所以也未曾仔细盘问。如今公孙奇见珊瑚如此着急地要耿照离开,不由得暮地起了疑心。
耿照心头一震,暗自想道:“这魔头不知与金人有无勾结,但总之不是好人,我的来历,岂能说与他知道?”要待措辞搪塞,但一来他不惯说谎,二来公孙奇问及他的父亲,父亲的名字岂能胡乱捏造?正在踌躇,盘算该如何回答,珊瑚忽道:“公孙堡主,我有一事,先要请教。”公孙奇道:“请说。”珊瑚道:“这位耿相公是你答应让他走的,那么,你是不能将他当作囚犯的了?”公孙奇道:“我是好好问他,也没动刑,谁说我将他当作囚犯?”珊瑚又道:“你的命令,是不准他今后再踏进贵堡半步,那么,你当然也是不把他当作朋友的了?”公孙奇傲然说道:“不错,半今之世,够得上与我朋友相称的,本来就没有几人!”珊瑚道:“着呀,那么,他与你非友非敌,毫不相干,你何须问他来历?”
公孙奇怔了一怔,哈哈笑道:“玉姑娘,你辞锋锐利,果然不愧是柳清瑶亲手调教出来的女中豪杰!好,我就不盘问他了。
但你们之事,与我无关,与孟钊却大有关系,你如今已答应下嫁孟钊,那么理该将孟钊叫来,三面言明,耿相公才好离开。“珊瑚又羞又恼,亢声说道:”公孙堡主,你是存心羞辱我吗?这活,你刚才可没有说过。“公孙奇道:”我刚才一时思虑未周,如今补救,还来得及。你和孟钊已定了夫妻名份,夫妻之间何事不可明言?何况耿相公是你的好友,也就应当是你丈夫的好友,你们夫妻俩送他一程,也是应该,此事光明磊落,焉能说是羞辱?“
公孙奇说至此处,便不再理珊瑚,径自向妻子问道:“孟钊伤得重吗?”桑白虹道:“摔破了头,并非很重。”公孙奇道:“好!”立即吩咐一个仆人:“你给我将孟钊叫来,叫他顺便将冀州的卷宗带来。”
原来孟钊颇通文墨,替公孙奇掌管文书。公孙奇曾叫手卜将各地的成名人物编成名册,附有事迹;各地所发生的大事,也多有记载,与现代间谍组织所必备的档案差不多。
他听出耿照是冀州口音,所以便叫盂钊将冀州的“档案”调来,看一看冀州有没有姓耿的武林人物,希望从这档案中可以查到耿照的来龙去脉。
枝节横生,风波叠起,珊瑚、耿照均是忐忑不安,但既然还在公孙奇掌握之中,公孙奇执意如此,他们亦是无可奈何。桑青虹在一旁偷偷欢喜。
那仆人接了命令,匆匆便走。哪知刚走到门口,外面忽地有个人也匆匆跑进来,“砰”的一声,撞个正着,那仆人跌了个四脚朝大!
公孙奇喝道:“穆弘,你不在大门把守,失魂落魄地跑来干什么?”这穆弘抬起头来,满面鲜血淋漓,叫道:“主公,不好了!”正是:才伤情海风波起,又见寻仇怪客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豪气干云来御敌师恩深重护同门
珊瑚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莫非是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来了?”只听得公孙奇问那穆弘道:“何事大惊小怪,是什么人来了?”他竭力装作神色自如,但声音亦已微微发抖,原来他也疑心是华谷涵来到,心想:“为何没听见他的笑声?”
穆弘叩了个头,说道:“外面来了个陌生汉子,要见主公,我们拦着他向他讨取拜帖,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平生从来不具拜帖!‘大踏步便要硬闯进来,我们当然将他拦阻。他忽地冷笑道:“你们当真定要拜帖?好,那你就给我带去吧!’话声来了,反手便打了小的一记耳光。”
公孙奇惊疑不定,听穆弘所说的这人行径,有几分似是笑傲乾坤华谷涵,当下也顾不得生气,连忙问道:“那么拜帖呢?”穆弘道:“他说拜帖已印在小人面上。”
公孙奇道:“你抬起头来。”仔细端详,只见穆弘面上伤痕遍布,纵横交错,公孙奇细心审视,看了好久,才看出那些伤痕虽然纵横交错,但却有轨迹可寻,似是顺着笔势,在他脸上剜出来的草书,隐隐现出“东园望”三字!
公孙奇吃了一惊,问道:“他只打了你一掌?”穆弘道:“不错,只是一掌。”心想:“再打一掌,那还了得?”不解主人何以如此问他。原来穆弘自己尚未知道,那人只是一掌打下,在这极短促的时间之内,已用指力在他脸上划出了三个草字!
武功中本来有金刚指之类的功夫,指力刚劲的人,在石头上书写并不困难,但在一个人的脸皮上划出三个草字,那却是比在石头上书写,要难过十倍百倍。脸皮不比石头,其薄如纸,即使用刀剑划过,要划出三个草字,而又不伤及眼睛鼻子,已极困难,何况是用指力,又何况是在这么短促的时间之内?
不过公孙奇虽然暗暗吃惊,却也松了口气,心道:“原来不是华谷涵,而是四霸天之首——东海龙东园望这老匹夫来了!”当今之世,公孙奇最最害怕的是华谷涵,对东海龙倒并不怎样恐惧,不过,东海龙露了这手神奇奥妙的功夫!公孙奇却也不敢有丝毫轻视。
穆弘又磕了个头,说道:“求主公替小人出一口气。”公孙奇“哼”了一声,说道:“你有眼无珠,滚下去自己敷药吧。”话虽如此,他心中亦自有气,心想:“俗语说得好,打狗也看主人面,你伤了我仆人的颜面,那也就是存心损我的面子了。”
当下提一口气,朗声说道:“原来是东海龙王驾到,请恕下人无知,切莫见怪。公孙奇在此恭候了!”他用的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声震屋瓦,远远的传了出去。
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心神不安,公孙奇夫妇与耿照等人,功力深厚,还不觉得怎么,珊瑚已自觉得有点儿晕眩,几个仆人,更是禁受不起,不由自主地随着啸声起舞。公孙奇心道:“果然不愧是四霸天之首,他这长啸远胜于西歧风的高吟,但若比起笑傲乾坤华谷涵的狂笑,却还似乎略逊一筹。”当下在每个仆人的身上拍了一下,说道:“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了,都给我退下去吧。”这几个仆人受了公孙奇这轻轻一拍,心头一震,登时恢复清醒,身形也稳定下来,立即退人后堂,远远避开。公孙奇顺手又点了耿照的|茓道。
啸声起时,远在堡门外面,啸声一停,只见一个虬须大汉,已大踏步走了进来。桑白虹起立说道:“东园叔叔,许久不见了啊,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原来桑白虹父亲桑见田在生之时,东园望曾经到过,那时桑白虹还是十多岁的小姑娘。
东园望道:“桑大小姐,恭喜你嫁得个好夫婿,可惜我事后方知,没赶得上喝你这杯喜酒,今日特来补贺。嘿嘿,惭愧得很,我可没有什么好的礼物带来啊。”
公孙奇道:“东园前辈,不必客气,你赏赐我仆人这份厚礼,已是给了我天大的面于,我还不知道怎样报答你呢。”
东园望道:“是么,我还嫌出手太轻了呢。我这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比起你对我那个小徒的厚赐,那是自愧不如了。”眼看唇枪舌剑,已是箭在弦上之势,桑白虹笑道:“东园叔叔远道而来,纵有天大的事情,也请先坐下喝一杯茶再说吧。青妹,倒茶,嗯,东园叔叔,你上次到我家来,我这妹妹尚在襁褓之中,大约你未见过吧。”
说话之间,桑青虹已倒了满满的一杯茶,她心中有气,暗自想道:“我倒要试试你这老龙有什么本领,胆敢欺上门来。”她有意卖弄功夫,笼了双手,长袖一拂,已把那个盛满了热茶的茶杯卷了起来,说声:“叔叔,请用茶。”茶水没有溅出半点,平平稳稳地送到东园望面前。
东园望道:“不敢当,不敢当。”把手一招,手指并未接触茶杯,茶杯已是缓缓落下,他这一招,暗中已与桑青虹较上了内功,桑青虹猛地被他那股内功招引,不由自主地身向前倾,跨出一步,桑白虹连忙将妹妹扶住,笑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东园叔叔,你不必与她一般见识。请用茶吧。”
东园望将茶杯轻轻一放,说道:“这茶么慢慢再喝不迟,我是个急性子,心中有事,可得先向公孙世兄请教。”他只是那么轻轻一放,茶杯已是深陷桌内,杯口与桌面相平,茶水也没有溅出半点。虽说那是只银杯,但这份功力亦已足以震世骇俗了!
公孙奇道:“东园前辈有何见教?”东园望“哼”了一声,说道:“不敢当,东园望无德无能,怎配做你的前辈!”公孙奇淡淡说道:“东海龙王言重了。”武林中人将东园望称为“东海龙”,有些人还加上一个“王”字,那是表示对他尊敬之意;但公孙奇从称他“前辈”而改呼绰号,虽然加上一个“王”字仍是表示尊崇,却总是有失敬意了。东园望更是心中暗怒,冷冷说道:“公孙先生,你口称前辈,眼中何尝有我东园望这个人?
要不然你也不会将我的两个徒弟打得重伤了。“他改口称公孙奇”先生“,正是针锋相对。
公孙奇道:“哦,原来你是指那回事情,当时晚辈遭受围攻,出手难免稍重,不过对令徒已是留情的了。”言下之意,若不留情,你那两个徒弟焉能活着回去?
东园望面色铁青,正要发作,桑白虹说着:“东园叔叔,这件事是他鲁莽了些。但你也不能怪他,他动手之时,并不知道其中有两位是你徒弟。事后知道,他很是懊悔。”桑白虹深知东园望之能,虽然并不怕他,但心想还是留着精神对付华谷涵的好,因此意图调解。
桑白虹又道:“我们本该早早向叔叔请罪的,但叔叔远处海外,先父又没有留下叔叔的地址,以至拖延下来。直到上月西歧凤叔叔来了,我们才知道叔叔在东海的飞龙岛纳福,当下即已遣人送信至飞龙岛向叔叔道歉,这封信叔叔还没有见到吗?”
桑白虹已尽力转圈,哪知东园望的性子是老而弥辣,那封信他其实是早经过目的了,但他恼恨公孙奇出言不逊,却佯作不知,说道:“有这回事么?我飞龙岛的规矩是这样的:别处遣下人送信来,我这里也由下人收阅,是主人送信来,那才由我收阅。不过这点小事,现在也不必追究了,反正我现在已到此地,那封信内容,公孙先生,你口述一遍。”这意思明显得很,那是怪公孙奇没有亲自登门赔罪,现在要他亲口道歉。
公孙奇怒气暗生,心想:“我不过看在岳家份上,尊你一声前辈,你当我就当真是怕了你么?”盯了妻子一眼,对她的示弱表示不满,再转过头向东园望道:“这封信是我一个下人起草的,底稿不在我这儿。东海龙王,你今日在我仆人面上,印了一张拜帖,这拜帖上只有尊姓大名,似乎也未合拜帖的规矩。请前辈另送一张拜帖来,然后我再叫下人将那封信的底稿与你交换,咱们的梁子也就可以哈叶一笑而罢了。前辈意下如何?”公孙奇的话意也很清楚,那是要东园望先向他送帖赔罪,他才肯向东园望道歉。
来园望长须抖动,霍地起立,大声说道:“好,你嫌一张拜帖不够,我就再送一张给你!”
眼看双方如箭在弦,一触即发,桑白虹忽地轻移莲步,在东园望面前憧在一揖,娇滴滴他说道:“东园叔叔别生气,侄女给你赔罪来啦!”这一揖用的正是“大衍八式”中的。一式“童子拜观音”,一股怪异阴柔的掌力,倏然间无声无息而来。原来桑白虹到底是爱护丈夫,情势既是难以善罢甘休,她便意图速战速决了。
东园望何等人物,焉能容得她的掌力袭上身来,他立时警觉,双掌一翻,一股纯阳的刚猛掌力也发了出去,哈哈一笑,说道,“不敢当,还礼!”
双方掌力一交,桑白虹鬓边的玉蝴蝶微微颤动,心中一凛,想道,“这老匹夫果然不愧是四霸天之首,掌力好生了得!”原来东园望的劈空掌力无孔不入,桑白虹的防御圈已给他突破了一丝空隙,波及了鬓边的玉蝴蝶。
东园望更是惊诧不已,他虽然略胜一筹,但这么刚猛的掌力发了出去,却被对方阴柔的掌力包住,就似陷入了一团棉花之中,竟是难以发挥,好不容易才能突破一丝毫空隙,但对方的掌力一分,立即又弥补了这个漏洞。东园望暗暗吃惊,也在心中想道:“桑家的大衍八式,果然是奥妙神奇,人所难测。幸亏她还没有练到最上乘境界,要不然我当真要给她以柔克刚了。”
两股劈空掌力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地暗斗,两人都有顾忌,一步一步后退,距离拉开了一丈有余,但双方仍是感到对方掌力的重压,呼吸也渐渐紧张了。
公孙奇笑道:“东园前辈,你如此多礼,我夫妻俩怎当得起?
我这厢也给你赔礼了!“双拿一合,遥遥一揖,只听得”波“的一声,有如炸裂了什么东两,原来他用的也是阳刚掌力,两股刚猛的掌力碰撞,旗鼓相当,登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桑白虹的压力一松,神色恢复自如,笑吟吟他说道:“东园叔叔是长辈,长辈不肯收礼,晚辈只好奉陪了。”她吸了口气,裣衽又是一揖。
这时她和丈夫已是各自占了有利的方位,两股力道一刚一柔,分向两边袭来,东园望的功力比桑白虹稍胜一筹,与公孙奇则是半斤八两,但若论到内力的运用之妙,公孙奇夫妻却又都在他之上。公孙奇的刚猛掌力、似是大海潮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重重的力道不断地加上去,渐渐压得东园望透不过气来。桑白虹的阴柔掌力则如游丝袅空,水银泻地,逢隙即钻,侵袭|茓道。东园望忽觉一股凉气直透心头,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他若是和公孙夫妻单打独斗,或者可以打个平手,但如今力敌二人,那是强弱悬殊,决难应付的了。
公孙奇道:“娘子,东园前辈是你世叔,请你作主,是送他回去,还是留他多住两天?”桑白虹笑道:“东园叔叔远道而来,哪能让他立即回去,当然应该多留几天!”公孙奇道:“好,东园前辈,那就请你容我稍尽地主之谊,留下来吧!”左掌一劈,右掌一推,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前推后挤,将东园望的退路全都封住。
原来他们夫妻俩的话,话中有话,“送他回去”的意思即是要取东园望的性命:“留他住下”的意思则是将他打伤,然后再给他医好。桑白虹主张采用后者,那是因为照江湖的规矩,似东园望这等大有身份的人,倘若受伤之后给敌人医好,那就是受了对方的恩惠,以后决不能向对方报复的了。要知东园望是四霸天之首,倘若公孙奇夫妻杀了东园望,其他三人定不肯善罢干休,公孙奇夫妻纵然不怕,也总是麻烦,因此桑白虹一想,还是将他收服的好。
东园望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知道他们夫妻的用意,不禁心头一凛:“好阴狠的手段!”以他的身份,倘若真的给对方打伤,又让对方医好,以后就永也不能抬头做人,这当真是比杀了他还难过了。
东园望情知不敌,咬了咬牙,就想自断经脉而亡,但对方的掌力催迫甚紧,他的真力已全发了出去应付敌人,急切之间,要将真力撤回自断经脉,也不可能。
再过一会,东园望所受的压力越来越重,一股腥味冲上喉头,一口鲜血就要吐了出来,东园望不肯在敌人面前出丑,紧紧咬住牙关,把那口鲜血又吞下去,正待把真力慢慢收回,自断经脉,就在此时,忽听得一阵幽微的笑声似在远方摇曳而来。
声音虽细,却是清亮之极!
笑声忽地拔高,宛若从天而降,倏地变为大声狂笑,当真是山鸣谷应,响遏行云。公孙奇面色大变,刹时间,只听得四面八方都是笑声,明明是一个人的笑声,却好似同时从许多不同的方向进了城堡,随着那笑声起处,四面八方,人声脚步声乱成一片,不问可知,那是因为各处的守卫都以为发现了敌人,倾巢出动了。
公孙奇夫妻心里一惊,劈空掌力不免稍稍减弱,东园望缓了口气,好生诧异:“这是谁人?竟有如此超凡入圣的神通!”
公孙奇面色铁青,喝道:“华谷涵你捣什么鬼,要来便来吧!
愚夫妇已在此恭候多时了!“话声未了,只听得那笑声已到门前,宛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饶是东园望这等功力,也自觉得神摇魄动,暗暗吃惊。
忽地笑声嘎然而止,就在余音袅袅之中,一个丰神俊秀的白衣书生走了进来,正是那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
在桑白虹发掌之时,夫妻俩心意相通,公孙奇已料到他妻子发的是何种掌力,也料到华谷涵必定闪过右边,他这双掌就正是朝着华谷涵迎面打来,双掌齐发,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桑白虹身形不动,双掌一招,招数已变,掌力分成两股从背后包过来,分袭华谷涵两胁要|茓。
华谷涵哈哈笑道:“江湖传言,贤伉俪联手,天下无敌,今日见识了!”倏地一个盘旋,长袖一挥,将桑白虹所发的两股掌力卷在一起,单掌拍出,又接着了公孙奇双掌的掌力。
只见他掌油翻飞,狂飙骤起,公孙奇那么刚猛的掌力汹涌而出,却竟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面桑白虹所发的掌力,却感到似乎是碰在钢墙铁壁之上,竟然给反弹了回未。
原来华谷涵竟是在同一时间,发出刚柔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对公孙奇的是用“以柔克刚”,对桑白虹的却是“以刚破柔”,公孙奇还好一些,虽是被对方克住,尚足自保:桑白虹的武功虽然神奇,但内力修为,与对方相差甚远,却感到有点吃不消了。
桑白虹退了两步,笑道:“笑傲乾坤,果然名下无虚,好厉害的金刚掌力!”华谷涵见她忽然稳住了身形,言笑自如,心里也好生诧异,仔细一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桑白虹退了两步,后背已靠着一根柱子,上乘武学中有一种“借物传功”,“移花接术”的功夫,可以将本身的内力传到一件物体之中,用以伤害敌人,是为“借物传功”:也可以将己身所受的敌方力道转移到另外一件物体上,是为“移花接木”。桑白虹自知功力不及对方,因此只能施用“移花接木”的功夫,背靠木住,将华谷涵攻来的金刚掌力,转移到木柱上。这种功夫,华谷涵当然也懂,但却不及桑家秘传的神妙,心里想道:“这妖妇可惜资质较差,内功始终练不到最上乘境界,功力比不上她的丈夫;但若论到武学的造诣,她却要胜过丈夫许多了。怪不得公孙奇当年受她诱惑,宁愿舍弃家庭,与她私奔。”
桑白虹以“移花接木”的本领,按去了华谷涵六成以上的内力,公孙奇登时转守为攻,相持片刻,两人的头上都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看来是半斤八两,哪一方想要取胜,都是不易。
桑青虹踏卜一步,正要拍出一掌,助她姐姐,但她手掌刚刚扬起,东园望已拦在她的面前,说道:“贤侄女,叔叔刚才接了你一杯茶,尚未还敬啊!”桑白虹喝道:“青妹,退开,不用你多事!东园叔叔,请你也不要以大欺小。”东园望笑道:“你们夫妻和华大侠比武,旁人自是不该Сhā手。但倘若你们恃多为胜,那我也就顾不了以大欺小啦。”言下之声,只要桑青虹不Сhā手,他也不Сhā手。桑青虹自忖打不过东园望,只好讪讪退下。
其实此时东园望已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正凭着本身深厚的内功运气自疗,倘若真打起来,他还未必是桑青虹的对手。而华谷涵此时正全力与公孙奇夫妇相持,哪一方有人相助,哪一方便可以取胜了。但桑青虹却看不出东园望已受内伤,被他吓住。
再过片刻,忽听得“喀喇”一声,那根柱子当中断折,屋顶也塌了一块,瓦片纷落,尘土飞扬,随即又听得“叮”的一声,桑白虹头上的玉钗坠地。原来木柱已断,失了凭藉,她身上所受的内力,无可转移,便波及了头上的玉钗了。
公孙奇自忖内力比不过对方,说道:“华谷涵,咱们再领教你兵器上的功夫。你远道而来,咱们理该陪你打一场痛痛快快的。”华谷涵笑道:“不错,我也很想打一场痛痛快快的,客随主意,你们要如何便如何吧!”
公孙奇虚拍一掌,铮的一声,解开了腰带,却原来他的腰带,乃是一柄软剑。与此同时,桑白虹也拔出了佩剑,她的佩剑更为古怪,剑尖上透出一层墨绿的光华。
华谷涵见多识广,一看就知是把淬过毒药的宝剑,却也不惧,当下哈哈一笑,取出一把扇子,轻轻一摇,说道:“客不僭主,请贤伉俪进招吧。”
武林中原有“折铁扇”这门兵器,但华谷涵这把扇子却并非铁扇,而是一把雅致的湘妃竹扇,扇骨极薄,看来似乎吹弹得破。华谷涵书生打扮,丰神俊秀,配上这把扇子,自是更增几分“雅”气,但用来御敌,却是匪夷所思。东园望虽然已知道他的武功超卓,也不免为他暗暗担心。
公孙奇夫妻站好方位,布成倚角之势,公孙奇左手持剑,桑白虹右手恃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华大侠接招!”双剑同时刺出,剑尖晃动,激动气流,嗤嗤声响,俨如两条毒蛇,突然窜出,择人而啮。剑气纵横,华谷涵全身的|茓道经脉,都在他们剑势笼罩之下。
原来公孙奇夫妻这套剑法是专为对付华谷涵而设的,他们一持左手剑,一持右手剑,双剑合壁,可以同时在一招之内,遍袭敌人的奇经八脉,剑尖可以刺|茓,锋刃可以切削、同时具有判官笔与宝剑的功能,当真是厉害无比。
华谷涵凝神应敌,一飘一闪,就在这瞬息之间,公孙奇的软剑倏地伸长,俨如一条白练,袭击华谷涵的阴维、阳维、阴矫、阳矫四脉;桑白虹的招数更为奇妙,短剑盘旋飞舞,宛如一条墨龙,凌空伸爪,疾刺华谷涵的任、督、冲、带四脉的奇经大|茓。华谷涵是个武学大行家,知道只要他门夫妇双剑一分,虽然未必能制自己死命,但要解拆,那就难得多了。当下也不敢怠慢,折扇一挥,长袖飞舞,也同时发出两招,将公孙奇两夫妻隔开,不让他们双剑台壁。
只听得“叮”的一声,公孙奇的剑尖触着他的折扇,竟然穿不进去,反而给他的扇子轻轻一引,带过一边。
原来华谷涵的内功深奥神奇,早已到了随心所欲,运用自如的境界,他使出上乘的卸力消劲功夫,扇子一拨,便已轻描淡写地将对方的劲力化开。公孙奇的剑锋虽利,但触及扇子之时,劲力已消,也不过等于柔枝轻拂而已,还焉能将他的扇子刺穿?但公孙奇也好生了得,一觉不妙,立即收回,摆脱了华谷涵扇子上发出的粘黏之劲。
桑白虹的毒剑则被华谷涵的短袖荡开,华谷涵对付桑白虹的方法又有不同,他经过了刚才那一场比试内力,已知桑白虹武学的造诣颇深,招数也很奇妙,但内力却是较差。因而华谷涵也就不必用卸力消劲的功夫,干脆就来个硬打硬接,使出铁抽神功。
衣袖本是柔软之物,但经过华谷涵的内力运用,登时坚逾精钢,只听得“咱”的一声,竟如金属交击,把桑白虹的宝剑荡开。他的“铁袖神功”已练到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的最上乘境界,与宝剑一碰,立即又趁势反弹,天矫如龙,倏地又变成软鞭招数,横卷桑白虹的脚踝,桑白虹跃起闪避,宝剑下撩,当的一声,又碰了一下,这一下桑白虹身体离地,气力自是不能全部使出,只觉虎口发热,宝剑险些就要脱手飞出。
公孙奇大喝一声,长剑一指,一招“星海浮搓”,疾刺华谷涵带脉四|茓,同时剑中夹掌,发出刚猛异常的金刚掌力。
这一招“星海浮搓”极为奇妙,剑花朵朵,宛如洒下了满天星雨,四面八方都是剑光人影。原来公孙奇领过一次教训学了一次乖,这次改用了游身晃斗,闪缩不定的剑法对付华谷涵,同时以刚猛的掌力荡开他的扇子,目的在不让他的扇子粘上自己的软剑,乘暇抵隙,有隙即钻。
岂知华谷涵的内功轻功俱臻佳妙,打法也是不拘一格,他先赞了一声“好剑法”,随即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看看我的点|茓功夫!”身形一晃,竟在剑光笼罩之中,倏地欺到了公孙奇身前,折扇挟着一股劲风,疾点公孙奇顶门的“百会|茓”。这“百会|茓”是人身死|茓之一,公孙奇的长剑已攻出去,急切间撤不回来,只得将捏着剑诀的手指弹出,明知功力不如对方,手指可能断折,但为了救命,那也顾不得了。
桑白虹在半空中倒翻了一个筋斗,一招“鹰击长空”,毒剑向华谷涵背心Сhā下,她刚刚受了华谷涵内力的震荡,居然立即又能使出如此凌厉的攻击招数,华谷涵也不禁暗暗喝彩:“这婆娘果然了得!”桑白虹这一招攻得恰是时候,华谷涵反手挥袖,对正面敌人公孙奇的攻击就不能不略略放松,公孙奇霍的一个凤点头,在间不容发之间,避开了华谷涵的一击,连手指也保全了。
这几招兔起鹘落,惊心动魄,旁边观战的东园望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惊险的大场面,这时也看得目眩神摇,矫舌难下。但见华谷涵的身法宛如行云流水,忽攻忽守,倏进倏退,虽在凶险绝伦的搏斗之中,仍是不减其潇洒从容之态,东园望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暗自想道:“笑傲乾坤已是胜算在握,看来最多半个时辰,公孙奇夫妻定然落败!”
哪知心念未已,忽见华谷涵眉头一皱,身法略见迟滞,若非东园望这样的高手也看不出来。公孙奇夫妻登时转守为攻,剑光大炽!但华谷涵长油挥舞,仍然把他们隔开,不让他们夫妻俩双剑合壁。不过这时主客之势已变,华谷涵已渐渐落在下风,是否能将他们夫妻一直隔开,那却是难以逆料了。
再过片刻,只见华谷涵的眉心隐隐现出一丝黑气,淡得似有如无,若非东园望这样经验丰富、目光锐利的人,当真还不能发现。东园望不觉大为奇怪,他知道桑家有使毒的功夫,桑白虹现在所用的这把短剑就是毒剑,但他一直在旁边凝神观战,双方任何微细的动作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桑白虹用的虽是毒剑,却从未接触到华谷涵的身体,她也一直是凭着武功博斗,并未发过暗器,也未撒过毒粉、放过毒烟,但华谷涵却又分明似有中毒的迹象,东园望百思不得其解。桑青虹冷笑道:“东园叔叔,你紧张什么?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原来她是怕东园望上前Сhā手。东园望“哼”了一声道:“你们纵有千般伎俩,华大侠也未必会输。你瞧着吧!”
华谷涵虽然眉心隐现黑气,但双眼仍是神光奕奕,显然并未受到多大损伤,功力还是深湛之极。原来桑白虹擅于“隔物传功”,她的毒剑虽然未碰过华谷涵的身体,但却触着他的衣袖,她一口气吹去,将衣袖上所沾的毒吹得向上蔓延,沾着了华谷涵的肌肽,本来以华谷涵的深厚内功,皮肤纵然沾毒,也决计侵不进他的体内,但桑白虹又用“隔物传功”的本领,内力从毒剑的剑尖上迫出,透过华谷涵的衣裳,催那股毒气向华谷涵身体侵袭,如此一来,华谷涵同时要应付两方面的进攻、又要运功御毒,纵有天大神通,也难照顾周全,终于侵进了一丝毒气。
华谷涵内功卓绝,侵进这丝毒气当然不能制他死命,但也总是受了一点影响。他以一敌二,本来只是稍占上风,如此一来,此消彼长,形势逆转,就变成是他屈居下风了。
东园望空在一旁着急,却是无计可施。一来他有话在先,只要公孙奇夫妇这边没人帮手,他也决不Сhā手。他是何等身份,岂能自毁前言?二来他现在的功力,不过恢复三四成,还未必是桑青虹的对手,若是双方添人相助,对华谷涵反而不利。因而东园望只有希望华谷涵在功力未曾怎样耗损之前,速战速决,将公孙奇夫妻任何一个击倒。
但华谷涵却并不采取速战速决的方法,反而将招数放慢,但见他的折扇东指两划,宛如挽了千斤重物,举步维艰。公孙奇趁势狂攻,剑招有如暴风骤雨。东园望正在为他着急,忽听得“铮”的一声轻响,华谷涵的折扇已搭着了公孙奇的长剑,公孙奇连用几个手法都摆脱不开,转眼间双方的兵器——长剑与折扇便似胶在一起,彼此都不能移动。
原来华谷涵渐渐感到喉干否燥,亦知不妙,久战下去,必会吃亏。但他经过了这两场激战,对公孙奇夫妻的武功深浅摸得比东园望更为清楚,深知双方相差不远,速故速决,决不可能。
要知单以功力而论,华谷涵单打独斗,自是可以胜过公孙奇或桑白虹,但他们夫妻联手,双方的实力便已相差不远,何况他们夫妻练成了这套剑术,乃是专门对付华谷涵的,只因华谷涵武功超卓,始终将他们夫妻隔开,这才削减了他们双剑合壁的威力:但倘若华谷涵全力抢攻,防守方面势必露出破绽,这就很可能给对方以可乘之机,一旦他们夫妻俩双剑合壁,华谷涵就更难支持了。华谷涵深通武学,想到了这层道理,决定了采用“半守半攻、个别击破”的战术,先行示弱,诱公孙奇来攻,然后突然以闪电的手法,用折扇胶着厂公孙奇的长剑,加上了几分内力,令他再也摆脱不开。
桑白虹暗叫不妙,挥剑急攻,剑剑指向华谷涵的要害|茓道,华谷涵施展铁袖神功,长袖飞舞,呼呼风响,将桑白虹挡在离身一丈之外。片刻之间,只见华谷涵、公孙奇两人的头顶都冒出热腾腾的白气,一颗颗黄豆般的汁珠从额角上滴下来,显然两人的内力都在一点一滴地消耗,所不同的是公孙奇以全力与华谷涵比拼内功,而华谷涵除了要损耗内力应付公孙奇之外,还要应付桑自虹的毒剑猛袭。
这样激烈的拼斗当真是危险非常,华谷涵对公孙奇主攻,对桑白虹主守,他七成功力用来对付公孙奇,可以稳占上风;但只剩下三成功力来应忖桑白虹,却是微嫌不足,铁抽神功发挥得淋漓尽致,也只有招架之功。
桑白虹加紧运用“隔物传功”的本领,内力透过剑尖,将毒气迫入华谷涵体内,过了片刻,华谷涵的一处|茓道被她攻破,又侵进了一丝毒气,迫得将用来对付桑白虹的三成功力又移了一成来抗毒疗伤,桑白虹一步一步迫近,到了他身前七尺之内。
但另一方面,公孙奇亦已显出不支之象,汗下如雨,身子也似矮了半截,原来他以全力支撑,双足己把方砖踏碎,陷入泥中。
这形势摆得鲜明:倘若公孙苛的内力先被耗尽,华谷涵再对付桑白虹就可以轻易取胜;但倘若华谷涵抵御不住桑白虹,先中了她毒剑的话,那么就要一败涂地了。这胜败之间,相差不过毫厘,就看谁先得手了。东园望一生纵横湖海,胆气豪雄;号称“四霸天”之首,这时在旁边观战,却也不禁胆战心惊。
双方越迫越紧,眼看胜负就可分明,忽听得外面金铁交鸣之声,如雷震耳,不问可知是堡中来了强敌,公孙奇心中一凛,心念未已,只听得“砰”的节、那是板门破裂倒塌的声息,敌人已攻入向院,公孙奇冷笑道:“华谷涵,你好啊,真是英雄,真是好汉!原来还埋伏了这许多人!”话犹未了,只见一大群人已一高蜂涌入。正是:虎斗龙争犹未已,腥风血雨又吹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欲图霸业挥神剑初识佳人奏玉萧
这群人中有“风火轮”宋金刚;青海三马:马奔、马驰、马行;彝山双雄,娄师陀、盘大王:“关东铁汉”铁大鼎:东园望的大弟子杜永良等人,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成名人物。原来这些人都是公孙奇的仇家,他们从杜永良处得知消息,趁着东海龙来向公孙奇寻仇的机会,大举而来。无巧不巧,恰值华谷涵也是今日来到,其实华谷涵之来,这班人事先是并不知道的。
堡中的守卫因为华谷涵刚才一闹,四处听得笑声,疑神疑鬼,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早已四处分散,搜索敌人,因此宋金刚这班人从正门攻入,竟然势如破竹,很容易就攻到了内院。
这时形势非常明显,胜负无待卜龟,公孙奇夫妻已被华谷涵累得筋疲力倦,再加上这一大群龙精虎猛的生力军来到,公孙奇夫妻纵有天大神通,三头六臂,那也是性命难保的了。
宋金刚等人本以为这个时候东海龙大约还在与公孙奇激战之中,谁知到来一看,东海龙却站在一边,和公孙奇夫妻激战的却是一个少年书生,而叵看来双方正是功力悉敌,都不禁大为诧异。
就在此时,华谷涵忽地哈哈一笑,说道:“华某岂是以多为胜之人,公孙奇,咱们彼此同时收招吧!”公孙奇哪敢相信,心念方动,陡然间忽觉压力一松,华谷涵的扇子忽地移开,拨开了桑白虹的毒剑、跃出了圈子。公孙奇因为不敢相信,内力尚未来得及撤回,身向前倾,立足不稳,正好碰上马奔的长剑,“嗤”的一卢,肩头的衣裳已被挑碴,只差半寸,险些就要穿过他的琵琶骨,幸而公孙奇内功精纯,沉肩一引,这才把马奔凌厉的剑招化解了。
公孙奇夫妻又喜又惊,喜者是劲敌华谷涵竟不乘人之危,反而在胜利唾手可得之际走开;惊者是他们已累得筋疲力倦,而来的这群人,又个个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
桑白虹长袖一挥,遮拦着立足未稳的丈夫,毒剑倏地从袖底刺出,指东打两,剑尖刺向马奔的|茓道,剑身平削马驰的手腕,倏地收剑,剑柄又撞到了马行的胁下。三马之中,马行本领最弱,“咚”的一声,肋骨已被剑柄撞析一根,翻了一大筋斗,幸而剑柄无毒,肋骨虽断,尚非致命之伤,公孙奇早已趁此机会,吸了口气,稍稍调匀了紊乱的内息,“呼”的一掌打出,碰着了盘大王的开山掌,双方都退后三步。
盘大王的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被公孙奇一掌震得几乎跌倒,吃惊非小。但他却不知,公孙奇比他吃惊更甚,原来公孙奇这一掌打出,发觉自己的内力,剩下的已不到三成了。
铁大鼎手持独脚铜人,一招“泰山压顶”,向着公孙奇的天灵盖猛磕下来,铜人的于臂,又Сhā到了公孙奇胁下,中指尖对着他的“愈气|茓”。铁大鼎号称“铁汉”,这铜人用力磕下,没有千斤,也有六八百斤气力,而且不单是兵器沉重,他还可以用铜人点|茓,兼有武学中“重、拙、巧”三者之长,当真是厉害非常,公孙奇挺剑一挡,“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摇摇晃晃,又退二步,看来已似步法凌乱,但却刚好避过了铁大鼎的铜人点|茓。桑白虹抢上两步,挥油拂开马驰的斫山刀,一剑刺出,刺中了铁大鼎的铜人,“当”的一声,火星蓬飞,铜屑纷落,这一剑将铁大鼎的猛劲引过一边,铁大鼎收势不及,身子倾侧,跄跄踉踉地奔出两步,也几乎跌倒。宋金刚双轮平举,挡住了桑白虹的毒剑,喝道:“公孙奇,你已是网中之鸟,釜底之鱼,快快扔剑求饶,或者我们还可以从轻发落!”公孙奇厉笑道:“大丈夫死何足惧,嘿嘿,只是你们这一班下三流的脚色,想要取我项上人头,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他嘴角满是血污,这一笑牵动脸上的肌肉,狰狞可怖,宋金刚也不觉心头微凛。只听得“嗤”的声,公孙奇出剑如电,在杜永良的手臂划了一道伤痕,回剑又削到宋金刚的左肩,宋金刚双轮攻出,急切间未及回防,幸而他功夫老到,百忙中用“铁板桥”身法,双足钉牢地面,腰躯后弯,几乎贴着地面,只听得“涮”的一声,公孙奇的剑锋削过,将他的衣裳削去了一幅,却没伤着他的皮肉。
华谷涵道:“东园前辈,我看这里的事,不必咱们理了。”东园望点了点头,叫道:“永良,咱们走吧!”要知东园望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他当然也不愿意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趁此时机,以多欺少,故此叫他的大弟子随他回去。
杜永良中了公孙奇一剑,如何肯退?说道:“弟子已与宋大侠他们相约,生死与共,患难同当,临阵退缩,舍弃朋友,是为不义。请恕弟子不能遵命了。”来园望道:“好,那你自己可要小心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原来他已看出目前的形势,公孙奇夫妻在恶斗华谷涵之后,力竭筋疲,固然是性命难保;但困兽之斗,仍是极为凶狠,只怕群雄也难免死伤惨重。这杜永良是得了他衣钵真传的大弟子,他实在不愿见他丧命,但江湖上以义气为先,杜永良说的也是正理,东园望不愿勉强他,心里暗暗叹气,只好转过了身,低声说道:“华大侠,咱们上吧!”就在这时,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原来是宋金刚与铁大鼎联手夹攻桑白虹,宋金刚的日月轮已锁着了桑白虹的剑尖,铁大鼎的铜人又在她的剑身上猛力一撞,桑白虹在连场恶斗之后,功力亦已削减了一半有多,挡不住两人的猛力,毒剑竟被震落!
宋金刚双轮推出,他绰号“风火轮”,出手自是快到极点,只听得“嗤”的一声,他日轮的轮齿,勾破了桑白虹的裙带,可是仍然给桑白虹避开了。宋金刚叫道:“铁大哥,并肩子上啊!”
忽听得杜水良大叫道:“铁大哥,你怎么啦!”只见铁大鼎状如醉酒,打了一个盘旋,铜人忽然脱手飞出,娄师陀。杜永良心知不妙,连忙抢来扶他,公孙奇一掌拍出,娄师陀给他打中,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幸而公孙奇功力只剩三成,要不然这一掌就能送他性命。
盘大王气力最大,连忙接下铜人,免得误伤同伴。宋金刚随即飞步上前,挡住公孙奇,就在这时,只听得铁大鼎一声厉呼,忽地拔出一支匕首,左手持刀,“咔嚓”一声,将右手手腕斩断,原来他与桑白虹硬拼了几招,被桑白虹用“隔物传功”之术,毒气已攻入他的腕脉,他只好采用“毒蛇啮臂,壮士断腕”的方法,以阻止毒气向上蔓延。
“隔物传功”甚是耗损真气,桑白虹虽然迫得铁大鼎“壮士断腕”,但她的功力又已减了一成,而且失了毒剑,形势更是不利。两夫妻背靠着背,抵挡群雄的围攻。
华谷涵、东园望二人见他们厮杀得如此惨烈,也觉目不忍睹。但以他们的身份,绝不能乘人之危,何况又已有话在前,自是不便相助宋金刚这一班人。华谷涵心中想道:“这一班人除了宋金刚算得是侠义道外,其他诸人都是介于邪正之间的人物,也罢,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吧!”东园望心悬徒弟的安危,却是欲行又止,举步踌躇。
华谷涵道:“东园前辈,还是走吧。”两人刚走到门口,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华大侠救我!”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原来珊瑚懂得“冲关解|茓之法”,但公孙奇独门点|茓的手法何等厉害,她运气冲关,|茓道始终不解,不过已能开口说话。
桑青虹在旁监视他们,她正想加入战团,助她姐姐,听得珊瑚叫嚷,猛地起了杀讥,一声狞笑道:“已经迟啦!”倏地便是一掌击下,她正站在珊瑚的身边,华谷涵距离尚远,回身来救,已是不及。
眼看这一掌就要击碎珊瑚的天灵盖,忽听得呼的一声,耿照一拳捣出。原来耿照练了那“大衍八式”之后,功力已是胜过珊瑚,他虽然也是同样的被公孙奇点了|茓道,但公孙奇点他的|茓道用的是隔空点|茓的功大,内力并未深透,耿照的解|茓本领虽然不及珊瑚,却比珊瑚先解开了|茓道。
拳掌相交,“蓬”的一声,耿照给震得倒退几步,但在他倒退之时,也把珊瑚拉开了。桑青虹大怒,上前追击,华谷涵身形一晃,已拦在她的面菌。
桑青虹正自一掌击出,眼看就要拍中珊瑚的后心,华谷涵忽地打开扇于,隔在当中。桑青虹这一掌,立心要取珊瑚性命,用尽浑身气力,即使是碰看一堵墙也会给她打塌,哪知华谷涵这一把薄薄的湘妃竹扇,竟胜似铁壁铜墙,桑青虹的掌心被扇于一按,竟不能再向前推动分毫,幸而华谷涵没有运劲反击,只是将她的内力卸开,否则桑青虹不死也得重伤。
桑青虹知道厉害,又惊又怒,急忙将掌力收回,斜跃一步,怒声说道:“华谷涵,你说过袖手不管的,这话算不算数?”华谷涵笑道:“这一场打斗我说过绝不Сhā手,但这两个人是局外之人,你要加害他们,我可不能不管。”
桑白虹叫道:“青妹,让他们走吧!”就在这时,只听得“唰”的一声,杜永良一剑削去,桑白虹霍地一个“凤点头”避开,但头上的一缕青丝已被他剑锋削断,随风飘散,有几条沾上了桑青虹的头面。
桑青虹虽然是舍不得让耿照离开,对珊瑚也是抱着满怀妒恨,但眼看姐夫姐姐已是发炭可危,何况此际华谷涵又已出头庇护他们,自己亦是无计可施,权衡轻重,审度利害,只好抑下刁蛮的性子,恨恨地盯了耿照一眼,转过身相助姐姐。
公孙奇夫妇这时已是强弩之未,在群雄围攻之下,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桑青虹加入战团,也帮不了多大的忙,群雄分出马家三兄弟来阻截她。马家三雄的功夫,虽然没有一个及得上桑青虹,但他们兄弟配合有素,三兄弟市成了犄角之势,使用三种不同的兵器,同进同退,互相呼应,三兄弟联手合斗,三种不同的兵器,配合碍丝丝入扣,登时将桑青虹围在当中,桑青虹无法突围,根本不能与姐姐姐夫会合。
青海三马拦住了桑青虹之后,群雄对公孙奇夫妻更是加紧进攻。铁大鼎裹好断臂的伤口,娄师陀调匀了内息,又再加入战团。这两人虽然是受了伤,但他们功力深湛,顽强之极,受伤之后,满腔怒气,切齿报仇,打得更猛,去了三马,补上这两个人,围攻公孙奇夫妻的主力,不是削弱,而是更加强了。
华谷涵扇子一指,解开了珊瑚的|茓道,无暇间她来历,转身便走。耿照想起桑青虹对他到底是有过好处,这时眼见桑青虹性命难保,却不禁有点恻然,多看了一眼。珊瑚低声说道:“耿大哥,不管你心意如何、此间之事,你我都是无能为力的了!”耿照默然不语,也只好转过了身,拉着珊瑚便走。
尚未走出大门,忽见一条人影,来得快极,华谷涵眼光锐利,看出是个背Сhā拂尘的白衣少女,不觉心中一震,“是她来了!”
华谷涵心念未已,这少女已是闪电般地进了大门,眼看就要和华谷涵碰上,华谷涵迅即一个“移形换位”,巧妙闪开,只觉香风扑鼻,那少女轻轻“噫”了一声,已是擦肩而过。东园望在武林中辈份极高,是介于邪正之间的人物,脾气古怪,一向倚老卖老,心里却在想道:“岂有此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儿竟敢横冲直撞,不把老夫看在眼里。我偏不让路,看你如何?”念头刚动,只觉微风飒然,陡然间一股力道涌来,原来是那少女的长袖挥出,贴着东园望的腰身轻轻一带,凭着东园望这等老练的功夫,竟然给她攻个措手不及,未能避开。少女那股力道用得恰到好处,东园望身不由己地转了一圈,让开了路。东园望转了一圈,身上所受的劲道也登时消失,稳了身形,毫无伤害。东园望心中明白,这少女只是要他让路,并未用内力震他五脏,否则自己早受重伤了。东园望的功力虽然未曾完全恢复,但也是一等一的功夫,竟禁不住这少女衣袖的轻轻一带,心中好生骇异!
华谷涵已看出来者是谁,刹那间心中转了几个念头,寻思:“且看她如何?不必忙着招呼,她终须要找我说话。”华谷涵冷眼旁观,珊瑚则已失声叫道:“小姐,小姐,你来了呀!”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柳清瑶。
蓬莱魔女这时已看见珊瑚和耿照站在一道,心中也有点奇怪,但无暇多说,挥挥手道:“你们且站过一边!”脚步不停,向前直走,前面宋金刚这班人围着公孙奇夫妇,激战正酣。
宋金刚认得蓬莱魔女,叫道:“柳女侠,你来得正好。这魔头困兽犹斗,请你助一臂之力,早点收拾了他。”
公孙奇忽地也大声说道:“师妹,你来得正好,快把愚兄杀了,一来成全你的威名,二来也省得愚兄受这班鼠辈的棱辱。愚兄死在你的手下,死也瞑目!只是我的爹爹,以后可得拜托你照顾他的晚年了。”
蓬莱魔女在这一瞬间心情激荡之极,她明知师兄作恶多端。
但念及师父对她的教养深恩,念及师父对这不肖师兄又恨又爱的心中隐痛,再听了公孙奇这番激愤而又辛酸的言语,她又焉能投井下石,与师兄作对?
宋金刚等人并不知道蓬莱魔女与公孙奇的关系,陡然听得公孙奇叫她“师妹”,都不禁吃了一惊。公孙奇也因心神不定,又给娄师陀刺了一剑,虽非要害,却是血流如注!
蓬莱魔女忽地缓缓说道:“诸诸位看在我的份上,各自回去吧!”
蓬莱魔女虽然名震江湖,但这一班人也非等闲之辈,其中只有宋金刚一人是和蓬莱魔女相识,其他人众,只是听过她的名字而未曾见过她的功夫,焉能给她一言吓退?人人心中均是想道:“杀虎容易放虎难,公孙奇夫妻比猛虎凶狠百借,今日放过他们,日后祸患无穷!”
彝山双雄娄师陀、盘大王性情最为暴躁,娄师陀“哼”了一声道:“我们割了公孙奇的首级自然会走,不必你催!”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唰的一剑,就向公孙奇刺去;盘大王更是连话也懒得说,呼呼风响,金刀夹掌,早已是左攻公孙奇,右击桑白虹,其他各人,见他们二人动手,也一窝蜂地涌上,而且人人使出杀手绝招,意欲一举便将公孙奇杀了,那时造成定局,料蓬莱魔女也无可奈何。哪知蓬莱魔女出手更快,她一声冷笑,淡淡说道:“诸位既然不卖我的面子,那就请恕我也不客气了。”话犹未了,拂尘一展,只听得当当两声,盘大王的金刀,娄师陀的长剑,同时给她卷去,盘大王那柄金刀,重七十二斤,飞上空中,“轰隆”一声,将屋顶撞穿,飞出了屋外。宋金刚大惊,慌忙后退,杜永良却还来不及收势,一剑刺到了蓬莱魔女胸前,蓬莱魔女心道:“看他是东海龙弟子的份上,让他知难而退吧。”倒转拂尘,杆尖一点,正中杜永良的腕脉,杜永良虎口一麻,青钢剑也登时坠地。
蓬莱魔女滴溜溜一个转身,又杀入了青海三马那群人中,长袖一挥,“啪”的一声,打落了马驰的大斫刀,拂尘一展,卷去了马奔的长剑,纤足一起,又踢落了马行的判官笔。但见她衣袂飘飘,宛如穿花蝴蝶,举手投足,挥袖扬尘,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转瞬之间,群雄的兵器,尽都被她打落,公孙奇也看得好生惊骇、心中想道:“我纵然没有受伤,也决不能似她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班人都打败了。她所使的功夫,有许多我也未曾学过,想来是我父亲晚年所创。哎,原来我家的武功,如此奇妙,其实并不输于桑家,可叹我见异思迁,反而让她一个外姓女子,全得了我家的真传了。”再看蓬莱魔女月貌花容,不知比他的妻子桑白虹胜过多少,心中不觉暗暗后悔。
桑青虹刚才被马氏三雄杀得香汗淋漓,如今一得解围,怒气未泄,唰的一剑,竟向失了兵器正在狼狈不堪的马奔刺去,蓬莱魔女喝道,“住手!”拂尘一挥,桑青虹的剑尖被她一拂,歪过一边,但她的武功在群雄之上,蓬莱魔女那一拂,只用了三分功力,却还未能将她的青钢剑拂落。桑青红使出“大行八式”的上乘功夫,剑锋一颤,居然又刺过来。蓬莱魔女心中着恼,加了几分内力,拂尘一招“倒卷天河”,这才听得“当啷”一声,桑青虹的青钢剑,终于脱手坠地了。
桑青虹面色灰白,做声不得。桑白虹道:“柳姑娘,我妹子不懂事,你看在她姐夫面上,担待些儿。多谢你解开了这场纷争,今日之事,过了便算。只要这里的列位英雄不再来找碴子,我夫妇俩也决不向他们算帐便是。”原来桑白虹早已看出蓬莱魔女的心意,知道她只是为了同门的情谊,才保护公孙奇的,却并非完全站在公孙奇这边。桑白虹这番活其实是言不由衷,她已打定主意,只待过了今日之难,待他们夫妇养好了伤,便要一个个地报复。
蓬莱魔女道:“师兄,你怎么说?”公孙奇声音枯涩,叫了一声:“师妹……”底下的话未曾出口,忽地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晃了几晃,突然倒地。原来他内力消耗过甚,已呈油尽灯枯之象。恶斗一停,精神松散,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蓬莱魔女大惊,连忙扶起她的师兄。就在此时,忽听得一阵狂笑之声,华谷涵朗声吟道:“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侠骨柔情总惹愁!”吟声清越,到了最后那一个“愁”字,声音已似在数里之外,原来当蓬莱魔女打落了群雄的兵器之时,华谷涵与东园望已飘然走了。这笑声、诗声,是华谷涵用“传音入密”的上来内功,远远送来的。
珊瑚叫道:“小姐,这人就是你要找的那人,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蓬莱魔女呆了一呆,心头怅惘之极。她入门之时,早已看出华谷涵武功卓绝,心中已自思疑,如今听到了这笑声、诗声,不必珊瑚说明,她也已经知道是“笑傲乾坤”华谷涵了。
听他这一首诗,内中实似含有许多难言的情意。蓬莱魔女聪明绝顶,过耳即能背诵,她心中再次默念这一首诗:“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侠骨柔情总惹愁!”第一句似是说华谷涵之所以“弹剑狂歌过蓟州”,也正是为了寻觅她;二、三两句则是华谷涵自己慨叹“红豆空抛”、“知音难觅”:第四句以一个“愁”字了结,更是寄意遥深,似有无限衷情待诉,蓬莱魔女想起华谷涵送给她的那三件东西,想起了其中的那对联体同生的红豆,不禁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再想起自己的身世之谜,自己父母究竟是谁,是否还活在世上,这种种疑团,也只有向华谷涵才同得明白,她几乎就要追出门去。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她也发觉她扶着的师兄,手足已经冰冷,她师父只有这个儿子,她又怎忍在这样危险的关头,坐视师兄死去?蓬莱魔女想起师父待自己的恩情,终于抑制下追华谷涵的念头。她扶起了师兄,手掌贴着他的背心,一股真气从她的内心大|茓透了进去,过了半晌,公孙奇才睁开双眼,低声说道:“师妹,多谢你啦!”
桑白虹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蓬莱魔女力她丈夫运功疗伤,内心却似一锅煮沸了的开水,十分激动,又似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混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惊惶、妒忌、感激、忧虑……种种情绪,互相纠结,刺得她的心头隐隐作痛。为丈夫的受伤而惊惶;为丈夫对蓬莱魔女所流露的情意而忧虑:对于蓬莱魔女的尽心尽力为她丈夫疗伤,则是又感激又妒忌。但此际她自己的功力尚未恢复三成,决无本领为丈夫运功疗伤,却只有倚靠蓬莱魔女了。
蓬莱魔女的心思却是单纯,她只是为了感激师父之恩,要救话师父的独生爱子。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什么避嫌,更想不到师嫂会对她存有敌意,她全神贯注地为公孙奇运功疗伤,待到公孙奇苏醒过来,能够开口说话了,她才吁了口气。
宋金刚这班人早已走了,公孙奇道:“师妹,我真是惭愧,我、我不知从哪里说起……”蓬莱魔女道:“师兄,你能够知错就好。你在不必思想太多,静心调治吧。我这里有几种药丸……”桑白虹道:“我们有自练的大还丹,柳姑娘你不必操心啦。”蓬莱魔女笑道:“不错,我一时忘记了,你们桑家的大还丹是最好的补中益气的灵药。嫂子,请恕我不能久留,我把他交给你料理了。”公孙奇道:“师妹,你就要走了?我爹爹他,他老人家怎么样?我想知道他的消息。”蓬莱魔女道:“他老人家很好。
师兄,我也有许多活要和你说,不过,不必急在此时,待你养好了伤,我会再来探望你的。“她治好了师兄的伤,心中想的已是另一件事情,华谷涵的影子在她脑海中重现,华谷涵的笑声在她耳边萦回,她是急着要去追赶华谷涵了。
珊瑚叫道:“小姐,等一等我!”拉着耿照紧紧跟着蓬莱魔女,转瞬间已走得无影无踪。桑白虹冷冷说道:“你的好师妹说过要回来探望你的,你不必呆呆地望出去的!”公孙奇霍然一惊,连忙说道:“娘子,你是从哪儿说起,我是感激她解救了今日之难,这干醋你吃得好没来由。”桑白虹冷冷一笑,心中自打主意。
蓬莱魔女走出了城堡,在孤鸾山下停下脚步,珊瑚追了上来,说道:“小姐,我有事禀告……”蓬莱魔女道:“你先回山去吧,你们的遭遇,待我回去再听你说。耿公子,我看你的武功已大大精进了,我不知道你何以得罪桑家,但我可以担保他们不会再与你为难了。我那枝令箭,还在你身上吗?”耿照道:“已给你师兄拿去了。”
蓬莱魔女无暇追究,另给了他一技令箭,说道:“凭你现在的武功,再有这枝令箭,此去江南,大约没有什么灾难了。好,祝你一路平安!”
珊瑚忽道:“小姐,慢走!我要请你恕罪……”声音有点咬咽,蓬莱魔女愕然止步,回头说道:“珊瑚,你有什么心事?”珊瑚道:“小姐,请恕我不能服侍你啦,我,我不想回山了。”蓬莱魔女怔了一怔,望了耿照一眼,微笑说道:“不是想和耿相公一道走吗?”珊瑚道:“倒不是为了这个缘故,耿相公现在无需我来护送的了,但我已打听得我杀父之仇的消息,此人现在江南。”蓬莱魔女道:“是谁?”珊瑚道:“是四霸天中的南山虎——南宫造。求小姐允许我到江南报仇。”
蓬莱魔女与珊瑚名为主仆,情如姐妹,听了这话,既为她欢喜,也为她担忧,说道:“南山虎的武功委实不弱,只怕你不是他的对手。”珊瑚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纵然打不过他,也是要拼一拼的。”蓬莱魔女想了一想,说道:“珊瑚,多谢你这几年来一直陪伴着我,现在你要为父报仇,我不能拦阻你,我没有什么东西送你,这本小书你带去吧。”
珊瑚按过来一看,原来是蓬莱魔女手抄的“天罡拂尘十八式”和“柔云剑法三十六式”,虽然不是蓬莱魔女的全部武学,却是她武学精华所在。拂尘本是柔软之物,但夭罡拂尘十八式却是用的阳刚功夫,练成之后,可以把拂尘当作刀剑:“柔云剑法”则恰恰反其道而行之,练成之后,可以把百练精钢的宝剑化为绕指柔,这样刚柔互易,端的是武学中罕有的功夫。蓬莱魔女道:“你练了这两样本领,虽然也未必就一定胜得过南山虎,但料想他要伤你,那也很不容易的了。”
珊瑚喜出望外,但欢喜之中却带了几分感伤,不禁潸然泪下,说道:“小姐,你待我这样好,我实在舍不得离开你,真不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蓬莱魔女强笑道:“傻丫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愿你了却平生大事,一去报了父仇,再找个如意郎君,将来你与妹夫同来见我,做姐姐的就欢喜无限了。”珊瑚忍了眼泪,也强笑说道:“小姐,我也祝你早日了却心愿,见着送你红豆的人,小姐,我走啦!”
珊瑚与蓬莱魔女含泪告别。耿照意想不到珊瑚又与他同行,心头却是不由自己地感到喜悦,走到山坳,低声说道:“瑚妹,我只道要与你分手了,谁知咱们又同往江南。你这次冒险而来救我,我粉身碎骨无以报答,将来你报仇的时候,有用到我的地方,我赴汤蹈火亦所不辞。”珊瑚嫣然一笑,说道:“这些话到了江南再说吧,让小姐听见了,她会取笑咱们的。”蓬莱魔女没听见他们的话,但她从珊瑚、耿照的神情眼色之中,已然可以察觉他们二人互萌爱意,眼看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由得一阵欢喜,又是一阵惆怅。
蓬莱魔女心中想道:“珊瑚的身世和我同样可怜,但是她却比我幸运多了,她有耿照陪他同往江南,我还在独自探索我的身世之谜。嗯,却到哪儿去寻觅笑傲乾坤华谷涵?”想至此处,脸上不觉微微发热,珊瑚临走时那句祝辞:“祝你早日了却心愿,见看送你红豆的人。”似是一颗石子投进她的心湖,余波荡漾,久久未能平静。珊瑚这句活也揭破了她心底的秘密,这秘密是她自己也不敢触及的。——她去寻觅笑傲乾坤华谷涵,只是为了探索身世之谜吗?还是为了也要找个知心的人儿,就像珊瑚找到耿照一样?
“今日本来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意外地碰见了他,却谁知又当面错过了。”华谷涵的诗句:“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又一次地触动了她的情怀,“不论如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着他。我要向他查询我的身世之谜,我还要向他问个明白,他送还红豆,临走狂歌,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蓬莱魔女寻思:“他是和东海龙一同走的,东海龙元气未曾完全恢复,我未必就追他们不上?”
走了一程,地上发现许多凌乱的足印,这是宋金刚这班人留下的。蓬莱魔女心想:“华谷涵决不会与这些人同行。”于是改了一个方向,又走了一程,这回果然发现了一个异乎常人的大足印,但却没有发现另外的足印,这大足印决不会是华谷涵的。但蓬莱魔女一想,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华谷涵轻功卓绝,踏雪无痕,焉能在地下留下足印?东海龙身材高大,他的轻功虽也很好,但却是受了点伤,落步难免沉重,这大足印一定是东海龙的了。只要追上了东海龙,那就一定可以见着华谷涵。”这推论似乎不错,但蓬莱鹰女却未想到,华谷涵和东园望也只是萍水之交,东园望虽然受了点伤,武功却早已恢复了六七成。
亦无需乎华谷涵保护。她只道他们二人是同来同去的,便下了决心,跟着这大足印追踪。
可惜蓬莱魔女先后为了救治师兄以及和珊瑚谈话,已耽搁了不止一个时辰,她的轻功虽然远胜于东园望,但急切之间,却怎能追上?
蓬莱魔女跟着足印,穿山过岭,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路,足印到了平地,不久又到了大路。大路上来往人多,车轮的轨迹,健马的蹄痕,行人的脚印,重重叠叠,早已把东园望的脚印掩盖了,哪里还能分辨出来?
蓬莱魔女不肯死心,想道:“听说东海龙每年要到泰山一次,他这次离开了海岛,很可能也要到泰山去住几天。我索性追到泰山去,若还不见,再出海找他。总要在他的身上追查出华谷涵的下落。”
蓬莱魔女一路追踪,不到两日功夫,己从商河县来到泰山脚下,走了七百里路程。这时已是暮霭苍茫,瞑色四合、夜幕初降的时分了。蓬莱魔女在山脚歇了一会,正自寻思要不要待到明日上山,忽听得隐隐似有笑声,宛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随着山风送来,虽然不很响亮,但却甚为清晰,从这么高的山峰上传来的笑声,山下居然可以听到,显然是一个内功极其深厚的高人所发。
蓬莱魔女精神一振,心想:“难道华谷涵已知道我追来了,发这笑声引我?嗯,若然不是笑傲乾坤,旁人也无如此功力。”于是不再踌躇,立即上山。
山间明月冉冉升起,抬头望去,峰峦隐约,俨如蒙上了一层薄雾轻绡,泰山夜景,在朦胧的月色之下,更显得幽美无伦。
过了“岱宗坊”,仰望泰山顶,浮云奇幻,变化万千。古人把它形容为“云以山为体,山以云为衣”,有时朵朵白云倏然飞出,似是把山峰拦腰切成两段,看上去好像山上有山,更属罕见的奇景。但蓬莱魔女却无心观赏,心中只是想道:“云海茫茫,不知他藏身侗处?”默念唐诗:“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两句,不禁一片惘然。
忽听得前面传来几种乐器混合的乐声,蓬莱魔女仔细一听,有清亮的声音,有激越的前声,还有“咚咚”的铜鼓声,蓬莱魔女大为奇怪,心想:“是谁夜间在此奏乐,若说是华谷涵和东园望,但听来又不止两种乐器,最奇怪的是还有塞外的笳声。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物?”乐声越来越高,诸声杂作,恍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蓬莱魔女心头一凛,心道:“这是一片杀伐之声,决非心性平和的隐士高人所奏。”但亦可以料想得到。这些人也决非寻常人物。蓬莱魔女好奇心起,不管其中有没有华谷涵,便循着乐声的方向寻去。
山路弯弯曲曲,过了“二天门”,远远望去,有五棵古松,老干苍虬,枝条茂密,遮往了月光。传说秦始皇曾在这里避过风雨,封这五棵松树为“五大夫”,“秦松挺秀”是泰山八大景之一。蓬莱魔女心想:“这些人在秦始皇避过风雨的松下奏出杀伐之声,胸中抱负,实是不凡。”这时蓬莱魔女已隐约可以看出松树下人影幢幢,但因月色朦胧,古松的枝叶又极茂密,人数多少,却是看不出来。
蓬莱魔女施展绝顶轻功,借物障形,又走近了一段路,天空飞来一片浮云,遮着月亮,夜色如墨。乐声倏然停止,忽听其中一人哈哈笑道:“我又得了一首新词,你们听听!”
于是朗声吟道:“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虬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蓬莱魔女听了这阕新词,也不禁吃了一惊,心想:“好凶的口气!只因浮云蔽天,碍他赏月,他就恨不得要一剑腰斩紫云,好仔细看嫦娥体态。似他这等凶横霸道的,普天之下,只怕没有第二个了。”
在刚才月被云遮之际,蓬莱魔女施展绝顶轻功,飞身上了一棵古松。这时云开月现,蓬莱魔女轻轻拨开树叶,偷望下来,只见松树下约有十余男子,有的武士装束,有的文人打扮,这些人排成两排,当中坐着一个中年汉子,身穿圆领窄抽五色绣龙的长袍,脚登鹿皮马靴,头戴一顶貂皮披风帽,相貌颇为威武,看他对这班人的神气,似是一个身份很高的贵人。他朗吟了这阕新同之后,哈哈大笑。
这些人拍手赞道:“好词,好词!”有一个文士模样的人似是要卖弄学问,更摇头晃脑他说道:“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真是奇句,奇句!想古来那些腐儒,也曾有过许多吟咏媳娥的诗同,不是为嫦娥抒发幽怨,就是为自己空寄相思,哪里及得上主公这首新同的立意新奇,豪迈超俗。”又一个道:“想古来吟咏嫦娥的佳句,首推李商隐的那首‘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他就只知怜悯嫦娥,却不懂如何去解嫦娥的寂寞。主公,你一剑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嫦娥也一定很感激你了。”这些人谀辞纷进,大拍马屁,蓬莱魔女听了,颇觉作呕,但也不能不承认那人的新同,确是异想天开,奇句不凡。
那人哈哈笑道:“不嫌我太粗鲁了么?”那些人又纷纷说道:“主公是天下第一人,主公赏识媳娥,嫦娥若是有知,也定感恩宠,说不定还要下凡来叩见主公呢。”
那人又哈哈笑道:“你可知道朕生平有三个愿望。一愿国家大事,皆肉我出;二愿亲自指挥将帅,讨平各国,符各国的君主,都俘虏来问他们的罪:三愿得天下绝色的女于做我的后妃。如今第一个志愿是已经达到了,第二个志愿嘛看来也总可以做到,只有第三个志愿,那却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蓬莱魔女这一惊非同小可,寻思:“听此人的口气,难道他竞是金主完颜亮?”
蓬莱魔女猜得不错,这人正是金国的当今皇帝完颜亮。此人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荒淫无道,无所不用其极。但野心却是极大,也颇有才情。
他这次来到泰山,是想学中国占代帝王的“封掸”之举。
(羽生按:中国古代以为泰山最高。“封”力祭天,“禅”为祭地。
到泰山来祭天地,是表示帝皇至高无上的尊严的一种仪式。)
“封禅”既毕,这晚就在泰山赏月,蓬莱魔女恰好遇上。
那个最善于拍马屁的文臣说道:“主公无须烦恼,依小臣之贝,美人也并不难求。”完颜亮斜着眼睛问道:“到哪里去求啊?”那人说道:“江南素多佳丽,主公你兴兵灭了赵宋,那时江南的女子玉帛都属主公所有,还怕选不到绝色的美人?”完颜亮闻言意动,笑道:“听说西湖风景绝佳,临安(今杭州)成了南宋京都之后又极是繁华,倘得在西湖上拥江南佳丽,赏山色湖光,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那文臣道:“可不是么!南宋词人柳永有一首‘望海潮’,把临安的风景人物写得美极了,主公不知可听过么?”完颜亮意兴更豪,说道:“你唱来听听。”
那文臣轻捻沙喉,装模作态,曼声唱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臾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完颜亮哈哈笑道:“好个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自们今年就到临安过中秋,赏桂花上也!哈哈,我投鞭足以断流,何愁他天堑不能飞渡!”那些文臣武将欢声雷动,齐道:“主公英武圣明,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干戈一动,江南定可一鼓荡平!”完颜亮哈哈大笑道:“但也不可太轻敌了,左仆射,你替朕起草诏书,回大都之后,立即征集各部精兵,克日兴师!”
蓬莱魔女听得大怒,寻思:“这是极难得的机会,我且把这狗皇帝一剑杀了,也免得生灵涂炭,”猛喝一声:“金狗看剑!”倏地从树上跳下,剑光如练,径刺完颜亮。
完颜亮吃了一惊,待看清楚了是个绝色女子,随即又哈哈笑道:“美人何必到江南去求,这个女子就胜于月里嫦娥!你们将她拿下,却不可将她伤了!”
完颜亮的随身侍卫,都是一等一高手,怎容得蓬莱魔女杀到完颜亮身前,早就把她挡住。蓬莱魔女左手飞舞拂尘,有手挥动长剑、展开了“天罡拂尘三十六式”和“柔云剑法”,在武士包围之中,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那些武士不敢伤她,却是吃亏,只听得“当当”两声,两名武士的长剑已给她拂尘卷去,紧接着唰的一剑,又一名武士给她利剑刺穿了咽喉。众武士见她如此厉害,无不大惊,但蓬莱魔女要想突围,一时间却也不易。
忽地有个武士叫道:“我识得她,她是蓬莱魔女柳清瑶。各位小心了!”一条长鞭,矫如游龙,倏地从蓬莱魔女下三路卷来。
正是:惊见名山腾剑气,蓬莱魔女遇天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忍令上国遭胡辱拟绝天骄拔汉施
这武士是四霸天中的“北芒狗”——北宫黝,他使的是连环三鞭,“回风扫柳”的绝技,端的十分厉害。蓬莱魔女冷笑道:“好,我今日先杀狗,后屠龙!”她的拂尘和长剑应付众武士的各般兵器,已腾不出手来,北宫黝就是觑准她这个弱点,长鞭眷地扫来,攻她下盘,叫她无法招架。
哪知蓬莱魔女的内功已练到收发随心、摘叶伤入、飞花杀敌的通玄境界,就在长鞭卷到的那一刹那,她运了口气,柳腰轻摆,系腰的绸带忽地飞出,北宫黝的长鞭卷不着她的脚踝,她的绸带反而卷着了北宫黝的长鞭。
蓬莱魔女喝声:“撤手!”移足就向鞭梢踏下。斜刺里一柄长枪闪电刺来,这人是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出名的“闪电神枪手”,只听得“当啷”声响,蓬莱魔女一剑削断他的枪头,但他的枪尖却也先刺穿了蓬莱魔女的腰带,北宫黝解了束缚,长鞭己是倏的收回。
北宫黝的武功比起蓬莱魔女当然是相形见咄,但他名列“四霸天”,毕竟也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他加入战团,一条长鞭,神出鬼没,乘暇抵隙,配合同伴的攻击,对蓬莱魔女也是增加了不少威胁。蓬莱魔女独力难支,包围的圈了越缩越小。
完颜亮哈哈笑道:“这分明是蓬莱仙子,怎说是蓬莱魔女?”北宫黝退后数步,离开了蓬莱魔女长剑、拂尘的威胁,说道:“主公明鉴秋毫,说得丝毫不错。这女子本来确是号称蓬莱仙子,只因她心狠手辣,江湖上才把她的绰号改了。”完颜亮笑道:“朕不怕她心狠手辣,只要你们将她擒了,朕就重重有赏。”
那个善于拍马的文臣侍立在完颜亮身边,笑道:“主公词中那两句佳句,微臣意欲妄改一字,那就完全切合了眼前的情景了。”完颜亮道:“改哪个字呀?”那文臣道:“将一个‘云’字改为‘裙’字,那就变成了‘一挥截断紫裙腰,仔细看嫦娥体态’,嘻嘻,这岂不对了眼前的情景了?”完颜亮大笑道:“妙,妙,你改这个字,俗到极了,却也有趣极了。但不嫌唐突了美人儿么?”
这两君臣肉麻当有趣,越说越下流。蓬莱魔女大怒,忽地背向那个绰号“闪电神枪手”的御林军副统颔,背心突然向他撞去。那副统领已换过一杆长枪,这时正向蓬莱魔女刺来,但他却意料不到蓬莱魔女有此怪招,不由得心中一凛:“我这一枪刺去,怕不把她戳个透明窟窿!”要知金主已有吩咐,是要将蓬莱魔女生擒,这副统领最多敢将她刺伤,却怎敢将她刺死?心中一凛,长枪闪电收回。哪知蓬莱魔女正是要他如此!
那副统领正待换招刺她脚跟,想叫她摔一大跤,哪知他号称“闪电手”,蓬莱魔女的身手却比他还快半分,就在这瞬息之间,蓬莱魔女已是唰的反手一剑,仍然滑步倒行,头也不回,长剑已是从胁底穿出,向后刺去,竟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一剑就穿过了那副统领的喉咙!蓬莱魔女这一着看似冒险之极,其实她已是讨虑周详,副统领那一枪即算不收回变招,刺着她的背心,她有护体神功,也下会致命,最多是受一点伤。蓬莱魔女本来就是拼着受一点伤突围的;现在由于这副统领心存顾忌,稍一踌躇,却先被蓬莱魔女杀了。蓬莱魔女则毫发无伤。
这副统领一死,登时也就打开了一个缺口,副统领两侧的武士虽然立即过来填补空当,但他们的武功比那副统领又差得多,蓬莱魔女运剑如风,唰唰两剑,瞬息间义杀了两名武士,身形一起,捷如飞鸟,人在半空,一招“倒卷珠帘”,左手拂尘,已是对准了北宫黝凌空击下!
北宫黝吓得魂飞魄散,长鞭一抖,急忙使出他最得意的一招绝招——“八方风雨会中州”,长鞭抖起了一日圈的波浪,只听得“呼”的一声,蓬莱魔女拂尘卷去,一下子就把他的绝招破了。北宫黝只觉手腕突然似是给利针一刺,不由得五指一松,说时迟,那时快,他那条虬龙鞭早已被蓬莱魔女卷去。蓬莱魔女喝道:“狗才纳命!”身形落地,“呼”的一声,拂尘再展,北宫黝扑倒地上,和衣一滚,只听得“嗤嗤”声响,原来蓬莱魔女以上乘内功,力透拂尘,尘尾散升,千丝万缕,一齐罩下,那根根尘尾,都似变作了利针,把北宫黝的衣裳刺得千疮百孔,只是这么一招,就在北宫黝的身上添了数十处伤口,幸而北宫黝功力也颇不弱,他刚才那招“八方风雨会中州”,又稍稍消去了蓬莱医女一点劲道,滚得又快,虽然被尘尾刺伤了几十处,却还未曾毙命。
蓬莱魔女心念要杀完颜亮要紧,无暇追击北宫黝,当下脚尖一点,身形再起,俨如鹰隼穿林,掠波飞燕,来势更疾,剑光如练,一剑就向古松下的完颜亮刺去。那些武士从背后追来,却哪里及得她的快捷。
只听得一声惨呼,血花飞溅,众武士大惊失色,蓬莱魔女却“噫”了一声,骂道:“好狡猾的狗皇帝,看你逃到哪儿?”原来完颜亮见避无可避,急中生智,抓住那个侍立在旁的文臣,向前一推,挡了蓬莱魔女一剑,这文臣最善于拍马屁,这时却变成了替死的羔羊,哼也未曾哼得一声,就给蓬莱魔女的利剑,从前心穿过了后心。
蓬莱魔女何等快捷,如影随形,追上了完颜亮,立即又是一剑!
正在蓬莱魔女连环剑发之时,忽听得霹雳般的一声大喝:“休得伤害我主!”斜刺里突然飞来了一团红云,遮在完颜亮面前,蓬莱魔女一剑刺去,只听得“当当”两声,宛如鸣钟击罄,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原米是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僧人,突然从完颜亮身旁扑出,展开双钱挡住了蓬莱魔女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蓬莱魔女心头微凛,暗自想道:“这番僧功力不弱,看来绝不在四霸天之下,足可与我师兄比肩。想不到这狗皇帝还伏有能人未出,倘若再多一两个这样的高手,只怕我今日要想脱身也不易了。”
这红衣僧人乃是西藏密宗教祖的师弟,法号鸠罗法师,武功之高,西域无人能敌,完颜亮将他聘来,待以国师之礼,每逢外出,必定派他同行。他因为身份崇高,且又负有保护完颜亮的责任,所以在众武土围攻蓬莱魔女之时,他依然守护在完颜亮身边,未曾出手。
鸠罗法师虽然及时挡住了蓬莱魔女,可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蓬莱魔女刚才闪电般的一击,身法之快,大出乎他意料之外。要不是完颜亮抓着那文臣作挡箭牌,鸠罗法师已是迟了一步。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转瞬之间,蓬莱魔女的长剑,已与鸠罗法师的铜钹碰击了数十下,鸠罗法师双钹展开,将全身护得风雨不透,蓬莱魔女在急切之间竟是攻不进去,但鸠罗法师却也无力反攻。
众武士陆续赶到,又把蓬莱魔女围在核心。蓬莱魔女自出道以来,战无不胜,这次是第一次遭逢强敌,精神倍振,长剑夭矫拂尘飞舞,在围攻之下,兀是攻多守少,杀得众武士暗暗心惊。
完颜亮身上都沾满了血,他自己虽然没有受伤,亦已吓得魂飞魄散。忽见一条人影落在他的面前,他惊魂未定,又吓一跳。那人说道:“奴才护驾来迟,主公受惊了。”完颜亮走下心神,这才知道未的是他的御林军统领檀道清。擅道清本来是参加围攻蓬莱厦女的,只因此际那鸠罗法师已亲自出手与蓬莱魔女恶战,完颜亮身畔无人防护,檀道清遂替代了鸠罗法师刚才的位置。
北宫黝爬了起来,他身上受创数十处,鲜血淋漓,甚是骇人。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完颜亮跟前,跪下来奏道:“这魔女十分厉害,奴才斗胆,请皇上另传圣旨,倘若不能生擒,也只好将她伤了。”
完颜亮刚才因为震惊于蓬莱魔女的绝世寄颜,才下了只许生擒,不许伤她的命令,他初时以为蓬莱魔女只是一个孤身女于,本领再强也强不过他的众多武士,这才下了那道命令。如今他已见识了蓬莱魔女的武功,连他自己也险些丧在蓬莱魔女剑下,他纵然是好色如命,也不能不更改主意了。
完颜亮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望了蓬莱魔女一眼,心道:“想不到这样一个天仙似的人儿,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女,嗯,这一技长满毒刺的鲜花,只伯朕是无缘攀折了。”当下只好改过命令,叫檀道清宣布。
檀道清大声说道:“皇上有旨,这女贼最好能够生擒,倘若不能,也准许你们格杀!”其实这道命令即算不下,鸠罗法师也已拼着受责,要与蓬莱魔女拼个你死我活了。这道命令一下,他更加得了一颗定心丸。
完颜亮只道鸠罗法师武功盖世,这道命令一下,蓬莱魔女便难免玉殒香消,心中好生惋惜。哪知看了一会,只见蓬莱魔女越战越勇,他的那班武士,围着蓬莱魔女,走马灯似的乱转,竟然不敢迫近她的身前;鸠罗法师也似乎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完颜亮的惋惜,登时变了惊惶。
原来那鸠罗法师武功虽然极高,但比起蓬莱魔女却还是稍逊一筹。蓬莱魔女此时已杀了五名武士,又重伤了北宫黝,御林军统领檀道清又因为要保卫完颜亮而不得不退出战团,檀道清和北宫黝是仅次于鸠罗法师的两大高手。这么一来,围攻蓬莱魔女的实力,虽然多了一个鸠罗法师,却少了两大高手和五名一等卫士,两相抵消,实力不是增强,而是反为削弱了。
鸠罗法师的内功与蓬莱魔女相比,尚相差不远,轻功却是大大不如。蓬莱魔女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出手如电,招招凌厉,凶狠异常。鸠罗法师的铜钹只能保护自己,却不能兼顾众人。斗到紧处,蓬莱魔女看出一个彼绽,倏地移形换位,突然间抢到了东北淆,东北角那两名武土本来是因为胆怯才离得她远远的,想不到她突如其来,来不及招架,已给她一剑一个,都了结了。
鸠罗法师连忙赶来,蓬莱魔女闪电般杀了两个武士,一声长啸,转过身来,又和鸠罗法师相斗。众武士见她如此厉害,更为胆怯,不过片刻,又给她连杀三人!
眼看包围之势便要瓦解,鸠罗法师咬紧牙根,拼死苦斗。蓬莱魔女反手一剑,将背后的几名武上迫退,蓦地喝声:“着!”脚尖一点,身形平地拔起,拂尘一展,已向鸠罗法师的顾门罩下,鸠罗法师也真不弱,霍的一个“凤点头”,立即便是一面铜钹向上空飞去,挡住了蓬莱魔女的拂尘。蓬莱魔女双腿一弓,一个筋斗向斜方落下,拂尘一拖,几根尘尾恰好从鸠罗法师的光头拂过,登时起了几道血痕,还幸蓬莱魔女的拂尘先给他的铜钹挡了一挡,只是余波所及,否则他早已是头破血流。
鸠罗虽然保了性命,但失了一面铜钹,防御的力量又减弱了许多。
御林军统领檀道猜仗剑守在完颜亮面前,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本来他与鸠罗法师联手的话,足可与蓬莱魔女打成平手,但他不知蓬莱魔女是否还有同党,要想上前助战,又怕完颜亮遭逢不测,心上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终是不敢离开。
完颜亮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那人不在。那人若在,何愁此女不擒。”蓬莱魔女“哼”了一声,心中冷笑:“你死在眼前,还想擒我?”唰、唰两剑,又刺伤了两名武士。
完颜亮叫道:“朕把江山与你平分,休总可以满意了吧?哼,哼,你也未免太骄傲了!”蓬莱魔女冷笑道:“我只要你的性命,谁要你的江山?”蓬莱魔女以为完颜亮这几句话是对她说的,一想却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她眼光一瞥,只见完颜亮仰面朝天,喃喃自语,看那神气,不似向她发话,却似向另一人求救,那人不肯答应,故而他许以重赏。
蓬莱魔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除了檀道清卫护着完颜亮之外,完颜亮身边已没有第二个武士,蓬莱魔女也察觉不到附近还有埋伏,心想,“难道是完颜亮急得疯了,胡言乱语?哼,管他是真是假,纵有埋伏,我也不怕!”当下接连施展两招杀手,拂尘在鸠罗法师面门一晃,引开了他的目光迅即一剑,刺向他左面空门,鸠罗法师只有一面铜钹,遮拦不住,这一剑正中他的肩头,只差一寸,就要挑穿他的琵琶骨。鸠罗法师中剑受伤,血流如注,迫得连连后退。蓬莱魔女打开了一个缺口,运剑如风,左荡右决,不过片刻,就杀出了重围。
蓬莱魔女正要向完颜亮杀去,就在此时,耳边厢忽听得一个声音说道:“蓬莱魔女,你武功果然不错,但要想杀害大金皇帝,那却是万万不能!”音细而清,发话的人,就似贴在她的身边与她耳墙!鸩罗法师与那班武士却似全无所觉,兀国大呼小叫,赶来阻拦蓬莱魔女。
饶是蓬莱魔女胆大包天,也不禁吃了一惊,她是个武学大行家,听得出这是最上乘的“传音入密”的功夫,发话的人,运用绝顶内功,将声音凝成一线,传入某一个人的耳中,只有那一个人才听得见,他旁边的人,即算距离很近,也是茫然不觉。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鸠罗法师已拾起了刚才被打落的那面铜钹,退到完颜亮身旁,与檀道清站在一起,准备蓬莱魔女来攻。
空中飞来一片浮云,月光再被云遮,蓬莱魔女杀退了面前的武土,正自飞身掠起,忽又听得那声音在耳边说道:“你还不罢手吗?我与你较量较量!”忽觉微风飒然,蓬莱魔女急展拂尘防护,只听得“叮”的一声,她头上一支玉簪、已给暗器打落!
蓬莱魔女有生以来,从未吃过别人半点儿亏,不禁又惊又怒,只听得那声音又在耳边笑道:“怎么样,你敢来与我较量较量么?”蓬莱魔女从声音辨别方向,挥舞拂尘防身,身形疾起,就向那方向一剑刺去。
一剑刺空,月亮又钻出来了,蓬莱魔女已追进树林,但见月华如练,树梢风动,有几只乌鸦似是受了惊吓,“嘎嘎”地叫了几声,展翅飞起,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蓬莱魔女喝道:“鬼鬼祟祟地暗中偷袭,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有胆的就出来斗斗!“那声音笑道:”有胆的你追来吧!“蓬莱魔女听出那人不是用的”传音入密“功夫,距离最少在二三里外,寻思:”这人分明是想引我离开,我可不要上他的当!“
这一瞬间,她转了好几个念头,正待回转那“大夫松”下,取完颜亮的性命,只听得那笑声又在前头,蓬莱魔女定了定神,心里想道:“罢了,罢了,有这样的高手暗中助那金国狗皇帝,我今晚是难以杀他了。好,且待我看看这厮是什么人,如此可恶。”于是又再向前追去。
追了一会,蓬莱魔女心中又起了个疑团,这人能够打落她头上的玉簪,虽说一来是那时恰巧月被云遮,二来蓬莱魔女要分心应付其他强敌,但那人在黑暗里发出暗器,居然打得如此之准,这种上乘的暗器功夫,已经是罕见罕闻,蓬莱魔女心想:“他为什么不乘机打我要害,却只打落我头上的玉簪?”
蓬莱魔女又再想道:“这人不许我杀完颜亮,按说应该是金朝的鹰犬了。但以他的武功而论,只怕未必在我之下。他若出来,与鸠罗法师、檀道清等人联手,我央计斗他们不过,甚至逃脱也未必容易。他却又为何要引我离开,约我单打独斗?”如此一想,似乎此人又未必是金朝鹰犬。蓬莱魔女一路思量,那笑声在前头也不绝如缕。蓬莱魔女蓦地心中一动:“难道是笑傲乾坤华谷涵,故意和我开玩笑来了?”但随即又想道:“不对,不对。华谷涵的笑声实大声宏,听得出是正宗的最上乘内功,这人的‘传音入密’功夫虽然也已到了最高境界,但却听得出是带着三分邪派的功夫。两人的声音也似乎并不一样。”蓬莱魔女心中又是失望,又是好奇。她本是追华谷涵而到泰山的,现在碰到了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却又多半不是华谷涵。在此之前,她的心目之中,以为天下高手,撇开两三个已闭门隐居的前辈不算,除了华谷涵外,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与她相比了,哪知今晚又碰到这样一个神秘人物,看来武功也不在华谷涵与她之下。“这是何等样人?具有如此武功,为何又要暗助那金国狗皇帝?”种种疑团,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好奇之念油然而生。……
好奇之念一牛,蓬莱魔女心意立决,“不管他是不是华谷涵,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于是施展轻功,继续追赶。那人亦似是知道她已追来,不必再行逗引,笑声也渐远惭寂了。
过了“五大夫松”,出了“中天门”,便是“快活三里”,这是泰山第二段路。“快活三里”的意思是登泰山只有这三里路最好走。蓬莱魔女转瞬走完这三里路程,仍是不见那人踪迹。再向上去,过“升仙坊”“朝阳洞”等处,越上越高,山势也越来越险,走了一会,只见两们陡峭壁立,这是泰山最险峻的处所——“南天门”,曲径盘旋,但从下望上,却又陡直如线。蓬莱魔女提防那人伏击,提心吊胆地走过了这段路,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蓬莱魔女松了口气,哑然自笑,笑自己太过紧张。
登上了南天门,地势渐转平坦,登高纵目,四围景色,尽收眼底。月色澄明,向西远眺,是一片莽莽平原、白云深处,隐隐似有一条青白色的玉带,那就是黄河了。蓬莱魔女心道:“登泰山而小天下,古人这话,真是说得不错。”默念唐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句,在雄伟的景色之中,胸襟也不禁豁然开朗。无风吹过,松涛发声,蓬莱魔女霍然一惊,“我是追踪那人来的,怎的却贪看景色了。”
忽听得树林中有琴声传出,蓬莱魔女悄悄走去,只见一个披着白狐裘的男子在树下操琴,蓬莱魔女心想:“此人在泰山绝顶操琴,倒也算得是个高人雅士,却不知是否就是那人?”琴声忽而飘逸,忽而高昂,似是一个胸怀壮志却又不得已遁迹烟霞的英雄,在藉着琴音倾诉心曲。
蓬莱魔女听得呆了,不觉现出身形,缓缓走去。那人却似视而不见,仍在全神贯注地操琴。蓬莱魔女心道:“且不要打扰他。”遂停下脚步。
那人在弹得急处,在琴音高昂之中,忽地放声歌道:“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匐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况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自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催着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是唐代诗仙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长诗中的一段,蓬莱魔女听得心神俱醉,眼前的这个男子几似幻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仙。忽听得铮的一声,琴弦断了。蓬莱魔女如在梦中醒来,正自心想:“此人与笑傲乾坤华谷涵,倒是一对。”那人突然把琴一样,竟号陶大哭起来。
蓬莱魔女倒给他吓了一跳,心道:“难道是个疯子?”不禁问道:“喂,你是谁?为何在此大哭?”那人道:“我哭我的?与你何干?你又是谁?”蓬莱魔女道:“我是大宋百姓,你意欲如何?”那人道:“你知道我是谁?”蓬莱魔女道:“你这人说话怎的如此糊涂?我若知你是谁,还用得着问你吗?”
那人脸上还带泪痕,却忽地又仰天大笑,蓬莱魔女道:“你又笑什么了?”那人道:“我笑你才是糊涂,你我素不相识,你既然不知道我是何人?又何必来关心我?叫我哭也不能哭个痛快。”蓬莱魔女气道:“呸,谁关心你了?你尽管哭吧,哭死了也没人理你。”那人喃喃自语道:“哭死了也没人理你。哈哈,天下之大,果然是没有一个人关心我的!”笑声一收,忽地又大哭起来。
蓬莱魔女心道:“当真是个疯子!”要想离开,又自想道:“却不知他是否就是刚才暗助完颜亮的人?若然是同一个人,他引我到此,就不该自哭自笑。”几次想要发问,但那人正哭得“热闹”,蓬莱魔女怕又遭他冷嘲,只好暂且忍着,心想:“我且看你能哭到几时?”
那张琴摔在地上,已是片片碎裂。蓬莱魔女站在一旁甚是无聊,眼光触及这张破琴,她是个识货的人,一看就看出这是一张世所罕见、难以估价的古琴,心想:“焚琴煮鹤,乃是大杀风景之事。哼,我最初还当他是个雅士高人呢。”不禁微噫一声:“可惜,可惜!”
那人眼泪一收,忽地又哈哈大笑,朗声说道:“可惜什么,一掷乾坤亦等闲,区区一张古琴,又有什么可惜了?哈哈,我以为你是个女中豪杰,却原来如此小气。好,你的东西我还给你吧,免得你心疼!”
蓬莱魔女正自心想:“我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手上,这不是怪话么?”心念未已,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银光一闪,一件物事已向她飘来!蓬莱魔女怒气暗生,只当是那人用暗器突然偷袭,当下便施展接暗器的上乘功夫,把手一招,双指一夹,把那件东西夹住。但觉虎口微微一震,这人的劲道确是不弱。
月光下一看,蓬莱魔女不禁又怒又惊,却原来这人打来的“暗器”就正是她原来Сhā在头上的那根玉簪。这时一切都明白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暗助金主完颜亮,打落她这根玉簪的那个人。当时他一直未曾现身,只在月被云遮的那片刻之间,就把打落的玉簪偷走,这份身手,当真说得是神出鬼没!
蓬莱魔女喝道:“好呀,果然是你!你为何助那狗皇帝?”那人冷笑道:“宋朝的皇帝就很好么?”蓬莱魔女骂道:“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狗皇帝的狗奴才!”那人冷笑道:“我是何人。
无需让你知道。你目中无人,我就看不顺眼!“
蓬莱魔女一怒,本来就要动手,心念一转,却又忍住,也自仰天长笑。那人道:“你又笑什么?”蓬莱魔女道:“我笑你不辨是非,不分黑自,只知责备他人。”那人道:“哦,倒要请教。”蓬莱匿女道:“说到狂妄,完颜亮这狗皇帝才是天下第一等狂妄之人,他要兴师灭国,吞并江南;他以为大宋无人,我就要杀杀他的威风。完颜亮狼子野心,今天下生灵涂炭,你不恨他,反来骂我,除非你真是他的奴才,否则又如何说得过去?”
那人神色黯然,忽地长叹一声,说道:“金宋对立,干戈难免,不论是你是我,都无法挽回浩劫的了。我刚才这一场大哭,就是为此。你要刺杀完颜亮,我不怪你,但有我在此,却也不能让你得逞。”
蓬莱魔女听了这话,对此人敌意大增,但却也暗暗奇怪,心里想道:“完颜亮是金国皇帝,此人若是金朝鹰犬,何以敢直呼其之名?”当下按剑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决心为完颜亮卖命的了?”
那人冷冷说道:“普天之下,谁也不能叫我为他卖命,我是但求心之所安。你我萍水相逢,我的心事难对你言说。”蓬莱魔女嗔道:“谁要知道你的心事,我只要知道你是站在金国狗皇帝这一边的,那就够了。好吧,不必多言,看剑!”
那人退后一步,忽道:“且慢!”蓬莱魔女道:“你尚有何言?”那人道:“我与你订个约如何?”蓬莱魔女道:“什么?”那人道:“你若胜得了我,任凭你去刺杀完颜亮,我撒手不管。可是倘若你输给我呢?——”蓬莱魔女截断他的话道:“除非你把我杀了,否则我一有机会,还是要刺杀完颜亮。我大宋儿女与金国狗皇帝势不两立。我不与你订约!”
那人眉头一皱,随即大笑道:“也好。那么咱们也就不必订约,就按江湖规矩较量较量。我要叫你知道,天下除了你和笑傲乾坤华谷涵之外,也并非就没人了!”
蓬莱魔女心中一动,“他也知道华谷涵的名字?”对此人身份,更觉神秘。但此时亦已无暇多问,拂上一举。长剑一挥,便即说道:“亮兵器吧!”
那人笑道:“不必客气了,你是客人,先发招吧!”蓬莱魔女怒道:“你要空手与我相斗?”那人取出了一支洞萧,笑道:“你嫌我双手空空,好,我就给你吹一支迎宾曲子。”
萧声清冷,响遏行云,只吹了两下,又放下来道:“迎宾曲子已奏,你这位贵宾还不来么?”
蓬莱魔女大怒,心道:“你敢如此轻视于我!”当下也就不再和他讲什么江湖礼节,身形一起,天罡尘法发动,一招“倒卷星河”,尘尾散开,根根如刺,千丝万缕,就向那人当头罩下。
这一招“倒卷垦河”乃是“天罡拂尘三十六式”中一招极厉害的杀手,尘尾散开,千丝万缕,那人整个身形,都已在拂尘笼罩之下,避无可避。但在这样危急的形势之下,他却好整以暇,从容不迫地把洞萧凑到口边,又吹将起来。
蓬莱魔女心头一震,忽觉一股热风迎面吹来,尘尾也登时给吹得散开。蓬莱魔女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这人果然是已练成了登峰造极的邪派内功。”原来这洞萧中空,那人就是从洞萧中吹出一般纯阳罡气,将蓬莱魔女的拂尘吹散的。
那人笑道:“我这支迎宾曲子尚未吹完呢!”萧声再起,如怨如慕,如位如诉,蓬莱魔女听出他吹的是一首唐诗谱成的小曲,正吹到后半闰,曲辞是:“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掩泣空相向,风尘何所期?”辞意寄托遥深,既表示了结识佳客的喜悦,又表示了各怀心事,感伤时世的无限哀愁;最后归结为一层无可奈何的惆怅,因而问客人“风尘何所期?”这支曲子,极切合他们今日相遇的情景,那人借曲寄情,恰到好处。
蓬莱魔女眉头一皱,长啸一声,冷冷说道:“势同仇敌,何来主客之谊?”唰的一剑刺去,登时把他的萧声打乱。
那人叹口气道:“可惜,可惜!”横起洞萧一架,这支洞萧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只听得一片铿锵,蓬莱魔女的青钢剑竟给他荡开,虎口微微发热。那支洞萧却是丝毫未损。
蓬莱魔女这柄长剑虽非宝物,但以她深厚的内功,莫说是拿着一把剑,就是一根树枝,也可以将石头打裂,但现在碰上那人的洞萧,反而被他将长剑荡开。显然这人的功力,只有在她之上,绝不在她之下。
蓬莱魔女初逢强敌,精神陡振,青钢剑扬空一闪,剑尖晃动,闪起了朵朵剑花,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将下来,一招之内,连袭那人的三十处大|茓,那人费道:“好剑法!”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叮当密响,就在这一招之内的瞬息之间,那人的洞萧已与蓬莱魔女的长剑接触了一十三下。
蓬莱魔女剑锋一转,拂尘再次拂到,这次她拂尘聚成一束,当作判官笔用,径刺那人的太阳|茓,青钢剑唰的刺出,却用了一个“粘”字决,要把那人的洞萧引开,“粘”出外门。那人又叹口气道:“咱们点到即止,岂不甚好?你却当真要与我拼命么?”他口中说话,手底却丝毫不缓,洞萧一举,一招“举火撩大”,将拂尘荡开,迅即换招横扫,与青钢剑一触,洞萧一旋一绞,又把蓬莱魔女那股“粘”劲解了。蓬莱魔女同时用两种兵器,一柔一刚,而且又随时可以刚柔互易,这本是武学中最上乘的功夫,却不料竟被那人轻描淡写地化解开了,不觉一片茫然。
那人笑道:“投桃报李,请小姐也接我几招。”洞萧一挥,幻出了千重萧影,一口气攻出六招,连点蓬莱魔女三十六道大|茓。
蓬莱魔女以拂尘护身,以长剑攻敌,竭尽所能,将他这六招一一化解。那人赞道:“好,蓬莱魔女果然是名不虚传!”蓬莱魔女却不由得暗暗宙惭,心中想道:“他从容应敌,而我却费了如许气力,才解了他这六招。”
蓬莱魔女好胜之念一起,将“天罡拂尘三十六式”和“柔云剑法”的精华尽数施展出来,拂尘或聚或散,剑势忽疾忽徐,身如流水行云,步似穿花蝴蝶,剑锋所指,嗤嗤有声,拂尘挥舞,飒飒风起。这两种刚柔相济的武林绝学施展开来,果然是非同小可。那人只凭着一支洞萧,似乎渐渐遮拦不住,过了一会儿,蓬莱魔女已挽回颓势,又再转守为攻。
那人一声长啸,叫道,“好,我也要抛砖引玉了!”横萧护胸,忽地一掌拍了出来,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若不经意,劲力却大得出奇,恰似暗流汹涌,突然涌来,蓬莱魔女用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仍不免微微一晃。
蓬莱魔女心道:“此人功力在我之上,我必须速战速决。”柔云剑法一变,化为追风剑式,配合了拂尘进攻,两般兵器都用了阳刚之劲,招式更为凌厉,那人也一掌紧过一掌,掌风呼呼,荡得蓬莱魔女的拂尘飘飘,剑光四散。蓬莱侄女一阵狂攻,却是攻不进去。
两人越斗越紧,直打得树叶纷落,林鸟惊飞,只见斗转星横,玉兔西坠,不知不觉,已斗了相近百招。蓬莱魔女渐觉内力不加,暗叫不妙,只好更加紧进攻。那人却反而从容不迫起来,又把洞萧凑到口边,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既奏了迎宾之曲,如今是该奏送客之曲了。”一片凄凉悲感的萧声吹了出来。蓬莱魔女妙解音律,听得奏的是唐诗人李商隐的一百五言诗,诗道:“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原诗本来不是作送客用的。但却暗合他们二人今晚的情景,看来那人仍是要藉此曲来表达他的心境。蓬莱魔女听他吹到“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两句,心中暗晴嘀咕,“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把我当作新知么?但‘旧好隔良缘’又何所指?“
那人的萧声吹得极为伤感,似是惋惜和一个新相识的朋友,一相识便相离,而自己今后便似黄叶飘零,羁泊天涯了。蓬莱魔女本是对他怀看甚深的敌意,但听了他这哀怨的萧声,却是不由自主地也感到凄恻起来。
蓬莱魔女霍然一惊,心道,“莫要被他扰乱我的心神,令我糊里糊涂的输了。”当下一咬牙根,唰的一剑猛刺过去。正是:一片情怀何处托,几多心事付萧声。
欲知二人胜负如问?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欲求知己箫声咽为救红妆剑气腾
那人正吹到最后一个音节,似是连自己也沉醉在这乐声之中,被蓬莱魔女闪电般的疾攻几剑,不知不觉地退到了悬崖边缘,蓬莱魔女心想:“你还不挥箫招架,那就是自寻死路了!”一曲已终,余音袅袅,那人的洞箫仍是放在唇边。蓬莱魔女出手何等快捷,就在那人正要将洞萧移开来招架的时候,已又是“唰”的一剑刺去。她面临强敌,一有了制胜之机,本能地就使出最厉害的杀手,剑势如虹,隐隐带着风雷之声,那人的掌力封闭不住,明晃晃的剑尖,倏然间就刺到了他的胸口。
那人一步踏空,忽地似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坠下悬崖!蓬莱魔女刚才和他恶斗之时,一心一意想的就是如何制他死命,但却想不到胜利来得如此容易,这一瞬间,她却禁不住大吃一惊,只觉心中一片茫然,竟是带了几分惋惜的情绪,险险叫出声来:“呀,他就这么死了?”
幸而她没有叫出声来,就在这一瞬间,但见那人在半空中一个鹞了翻身,右脚在左脚脚背一踏,已是平平稳稳地落下来踏着了实地。只听得他朗声吟道:“我自飘零湖海去,嗟君此别意何如?告辞了!”亢声长啸,展开了绝顶轻功,转瞬之间,背影在荒烟蔓草之间,月色迷朦之下,已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再过片刻,连那模糊的影子也不见了。但那啸声仍是远远传来,宛如神龙夭矫,飞出天外!
蓬莱魔女一片茫然,良久,良久,才定过神来,心里想到:“此人武功实在我之上,看来他是有意让我的,却不知是何用意?
哎,完颜亮有了此人相助、我是绝不能再去刺杀他了。嗯,此人究竟是何等样人,真是难以猜测!“
蓬莱魔女独自沉吟,正要离开,忽又听得有轻微的声息隐隐传来,一听就知是有轻功高明的夜行人到了。蓬莱魔女霍然一惊,沉思:“难道是这怪人又回来了?怎的却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不暇思索,便即跃上一棵树上,细观动静。
月光下果然看见两个军官并肩而来,但刚才那人却并不在内。这两个人,一个是金国的御林军统领檀道清,另一个蓬莱魔女叫不出名字,只认得是刚才也和她交过手的金国勇士之一。
武功之强,仅在鸠罗上人、檀道清和北宫黝之下。在完颜亮那群武士中,也算得是出类拔萃的了。
这两人来到了蓬莱魔女刚才和那人恶斗的场所,察看地上留下的打斗的痕迹,檀道清朗声说道:“万岁有请,请公子容许我们拜见。”荒林寂寂,只有檀道清自己的回声。
檀道清叹了一口气,说道:“呀,看来他还是不肯奉诏!”那武士却忽地惊叫起来!
檀道清道:“何事大惊小怪?”那武士道:“擅将军,你看这里,这崖边只有半个足印,这块土块缺了半边,是刚刚掉落的,哎呀,我看不妙,莫非是那人业已遭了蓬莱魔女的毒手了!”原来他正在悬崖的边缘察看刚才的打斗的痕迹,崖边只有半个足印,看得出不是女子的足印,故此他推想那人已被蓬莱魔女迫得坠下悬崖。
这推想本来不错,但檀道清却哼了一声,根本就不去察看,就冷冷说道:“胡说八道,咱们的武林天骄,怎会输给别人?”蓬莱魔女这才知道那人号称“武林天骄”,心想:“这称号倒是新鲜得很,口气却未免太大了。”
那武士很不服气,但檀道清是他顶头上司,他却不敢反驳,半晌问道:“檀将军,你见过这位武林天骄吗?”檀道清道:“见过一面。”那武士道:“我只是听说过他的事迹,檀将军,他的武功是否真有别人传说的那么厉害?依你看,鸠罗上人比他如何?”擅道清道:“那就如溪流之比大海,萤火之比月光,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你别以为那魔女胜得过鸠罗上人就天下无敌了,咱们的武林天骄定然可以将她制服。”那武上仍是疑惑不已,忍不住又道:“但是你看这崖边的足印……”檀道清打断他的话道:“足印安能据以推断,武林天骄武功深不可测,做事每每出入意外,你又焉知不是他符那魔女杀了,或是将那魔女擒去了。”
那武士道:“这么说来,他现在已是去向皇上报功领赏啦,咱们还在这里等待甚么?”檀道清冷笑道:“武林天骄若是要向皇上领赏的人,他也就不会被称为‘天骄’啦!你不知道——”说到一半,突然停止,那武士道:“不知道什么?”檀道清道:“不必说了,这些事情,你知道了反而不好。”那武士道:“我也有点风闻,听说皇上是想用他而又怕他,这……”檀道清喝道:“皇家的事情不是咱们可以议论的。”随即叹了口气,说道:“武林天骄不肯露面,那咱们只有回去了。”
蓬莱魔女正想从这二人口中,探听那武林天骄的来历,如今见这二人就要回去,怎肯放过他们?当下一声冷笑,从树上一跃而下,说道:“你们看我是谁?我还没有死哩!武林天骄是什么人,快说?”那武土吓得面如上色,心道:“果然是她把武林天骄杀了。”
檀道清身为御林军统领,武功胆量当然都是远在那武士之上,蓬莱魔女虽是突如其来,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却也并未慌乱,倏地拔出长剑,唰唰两剑就向蓬莱魔女刺去,蓬莱魔女拂尘一绞,檀道清的长剑居然能够及时变招,避开蓬莱魔女拂尘夺剑的绝招,随即和蓬莱魔女展开迅速的对攻。
那名武士拔出了月牙弯刀,也上来助战,他自料必死,反而忘了害怕,高呼猛搏,竟然每一刀都是豁了性命的进手刀法。
蓬莱魔女卖个破绽,让他一刀砍进来,待他砍到跟前,蓦地倒侍拂尘,当作判官笔使,尘杆一点,点中了那武士膝盖的“环跳|茓”,那武十的月牙弯刀停在半空,登时不能动弹。
檀道清一口长剑遮拦击刺,兀是酣斗不休,转眼又和蓬莱魔女斗了二十余招。斗到紧处,蓬莱魔女剑决一领,突扑空门,檀道清反手一剑,只觉微风飒然,蓬莱魔女已自变招易位,剑尖在左侧晃动,指着他左肋的要|茓,檀道清回剑一格,蓬莱魔女又到了他的右方,一缕青光,剑尖又已指向他的有肋要|茓。檀道清运用几种身法,几种剑法,始终摆脱不开,蓬莱魔女总是抢快一步,剑尖指着他的要害|茓道。
原米蓬莱魔女为的是留个活口,否则焉能容得檀道清拆到三十招开外?这时檀道清已被她完全克住,她的剑尖只要往前一送,便可要了檀道清的性命,檀道清喝道:“你要杀便杀,却不下手,意欲如何?”蓬莱魔女笑道:“檀将军,你服输了吧?看你也是一条汉子,我不想杀你。那武林天骄究竟是什么人,你把他的来历说了,我便放你回去。”檀道清怒道:“大丈夫宁死不辱,我岂能在你剑底求饶?你要杀我容易,要我吐露半句却难!”忽地便要回剑自Сhā丹田,蓬莱魔女拂尘一倦,把他的长剑夺出手中,但他的剑尖业已划破了自己的小腹,鲜血涔涔滴下。
蓬莱魔女见他如此刚烈,对他倒有几分敬意,有心让他逃走,便转过了身,不再理他,拂尘一拂,解开了那武土的|茓道,剑尖指着他道:“你虽未见过武林天骄,也听过他的许多事情,只要你将你所知道的对我说了,我便饶你一命。”那武士有了一线生机,心中动摇,踌躇片刻,嗫嗫嚅嚅地说道:“我,我说……”刚吐出两个字,忽听得嗤嗤两声,蓬莱魔女拂尘一挥,将一枝袖箭拂落,但另一枝袖箭从不同的方向射向那个武十,蓬莱魔女却来不及扑打,只听得那武士一声惨呼,那枝袖箭已是穿过他的喉咙,活不成了。
蓬莱魔女骂道:“岂有此理,我放你逃走,你却来坏我之事!
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么?“把眼望时,只见檀道清有如风中之烛,摇摇晃晃,断断续续他说道:”大金国不能留这等没骨头的人,我是要你知道大金国也有好汉!“蓦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扑通“便倒,原来他在射杀了那个武士之后,自己亦自震断经脉而亡!
血雨腥风之后,荒林又归于静寂,只留下地上两具尸骸。蓬莱魔女想要知道的武林天骄的来历,仍然是一个难解的谜!
蓬莱魔女这次登上泰山,本是为了追踪“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而来,却不料碰上个“武林天骄”,一场激斗,倒把华谷涵暂时抛之脑后了。此际,激斗已过,华谷涵的影于重又泛上心头,蓬莱魔女不知不觉把两人连想起来,“武林天骄知道笑傲乾坤华谷涵的名字,不知他们是不是相识的?他们二人的武功也不知孰高孰下?”“武林天骄纵使不是金朝鹰犬,也是要保护完颜亮的人。听檀道清刚才和那武士的谈话,这‘武林天骄’多半是金国的贵族。嗯,笑傲乾坤华谷涵是大宋男儿,江湖奇侠,他们两人决计不是一路的了。”但随即又想到:“他们两人虽然不是一路,但想必华谷涵也会知道这武林天骄的来历,可惜华谷涵却不知在哪儿?”
想至此处,蓬莱魔女不由得一阵惆怅,她自己的身世之谜,父母存亡之谜,以及武林天骄来历之谜,这种种疑团,都要等待华谷涵来给她解开,但却偏偏无缘相见。蓬莱魔女寻思:“檀道清也知道寻声觅迹,寻到此处,倘若是华谷涵在此山中,他听到武林天骄的啸声,岂有下引起好奇之念?岂有还不出来之理?想未定是不在泰山的了。”
蓬莱魔女怅怅惘惘,不知不觉已是天色破晓。她这时站在泰山之巅,只见一团团白云,聚集在一起,云中闪发白光,东方天色由朦胧逐渐变红,转眼间天际出现了一条闪动发亮的银线,那是数百里外的东海,眩目的半轮红口,突然从云雾中露出来了,映起了半天红霞,大地一片金黄的颜色。在泰山顶上看东海浴日乃是世上罕见的奇景之一。端的是:水面霞光,灿烂万道;旭轮突现,霄漠顿清。令人豁然开朗,胸襟顿广!
云雾散开,曙光一现,从山顾望下去,也见到了旌旗招展,蚂蚁也似的军队在山坡上移动。蓬莱魔女心想:“原来完颜亮还带有御林军护驾的。想必是他受了昨晚的惊吓,要调动御林军搜山了。昨晚行刺不成,今后要想刺杀他,那更是千难万难了。”
蓬莱魔女并不畏惧御林军的搜索,但见了完颜亮军容之盛,也不禁霍然一惊。这时,她浴在金色的朝阳之中,目注东海,莽苍苍的祖国大地山河,奔来眼底,她心中那一些个人的烦恼,也就像云雾一般在阳光之下消散了。她霍然一惊,忽地想到:“金国要兴兵侵宋,这是何等紧要的大事!我怎能尽是想着自己的事情?嗯,这件大事,须得设法报个讯给南宋的朝廷才好。”她最初的计划,本是准备若在泰山寻不着华谷涵,就出东海访东园望,探听华谷涵的消息的,这时则在想道:“东海之行,暂缓也罢。耿照、珊瑚正在前往江南,我得先追上他们。要是见不着他们,我就自己往江南一趟!”
蓬莱魔女心意已央,烦恼即消,将什么笑傲乾坤、武林天骄都抛过一边,胸中坦然,立即施展绝顶轻功,翻过了泰山的最高峰“玉皇顶”,从南面下山。那些蚂蚁似的御林军,还未曾爬到二天门。
蓬莱魔女趁着清晨时分,行人稀少,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路。
过了泰安县境,将近祖阳,不知不觉已是日头近午,蓬莱魔女渐觉腹中有点饥饿,这才放慢了脚步。
到了一处三岔路口,忽见彩旗招展,唢呐沸扬,一队吹鼓手随着一顶花轿,“的的打打”的闹得正欢,但花轿中传出的哭声却极凄凉,吹吹打订的乐声也掩盖不了,组成了极不谐和的合奏。
蓬莱魔女心道:“原来是娶亲的。新娘子怎的兀是哭个不停:晤,敢情她是不乐意这头婚事?”要知按照民间的习俗,新娘子出嫁之时,为了表示舍不得离开父母,总要大哭一场,但上了花轿之后,哭声就得停止,否则就犯了男家的喜庆之忌。这新娘子在花轿里大声号陶,哭得又那么凄惨,绝不似是故意装出来的;故此,蓬莱魔女就不免觉得出奇了。还有几件出奇的是,按照当地的风俗,新郎应该骑马来迎亲,女家的亲人也应该有人护送,但却只见吹鼓手和撑彩旗的人护送花轿。花轿前面,既没发现披红挂彩,骑马前导的新郎,花轿后面,也没有发现女家的人跟随。而那些吹鼓手和撑彩旗的个个都是健硕的汉子,连那四个轿大,也是健步如飞。蓬莱魔女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练过一点功夫的人。山东向来“响马”(强盗)很多,民风好武,而且又是世局混乱的年头,乡下人多多少少练过一点功夫,这也不算奇怪。但吹鼓手、轿夫之类的人,在当时的民间。却是一向被视为“贱民”的,尤其是吹鼓手,多半是没气力或者弱的人才肯担当,而这一队吹鼓手,却个个都是壮汉,这就有点出奇了。
按照蓬莱魔女的脾气,若在平时她非得问个明白不可。但此际她心中有事。虽然觉得有点出奇,随即想道:“八成是抢亲的吧?乡下习俗,男家出不起彩礼,或者女家拖延不肯嫁女,新郎派人去将新娘抢回来,那也是常有的事。至于新娘于乐意不乐意,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呀,女孩儿家命运总是操在别人手里,本来就很难找到称心如意的新郎,你哪管得了这许多?她乐意不乐意,正是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蓬莱魔女这么一想,就自顾自地赶路,那队迎亲的行列,也走过去了。
蓬莱魔女和他们所走的道路不同,走了一会,经过路边一家茅屋,忽听得屋子里也有哭声,是个老婆婆的声音哭道:“老汉啊,咱们的闺女被人抢去了。咱们都活不成啦。呀,不如就死了吧!”
随即听得“哆哆”两声,是拳头捶奇板壁的声音。一个老汉喘着气说道:“可恨!可恨!可恨俺有病在身,眼睁睁看着闺女被人抢去,如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伴,我没气力上吊,你找条绳子来把我勒死吧!”那老婆婆尖声叫道:“喜儿她爹!”抱着老汉放声大哭。
这茅屋千穿百漏,墙上裂开一个拳头般大的亩窿。蓬莱魔女从路边经过,不但可以听到屋内的哭声,还可以看得见屋中的情形。蓬莱魔女再也按捺不住,“砰”的一掌就推开板门,闯进屋内。
那老婆婆吓了一跳,叫道:“大王,你走错了人家啦。”她只当未的乃是强盗,定睛一看,始知是个美貌的女子,但这女子又带有宝剑,不禁惊疑不定,哭声也不知不觉地停止了。
卧在炕上的那老汉说道:“女大王,你来得正好,我早就不想活啦,不怕你笑话,我穷得买不起砒霜,屋内连绳子也找不到一根,就请你大发慈悲,将我一剑杀了吧!”
蓬莱魔女微笑道:“我没有走错人家,你们却看错人了。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杀你的。”那老汉怔了一怔,半晌说道:“你是来救我的?呀,多谢你的好心。可是谁也救不了我啦!我的闺女被人抢去,我怎么还活得成?”
蓬莱魔女道:“你别着急,你先告诉我,是谁抢了你的闺女,我马上给你要回来!”那老婆婆道:“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情,她是给活间罗抢去的,要不回来的啦!”
蓬莱魔女道:“活阎罗是什么人?”那老婆婆道:“他是个做过大官的人,养有许多打手的。姑娘,我不想连累你,你、你不用管啦。老婆子死了也感激你,”蓬莱魔女道:“你不用怕,活阎罗碰上我,我也要剥他一层皮!你说清楚些,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怎的抢了你的女儿?我才好去找他算帐呀!”
那老婆婆听蓬莱魔女口气如此之大,吓得呆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还是那老汉有点见识,看出蓬莱魔女不是常人,心想:“不管她有无办法,姑且一试,那也无妨。反正我是要死的了,出口怨气也好。”于是说道:“这活阎罗姓严,名叫佛庵,以前做过莱州的知州的,他名字中有个‘佛’字,对老百姓可是残暴不堪,因此人人都叫他活阎罗。”他喘着气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咳个不停。那老婆婆倒了一碗水给他喝了,蓬莱魔女道:“你歇歇再说。”那老汉道:“不,你让我都说了,我这口气已经忍了许久了,这活阎罗家里有几千亩田,不做官了,回到乡下,仍是作威作福,我家种了他几亩田,大旱失收,交不起租,利上滚利,他,他就硬要把我的女儿抢去做他的小老婆。我又得了病,不能做工。唉,唉,你说怎么还活得成?”
蓬莱魔女心中一动,说道:“我刚才在三岔路口碰到一顶花轿,轿里那个新娘子哭哭啼啼,想必就是你的女儿了?”那老婆婆道:“不错,就是那杀千刀的活阎罗刚才派了打手来抢去的。唉,苦命的女儿啊!”两夫妻抱头又哭起来。
蓬莱魔女道:“别哭,别哭,这活阎罗住在哪里?”那老汉道:“住在白沙村,就是三岔路左边那条路,大约走七八里,村子里最大的那座青砖屋,有围墙的就是了。”蓬莱魔女道:“好,知道了。我这就去把活阎罗杀掉,接你的闺女回来。”那老婆婆吓得叫起来道:“姑娘,这可不是当耍的,这,这要闯大祸的呀!
我们死不足惜,别连累了姑娘你呀!“
蓬莱魔女正要跨出门槛,听了这话,又走回来,说道:“对了,我还应当为你们安排一下。”说罢就在囊中掏出了一把银子来,那老汉只道蓬莱魔女不敢去了,要拿银子来救济他,心中虽然感激,可也有点失望,说道:“姑娘,多谢你怜贫惜老,但老汉多活几年,也没什么意思了。还是请你将银子收回去,让老汉死了算数。”
蓬莱魔女道:“你死了,你闺女回来可依靠谁呢?我又不能一直带着她的,你忍心让她再落到坏人手里吗?”那老汉怔了一怔,道:“什么,你,你还是要去杀活阎罗,将我的女儿接回来吗?”
蓬莱魔女笑道:“当然,我几时说过不去了?这里有三个元宝,另外五两碎银,老婆婆你赶快雇定一辆骡车等我,你闺女一回来,马上上骡车就走,走得越远越好。剩下的银子,你们留着医病,还可以做点小买卖,不必再种财主的田,受财主的气了。”说罢,扔下银子就走。那老汉见蓬莱魔女说得好像极有把握,似乎杀那活阎罗竟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不禁半信半疑。
喃喃说道:“当真如此,那我们就是遇上了活菩萨了。老伴儿,那你就听菩萨的吩咐,去雇骡车吧。”
蓬莱魔女找到了严家那座青砖大屋,只见门口张灯挂彩,果然是办喜事的模样,大门两边还贴有一副红纸对联:“喜有小星来伴月,愧无旨酒可迎宾。”这是将通用的娶新妇的喜联:“喜有香车迎淑女,愧无旨酒奉嘉宾。”改换了几个字,便成了纳妾的“喜联”。蓬莱魔女心道:“可恨,可恨,强抢人家黄花闺女做小老婆,还居然这样开心,贴出这等臭气薰天,不伦不类的对联来。好,等会儿我看你是喜是悲?”当下,不通名,不送礼,一使劲儿的就往里闯。严家是个宫宦人家,交游很广,家主纳妾,贺客盈门。蓬莱魔女衣饰不坏,更有一种威严高贵的气度,在门外迎宾的知客,见一个单身女子背Сhā拂尘,既不似道姑,也不似富家小姐,很是觉得奇怪,但心想,“老爷所结交的什么人都有,这女子昂然直入,看来大有来头……”这么一想,竟是不敢阻拦。
蓬莱魔女径行闯席,只见宾客满堂,红男绿女,好不热闹。
这时恰正定好席位,宾客大致就坐。蓬莱魔女一眼望去,但见首席上都是蟒袍玉带的官员,坐在卞位的则是个头发斑白年近花甲的老头,襟上Сhā着一朵红绸花,笑得合不拢嘴,想必就是那满心欢喜,等着做新郎的“活阎罗”严佛庵了。
蓬莱魔女目光向严佛庵那边射去,严佛庵的目光也正对着她射来,不由得蓦地一惊,他平生见的女子也见得多了,却几曾见过如此花容月貌的美人儿?暗自想道:“这却是谁家的女子?比我抢的那个可要胜过百倍千倍!只不知是什么身份?”
金国的风俗,男女间的关防并不很严,男女客人混杂一堂并不稀奇,不过座位却是分开的。严佛庵见蓬莱魔女向他行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有点奇怪,忙站起来道:“请恕老夫记性太坏,记不起是在哪儿见过的了?令尊可有同来么?”
蓬莱魔女心里暗暗好笑:“你不是活阎罗,是活见鬼了。”有心作弄,信口说道:“严大人,你贵人事忙,怎还记得我这个小丫头?你在莱州的时候,家父曾在你眼前当差,哈,你想起来啦?”严拂庵搔了搔头,突然作个恍然大悟之状,说道:“哦,我记起来了,你是杨参将的女儿?”蓬莱魔女道:“不错,老大人你的记性还不算太坏。”严佛庵手下只有个杨参将有个小女儿,自幼姿容出众,他不知是也不是,姑且一撞,想不到一撞就着,大为高兴,笑道:“你那时还是梳着两条辫子的小丫头,现在呀,是越长越标致了,要不是你提醒来,我当真还不敢认呢。令尊大人呢?”蓬莱魔女道:“最近天气不好,他的旧伤复发,起不了床。听说老大人纳妾,只好叫我代他前来道贺。”她心想做武官的人总难免受过伤,便信口开河,胡说一通。
这时仆人已在旁边等候上菜,严佛庵道:“哦,原来如此。
请到那边就座吧,难得姑娘你来,可要多住两天才好。管家的,你带这位姑娘到夫人那一席。叫夫人好生招待。“
蓬莱魔女心想:“新娘子还未出来,我又正在肚饥,好,反正他是我手心上的蚂蚁,随时都可捏死他,且吃他一顿再说。”
严佛庵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疑心,他也看得出蓬莱魔女身上藏有兵刃,但心想她是武官的女儿,年头不好,藏有兵刃防身那也不足为怪,何况她一个孤身女子,纵是刺客,那也济不了事。因此,他却是唯恐蓬莱匿女走了,心中在暗暗盘算,怎生把这美貌娇娥也弄到手中。
大客坐在另一边,严佛庵的正室是首席主人,陪着许多官方太。管家的把蓬莱魔女的座位安排在主座旁边,严夫人有点诧异,心里很不高兴,蓬莱魔女却不理三七二十一,大马金刀的就坐下了。
严夫人扁了扁嘴,冷冷说道:“我家老爹专爱弄一些骚蹄子上门,去年刚讨了一个,今年又讨了这个,现在又不知看上哪个了,真是缺德!”有个官太太劝道:“你家老爷富贵双全,做了这么大的官儿,不多讨几个小的,也配不上他的身份。夫人,你就看开一点吧。我家老爷,官还没做得那么大,也讨了七个小的呢。”又一个官太大道:“俗话说‘老尚风流是寿征’,但得你家老爷长命百岁,就让他多讨几个小的,服侍服侍你,也是你的福气呀!”这些官太太既要讨好严佛庵,又要奉承严夫人,说的都是一派肉麻的话。蓬莱魔女听得不耐烦,端起杯子说道:“严夫人,你的话说得不错,真是缺德!我敬你一杯。”严夫人那几句冷言冷语,本是指桑骂槐,暗里讽刺蓬莱鹰女的,她心里也确是害怕她的“名爷”看上蓬莱魔女,想不到蓬莱魔女却抓着她一句话柄,就向她敬酒,一句“真是缺德”,既骂了严佛庵,又似骂了她。严夫人满肚子是气,但她又要维持官太太的身份,却也不便发作,只好忍着气和蓬莱魔女干了这杯。
男客那边也正在起哄,原来是催“新狼子”出来敬酒,严佛庵拈须微笑道:“小妾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不懂礼仪,等会出来,倘有礼貌不周之处,还要请列位大人多多包涵包涵,”那些官员轰然笑道:“严大人果然是疼惜如夫人,还没出来,就先帮着她说话了。”严佛庵微笑挥手,吩咐管家道:“既然各位大人这样赏面,你就催新姨太快点出来给各大人磕头吧。”
严夫人在席上气得吃不下东西,揉着心口说心气痛。蓬莱魔女心想,“‘新娘子’出来,我可就要动手了。这会儿可得多吃点东西。”她可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端起杯子,提起筷子,旁若无人,就那么大吃大喝。同席的官太太们吓得呆若木鸡,心里都想:“这么美貌的姑娘,却简直像个女强盗!”她们哪里知道,蓬莱魔女本来就是个强盗。
过了一会,那管家的出来,咕咕噜噜的在严佛庵耳边说了几句,严佛庵面上变了颜色,原来那“新姨太”在新房里哭哭啼啼,抵死也不肯出来。严佛庵忍着气沉声说道:“你再会传我的命令,还不听话,就把她拉出来。”
严佛庵正在生气,忽听得有人报道:“杨参将来了。”严佛庵怔了一怔,道:“请他进来!”蓬莱魔女吃了一惊,随即想到:“也好!待他揭开了我的谎话,我便提前动手。”匆匆忙忙地喝了几杯,又吃了一条鸡腿。
那杨参将来到严佛庵面前,行了一个官礼,说道:“听得老大人纳妾,我特地从城里赶来。来得迟了,请老大人恕罪。”严佛庵道:“你不是旧伤复发了么?听说起不了床,怎的就好得这么快了?”
那杨参将呆了一呆,讷讷说道:“老大人是听谁说的?”严佛庵知道事有蹊跷,悄声问道:“你家小姐呢?”杨参将莫名其妙,说道:“小女现在家中,改日再带她来拜见老大人、新姨太。”
严佛庵吃了一惊,心道:“好个大胆的女贼,竟敢冒充杨参将的女儿,莫非是意图对我不利?”但他老奸巨滑,随即又道:“此时若戳破她,在这喜筵之上,动起手来,未免大杀风景。”就在这时,只听得又有人高声报道:“耿将军派辛大人送贺礼来了!”
严佛庵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说道:“快打开中门迎接!”心想:“这女贼孤身一人,有何可虑?我还要纳她作新宠呢,可不能令她太难堪了。再说耿将军的人来了,要是在这个当口闹出笑话,那更不妙。反正她是个送到口的馒头,慢慢我再把她吞掉,还怕她飞了不成?”当下向那杨参将说道:“我也记不起是听谁说的了,想是误传。好,好,你既然安然无事,那就恭喜了,就在这儿替我陪客吧!这位辛大人你也是相熟的。”
那管家的又来桌道:“新姨太还是不肯出来敬酒。”严佛庵面色一沉,那管家的小声说道:“她哭哭啼啼,便拉出来,恐怕不好看。”严佛庵道,“你告诉她,她若还执拗,不肯敬酒,我马上就派人把她父母杀了,看她还敢不敢抗令!”那管家应了一声“是”,严佛庵道:“且慢,还有一件事情,你先去办。”在那管家耳边说了几句。
这时外面正奏起迎宾的鼓乐,宾客们听说“耿将军”派人送来贺礼,也都轰动起来,纷纷说道:“严大人好大的面子!”鼓乐声中,严佛庵和那杨参将说的话,除了他们同席的客人之外,谁都没有听见。
蓬莱魔女正准备事情发作,却见那杨参将坐在严佛庵旁边,连看也不向自己这边一眼看,显然严佛庵还没有时他说破。蓬莱魔女艺高胆大,心想:“这活阎罗不知打什么鬼主意?好,且不管他。这耿将军却不知是什么人物,他只是派手下人送礼物来,就弄得那么轰动,要是他亲自来了,那还了得?”
席上一位官太太道:“严夫人,你家老爷真是天大的面子,娶个小老婆,居然惊动了耿将军送礼来,而且还派了他最亲信的记室(书记)辛大人亲来道贺!”另一位官太太道:“这辛大人又是谁?”那官太太道:“这位辛大人你不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辛弃疾呀,听我家老爷说,他文武全才,填得非常好的词,甚至什么词呀诗呀,我可不懂,但他们男人人人赞好,想来一定是了不起的了。又听说他年纪轻轻,还未定亲呢,可不知谁家的小姐,有那福气?”严夫人笑道:“可惜我没有女儿,工太太,你有几位千金,可不要错过此人。”那些官太大们相互笑滤,蓬莱魔女听了,可是吃了一惊。
原来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的确是当时最有才华的北国词人,人们将他和北宋的一代文豪苏学士东坡相提并论,合称“苏辛”。蓬莱魔女不但久闻其名,而且也很喜欢读他的词,心中想到:“他的河沉雄豪放,时怀故回之思,例如最近流传的他的一首新同:”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止愁余,山深闻鸥鸽。‘一片忠愤填膺之气,跃然纸上。如此之词,如此之人,他却怎样会替什么耿将军来到此间,向这个活阎罗送礼?
这岂非不可思议之事?“
心念未已,只见那辛弃疾已走了进来,果然年纪很轻,大约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剑眉虎目,英气勃勃,背后跟着一个武士,比他还要年轻。再后面就是一队扛着贺礼的兵了。那些官太太们啧啧称赏,“这位辛大人果然仪表非凡!”“难得他有潘安之貌,又有子建之才!”有的官太太甚至连带称赞他的从人,说道:“你们瞧,他这个随从武土也长得挺俊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人人都注目辛弃疾,蓬莱魔女却更注意他那个随从武士。辛弃疾在这样一个场台出现,蓬莱魔女已是大大诧异,而那个青年武士随着他来,更是令蓬莱魔女惊奇不已!
你道这个武士是谁?原来正是耿照!蓬莱魔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自寻思:“这事定有蹊跷!耿照怀着父亲的遗书,投奔南宋,他几次险死还生,报国之心,始终不改。他怎肯也来向一个伪官献媚?哎,看来他们定然是有所为而来了。”又想:“我那珊瑚妹子是和耿照一道的,可不知她现在如何,等下倒要问问耿照。嗯,他来得正好,可以省得我多跑一起江南了。”那严佛庵眉开眼笑的连忙站出来迎接,同席的一个现任知府凑趣说道:“幼安兄来得好极了,严大人今日纳宠,新娘子迟迟未肯出来,请幼安兄写首新词代为催妆,那岂不炒哉!”那严佛庵连忙摇手道:“张大人说笑了,岂敢,岂敢劳动幼安兄的大笔。”
辛弃疾道:“耿将军听说严大人纳宠,有点薄礼送来,这是张礼单,先请严大人过日。至于催妆词么,那不是别人好越俎代庖的,请恕我不能从命了。”那些官员掩着嘴笑,笑那知府附庸风雅,不懂避忌。但因他是现任大官,却也不敢笑得大声。
耿照将那张礼单棒过头顶,依着官场礼节,屈了半膝,献给严佛庵。严佛庵道:“承耿将军厚赐,真是太不敢当了!惶恐,惶恐!”正要接过礼单,耿照忽地大叫一声,礼单撕破,化为片片蝴蝶,空中飞舞,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大喝声中,他已揪着严佛庵。一举手就将他擒了!
辛弃疾喝道:“都不许动!哪个跑的,就把他一刀斫了!”他带来的那队兵丁,早已放下“贺礼”,掣出兵器,守着门口,监视全场。这“石破天惊”的意外事变突如其来,满堂宾客都吓得呆了!
那位“知府大人”抖抖索索他说道:“辛、辛大人,这,这是什么意思?”另一个胆子较大的武官试探道:“可是严大人有什么事得罪了耿将军了?但我们只是贺客,不该牵连我们吧?”辛弃疾冷笑道:“耿将军说,你们平日鱼肉百姓,和这严佛庵一样,都是一丘之貉,你们还想走么?”那军官大叫道:“怎么,我们也被捕了?”辛弃疾道:“不错,从此刻起,你们不再是什么‘大人’,是犯人了!来人,将他们都绑起来!”立刻有四名健卒应声而出,两个持刀,两个持索,分头去绑那些官员。
席上有个金国大官,官居“兵备道”之职,大怒说道:“耿京虽然是节度使,但也总得守点王法吧?他未有圣旨,岂能擅捕朝廷的地方大员?这样胡作非为,敢情是想造反么?”
辛弃疾哈哈大笑道:“不错,正是造反,我们双人的地方,岂能任你们金狗来蹂躏?耿将军今日起义啦!”那个“兵备道”又惊又怒,手按剑柄,尚未拔出,辛弃疾已是“唰”的一剑刺出,喝道:“先把你这金狗祭旗!”这一剑从前心穿入,后心穿出,登时将那个“兵备道”刺了个透明窟窿!
这时宾客们才明白是这么一回事情,人人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原来耿京以前本是金人在中原所立的傀儡刘裕手下的一个中级军官,刘裕后来失宠,被金同四太子兀术所废,耿京收容了刘裕手下一部份军队,又招集了许多草莽豪杰,自成一军,自封为“天平节度使”,金国为了笼络他,承认他这“官衔”,但要他奉金朝正朔。耿京其时势力未大,也只好对金人虚与委蛇,做名义上的金国大官。这次是辛弃疾极力劝他归宋,他最后才下了决定,高举义旗的。
严佛庵家中的武士不少,但见主人已落在对方之手,投鼠忌器,都是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那些来喝喜酒的文武官员,更是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只好任从捆缚。
但就在此时,却忽地有个军官把桌子一掀,一个酒盅飞出,朝耿照面上一泼,辛弃疾一剑刺去,“咔嚓”一声,剑尖嵌入桌子。说时迟,那时快,那军官早已放出腰刀,唰的一刀就向耿照斩下!
耿照霍的一个“凤点头”,避开了那被当作暗器的酒盅,但已泼了一脸酒,眼睛睁不开来。这军官出手如电,那一刀倏地就斫了到来。他竟然丝毫不把严佛庵的性命放在心上,根本就不理会严佛庵尚在耿照手中。
这一剑来得凶狠之极,耿照听那金刃劈风之声,心头也下禁微微一凛:“想不到在此处竟也碰着一流高手!”在那人不顾一切的狠劈猛斫之下,耿照倘若把严佛庵当作盾牌,严佛庵自是难保性命,但那一剑劈下,余力未尽,耿照也难免受伤。在这瞬息之间,耿照无暇思索,只好先行避开。
那军官出手快极,竟是如影随形,跟踪追到,唰唰唰连环三剑,狂风暴雨般的猛攻过来,有一剑几乎贴着严佛庵的颈项刺到耿照的手眈,耿照连退三步,这才腾得出一只手来拔出宝剑,迎御敌招。
耿照是用右手抓紧严佛庵的,就在他腾出左手拔剑,缩回右手避招的哪一刹那,右手的碗力稍松,严佛庵猛地挣扎,对面那军官的剑招又到,耿照一时之间难以兼顾,竟给严佛庵挣脱了他的掌握。
说时迟,那时快,那军官抖起一朵剑花,一招“白虹贯日”,剑锋径刺耿照胸膛,耿照横剑一封,同时举足猛蹴严佛庵的脑袋。不料那军官的剑法虚虚实实,变幻莫测,忽地中途变招,剑锋一转,倏然间改削耿照的双足,耿照急忙一个“游身滑步”,避招还招,脚尖踢那人的手肘,左手剑也横削那人的腰肋,好不容易才比解了那人的攻势,但严佛庵在地下一滚,早已钻入了人丛之中。
耿照左手使剑不便,被那军官迫得连退几步。耿照大怒,也学对方的办法,掀翻了一张桌子,挡了那军官一挡,立即剑交右千,一声大喝,便和那军官以攻对攻。
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飞溅,那军官的剑刃损了一个缺口,可是却也未曾脱手。那军官喝道:“好一把宝剑!”剑法丝毫不松,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剑,剑剑指向耿照的要害|茓道,竟是以强攻抑制强攻。他的剑法轻灵翔动,耿照再想用宝剑来削他的兵刃,己是不能。
这一来双方都是暗暗吃惊,也都知道了彼此的优劣。耿照练了桑家的“大衍八式”之后,内功已到一流境界,功力要比对方高出一筹;但那军官的剑法却是比他更为精妙。那军官顾忌他的宝剑,不敢和他硬碰;耿照被他轻灵迅捷的剑法所制,要仗着宝剑护身,也不敢全力和对方抢攻,如此一来,一方是仗着宝剑之利和功力深厚,一方是仗着剑法精妙和经验宏丰,恰恰是八两半斤,旗鼓相当,打得难分难解。
耿照和那军官固然是各自暗惊,但还有一个暗暗吃惊的则是蓬莱魔女。这倒不是因为那军官的本领令得蓬莱魔女吃惊,而是由于他那一手精妙的剑法,蓬莱魔女蓦地想起一个人来!正是:喜席筵前腾杀气,画堂红烛剑光寒。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将军妙计除奸贼妖女迷人脱楚囚
蓬莱魔女想起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晚那个在泰山绝顶和她较量过的“武林天骄”!当时“武林天骄”是用一支洞萧和她比划,使出了许多种兵器的招数,其中有判宫笔的点|茓手法,也有长剑的击刺招数。
现在蓬莱魔女看这军官的剑法,其中几招竟是武林天骄的家数,而且看得出他的身法步法也有与武林天骄相似的地方。虽然,拿他来与武林天骄相比,那是如小溪之比大海,如萤火之比皓月,但从这两者之间的类似,却是可以确定他与武林天骄定有渊源。蓬莱魔女心想:“难道他是武林天骄的弟子?不对,武林天骄比他还要年轻。但若是同门,何以两人的武功又相差得如是之远?嗯,或者他是得过武林天骄指点的吧?嗯,不管他与武林天骄关系如何,看来他或多或少总会知道一些武林天骄的来历。”
严佛庵一挣脱了耿照的掌握,他手下的武士再无顾忌,登时与辛弃疾带未的那帮人混战起未。那杨参将拔出腰刀与辛弃疾打在一起,严佛庵则被那几个“扛礼贺”的兵丁拦住,严家的教师爷和几个护院抢来保护,双方展歼了激烈的恶斗。严家的教师爷原是江湖大盗出身,挥舞双刀,出手极狠。但那几个兵丁也不是寻常的士卒,他们都是经过辛弃疾训练出来的随从,武功底子固然不弱,对辛弃疾尤其忠心耿耿,虽然众寡悬殊,其中且有两个受了教师爷的刀伤,但仍然是浴血恶斗,誓死不退。
那严夫人吓得慌了,坐在席上,浑身发抖,不停地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蓬莱魔女忽地一声长笑,霍地站了起来,拿起了一碗红烧蹄子,“啪”的打在严夫人的面上,喝道:“臭婆娘,看你还敢不敢乱骂人骚蹄子。你赶快给你丈夫念倒头经吧,我去超渡他了!”在那些官太太的尖叫声中,蓬莱魔女已是离席而起。
忽听得有人喝道:“女贼休得逞凶!”嗖、嗖、嗖,三支飞镖射了过来,那是两个护院所发的暗器,原来刚才严佛庵吩咐那个管家,就是要他如此布置,安排了两个武功最强的护院来监视蓬莱魔女的。
蓬莱魔女怎会将他们放在心上,把手一抄,三支镖接在手中,反手一抄,品字形的部Сhā在桌上,那些官太太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变了滚地葫芦,有的四脚朝天,有的钻进了桌子底下。那严夫人更是吓得晕过去了。
蓬莱魔女哈哈大笑,那两个护院,一个抡枪,一个挥刀,急奔上来,蓬莱魔女不想取他门性命,懒得出手、只是滴溜溜一转,引得那两个护院跟着她直打日日,拿刀的那个护院给他同伴刺了一枪,他也一刀斫穿了同伴的额角,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在地上。
那教师爷大吼一声,手舞双刀斫来,喝道:“好个大胆的女贼,你可知道我是谁?”蓬莱魔女笑道:“不知道啊,贵姓大名?”那教师爷双刀指着蓬莱魔女,傲然说道:“镇三山仇彪在此,快快束子受擒,严大人喜欢你,决不伤你性命。”蓬莱魔女笑道:“什么镇三山仇彪,我可从没听过。”这仇彪在未入严府当教师之前,本是个江湖大盗,自以为名头甚响,哪知蓬莱魔女丝毫没把他放在眼内。
那教师爷大怒,喝道:“你还想动手么?”双刀霍霍,立即便斫过来,一刀上手刀,削蓬莱魔女的肩膊;一刀下手刀,却是翻转刀背,磕蓬莱魔女的膝盖。意图斩伤蓬莱魔女非要害的部位,将她生擒,献与主人。
蓬莱魔女冷笑道:“凭你这样的草包,也配与我动手?呸!”拂尘一起,当的一声,已把那教师爷的上手刀卷脱了手。那教师爷武功也还算不弱,一觉不炒,下手刀连忙缩回,他虎口酸麻,一条右臂已是不能动弹,大惊失色,颤声叫道:“你是谁?”
耿照已看见了蓬莱魔女,大喜叫道:“柳女侠,你也来了!
你来得正好!“那教师爷近年虽已脱离黑道,但绿林中的朋友仍有来往,蓬莱魔女柳清瑶名震绿林,他如何能不知道?一听得耿照说出”柳女侠“三字,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失声叫道:”你、你是蓬莱魔女?“
蓬莱魔女笑道:“不错,镇三山仇大爷竟也知道我的匪号么?
真是不胜荣幸之至!“只听得”咕咚“一声,那教师爷已跪倒地上,向她磕头,连忙说道:”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求柳女侠饶、饶命!“
蓬莱魔女斥道:“你不过是活阎罗的一条看门狗,也敢称做‘镇三山’,没的丢尽绿林好汉的面子!我最看不起软骨头的狗东西,你求我饶命,我偏偏不饶。”拂尘一击,那仇彪还未叫得出声,已是头颅碎裂,一团烂泥似地倒下去了。
严佛庵这时当真是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缩低了头,举抽遮面,意欲从人丛之中溜走。蓬莱魔女笑道:“活阎罗,这次是真阎罗有请你啦!你既然也号称阎罗,就去见见阴世的阎罗吧,还害怕什么?”一伸手就把他揪了出来。辛弃疾叫道:“别忙把他弄死。”蓬莱魔女哈哈一笑,将“活阎罗”摔倒地上,自有兵了过来,将他绑了。那杨参将倒是一员勇将,和辛弃疾打得旗鼓相当,有几个糊里糊涂的官儿不明就里,还在叫道:“杨参将,这女子不是令千金么?怎么反而帮了敌人?你赶快制止她吧!”话犹未了,蓬莱魔女已是一掠而至,冷笑说道:“我可不能让你占这个便宜,对不住,也只好让你去见阎罗王了!”拂尘一展,登时把那杨参将的|茓道封闭,打得他七窍流血而亡。
蓬莱魔女道:“耿相公,你去收拾那几条看门狗吧,让我来对付这厮。”那军官“唰”的一剑刺来,蓬莱魔女笑道:“你的剑法很不错啊,但我要你三招之内,长剑脱手!”那军官也知道蓬莱魔女的名头,最初听她一赞,心里甚为得意,暗自想道:“怪不得这魔女名头响亮,倒真是个识货之人。”哪知篷莱魔女接着说的,却是要在三招之内夺他兵刃。
那军官勃然大怒,喝道:“好个狂妄的妖女!好,你就试吧!”用足了劲道,长剑一抖,登时剑光闪闪,恍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下来!蓬莱魔女拂尘一展,说道:“好,这是第一招星汉浮搓!”拂尘到处,如汤泼雪,那军官的剑光被拂得四面流散,虎口也给震得隐隐作痛。
那军官大吃一惊,赶忙侧身一剑,使出了一招“弯弓射雕”,剑直如矢,剑尖上嗡嗡有声,剑势比第一招更见凌厉。这一次蓬莱魔女倒持拂尘,只用尘杆一点,只听得“铮”的一声,那军官的长剑反弹回去,几乎伤了自身。蓬莱魔女笑道:“小心,只剩下一招了!”
那军官脚跟一旋,剑势划成了一道圆弧,剑光如环发出。这是他最后的一招剑法,名为“笼罩六合”,攻守咸宜,将周围一丈之内封闭得风雨不透,心里想道:“看你如何能夺我的兵刃?”
蓬莱魔女见他连输两招,剑法仍是丝毫未乱,最后仍能使出这样精妙的剑招,心里也不禁暗暗赞了一个“好”字,想道:“看他这三招剑法,他与武林天骄定有渊源,可无疑义了!”
那军官心念未已,只见蓬莱鹰女拂尘一举,突然就Сhā入他的剑光圈中。拂尘是极柔之物,那军官怎也想不到她竟敢如此硬打硬拼,当下剑光一合,正要绞断他的尘尾。哪知蓬莱魔女的拂尘忽地变得如同铁笔,就在这刹那间,只听得当的一声,那军官的手腕寸脉下的“关元|茓”突然似被利针刺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长剑已是“当啷”坠地。蓬莱魔女信手就用重手法封了他的|茓道。原来蓬莱魔女用的是“天罡神拂”的武林绝学,拂尘虽是极柔之物,经过她的玄功运用,至柔也变成了至刚,同时她又飞出了一条尘丝,当作梅花针用,刺进了那军官的关元|茓,那军官虽是本领高强,却怎禁得起蓬莱魔女双管齐下的武林绝顶功夫?
这时耿照早把严府那几个护院击倒,其他的家丁见主人已落在对方手中,教师爷和杨参将又都已被杀了,人人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再为严佛庵卖命,个个举手求饶。辛弃疾指挥随从,将严府的家丁驱过一边,又把赴宴的文武官员全都绑了,蓬莱魔女无暇盘问那个军官,先来与辛、耿二人相见。
说将起来,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原来起兵抗金,自封“天平节度使”的耿京,便是耿照的叔叔。辛弃疾和耿照也是幼年同学,彼此知心,辛弃疾便是由于耿照的推荐,这才到耿京幕下,当了耿京的“记室”(书记)的。
耿照路过济南,顺道去探望叔叔和好友,这次见面,决定了耿京起义之事,耿照自是义不容辞,只好将行程暂为耽搁,留卜来帮忙他们。他们打听得严佛庵已定好日子纳妾,济南、莱州的高级文武官员,十之七八,都会到严府道贺,遂定下计划,就在这日举事,分头进行,一方面由耿京进兵济南,发出讨金榜文,一方面由辛弃疾充当耿京的代表,到严府送礼,趁此机会,把严佛庵和那些大小官员,都拿下来。这样一来可削弱金军伪军的力量,二来可以抄没严佛庵的家财,移充军费。无巧不巧,恰遇蓬莱魔女,一举成功。这时辛弃疾正忙于处置那些被俘的官员,蓬莱魔女无暇和他多谈,当下笑道:“你们是为着这老无耻的‘新郎’来的,我却是为着那可怜的‘新娘’来的。
你们在这里上演‘拷新郎’,我可要去见‘新娘子’,上演‘救佳人’了。“
蓬莱魔女闯进内院,吓得狗走鸡飞,但却不见人影,原来那些丫鬟婢仆,都已躲起来了。蓬莱魔女一个个房子搜查过去,到了一个房子,隐隐听得哭泣之声,蓬莱魔女赶忙一脚踢开房门,只见一个穿着新娘衣饰的少女,正在上吊。原来这可怜的少女,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难得服侍她的那班伴娘和丫鬟们都逃跑了,无人看管,她本来可以乘机逃走,但她自思逃不出活阎罗的掌握,又怕连累了父母,左思右想,无计求生,因此在大哭一场之后,找到了一条绳子,便即悬梁自尽。
蓬莱魔女叫声“好险!”幸而那少女刚刚打好活结,正将脖子伸进圈中,蓬莱魔女连忙将那绳子扯断,将她解了下来。
那少女骂道:“你也是女人,为什么却要帮那活阎罗来折磨我?我要死你也不许我死吗?”她还以为蓬莱魔女是活阎罗的家人。蓬莱魔女笑道:“活阎罗倒是快要去见阎罗了。活阎罗死了,你就不用死了。快快抹了眼泪,随我出去,你爹娘在等着你呢。”
那少女吃了一惊,一时之间,还不敢相信,讷讷问道:“你是谁?”蓬莱魔女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你是西头村的喜儿不是?我已经见过你的爹娘了,我是来救你出去的。”那少女半信半疑,蓬莱魔女道:“你还不相信,你随我出去看一看就明白了。”拖着她走,一踏出大堂,果然便见着辛弃疾的手下正在拷打那“活阎罗”。
原来他们正要查抄严佛庵的家产,他们事先已打听清楚,严家有个埋藏金银的宝库,此际将他拷打,就是要迫他供出这个宝库的所在的。严佛庵视财如命,抵死不肯透露。蓬莱魔女笑道:“待我来治他一治。”举起拂尘,在严佛庵身上只是轻轻一拂,严佛庵登时似觉有千百条小蛇钻进他的身体,到处乱啮,备处关节又痛又痒,全身骨头都似要松散一般。这种痛苦,实在是超过世上任何一种毒刑。严佛庵一向养尊处优,哪能禁受得起,登时痛得他在地下打滚,颤声叫道:“我、我愿招了。求、求女侠免刑。”蓬莱魔女道:“你把地点说出来,叫你的管家带他们去搬运。待他们确实找到了金库,我再免你的刑。”严佛庵不敢不依,只好一一遵办。
蓬莱魔女对那少女笑道:“你看见了吧,活阎罗现在快变成死泥鳅啦。你相信了吧?”那少女将“活阎罗”恨得如同刺骨,但这时见他在地下打滚嘶号,心中固然痛快,却也掩目不敢多看。
蓬莱魔女笑道:“你放心回去吧,活阎罗今后是再也不能为害你们了。”那少女惊魂稍定,这才跪倒地上,给蓬莱魔女磕头,说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请女侠赐示姓名,让小女子一生供奉女侠的长生牌位。”
蓬莱魔女大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要将我当作菩萨一般来拜,那我可吃不消。免了,免了!”
蓬莱魔女一看,却不见耿照在场,那些被俘的官员也都不在。辛弃疾道:“我们要自在这里查抄活阎罗的家产,恐怕要费一些功夫。因此我叫耿兄先把这班官儿押回去。这班官员当中,有几位是现任的统兵官员,耿将军正有用得着他们之处呢。”蓬莱魔女有两件事情挂在心头,一是要与耿照叙叙别后的情形,间间珊瑚是否还和他同在一起;二是要盘问那个军官,想从那军官的口中,探听“武林天骄”的来历。当下问道:“刚才使得一手好剑法,被我所擒的那个军官呢?”辛弃疾道:“也一同押解去了。”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但随即心想:“那厮已被我用重手法点了|茓道,谅他武功虽高,也决难自己解开。耿照武功已是今非昔比,又有宝剑在身,想来也不至于路上失事。”但虽然如此,她仍是有点放不下心,本来她是想亲自送那少女回家的,这时也只得改了主意,向辛弃疾道:“我想请你帮个小忙,派两名兵土送这位姑娘回家,可以吗?”辛弃疾道:“当然可以。”问了那少女的住址,便选派了两名健卒,送那少女回家。
那少女还未出门,查抄严家金库的一个人已带了那管家出来报喜,说是果然找着了金库,而且库藏之多,还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就在此时,忽听得骇人心魄的一声尖叫!
原来那“活阎罗”抵受不了身上的奇痒奇痛,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半死不活了。这时他听得一生擅刮的金银财宝,都已落在别人手中,痛上加痛,一声尖叫,等不及蓬莱魔女给他“免刑”,已是心脏爆裂而亡。
蓬莱魔女笑道:“这是你自己赶着去见阎王,可怪不得我言而无信。”那少女目睹“活阎罗”惨死,虽然也有点害怕,但祸根已除,却可以更安心地回家了。
蓬莱魔女放心不下耿照,当下便对辛弃疾说道:“这里没我的事了,我先走一步,赶上耿照,帮忙你们押解那些官儿吧。”辛弃疾道:“我正担心耿照人单力薄,得女侠相助,那是最好不过。咱们到城里再叙吧。”回头便吩咐随从给蓬莱魔女备马,蓬莱魔女急着要走,笑道:“不必坐骑!”身形一晃,已是出了大门,转瞬之间,不见踪迹。辛弃疾又是吃惊,又是佩服,心里想道:“怪不得耿贤弟常常称赞她本领了得,说是那些江湖大盗,遇见了她,就如同耗子遇见了猫,我最初还不大相信,却原来果然是名不虚传!想不到巾帼之中,竟有如此人物!”但可惜蓬莱魔女轻功虽然卓绝,却终于还是慢了一步,耿照已经在路上碰到意外了!这是辛弃疾和蓬莱魔女都想不到的事情。
且说耿照押解那辆囚车,车中有十几个职位颇高的文武官员,那现任知府和那使得一手好剑法的军官也在其内。走了一程,忽听得前面马铃声响,一骑骏马,绝尘而来,不一会儿,就看得出坐在马上的是个刚健婀娜的少女。就在这一时间,他和那少女同时叫了出来:“连姐姐!”“耿贤弟!”
原来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义姐连清波。这刹那间,耿照不禁暮然一震,心如乱麻。这连清波对他曾有救命之恩,但后来他又曾听到许多关于连清波的坏话,说她坏话的人,包括他所佩服的蓬莱魔女和他近日最亲近的珊瑚在内。他也知道了连清波在江湖上被人称为“玉面妖狐”。但耿照随即想道:“连姐姐和蓬莱魔女的身份相同,都是强盗头子。她们利害冲突,结下冤仇,也难怪她们各自说对方坏话。而且蓬莱魔女指摘她的种种,也只是捕风捉影之辞,至今还未找到真凭实据。至于说到她那‘玉面妖狐’的绰号,那柳女侠不是也被人叫做‘蓬莱魔女’吗,妖狐、魔女都是不好的名称,但‘蓬莱魔女’其实却是个巾帼英雄,焉知连姐姐也不是如此?无论如何,她总是对我有救命之恩,也与我有八拜之交,别人可以误会她,我却怎可以将她冷淡?”
心念未已,连清波已到了他的面前,勒住了坐骑,说道:“照弟,你没有遭那魔女的毒手吗?唉,自从那日遭逢意外,我无时无刻不在悬挂着你!好在终于还是见着你了!”
耿照道:“好在咱们都平安无事,我也可以放心了。”他正在暗自思量,要不要将别后的遭遇告诉连清波,连清波已在问道:“照弟,看你这身装中,你是当了军官么?还是做了强盗?
你押的这辆车子装的是赃物还是犯人?“要知囚车的式样和普通的车子大不用同,封闭得密不通风,驾车的又是两个兵士,所以连清波一眼就看得出来。
耿照说道:“说来话长,我先问你,你去哪儿?”连清波道:“前面那村子里有个做过大官的土霸,名叫严佛庵,人称‘活阎罗’,他今日娶小老婆,我就是要到这活阎罗家里去的。”耿照吃了一惊,说道:“去做什么?”连清波笑道:“当然是去做生意啦!你忘记了我是个强盗头子吗?那活阎罗今日大宴宾客,这正是难得的机会,我要去洗劫严家,还要符他请未的那些贵客,都掳了去作肉票。”
耿照连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连清波道:“为什么使不得?那‘活阎罗’作恶多端,我就是把他一刀杀了,也不为过。你却为何要劝阻我?哦,是不是你已当了金国的官儿,所以要保护严家,和我作对了?”耿照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
你所想干的事情,早已有人在严家动手了。“连清波道:”是谁?“耿照道:”乃我的叔叔耿京派去的人。“连清波诧道:”天平节度使耿京是你的叔叔?这么说,你是刚刚从严家出来的了?“耿照道:”不错,在严家动手的我也是其中之一。还有,还有一位,你、你大约不想碰见的人,也在其中。“连清波眉毛一扬,尖声说道:”你说的是谁?“耿照道:”是蓬莱魔女!“连清波面色倏变,说道:”哼,原来这女魔也Сhā了一只手进来吗?照弟,你,你和她……“耿照道:”其实蓬莱魔女并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依我看来,她还算得是个侠盗。“连清波喘着气问道:”照弟,你,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归顺了她,做了她的手下了。“耿照道:”这却不是。但那次我被她所擒,倒反而因祸得福,这是真的。“连清波道:”哦,竟是这样吗?她和你说了些什么话,怎么对待你,你这样帮她说话?“耿照道:”说来话长,我此刻要赶着押这辆囚车回济南城去。不如咱们再另外约个地方,我和你细谈。“连清波道:”这女魔头也要到济南吗?“耿照道:”我也是刚在严家和她碰上的,还未来得及和她交谈。不过,她的一个心腹侍女现在济南,多半她也是会去的。所以我不敢现在就请你和我一同去。依我猜想,你和蓬莱魔女之间,多半是彼此有所误会,其实不应该敌对的。不过在误会未消除之前,双方还是避免见面为宜。“耿照这是完全为连清波着想,怕蓬莱魔女一见着连清波,就会动手伤她。连清波何等聪明,当然也明白了耿照的用心。她暗暗松了口气想道:”还好,还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糟糕。“
连清波道:“这么说来,我所要掳的肉票,都已在你这辆囚车中了?”耿照道:“我叔叔起兵抗金,连姐姐,你愿意助一臂之力么?”连清波道:“这是应该的,但有那魔女在此,我却怎能与她共事?你不是也说我不宜与她见面吗?”耿照道:“你们二人若能解开梁子,敌忾同仇,那固然最好;倘若暂时不能,那就留待以后再说。总之,我当稍尽绵力,为你们排解就是。不过,此刻你也可以助我叔叔一臂之力的,就不知你愿不愿意?”连清波道:“怎么助法?”耿照道:“囚车中这班官儿,我叔叔有用得着他们之处。连姐姐,我要向你讨一个情了。”连清波笑道:“哦,你绕着弯儿说话,原来是要我放弃这些肉票。好,别说是为了抗金大事,就是单看你的情面,我也应该答应的。我做姐姐的难道还好意思向你做弟弟的来一套黑吃黑吗?”耿照听了,心中大为欣慰,想道:“连姐姐果然是我道中人,也是中华的好女儿。柳女侠曾怀疑她是我们的敌人,这真是毫无根据的猜疑了。”
连清波道:“但我也要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在活阎罗家里,曾否见到这么一个军官,三十岁上下年纪,身材修长,眉毛很浓,使一柄长剑的。要是他曾经出手的话,你可以看出,他的剑法还算得是很不错的。”耿照听了她的描绘,立即知道便是那个曾和他交过手的军官,怔了一怔,问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个人,他是谁?”连清波道:“他是我的哥哥。”耿照吃了一惊,道:“是你的哥哥?怎么从未听你提过?”连清波道:“不是一母所生的同胞,是我一个疏堂兄弟,他现在也是我的副寨主。”耿照更是吃惊,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既然是你的兄弟兼副寨主,又怎会变成了金狗的军官?”连清波笑道:“他这个军官是冒充的,是我派他到活阎罗家里‘卧底’的,你懂得了吗?
我们经常俘虏有伪军的军官,服饰甚至印信都是现成的,要冒充一个军官,这还不容易吗?况且严家今日贺客盈门,想那活阎罗也不会仔细盘问。“
耿照吁了口气,说道:“哦,原来如此,你是准备与他里应外合的。”心想:“怪不得我捉着活阎罗的时候,他丝毫没有顾忌,要来强抢肉票。”连清波道:“这个军官是不是你们也将他绑了?”耿照道:“是啊,我不知他是你的哥哥,我还曾和他交过手呢。后来便是蓬莱魔女将他擒了。”连清波皱了皱眉,说道:“这你不能怪他,他只知听我的命令。是我吩咐他务必要将那活阎罗捉回来的,他大约也不敢相信你叔叔的起义是真的,因此就只当作是两帮绿林中人,在互抢肉票了。好,现在我已向你说明底细了,这些肉票都让给你,可是我的哥哥,你总应让我带走吧?”
耿照好生为难,讷讷说道:“这、这个,这个……”连清波面色一沉,嗔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干脆他说,你现在翅膀硬了,又有了那个魔女,眼中早没有我这个姐姐了,是吗?”叹了口气,声音渐转悲凉:“你可还记得我从前是如何看待你么?
我哥哥现在在你的囚车上,你从前也曾在过我所驾的骡车上,囚车骡车,那当然大不相同,不过,那次你若不是上了我的骡车,就要上了北宫黝的囚车了。这些事你还记得吗?唉,想不到你这样无情无义!“
囚车在向前行进,车轮滚动如飞,耿照的一颗心也似乎随着轮子滚动,眼中有泪如珠,泪水模糊中,眼前那辆坚固的囚车,变成了一辆破烂的骡车,一幕往事,再次在他心头闪过、那次他被“北神鞭”北宫黝打得重伤,幸亏连清波救他,给他打走了北宫黝,又向农家买了一辆骡车,带他同走,三天三夜,目不交睫,小心地照料他……
耿照心里想道:“要是没有连姐姐,我早已活不到今天了。
既然他的哥哥,只是个冒牌的军官,放了他也没什么打紧。“又想:”连姐姐的武功远胜于我,其实她要强劫囚车,我也没有办法。可见她还是顾念着姐弟之情。“想至此处,心意已决,抹了眼泪,说道:”连姐姐,你别说这些伤心的话啦,做兄弟的怎能忘记你的好处。咄,停车!“最后这一句命令,却是向那两个驾车的士兵说的。
那两个兵士神色惊疑,说道:“耿相公,这、这恐怕不大好吧?”话犹未了,那两匹马忽地屈下前蹄,伏地不动。连清波到了囚车旁边,跃下马来,喝道:“耿相公的话你也不听,快打开囚车!”
耿照道:“你们放心,有甚关系,我来承担便是。耿将军决不会怪责你们。”那两个兵士,知道他是主帅的侄儿,又见连清波出手便将两匹健马制服得个能动弹,也是好生骇异,心想:“既是有他出头担承,放就放吧,我们又何必得罪了这个女魔头?”当下其中一人抖抖索索地摸出了锁匙,打开了囚年。
连清波“噫”了一声,一伸手就将那军官抓了出来,有几个也想跟着出来,都被她推倒了。那两个兵士随即关上车门。耿照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她果然只是要她的哥哥。”在此之前,他虽然相信连清波的说话,但总还有点儿不大放心,现在则是毫无怀疑了。
那军官双目怒视,却说不出话。连清波脸上也有诧异之色。
原来那军官运气自解|茓道,毫无效果,连清波试了两次,也解不开蓬莱魔女的重手法点|茓。连清波恨恨说道:“好狠的魔女!”耿照心中抱歉,说道:“真是对不住了,我刚才实在不知,请大哥休要见怪。待我试试吧。”
耿照练成了“大衍八式”之后,内功已进入一流境界,一指点去,嗤然有声,力透指尖,只见那军官张开嘴已,“啊呀”一声,手足已能活动。原来那军官也正在运气冲关,两股内家真力,里应外合,果然把蓬莱魔女的重手法点|茓解了。
连清波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幸亏我早已知道桑青虹曾把桑家的‘大衍八式’私传给他,刚才没有鲁莽从事。这‘大衍八式’当真非同小可。现在看来,他的功力果然是大胜从前,只怕只有在我之上,决不会在我之下了。”
那军官|茓道虽解,手足也能活动,但仍是感到筋骨麻软,浑身乏力,对蓬莱魔女的点|茓功夫,也是好生惊异。当下向耿照施礼说道:“多谢耿相公相救。我怎敢怪你,我是恨那魔女。”连清波笑道:“你们都不必客气了。他是我的义弟,你是我的哥哥,你们二人也就是兄弟一般。”那军官道:“照弟要赶回济南,咱们不可再耽搁他了。”他脸上有几分惶惑而又焦急的神色,说了这几句话,便即匆匆上马,但他手足无力,一跨竟是跨不上马背,还是连清波把他拉上去的。
连清波道:“照弟,你刚才说要另约个地方与我相会,那么就三天之后,我在大明湖畔的那座道观等你吧!”随即向那两匹驾车的健马各踢了一脚,那两匹马本是伏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被地踢了一脚之后,长嘶一声,立即便能起来,又拉着囚车走了。
耿照虽也懂得一些点|茓解|茓的法门,但论到“杂学”的广博,他当然是远远不如连清波,例如连清波将这两匹健马制服得妥妥帖帖,这一手点马匹“晕|茓”的功大,他就完全不懂。心里想道:“幸亏连姐姐不是敌人,她只要是释放她的哥哥,井非截劫囚车。”他一直以为连清波的武功远胜于他,却不知道他自己的内功早已在连清波之上,要是当真打起来,一个招数高明,一个功力深厚,当真坯不知鹿死谁手。
连清波与那军官合乘一骑,她那匹坐骑是大宛良驹,驮着两个人仍是四蹄如飞,片刻之间,走得无踪无影,耿照怅然遥望,心里有几分欢喜,喜的是连清波安然无恙,今日又得重逢:但也有儿分惶惑,惶惑的是他这次违背军中纪律,私自将那军官释放,这件事不知是做得对了还是做得错了?
心急未已,忽见一条人影,疾奔而来,耿照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蓬莱魔女赶来了。耿照心想:好在连姐姐已经走了,要不然倒是一场麻烦。连忙迎上前去,说道:“柳女侠,你来了?
珊瑚也正在惦记你呢。“蓬莱魔女脚步一停,急不可待的便问道:”路上没有出事么?“
耿照面上一红,讷讷说道:“没,没什么事。”蓬莱魔女起了疑心,两道眼光如利剪、如寒冰,紧紧盯着耿照问道:“当真没什么事吗?车中的囚犯一个也没有走失吗?”耿照给她盯得心里发毛,只好半吞半吐他说道:“这囚车中有一个是不相干的人,经小弟查明之后,已把他放了。”蓬莱魔女诧道:“有哪一个是不相下的人,你又怎么知道?”耿照道:“就是那个、那个军官……”蓬莱魔女赶忙问道:“究竟是哪个军官?”耿照好半天才说得出来:“就是那个被你所擒的军官。”
蓬莱魔女大吃一惊,沉声说道:“你查明了什么?你怎么知道他不相干?”耿照倒不是想瞒骗蓬莱魔女,只是意欲拖延时刻,到了此时,无可再拖,只好咬着牙根依实说道:“适才我、我碰到一个人,她是我平素相信的人,她说这个人,其实不是军官……”蓬莱魔女打断他的话道:“且慢,你碰着的那个人是谁,怎么不说?”耿照涨红了脸,颤声说道:“是小弟的义姐连清波。
她、她……“蓬莱魔女又惊又怒,跳起来道:”什么,是玉面妖狐连清波!咳,耿照,你、你好糊涂!“
耿照讷讷分辩道:“连姐姐其实也是咱们同道中人,她只是带走了她的哥哥,并没有截劫囚车。我看你们多半是误会了。”蓬莱魔女哪有闲心听他分辩,再一次打断他的话道:“你说什么?
那军官是玉面妖狐的哥哥?“耿照道:”不错,他是连姐姐派他到严家卧底的,并非真的军官。“蓬莱魔女”哼“了一声,板了面孔说道:”耿照,你真是不识天高地厚,不懂分别黑白是非,你又上了那妖狐的当啦!“她斥了耿照几句,径自上前向那两个驾御囚车的兵士道:”那妖女走的是哪个方向?“那两个兵士指着同一的方向道:”那两个人合乘一骑,是刚刚走的。“蓬莱魔女是怕耿照不肯实说,才问那两个兵十的。如今见这两个兵士所指的方向相同,情知属实,心里想道:”那军官被我用重手法点了|茓道,谅那妖狐无法解开。时间一久,他就要受伤。那妖狐岂能置之不理?尽管这是她力所不及,她也定要设法救治,在路上必然受到耽搁。我立即去追,未必就追赶不上。“蓬莱魔女想得不错,可惜她却不知,耿照早已把那军官|茓道解开了。
蓬莱魔女面色稍稍缓和,说道:“耿照,你现在还是糊里糊涂,待我将那妖狐拿了回来,再和你细说。”身形一晃,去势如风,径自向连清波逃走的方向,追踪去了。
耿照呆若木鸡,心中隐隐感到恐惧,心想:“连姐姐当真是坏人吗?”“蓬莱魔女追上了她,会不会就把她伤了?哎,她们两人为什么要彼此敌视,误会得如是之深!”可怜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上当,还在替连清波害怕担忧。正是:不识妖狐真面目,画皮未揭意迷茫。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听鼓依稀闻叹息追舟隐约见伊人
耿照没精打采地押解囚车前往济南,暂且按下不表。且说蓬莱魔女施展绝顶轻功,向连清波逃走的方向追去,追了一程,前面是一条泥泞的小路,马蹄痕迹分明。蓬莱魔女心中暗喜,想道:“那匹马驮着两个人,在这种稀烂的泥路上,一定跑得不快、跟着这蹄印追下去,何愁追不到他们。”
蓬莱魔女提一口气,使出“八步赶蝉”的本领,脚不沾地,几乎是御风而行,转瞬间就走过了那条泥泞小路,弓鞋上不过沾了几片泥土。蓬莱魔女揩拭干净,再向前行,前面是比较干净坚实的黄土路,但那匹坐骑刚从泥泞的路上走过,所以仍是一步一个脚印,十分清楚。
可是蹄痕虽然分明,她却碰到了一个难题,原来前面还有一条岔路,而且两条路上都有马蹄痕迹。蓬莱魔女到了路口,仔细审视,两条路上的蹄印也是一般大小,看得出是同一骑马踩出来的。蓬莱魔女甚为纳罕,寻思:“这妖狐不知弄什么玄虚?
究竟她是向哪条路走了?“
蓬莱魔女略一犹疑,先向左边那条路追去,走出了六七里地,忽然不见了马蹄的痕迹,就似那一骑马到了此地突然消失了似的。蓬莱魔女更为纳罕,心想:“我且回去向另一条路再追,我就不信那妖狐当真就会妖法。”她回到来的路口,向右边那条小路再迫,不料走了一程,又是如出一辙,马蹄的痕迹忽然又不见了。蓬莱魔女究竟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她呆了一呆,蓦地恍然大悟:“我上了这妖狐的当了!”原来连清波在一条路上走了一程之后,便用厚布裹住马蹄,从路旁的草地回到原来的路口,冉解开厚布,又从另一条路走了一程,然后再如法施为,一去无踪。待蓬莱魔女想出个中道理,她已是白费了许多时间,而且也还未知道连清波究竟是向哪条路走,当然是无法再追上连清波了。
蓬莱魔女大为懊恼,只好放弃追踪,心想:“我且到了济南,见了耿照再说。”她白白走了几十里冤枉路,到得济南,已是二更时分。这时济南刚被耿京的义军攻占,防守得极为严密,四面城门都市满了兵士,每一个进出的行人,都要受到仔细的盘查。蓬莱魔女急着要见耿照,不愿多耽搁时候,她情知耿京叔侄和辛弃疾那些人,在攻占了济南之后,定是驻在府衙,心想:“我且和他们开个玩笑,迳自到府衙去作个不速之客。”当下施展绝顶轻功,飞身掠上城头,从一间间的民房上踏过,直扑府衙。守在墙头的那些兵士只觉微风飒然,从他们身边掠过,连蓬莱魔女的影子也未瞧见,只是觉得这阵风来得奇怪,却怎知已有人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业已进城。
府衙里灯火通明,斗酒喧闹的声音喧腾于外,原来耿京正在大堂摆下庆功宴,大宴今日有功的将士。蓬莱魔女很容易就找到宴会的所在,在屋顶上望下去,只见一众军官划拳赌酒,笑逐颜开,好不热闹。当中坐着的是个中年将军,甚为威武,辛弃疾就坐在此人身边。蓬莱魔女心想:“此人想必就是耿照的叔叔、义军的统帅耿京了,但却怎的不见耿照?”
心今未已,只见耿京站了起来,哈哈笑道:“今日旗开得胜,攻下了济南,又抄没了那活阎罗的万贯家财,俘获了金虏的许多官儿,这都是靠了幼安(辛弃疾之字)的策划,功劳簿上,应该记上幼安兄的首功!”众军官纷纷举杯向辛弃疾祝贺。耿京又道:“幼安兄文才武略都是出色当行,各位喝了这杯酒,请听听幼安兄刚刚填好的新词!”众人意兴更豪,纷纷道好。
耿京把手一招,唤来了几条关西大汉,各抱铁板铜琶,高声唱道:“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一曲未终,已是喝彩声四起,蓬莱魔女也忍不住大声赞道:“壮哉,此词!”就在铜琶铁板声中、自屋顶一跃而下!
众军官哗然大呼,有几个胆子较小的,还未看得清楚,就在高叫:“刺客!”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脚尖刚刚着地,便听得金刃劈风之声,有个军官已是拔刀向她斫来。
蓬莱魔女微微一凛,心道:“耿京帐下果然人才甚多,这人的武功,就不在耿照之下。”辛弃疾连忙叫道:“张都尉,住手!
这位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柳女侠了。“那军官怔了一怔,立即收招。
但仅仅在辛弃疾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也已连斫了六六三十六刀,刀法之快,实是难以形容。不过他的刀锋连蓬莱魔女的衣裳也未沾上,他心中的骇异也是更在蓬莱魔女之上。座上那一众军官,几曾见过蓬莱魔女这等美妙的身法?在蓬莱魔女闪避那六六三十六刀的那一瞬间,个个都是目眩神摇,紧张得几乎闭了呼吸,直到那军官收刀之后,众人才不约而同地吐了口气,突然间爆出了如雷的喝彩声!
辛弃疾从严家回来之后,早已把蓬莱魔女相助之事,对耿京以及同僚说了,这时他们知道来的就是蓬莱魔女,都是不胜欢欣。耿京亲自出来迎接,蓬莱魔女笑道:“我无礼闯席,还望将军恕过。”耿京哈哈笑道:“柳女侠是请也请不来的。多承相助,难得到来,请让我先敬一杯。”蓬莱魔女与耿京干了一杯,刚才那个与她交手的军官,也上来与她相见。
辛弃疾道:“这位是步兵都尉张定国,张将军。”那张定国伸出手来,哈哈笑道:“久闻女侠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胜似闻名!”他伴出手来,这是要和蓬莱魔女拉一拉手,表示亲近的意思。虽说江湖儿女,脱略形骸,而这种礼节,也很普遍,但一般都是行于两个男子之间,若是一男一女,山男的先伸出手来表示亲近,这在江湖上却也是很少见的。
蓬莱魔女心中一动,暗自想道:“是了,我刚才只是闪避他的快刀,未曾还过一招,想是他要试探我的武功深浅来看。”蓬莱魔女性情豪迈,也不放在心上,就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与他一握,果然感到对方的内力,透过掌心,攻击过来,试探的虚实。蓬莱魔女玄功默运,将他攻过来的内力化解于无形,但见他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神色似是惊疑不定,还自不肯放手。蓬莱魔女不觉有点不悦,心道:“这人怎的如此不识进退?”当下略显本领,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颤。张定国登时似感到有一根细如游丝的炽热火线,从他的虎口钻人,又似一根无形的银针似的,刹那间就从虎口上升到时端的“曲池|茓”,刺了一下,张定国的一条臂膀登时酸麻,热辣辣的好不难受,吓得他慌不迭地松手,满面通红,连忙说道:“柳女侠真好本领,佩服,佩服!”蓬莱魔女一笑说道,“张将军的快刀,我也是佩服之至。”旁人见他们互相客气,还只道他们是为了刚才之事,各表惺惺相惜之意,蓬莱魔女美若天仙,有不少人还暗暗羡慕张定国,羡慕他得到蓬莱魔女的垂青。却不知他们已暗中又较量了一次内功,而且要不是蓬莱魔女手下留情,不愿他太难堪的话,只怕张定国已是不能动弹了。
坐定之后,蓬莱魔女便问耿京道:“耿照回来了吗?怎的不见?”耿京道:“他回来之后,又出去了。”蓬莱魔女道:“有什么紧急的军情吗?”耿京道:“这倒不是,他是为了一点私事。”蓬莱魔女怔了一怔,说道:“私事?恕我冒昧,不知可以让我知道么?”
耿京喝了杯洒,笑道:“这私事和柳女侠倒有点关系,当然应该让柳女侠知道。”蓬莱魔女更是诧异,不禁问道:“是为了他私放那军官的事情吗?”这回轮到耿京有点诧异,问道:“怎么,他放那军官的事情和柳女侠有什么相干吗?”蓬莱魔女道:“这军官是我擒获的,只怕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耿照在路上碰到一个从前相识的女贼,浑名玉面妖狐的,他上了这妖狐的当,将那军官放了。这妖狐也是与我有点过节的。”耿京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他已向我禀告过了,不过我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些内情。”原来在耿照的叙述中是把连清波说成个好人的,耿京不知相信难的话好,只是心里想道:“照侄说他们各不相容,这倒是真的。看来孰是孰非,只有待照侄回未之后,再查个水落石出了!……”
耿京接着说道:“他放走那个军官之事,处置失宜,柳女侠责备他是应该的。但他这次回未之后,又再出去,却不是为了这件事情,确是完全为了私事。”这回轮到蓬莱魔女大感意外,说道:“哦,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哪还有什么事情是与我相干的?”
耿京笑道:“我那照侄是和一位姑娘同来的,这位姑娘名叫珊瑚,听说是曾服侍过柳女侠的。”蓬莱魔女正自挂念珊瑚,连忙说道:“不错,这位珊瑚姑娘是我的义妹,是我叫她送耿相公前往江南的。她在这儿吗?”耿京道:“就是因为她今日突然离开,所以我那照侄去找寻她了。”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这样巧,我一到来,她却又离开了?她是怎么走的?”耿京道:“我也弄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耿照和珊瑚姑娘住在同一个院子、他将囚犯点交给我之后,就口去看望珊瑚姑娘,珊瑚姑娘还没走了多久,听说他就匆匆忙忙地追着出去了。”辛弃疾道:“这事我曾经查问过,听说在耿照未回来之前,有个人送一封信来给珊瑚姑娘,珊瑚姑娘就随着那人走了。耿照回来之后,知道这件事情,很是着急,他还带了那头虎头灵英去追踪呢!”耿京笑道:“也不知他们年轻人闹什么别扭,一个走一个追的,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倒叫我们给他担心了。”蓬莱魔女诧异不已,心想:“珊瑚为人爽朗,从那日在桑家堡的情形看来,她对耿照已是一往情深,纵然她和耿照闹了什么别扭,也决不会趁着耿照不在,一句话也没有图下便悄悄的离开的。嗯,这件事可真是有点古怪了!”因此问道:“给珊瑚送信是什么人?”卒弃疾道:“我也不清楚,我是听得伺候珊瑚姑娘的丫鬟说的。听说衣裳破烂,倒像个乞丐的模样。起初守门的卫兵不肯放他进去,他大叫大嚷,才惊动了珊瑚姑娘的。”蓬莱匿女更是奇怪,心想:“珊瑚和丐帮的人可并不相熟呀?”又同道:“虎头灵菜獒又是什么东西?”耿京道:“是西域异种猎犬,我得了两头,分了一头给耿照的。这种猎犬鼻子最灵,善于跟踪气味去追寻猎物。要是耿照将那位姑娘的一件衣物给它嗅了,带着它追下去,那一定是可以追到的。他去了这么些时候,按说也应该早已经追上了。”
可是过了许久,耿照还是未见回来,己是三更时分了,一众军官都喝得酩酊大醉,庆功宴也宣告结束了。耿京皱了皱眉,说道:“奇怪,怎么这个时候,还未见他们回来。柳女侠,你先歇息去吧。我和幼安在这里等候他们。”蓬莱魔女道:“我不困,我陪你们等候吧。我不见着我那珊瑚妹子我也不能安心呢?”耿京道:“也好,那咱们就再聊聊。”众军官陆续散去,耿京叫下人撤去酒席,换上清茶,大堂中就只剩下他和辛弃疾和蓬莱魔女三人,三人心里都是有点怔仲不安。
耿京道:“我这侄儿年纪轻、见识少,有时难免糊涂,心地倒是很纯厚的,就不知珊瑚姑娘看不看得上他?”蓬莱魔女笑道:“这个么,元帅就不必为他们担心了,珊瑚是我的妹子,她的脾气我是知道的,要是她不欢喜的人,她半句话也懒得多说。但对于令侄么,我本来只是要她送到山东境内的,她却要一直送到江南呢!她为了令侄,连我都抛弃了,说起来我倒真要妒忌令侄了。”耿京哈哈大笑,说道:“这么说,我这侄儿倒是福气不浅,但也得多谢柳女侠。”蓬莱魔女道:“多谢我作什么?”耿京笑道:“一来多谢女侠调教出这样一位好姑娘;二来多谢女侠对舍侄的好意,让珊瑚姑娘与他同行,给了他一个好机会;三米,这是我要预先多谢的了,待他们回来之后,我还要请柳女炔从中撮合,让他们早日成亲,成亲之后,小夫妻闹闹别扭,那就无伤大雅了。”蓬莱魔女人笑道:“原来元帅是要我作个现成的媒人,别的媒我不会做,做这个媒却是容易不过。”
他们故意找些开心的话来说,想冲淡不安的心情。但三更过去了,不久,四更的更鼓也敲起来了,耿照和珊瑚仍是未见回来,这时连蓬莱魔女亦已有点心慌,心想:“不知出了什么意外的事情?不如待我亲自去走一趟。”
耿京黯然说道:“这时候还未回来,大约今晚是不会回来的了。柳女侠先歇息吧。”蓬莱魔女道:“元帅还有一头虎头灵獒,请借来一用。”耿京道:“柳女侠是要带虎头灵獒前往追踪?这个,这个——”正自沉吟,话犹未了,忽听得“汪汪”的犬吠之声,耿京大喜道:“他们回来啦!”
蓬莱魔女却是好生诧异,暗自想道:“怎么只是耿照一人的脚步声?脚步又是这么沉重,难道是耿照受了伤了!”心念未已,只见耿照已大踏步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个少女,正是珊瑚。原来不是耿照受伤,而是珊瑚受了伤了。
蓬莱魔女这一惊非同小可,上前看时,只见珊瑚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眉心却现出一团黑气。蓬莱魔女是个大行家,一看就知珊瑚是中了毒,吐了口气,说道:“还好,中的毒还不算很重。”连忙从耿照手中接下珊瑚,一掌贴着她的背心,将本身真气贯输进去,助她驱毒,过了一炷香时刻,珊瑚面色渐见好转,蓬莱魔女又取出一颗药丸,叫耿照拿来一杯热茶,撬开她的牙关,塞了进去,珊瑚喉头咯咯作响,手足微微颤动,蓬莱魔女说道:“好了,好了,不久她就会醒了。幸亏她的功力已大有增进,拔毒清血之后,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妨碍。”
众人放下了心上的石头,蓬莱魔女也才有余暇向耿照问话,当下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我的珊瑚妹子,遭了谁的毒手?”
耿照颤声说道:“桑家的小妖女桑青虹。”蓬莱魔女很是奇怪,沉吟说道:“怎么是桑青虹?好端端的她为什么向我的珊瑚妹子下了毒手?你碰上了那妖女没有,把经过的情形说给我听听。”耿照与桑青虹的一段纠纷,蓬莱魔女尚未曾知道,耿照面上一红,也不好意思向蓬莱魔女细说,当下只是简简单单地将他到场之后的情形约略说了出来。耿照到场的时候亦已是桑青虹与珊瑚的一场恶斗将近结束的时候,桑青虹被珊瑚刺伤了好几处,但珊瑚也被桑青虹的毒掌击中,伤得更重,正自支持不住,幸亏耿照来得及时,才救了她的一命。桑青虹见耿照抱起珊瑚,不惜用身子来掩护她,气得面色铁青,但她这时受伤不浅,情知奈何不了他们,只好悻悻地大骂了耿照一场,便即走了,耿照念及她以前的一番情义,也不愿与她计较,一声不响,抱了珊瑚便即回来。可怜珊瑚受伤之后,又遭刺激,在他的怀中早已晕过去了。所以耿照对于珊瑚何以会被桑青虹骗来相会,也是毫不知情。
蓬莱魔女听了耿照的叙述,很觉奇怪,心里想道:“这桑青虹是我师哥的小姨子,那日他们遭受围攻,还是我给他们解救的。她难道不知珊瑚是我的侍女?真是莫名其妙,岂有此理!”
心念未已,忽见珊瑚翻了个身,星眸半启,呻吟说道:“水,水,我要喝水。”耿照正要给她拿来,蓬莱魔女道:“且慢!”拦住珊瑚的右手,取出一枚银针挑破她的中指,只见一股黑色的血箭喷射出来,腥臭仆鼻,过了半晌,血色渐渐鲜红,珊瑚的眼睛也张开来了。原来是蓬莱魔女用上乘内功给她推血过宫,将毒血都挤了出来,兔留后患。
珊瑚眼睛一张,就看见蓬莱魔女,喜出望外,叫道:“姐姐,这不是作梦么?”蓬莱魔女道:“不是作梦,我和耿相公都在你的身边呢,妹子你吃了苦了。”耿照将煎好的一碗参汤给她端来,珊瑚失血甚多,身体虚弱,喝了参汤,精神这才渐渐恢复。
珊瑚说道:“姐姐,我真是惭愧碍很,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自以为已熟悉江湖各种门道,哪知个次还是上了那桑家小妖女的大当。”蓬莱魔女道:“你是怎么上她的当的。”
珊瑚道:“那妖女派一个冒充丐帮弟子的人前来,带给我一个口信,说是耿相公在路上遭受敌人围攻,受了重伤,刚好他们路过,将耿相公救了出来,耿相公说出我的名字和地址,要我赶快去接他回来。”说到这里,蓬莱魔女Сhā口道:“你这么容易就相信了?”珊瑚道:“那个人带有耿相公的信物,不由我不信。”耿照奇怪之极,问道:“我有什么信物在他手里?”
珊瑚将衣袖一抖,“当”的一声,一件环状的饰物落在几上,乃是一枚玉块。耿照大呼奇怪,原来这枚玉块正是他的东西,当时的风俗,据说戴上玉制的饰物可以辟邪,这枚玉块还是他的母亲在他几岁大的时候就给他佩上的,一直没有离开过,却不知怎的会落在那人手上?珊瑚笑道,“我还以为是你送给那小妖女当作定情之物的呢。现在看来,这枚玉块是几时失落的,你敢情也还未知道呢?”。耿照在身上摸了一摸,说道:“我没有送过东西给桑青虹,她倒是送过一样东两给我,那是一颗夜明珠,我也不是想要她的,只在当时我是被囚在石窟之中,要藉它的光华,练那石壁上的大衍八式,后来就随手放在身上,准备还给她的。哪知随后就发生了群雄围攻公孙奇夫妇事,而我又被公孙奇点了|茓道不能动弹,直到柳女侠来了,方才给我解开|茓道,我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她。”珊瑚诧道:“这些事情我早知道了,现在我和你说的是这枚玉块,你却为何要连带提起她的那枚夜叨珠?”蓬莱魔女忽地笑道:“我猜到了几分了,是不是这颗夜明珠和那枚玉块都不见了?”耿照一片茫然讷讷道:“是呀!
真是奇怪,我记得昨晚临睡的时候还在身上的,真不知怎的忽然不见了?“珊瑚心中一动,问道:”姐姐,你怎么一听见他说起这颗夜明珠,就想到这夜明珠也失落了呢?“蓬莱魔女道:”我还想到了偷他这两件东西的是什么人。不过,还是请你把经过先说出来,然后我才可以知道我的猜疑对是不对?“
珊瑚急着要打破这个闷葫芦,于是便接下去说道:“照哥以前在咱们山寨里养病的时候,我曾服侍过他,知道他有这枚玉块,因此当我看见那个冒充丐帮的人,拿得出这件信物,就深信不疑。我急着要见照哥,就勿勿随他走了。
哪知走到一处荒林,桑家的小妖女突然出现,指看我冷笑道:“你抢走了我的耿照,现在却要到我这儿来我回他吗?哈哈,你要再见到他,那除非是来世了。‘话犹未了,立即便对我施展杀手。”说到这里,珊瑚固然是杏脸飞霞,耿照也是面红过耳。但蓬莱魔女却已是心中雪亮,明白了桑青虹何以向珊瑚下毒手的缘故。
珊瑚呷了一口参汤,接着往下说道:“那妖女的武功本来高我许多,幸亏这个多月来,我勤练柳姐姐你传给我的柔云剑法和天罡拂尘三十六式,也颇有点进境,这才能和她打个平手。倘若不然,只怕等不到照哥赶米,我已丧在她的手上了。那妖女给我刺伤了好几处,终于用毒掌打伤了我,照哥业已赶到,石来的事情,想来照哥已经对你说了。”
蓬莱魔女听完了珊瑚的说话,笑道:“我己猜到了八九分了。
耿照,你还未知道吗?“
耿照呆了一呆,讷讷说道:“知、知道什么?”蓬莱魔女道:“是谁从你的身上取去了玉块与夜明珠?是谁指使桑家那小妖女来害珊瑚?”耿照忐忑不安,避开了蓬莱魔女的目光,一时间竟不敢回答。
珊瑚听说还有个主谋害她之人,心中惊诧之极,急不可待,便即叫道:“到底是谁?姐姐你就说了吧!”她还以为耿照确未知情。
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蓬莱魔女身上。蓬莱魔女却看了一下耿照,然后缓缓说道:“这人是玉面妖狐连清波!耿照,事到如今,你还相信她吗?”
其实耿照也已经猜疑是连清波了。昨晚临睡的时候,这两件东西还在身上,可知那不是很久以前失落的而是今天失落的了。要从他的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去他的东西,除非是一个曾靠近他的身子而又是他毫不提防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得是个武林高手。具备这些条件而又是他今日所接近的人那就只有一个连清波了。连清波曾和他并辔同行,曾在他手上接过囚车的锁匙,当他全神贯注给那军官解|茓的时候,她又一直是紧靠在他的身边。有这许多机会,以连清波的身手,又在他毫不提防的情况之下,要偷走他身上的东西,当然是有如探翼取物。
珊瑚叹了口气,忧形于色地对耿照说道:“我早说过这妖狐不是好人了,偏偏你却不肯信我的话!你是怎样碰见她上了她的当的?”耿照面红耳赤,只好将遭遇又说一遍,这一次是说得详细多了。
蓬莱魔女道:“这妖狐正是因为珊瑚识得她的底细,怕有个珊瑚在你的身边,你就不会上她的当,因此使用借刀杀人之计。
她将夜明珠拿去见桑青虹作为信物,又代桑青虹定计,叫人冒充丐帮弟子,将那玉块拿来见珊瑚作为信物,她却躲藏起来,避免出头,以便以后在耿照面前还可冒充好人。她以为桑家那小妖女定可将珊瑚杀掉,哪知珊瑚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而耿照又得虎头灵英之助,及时赶封,她的好谋也终于给我们识破了。
哼!这妖狐实在是一个最阴险的敌人,只怕其志不小,还不单单是想除掉珊瑚呢!“
蓬莱魔女这一番推测合情合理,又有那玉块作为证据,不由得耿照不信,但心里仍是想道:“连清波知道珊瑚是蓬莱魔女的侍女,她和蓬莱魔女是势不两立的仇家,因此意欲加害珊瑚,只怕也是有的。但若说她是和金虏勾结的一个阴险敌人,似乎还未能找到真凭实据。”
蓬莱魔女接着说道,“那军官是什么人现在我还未十分清楚,但我知道他决不是那妖狐的哥哥。我不妨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当下蓬莱魔女将在泰山上碰见金主完颜亮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辛弃疾拍案而起,愤然说道:“岂有此理,完颜亮狼子野心,竟敢口出大言,要进兵江南,将中国灭了?哼,哼!咱们偏叫他不能如愿!他能够投鞭断流,咱们也就能够叫他丧身鱼腹!”珊瑚却连声叹道:“可惜,可惜!给那金狗皇帝逃了性命。”
蓬莱魔女道:“要不是有那‘武林天骄’暗中作完颜亮的保镖,我早已将这狗皇帝一剑杀了。”接着说道,“那军官的身份来历,我虽然全无所知,但从他的武功家数看来,他和‘武林天骄’定有渊源,殆无疑义。我正要从这军官身上,查个水落石出,谁知你却又上了那妖狐的当,将他放了。那妖狐为什么要编造谎言,救这军官,现在你总可以明白了吧?妖狐、军官与那武林天骄,身份高下,各有不同,但那是一条路上的人!”
耿照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难过已极,暗自想道:“难道连姐姐当真是金虏的鹰犬?却为什么她当日又从北宫黝的鞭下救了我性命?但蓬莱魔女说得这样确实,却又不容我还有怀疑,”蓬莱魔女看耿照眼光流转不定,心头一动,说道:“耿相公,你也不必太难过,只要以后不再上当,那就好了。你在想些什么?”
耿照愧悔交迸,终于咬了咬牙,说出来道:“柳女侠,事情是、是我做错了,但、但还有一点希望,可、可以补救。”蓬莱魔女同道:“怎么?”耿照道:“那、那,那连清波与我相约,三口之后,在、在大明湖畔的一座道观与我相会。”蓬莱魔女道:“三日之后,大明湖畔?咦,这大明湖不就是在济南城中的?这妖狐竟有如此胆量?”
耿照道:“大约她、她是相信我不会伤害他的。但,但家国之仇是件大事,我也顾不得她对我有过好处了。事情是应该查个水落石出才行。柳女侠,到时我想请你同去,你先躲在一边,让我问她。”原来耿照还是有一两分怀疑,未敢全然相信连清波就是敌人。所以他没有跟着她们叫连清波做“妖狐”,而且又担心蓬莱魔女一见面便杀掉连清波,因此才要如此安排。
蓬莱魔女知他心中之意,笑道:“耿相公,你放心,我不是胡乱杀人的。当然要问个明白。怕就怕那妖狐又是说谎,到时不来。”
珊瑚道:“这妖狐只怕还有党羽,这几日耿将军只怕还得多加小心。”蓬莱魔女明白,珊瑚说的妖狐党羽,主要就是指那“桑家小妖女”桑青虹,但碍于她的面子,所以不好明说。蓬莱魔女心中也是难过之极,却不是为了桑青虹,而是为了她的师哥。“桑青虹与那妖狐有所勾结,唉,我的师哥不知是不是也与她们一路?”
耿京说道:“玉姑娘说得是,我当然要多加小心,严防刺客,我也已经有了周密的布置了。”回过头来,忽地对辛弃疾说道:“幼安,我与你相约一事,你意下如何?”辛弃疾道:“请元帅示下。”耿京掀须笑道:“这不是公事。我知道你酒量甚豪,我平日也爱喝两杯。从今日起,你我都不喝洒,到了临安,咱们再开怀痛饮如何?”“临安”乃是南宋的国都,辛弃疾听了,大喜说道:“元帅愿意南归投宋了?”原来辛弃疾早就劝过耿京归宋,只是耿京颇想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不受南宋的约束,故此迟迟未决。
耿京说道:“幼安,你的话我已反复思虑过了。你说得很有道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咱们举义,虽很顺利,但这点兵力,还不足以应付金同的大军,如今完颜亮已如箭在弦上,即将大举进犯江南,咱门率部南归,止可以更好地为国效力。我准备自请防守江防,倘若胡马渡江,我就当先打头阵。“辛弃疾道:”南宋自岳少保(飞)被害之后,人心消沉,元帅起义南归,不但国家多了咱们这支军队,而且还可以大大振奋士气,当真是最好不过。“耿京接着说道:”我还想请你代我写几封信,给与咱们有来往的义军首领,请他们早日准备,一到完颜亮兴兵侵宋之时,他们就在各处起事,或切断敌人的粮道,或骚扰敌人的后方,总之要配合人中,打得金狗手忙脚乱。这么一来,说不定咱们还可趁反攻,收复中原失地。“辛弃疾大为兴奋,说道:”元帅策划周密,我预祝元帅成就千秋功业!这些信我马上就去写好。“耿京笑道:”也无须如此急迫,天就快要亮了,天亮再写不迟。“歇了一歇,又笑道:”所以我要与你相约戒酒,以免喝得糊里糊涂,误了军情。我就只是怕你没有酒喝,写不出好词。“辛弃疾笑道:”我只怕没有豪情壮志,有豪情壮志,就可以写得好词,与酒何干?元帅放心,未到临安,我滴酒不沾便是!“耿京哈哈大笑。
蓬莱魔女也是大为高兴,说道:“我若不碰见你们,本是准备前往江南报讯的,如今元帅亲自率部南归,那比只是派人报讯又强得多了。好,我也可以少走一趟了。”辛弃疾道:“柳女侠与我们同去,岂不更好?”蓬莱魔女说道:“我留下来,也还有些事情可以做做。”耿照说道:“柳女侠是冀鲁绿林领袖,各处山寨,都听她的号令的。”耿京说道:“那么柳女侠留下来是更好了。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也就不必另外给你发信了。”
蓬莱魔女之所以不往江南,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她的帅哥公孙奇。她要探究个明白,公孙奇是否和金人也有勾结?
蓬莱魔女正自心事如潮,忽地感到外间似有轻微的声息,悚然一惊,正拟悄悄出去察看,耿照已在小声说道:“外面似乎有人!”原未他也听见了。
辛弃疾喝道:“外面是谁?”那人立即应声道:“是我。”走了进来,原来就是那个曾和蓬莱魔女交过手的张定国。
耿京诧道:“张将军还未睡么?”张定国道:“咱们刚刚打下济南,今晚大家喝酒,又都喝得醉了,未将放心不下,不敢安眠,是以陪同十兵巡夜。”耿京道:“哦,你一夜都未曾睡过觉么?太辛苦了!”张定国道:“元帅都未曾安寝,未将怎敢辞劳?”
耿京大为感动,拍拍张定国的肩膊笑道:“我有这样忠心耿耿的好部下,何愁金虏不平。张将军,你放心,有柳女侠在这儿呢,还怕刺客么?”张定国道:“总是多些小心,着意提防的好。”耿京哈哈大笑道:“诸葛一生唯谨慎,咱们当军人的,往往有勇无谋,更要记着这谨慎二字。”大大的夸耀了张定国一番。
蓬莱魔女本是有点疑心。但见张定国是耿京的爱将,耿京又正在对他夸赞,蓬莱魔女也就不方便再说什么了。心里想道:“张定国武功高强,他怕守卫防守不周,故而亲自守夜。今晚的庆功宴,军官们十之八九又是都喝醉了,他放心不下,这也是情理之常。”
耿京抬头看看天色,笑道:“天已发亮了,你辛苦了一晚,现在可放心去睡觉啦。”张定国打了个“千”,说道:“是,请元帅也早点安歇。”
当下各人散去安歇,蓬莱魔女与珊瑚同住一间房间,就在耿照的隔壁,到得房间,己是天光大白。耿照喃喃自语道:“又是一天啦。”珊瑚笑道:“不错,再过两天你就可以见到你的连姐姐啦!你数着日了,当真是这么渴望见她么?”耿照满面通红,说道:“瑚妹说笑了。”其实他的确是在想着连清波,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的心头就似坠了一块铅块似的沉重,既怕连清波真是敌人,又怕万一只是误会,蓬莱魔女却把连清波伤了。他的心中似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日子过去一天,他的心情就多沉重一分。
两天的时间,转眼即过。这两天中,金兵没有来攻,营中安然无事,珊瑚的伤也部完全好了,武功恢复如初。耿照与连情波之约,是这日中午时分,在大明湖畔相会,这日吃过了早饭,珊瑚笑道:“你可以动身了,咱们不必同路,免得吓走了你的连姐姐。”耿照怔了一怔,道:“你也去么?”珊瑚笑道:“怎么,你怕我去碍你事么?”耿照红了脸道:“瑚妹,别这样开玩笑啦,我是怕你精神不济。”
珊瑚笑道:“这次又用不着我动手,我和柳姐姐同去,精神再差,也不至于遭受那妖狐的毒爪,不必你替我担忧。”蓬莱魔女道:“你先走一步,我们随后就到。那妖狐约你中午时分相会,你就依时进那道观,也不必到得太早。以免有什么意外,彼此照应不及。”耿照应了声:“是!”心里却想:“柳女侠和珊瑚她们也未免太多疑了,清波若是有意伤害于我,早已不知有多少次机会可以下手了,还等到今天吗?”要知耿照如今虽然对连清波的身份已有所怀疑,但始终仍认定连清波是他的救命恩人,央非意图谋害他的凶手。
大明湖在城的南边,千佛山下,耿照屹了早点,步行到鹄华桥边,雇了一只小船,向对面划去。千佛山的梵字僧楼、苍松翠柏,高下相间,倒映湖心,又有那初夏的丹枫,在朝阳下将湖水映得金碧,赛过工笔画图,端的是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但耿照有事索怀,却是无心欣赏。
时间尚早,且又刚是战事过后,游湖的客人极少,偌大的湖边,只有寥寥几只小船,在这美妙的画图中作为点缀。耿照悠然存思,茫然若梦,在船边看湖心的倒影,心头怅触,暗自想道:“清波,清波,但愿你名副其实,是澄明似大明湖水的一片清波。唉,到底是清波还是浊流,等一会儿,也就可以全然分晓了。”正自胡思乱想,忽有橹声咿呀,一只小船,风帆疾驶,过了他的前头。耿照眼光一瞥,隐隐看见舱中一个少女的背影,很是眼熟,心间一震,那小船已去得远了。那少女背向着他,两人都没有打照面。耿照惊疑不定,心里想道:“这是谁呢?怎的这样眼熟?该不会是她?是她吧?”转瞬间那小船已变成了一个黑点,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中消失了。连清波的影子也重新占据了他的心头,这是他今日最关心的事情,他已无暇去思索那似曾相识的背影是谁了。
小舟横过了大明湖,耿照打发了船钱,走上岸来,时间尚早,距离正午,大约还有半个时辰。耿照漫步从湖边走去,走到了历下亭前,亭子里悬有一副对联,写的是:“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这本是唐诗人杜甫“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中的两句,本地人士觉得这两句诗正是合用,便拿来作了历下亭的对联。这历下亭是济南一处名胜,游人多喜在亭中歇息,欣赏山色湖光。耿照到了此地,也到亭中暂时驻足。
忽听得“咚咚”的梨花鼓响,原来有几个说书的江湖艺人,在亭子旁边摆开了摊子,敲起锣鼓,招徕观众。游客虽然不多,但过了一会,也有三二十人围拢了来,将清静的气氛破坏了。
耿照见时间还早,便也去听说书。说书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瓜子脸儿,长得倒还秀气。旁边给她弹弦子的却是个满脸疙瘩的山东大汉,弦了铮铮淙淙弹起,这姑娘便丁丁冬冬地敲响了梨花简,律吕调和,忽地响鼓一声,歌喉遽发,如新鸾出谷,|乳燕归巢,声声宛转,字字清脆,抑扬顿挫,人耳动心。唱的是红拂慧眼识英雄,逃出相府,追随李靖的故事。红拂是隋未太师杨素的婢女,李靖向杨素献策,杨素不受,红拂其时恃立在旁,爱上他的轩昂气概,识得他是个英雄人物,当晚就女扮男装,逃出相府与李靖私奔,后来又结识了虬髯客,结为兄妹。李靖得虬髯客之助,终于成了唐朝的开国功臣,佐李世民成就帝业。这段故事,就是流传千占的“风尘三侠”的佳话。耿照听了,颇有感触,他虽然不敢自比李靖,但想起珊瑚的身份却与红拂有相似的地方,而珊瑚的侠气豪情,只怕也不在那古代侠女红拂之下。要知耿照并不痴呆,珊瑚与他一路同行。对他一片芳心,他也隐隐感觉到了。只因他心中还有所牵挂,所以一直不敢明白表示情怀。近未他正是为了这些儿女私情苦恼。
说罢了这段“红拂传”,这姑娘又说了一段“陈世美不认妻”的故事,这是发生在宋朝初年的事情,时间较近,故事家喻户晓,人人熟悉,听起来也更加有味。这说书的姑娘卖弄精神,将陈世美的寡情薄义,他妻了的痛楚辛酸,都刻划得淋漓尽致,转腔换调,百变不穷,宛转悲凉,曲尽其妙。弦声一止,听众都大叫起好来。
在叫好声中,耿照忽似隐约听得一声叹息,远远传来。耿照不觉又是心头一震,抬起头来,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少女的背影正没入竹林之中,正是他刚才在湖中所见的、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耿照夹在人丛之中,一时挤不出来,他本来要追上去看个明白的,但见那女的已去得远了,而且自己也有事在身,心里想道:“未必真有这样巧,也许是个身材稍微相似的人,我自己疑心生暗鬼了。”他前后左右都是男人,记碍也似乎没有女的来听过说书,那似曾相识的背影,大约是个路过此地的少女,远远听到几句唱词,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之事,因而发出了这一声叹息的。
耿照这抬头一看,也看见了红日已到天中,不由得蓦地一惊,心里想道:“我只顾着听人说书,却几乎忘了时间,误了正事了。”那大汉正托看盘子向听众收钱,耿照等不及来到身边。便掏出了几钱碎银子扔盘中,匆匆忙忙地走了。
走不一会,那道观已经在望,耿照放慢了脚步,心里又似有十五个吊桶,在七上八落了!正是:旧梦尘封休再启,此心如水只东流。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疑念冰消怜旧燕画皮揭破识妖狐
因为在耿照心里,他始终还未敢完全相信连清波就是敌人,他走近约会的地点一步,心里就多一分惭愧与不安,暗自想道:“连姐姐相信我绝对不会伤害她的,所以她才敢约我在此处会面,可是我却告诉了她的对头。蓬莱魔女虽然是侠义中人,但她对连姐姐却是一向有偏见的。她虽然答应过我不先动手,但却难保她怒气一起,不就忘了?哎,要是她们一言不合,打将起来,我怎么办?”“要是蓬莱魔女当真伤害了连姐姐又证实了不是敌人的话,我以后还怎能心安?”他越来越觉恐惧不安,心情混乱之极,一忽儿希望连清波不来赴会,一忽儿却又希望能快点见到她,弄个水落石出。终于他还是跨进了道观了。
殿上有几个小道土正在烧黄纸做法事,见有人来,便上前迎接,耿照掏出几钱银子签了香油,即道:“我是来游湖的,到宝殿歇歇,观光观光。今日香客多么?”小道士答道:“不多,总共还不到五人。”耿照道:“可有一位小娘子么?”那小道士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耿照脸上一红,说道:“她是我的表姐,也是今日游湖,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的。”那小道士向一个方向指了一指,说道:“是有一位小娘子,向水仙祠那边去了,不知是不是你的表姐。那边的花卉这几日正开得茂盛,游客们都喜欢到那里看花。”耿照谢过了那小道土,心想:“连姐姐当然不会与我在人多的地方见面,对了,一定是在那一边。”
耿照已知道连清波来了,心里更是“卜卜”地跳个不休,三步并作两步,便走了大殿,穿过回廊,到了一个园子里,园中珍品的花草不少,但却不见有游入看花。耿照定了一定心神,想道:“蓬莱魔女和珊瑚不知来了没有?那么,她们大约还未曾到吧?”
园子的一角有间古庙,有个破匾,上题“古水仙祠”四千字,祠前一副破旧的对联,写的是“一盏寒泉荐秋菊;三更画船穿藕花。”耿照心道:“这道观以前的主持倒是风雅得很。”但他此时的紧张心情却与对联所表达的闲逸情趣,相差极远极远。
耿照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水仙祠,游目四顾,却还是未见连清波,心想:“难道地下在这里?”正要再到别处去看,忽见一角罗裙,在帐幔后面露出来,随即听得环佩叮咚,一个少女的半边身子也已经露出来了,可以想象,她是因为颤抖得厉害,所以发出环佩声响。耿照急忙叫道:“连姐姐,我在这儿!”他话声未了,只听得那少女已是一声尖叫,走了出来。耿照一见,呆若木鸡,半晌才叫得出未,“是你?”那少女也喘着气颤声叫道:“果然是你!”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耿照的表妹秦弄五!耿照在湖上曾见过她的背影,在历下亭前听说书之后,曾听过她的呗息,背影似曾相识,声音也似熟人,当时耿照已隐隐起了疑心,但却不敢相信天下有这样的“巧事”,还以为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所见的只是个身材与他表妹相似的人。哪知天下竟有这般巧事,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有血有肉的入,是他所爱过的,而又恨过的人,不是梦也不是幻影!他和他所爱过的而又恨过的表妹,在这里陌路相逢了!
这刹那间耿照是呆若木鸡,秦弄玉也是心痛如绞。在那一声尖叫之后,大家也都是心乱如麻,茫然不知所措!在耿照这方面来说,秦弄玉是杀了他母亲的仇人;在秦弄玉来说,耿照是杀了她父亲的仇人,现在又知道多了一件事情,知道耿照对她无情无义,旧仇加上新恨,她又该怎么办呢?
他们二人因为突然看到对方而大感意外。耿照心想:“是偶然相遇的呢?还是她已经知道我会到这儿,因而藏在这里等我的?听她那声‘果然是你’,似乎她已知道了我今日的行踪?但也似乎是她听得别人这么说而她还未敢十分相信,因而到这里来以求证实?”“为什么连姐姐不来,却是她来了?”秦弄玉则在想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在这里和另一个女人约会!他杀了我的爹爹,与我一分开就把我置之脑后,似此寡情薄义,我岂能还把他认作表哥?”
本来在那一场意外的惨变之后,他们二人都是同样的矛盾心情,一方面是把对方当作仇人,一方面却又对旧日之情忘怀不了。因而双方都在竭力掩盖心底的创伤,避免想起这件事,避免谈起这件事,也避免和对方再次相逢,要在心上抹去对方的影子!
可是,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有人故意安排,他们逃避不开,终于还是在这里陌路相逢了!刹那间心底的创伤再被撕开,他们的心头都在流血,灵魂都在颤栗!是爱?是恨?是要报仇?
还是要求谅解呢?
耿照经许多磨练,还比较冷静一些,秦弄玉则被极度的痛苦所煎熬,已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了,蓦地把心一横,叫道:“耿照,你好,我与你一同死!”“铮”的一声,一枚透骨钉射了出来,距离这么近,而且耿照又是在精神恍惚的时候,本来是非中不可、但却不知怎的,只听得“铮”的一声,微风飒然,透骨钉在耿照的身边飞过,却井没有打着他。原来秦弄玉在发暗器的刹那间,终是心中不忍,把准头打偏了。
耿照再也忍受不住,叫道:“弄玉,咱们是不是还可以谈谈?”话犹未了,只听得秦弄玉一声长叹,叫道:“好,我就让你称心如意吧!”
秦弄玉掌心还扣着一枚透骨钉,她这句话一出口,掌心已是移到自己的胸前,透骨钉对准了胸口的“璇玑|茓”猛地一戳!
就在这性命俄顷的瞬息之间,猛听得“叮”的一声,秦弄玉的透骨钉脱手飞去!就在这同一时候,耿照也失声惊呼,猛地跳上来抱住了秦弄玉。
秦弄玉叫道:“放开,放开!我死了不正是遂你所愿么?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她用力挣扎,但耿照哪肯放手?秦弄玉在他强有力的臂膊中,心情混乱之极,有说不出的痛苦,但也似有说不出的舒服,只觉四肢乏力,身子软绵绵地倒在耿照怀里。
忽听得有人说道:“秦姑娘,你用不着死。我看,你是上了当了。”声到人到,只见人影一晃,屋子里已多了两个人,正是蓬莱魔女和珊瑚。原来她们早已伏在梁上,刚才发生的一切,她们都已看在眼中,秦弄玉那枚拿来自杀的透骨钉,就是被蓬莱魔女打落的。蓬莱魔女是以最上乘的内功,飞出了一条拂尘的尘尾,在她的虎口刺了一下,令她的透骨钉脱手飞出,但秦弄玉却不知道这是蓬莱魔女所为,还以为是耿照做的手脚。
耿照是早已知道蓬莱魔女会来的,所以并不怎样惊奇,但这时他正把秦弄玉抱在怀中,突然看见蓬莱魔女与珊瑚来到,也不禁感到有点难以为情。秦弄玉可是大大惊奇,暗自想道:“这女子是什么人?她怎么知道我是姓秦?她又为什么说我上当,这是什么意思?”她蓦然看见两个陌生人,更是难以为情,用力一挣,耿照也正好在这时松手,秦弄玉身体失了重心,踉踉跄跄地转出几步,蓬莱魔女走上前去将她扶住。
珊瑚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心中有几分惊奇又有几分妒忌,她所见的情形令地面思不得其解,暗自想道:“这女子最初想杀照哥,后来又想自杀,为什么?看来她似是照哥的仇人,但照哥却又为什么把她抱在怀里?在照哥凝视看她的眼色之中,为什么似有愤恨又似有爱怜。”这时秦弄玉已离开耿照的怀抱了,但珊瑚冷眼旁观,耿照的眼神却始终未离开秦弄玉,他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珊瑚来到他的身边,他也似视而不见。珊瑚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更不舒服了。
珊瑚捡起了那枚透骨钉,送到蓬莱魔女面前,说道:“你瞧,这是一枚喂有剧毒、见血封喉的透骨钉。”蓬莱魔女看了一眼。
说道:“我知道,好狠毒的妖狐!”珊瑚冷冷说道:“那妖狐没来,却是她来了!”言下之意,直指秦弄玉是妖狐同党。蓬莱魔女却笑道:“这里面大有文章,你且少安毋躁,今日总会查个水落石出便是了。”珊瑚将那枚透骨钉在秦弄玉面前一晃,峭声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狠毒的暗器来害耿照?”
秦弄玉冷笑道:“你这样关心他。想必是和他很要好的了?
哼,哼,那你为什么不间他去?你问问他,我为什么要杀他?你问问他,是我狠毒还是他狠毒?“蓬莱魔女忽地笑道:”珊瑚,你看不出她打耿照的这枚透骨钉是故意打歪的么?看来,她最初是想杀耿照,但最后却还是狠不起心肠。她意图自杀那却是真的。“
珊瑚回过头来,只见耿照仍是呆若木鸡,原来他也正在心里琢磨:“为什么弄五说我狠毒?不错,我夫手杀了她的父亲,但她却是先杀了我的母亲的。为什么她竟是如此这般理直气壮的样子,只是一味指责我呢?她既然与我势不两立,却又为什么终于手下留情放过了我?”
珊瑚疑心大起,问道:“耿照,你是认识她的,她是你的什么人?”耿照再也忍受不住,掩面哭道:“从前我是知道她的,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了。你别问了,我难过得很!”珊瑚心中一震,想道:“难道他们的情形,也是像我和孟钊一样?”不禁也伤感起来,掏出手帕,轻轻替耿照拭了眼泪。
蓬莱魔女柔声说道:“姑娘,你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秦弄玉冷冷说道:“我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要审问我么,那可是办不到。”
蓬莱魔女微笑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金刚手秦重的女儿!”秦弄玉心想:“你们和耿照相熟,知道我的名字那也没有什么稀奇。”心念未已,却忽听得珊瑚“啊呀”一声叫了起来:“怎么,她原来是秦重的女儿?”
蓬莱匿女又道:“我还知道,在你爹爹被仇家杀害的前夕,曾接了一封书信,这是桐柏山李寨主派人送来的,这李寨主是抗主的义军首领之一。”
此言一出,秦弄玉可就禁不任大吃一惊了,心想:“这个秘密是耿照也还未知道的,他却怎么知道?”
蓬莱魔女又道:“你可知道这封信是谁叫李寨主写的吗?”秦弄玉本来是打定主意不回答她的任何问题的,这时却不知不觉反问道:“难道是你吗?”蓬莱魔女点点头道:“不错,你爹爹和我的师父是老朋友,我小时候也曾见过你的爹爹,知道你爹爹的为人。李寨主要人相助,我想起你的爹爹,他又谈起和你的爹爹也是朋友,只是不知你爹爹的下落。刚好你爹爹的下落,我的手下已访查到了,因此我就授意要李寨主写这封信。你要是不相信,信中的内容我还约略记得,”
当下将内容一一说了出来,除了几个字眼记得不周全之外,几乎是通篇背了出来,听得秦弄玉目瞪口呆。
蓬莱魔女继续说道:“那送信的走了之后不久,又有两个金国军官到你家中,是也不是?”秦弄玉道:“不错,这件事情,你也知道了?”蓬莱魔女道:“送信的人在路口遇上这两个军官,很不放心,因此又偷偷折回去,那两个军官在你家逗留了一会子。
放下了礼物,就出来了。那送信的人这才敢离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秦弄玉道:“那两个军官是金国皇帝的御前侍卫,他们是来请我爹爹出去做官的,他们不知怎的打探到我爹爹就是当牢威震江湖的金刚手,要请我爹爹当他们禁卫军的教头。我爹爹怕当场拒绝,会惹起麻烦,因此假意答允,收下了他们的礼物。第二天一早,就叫我的师哥将金狗送来的金银绸缎,散给村里的贫民。”秦弄玉所说的那个师哥,就是耿照那天早上所碰见的。那个挑着两个萝筐的李家骏,秦弄玉所说的和李家骏所说的完全相同。耿照的心卜卜乱跳。
蓬莱魔女问道:“那天晚上,你离开过家里没有?”秦弄玉此时对蓬莱魔女已是深信不疑,蓬莱魔女问什么她都如实回答。
当下说道:“那晚上我和爹爹商量今后的行动,一晚都没睡过。”蓬莱魔女道:“这么说,你是一步也未离开过家里了?”秦弄玉道:“爹爹和我商量好明天一早,就弃家远走,随后就收拾行装,还要安排一些未了之事,哪有工夫离开。咦,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蓬莱魔女道:“我是什么人,等下你就会知道。我之所以要这样问你,那是因为就在那一天晚上,蓟州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可知道么?”秦弄玉茫然说道:“什么大事阿,我一点也不知道。”
蓬莱魔女所说的那件大事,秦弄玉毫不知情,耿照却是明白的,那就是指他家中发生的事了。他的母亲和家人王安、小风,都被人暗杀,王安、小凤中了透骨钉,母亲被点了“笑腰|茓”气绝而亡,随后金兵就到他家里捕人,他靠了连清波之助,这才逃了性命。
透骨钉是秦家的独门暗器,点“笑腰|茓”的手法,也是秦家的独门手法,而且据连清波的说法,她那晚来到他家,看见一个少女的影子正从他家溜出,从连清波所描绘的那少女的形貌,与秦弄玉又十分相似,因此耿照一直以为杀害他母亲的凶手,就是他的表妹。
可是现在听了秦弄玉的说法,他以前所确信的种种证据突然都给戳破了,种种疑团,长期来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也突然间全都揭开了,他不禁心头大惊,暗自想道:“怪不得表妹她那日早上没有赴我之约,原来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她家里也发生了这许多事情。他们也正要弃家远走。她那天晚上未离开过家门半步,那么杀害我母亲的决不可能是她了?”
本来他那口遇上李家骏之后,心里已隐隐起疑,但只凭着李家骏一面之辞他还不敢完全相信。他家破人亡,这刺激实在是人大了,莫说是李家骏的话,即算是表妹当时向他剖白,他也不敢完全相信的。但现在蓬莱魔女说出了内中的隐秘,她与秦弄玉决不能预先约好口供,再拿她们二人所说的与李家骏所说的对证,三方面说的相符,真相也就一点一滴的显露出来,终于豁然大白,这可由不得耿照再不相信了。
耿照一片茫然,猛地想道:“这么说来,我姨父非但不是私通金虏,而且是个大节凛然的义士了。我、我当真是杀错了人了?”就在此时,只听得蓬莱魔女问道,“秦姑娘,我只有一事还未明白,杀你爹爹的究竟是谁?”秦弄玉泣不成声,蓦地一指耿照说道:“是他!”几乎就在同一时候,耿照也蓦地站起身来,大声叫道:“是我!”倏然拔剑出鞘,叫道:“表妹,是我错了,我对不住姨父,对不住你!”一剑就朝着自己的胸口猛刺!
只听得“当”的一声,蓬莱魔女一展拂尘,已把耿照的宝剑打落,说道:“你们都错了,杀你爹爹的决不是耿照。”
秦弄玉愕然望着蓬莱魔女,心想:“这是我亲眼见到的,怎说不是他?”但她心里却又希望真的不是耿照,所以没有立即反驳,只盼望蓬莱魔女说出理由。耿照却已是陷入半疯狂的状态,大声大嚷道:“杀人偿命,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我杀错了人,只有用我的血才能洗去我罪孽!”
蓬莱魔女道:“你静下来,我只问你一句话。”珊瑚捉住耿照的手,把他按下禾,低声说道:“你就听听柳姐姐的话吧。”珊瑚这时也是一片茫然,心情非常混乱。
蓬莱魔女道:“你的武功比你的姨父如何?”耿照道:“差得很远!”蓬莱魔女道:“那你又怎能杀得了他?你记得你从前也曾对我说过杀了秦重之事,我当时就大起疑心。不过,当时你没有说出秦重是你姨父,也没有说出这许多细节。现在我不但敢确定不是你,而且说不定我还可以给你们查获真凶!你将当日动手的详细经过,对我说吧。”
耿照疑信不定,说道:“我的武功是远不及姨父,但他却确是死在我的剑下的。因为他那时正要夺我的宝剑,误撞在我的剑尖之上。”蓬莱魔女道:“他当时用的是哪一招?”耿照道:“我说不上来。”秦弄玉道:“我还记得,我爹爹使的是一招拂云手,手指已勾着了他的剑环。”蓬莱魔女又对耿照说道:“你说不出对方的招数,你当时自己用的是哪一招,总还记得吧。”耿照道:“我当时甩的是一招自固我围。”蓬莱魔女沉吟半晌,说道:“破绽就在这里了。”
蓬莱魔女拿了耿照的宝剑交给珊瑚,说道:“你使一招自固我围。”随即问耿照道:“自固我围是一招防身剑法,只能保护自己,不能伤害敌人的,对也不对?”耿照点头道:“不错,当时我被姨父的掌法罩住,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击之力。”蓬莱魔女道:“好,你瞧着。”一掌打出,珊瑚横剑一封,蓬莱魔女右手已托起她的肘尖,左手的小指又勾着了她的剑环。
蓬莱魔女保持着这个式子,回头问秦弄玉道:“我这招拂云手用得对也不对?”秦弄玉大为惊佩,说道:“一点不差。这是我们家传的擒拿手法,你却用得比我爹爹还好。”蓬莱魔女道:“这招拂云手是要夺对方的宝剑的,现在我已勾着剑环了,顺这个势子,我当然是要向后拉,重心在上身,腰板也是后仰的,对也不对?”秦弄玉道:“你是个大行家,这滴拿法的决窃,你比我说得清楚多了。”
蓬莱魔女道:“可是你爹爹当时却不是这样,依耿照所说,他是憧在耿照的剑尖之上的,照这样说,他的身子就是向前倾跌而不是后仰的了。”耿照不禁叫道:“是啊,他当时确是这样。”蓬莱魔女道:“这不是很奇怪么?拂云手的式子是向后仰的,他为什么突然向前倾呢?”秦弄玉喃喃说道:“是啊,的确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呢?”蓬莱魔女道:“依我猜想,那是因为另有高手隐伏一旁,暗中弄鬼的原故。”耿照与秦弄玉不约而同,齐声问道:“怎么弄鬼?”蓬莱魔女叹口气道:“秦姑娘,你将来去收殓你爹爹的骨殖,不妨仔细留心,我敢断定,你爹爹膝盖的环跳|茓上定然有一枚小小的梅花针,他是被梅花针打中了环跳|茓,膝盖酸麻,不由自主地便向前倾跌的!”
秦弄玉呆若木鸡,过了半晌,忽地悲声叫道:“照哥,是我错怪了你了,你没有杀我的爹爹。”耿照也叫道:“玉妹,是我错怪了你了,你没有杀我的妈妈!”两人都是泪眼模糊,不知不党的双手紧紧相握。珊瑚在一旁又是欢喜,又觉心酸,惘惘然暗自想道:“我只道他们与我的情形相似,哪知却完全两样,耿照和这位秦姑娘是青梅竹马之交,我和孟钊也是自幼一同游乐,两小无猜的好友,这一点是相同。但孟钊长大之后,变了坏人,与我已是情性不投,志趣不合;这位秦姑娘则仍是好人,现在他们误会已经消除,看来更是心心相印了!”珊瑚的性情本是开朗豪爽,但她这时心头怅惘,固然也为耿照与秦弄玉的误会冰消而欢喜,但也禁不住为自己的遭遇而感伤。她们偶然看了看耿照,又看了看秦弄玉,只觉一片空虚,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自处?
秦弄玉忽地甩开耿照,跪下来就要给蓬莱魔女磕头,蓬莱魔女衣袖轻扬,秦弄玉只觉一股大力托住了她,跪不下去。蓬莱魔女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我怎能受你的大礼。”秦弄玉从耿照的称呼中已知道蓬莱魔女的姓氏,当下说道:“柳女侠,你明察秋毫,想必知道杀害我爹爹的凶手是谁了,求你指点迷津,让我知道仇人的名字,我和我死去的爹爹,都会感激你的大恩。”
蓬莱魔女道:“你爹爹是我的长辈,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秦姑娘,我先问你一些事情,看我猜测对是不对。”
秦弄玉听她口气,似已是胸有成竹,便凝神静听她问话。蓬莱魔女说道:“你遭了惨变之后,便去投奔天宁寺,是么?”秦弄玉道:“不错,天宁寺的老方丈和我爹爹是方外之交。李寨主送来的信,也是约我爹爹先到天宁寺,然后他再派人来接的。可是我却未曾到天宁寺——”蓬莱魔女道:“那是因为你在路上碰到一个女子,她假装强盗,要劫你的东西,迫你发出了透骨钉,然后对你说天宁寺的和尚都已给人杀光了,叫你赶紧离开,是吗?”秦弄玉诧道:“一点不错,你怎么知道?当时我信了她的话,因为她的武功远胜于我,要杀我易如反掌,无须骗我。柳女侠,你这样问,莫非她所说的是假的么?”
蓬莱魔女道:“她说的话一点不假。你可知道她是谁?她是我的一个丫鬟。”秦弄玉道:“当时她好似行色匆匆,没有来得及和我说其中缘故。她为何要劝我速赶离开?最初又为何要假装强盗劫我?柳姐姐,你可以为我破此疑团么?”
蓬莱魔女道:“那是因为有人假冒你,把天宁寺烧为平地,将寺中的和尚杀个精光。我那丫鬟迫你发出透骨钉,这才知道你并不是真凶。”这段故事,耿照在蓬莱魔女初会连清波之时,蓬莱魔女叫她的丫鬓出来作证,已听过了。那丫鬟就是名唤明珠的那一个,她和珊瑚、玳瑁与另一个名叫绛烟的同是蓬莱魔女的贴身恃女。秦弄玉这时才知道内里因由,惊诧无比,叫道:“有这样的事情?那是什么人,为何要假冒我干下这等十恶不赦之事?”
蓬莱魔女道:“我现在可以断定,这个冒充你杀害天宁寺和尚的凶手,也就是杀你爹爹的凶手了。”说至此处,耿照心头大震,因为蓬莱魔女是一向指责连清波就是杀害天宁寺和尚的凶手的,耿照也曾为此事和蓬莱魔女争辩多次,他始终不敢相信,但现在却不能不有几分相信了,心里想道:“这真是越来越离奇了,清波竟然不单是杀害天宁寺和尚的凶手,还是杀害我姨父的凶手?唉,这可叫我相信谁的说话呢?”心念未已,只听得秦弄玉迫不及待地已在叫道:“这凶手究竟是谁?”
蓬莱魔女道:“你别着急,等下你自然就会明白。你不去天宁寺,改向另一条路走,后来在路上又碰到了什么?”秦弄玉道:“碰到一个金国军官,他知道我的姓名来历,说我是违抗朝廷命令的秦重的女儿,要拿我去问罪。”蓬莱魔女微有诧异神色,说道:“是个军官么?”似乎这件事情,稍稍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秦弄玉道:“不错,是个军官,这军官手使长鞭,十分厉害,只一鞭就把我的佩剑卷去,再一鞭便将我打伤。”耿照失声叫道:“这军官是北宫黝!”秦弄玉道,“咦,你怎么知道?”耿照喘着气急忙问道:“后来怎么样?”
秦弄玉道,“后来幸亏碰到一位女侠,她把那北宫黝赶跑,将我救了。这位女侠是——”蓬莱魔女笑道:“这位女快是连清波。这回总猜中了吧?”秦弄玉道:“哦,这些事情你都知道了?
连女侠想必也是你的朋友吧?“
蓬莱魔女道:“让我把你后来的遭遇说出来吧,看是对也不对?连女侠给你医好了伤,对你十分体贴,你无家可归,就在她的寨里安身。”秦弄玉道:“她还与我结为姐妹。”珊瑚忍不住叫道:“这妖狐笼络人的手段,真是有她一手!”秦弄玉瞪了珊瑚一眼,很不高兴地问道:“你说什么?谁是妖狐?”蓬莱魔女摆一摆手,说道:“且别岔开,后来你把你过往的遭遇都对你的连姐姐说了?”秦弄玉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用不着瞒她。”蓬莱魔女拿起了那枚透骨钉,说道:“你们秦家的透骨钉本来是没有毒的,这是你的连姐姐后来放在毒药里淬过的。”秦弄玉道:“不错,但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这是今天早上才放在毒药里淬的。”蓬莱魔女道:“为什么她要这样?”秦弄玉望了耿照一眼,嗫嗫嚅嚅一时说不出来。
蓬莱魔女将透骨钉晃了一晃,说道:“是你连姐姐叫你到这里来的?”秦弄玉已感到有点不对,点了点头,蓬莱魔女道:“你事前已知道耿照要到这儿?你的连姐姐叫你用毒钉打他?”秦弄玉道:“不完全对。连姐姐并没说明这个人就是耿照,也没有叫我用毒钉打他。”蓬莱魔女道:“她怎么说?”秦弄玉道:“她说有那么一个人,约她到此地会面,这个人对他,对她很好,但她却总觉得有点可疑,她怕上了圈套,因此叫我前来看看动静。她还说这个人也许是你认识的……”蓬莱魔女道:“你还未知道耿京起义的事情?”秦弄玉道:“哦,耿京起义了?这我可还未知道。”接着说道:“连姐姐大约也未知道,所以她叫我用毒药淬过的暗器,预防在济南城里会碰上敌人。后来我见了他、他,一时忍不住怒气,就发出毒钉了,唉,幸亏我没有真个打着他!
咦,照哥,你、你怎么啦?“
耿照面色惨白,忽地向自己的胸口猛打一拳,叫道:“我该死,我该死!我当真是错把仇人当作恩人!”蓬莱魔女按着他的拳头,说道:“好了,你终于明白了!”秦弄玉已隐隐感到不对,茫然问道:“照哥,你明白了什么?”耿照喘着气颤声叫道:“玉妹,你还不明白么?你的连姐姐也就是杀你爹爹的仇人!”秦弄玉陡然一震,呆若木鸡,过了许久,才喘着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
耿照道:“我的遭遇,有许多与你相似,我也曾碰到北宫黝,被打得重伤,也是那、那妖狐将我救了,她也与我结为姐弟。今日是她约我到这儿来的,她要你到这里来,使的是借刀杀人之计!”当下将他与连清波从相识到结拜的一切经过,都说给秦弄玉听,只听得秦弄玉浑身发抖,又是恐惧,又是愤恨,切齿说道:“天下竟有这样阴险的人!要不是柳女侠在场,只怕咱们死了还被蒙在鼓里!”蓬莱魔女笑道:“也幸亏秦姑娘那枚毒钉,没有真个打着耿照,要不然就真是死无对证了。”秦弄玉满面羞惭,噙着泪说道:“照哥,是我错怪了你了,你能原谅我么?”两人的手又不知不觉地紧紧握在一起,耿照说道:“不,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先错怪了你的。”蓬莱魔女笑道,“不,你们都说错了,都是那妖狐的不好!她使的这条借刀杀人之计毒辣无比,不论是你杀了耿照,或是耿照杀了你,都可以如她所愿!”秦弄玉回想起刚才之事,心想:“照哥的武功远胜于我,倘若他当时一见我就立即动手,要取我性命,实是易如反掌。他当时心中认定我是他的杀母仇人,却还不忍下手,嗯,原来,原来……”秦弄玉想到耿照原来对她实有深情,悲伤之中,也不禁有点甜丝丝的感觉。珊瑚看了他们两人的模样,感怀身世,既为他们欢喜,也为自己悲伤。
秦弄玉抹了眼泪,忽道:“照哥,这么说来,邢妖狐既能冒充我去杀天宁寺的和尚,只怕也能冒充我去杀你的母亲,这一层你可想到了么?”耿照心头一震,猛地跳起来道:“不错,不用猜疑了,决然是那妖狐!玉妹,咱们是同一仇人!”
蓬莱魔女道:“报仇之事,以后慢慢想法,好在你们都已明白,要报仇也就不是难事了。咱们现在回去吧,耿将军恐怕已等得心焦了。”耿照道:“玉妹,你还没有见过我的叔叔,他见了你一定很高兴的。”
一行人走出了水仙祠,蓬莱魔女打开角门,笑道:“好在那一锭元宝的香油钱见了效,那道土果然没有放进闲人米打扰咱们。”原来蓬莱魔女是预先买通了观中的道士,要他紧闭角门,不政闲人进来的。就在她说话的当儿,只见刚才领了她香油钱的那个道士已笑嘻嘻地走未。
那道士馅媚笑道:“小姐和相公们难得出来一趟,不多叙一会?”蓬莱魔女“噗嗤”一笑,说道:“我们常常出米的,游也游了,花也赏了,还不回去,难道在你这道观里过夜么?”那道士见蓬莱魔女放言无忌,不似个大家闺秀,猜不透她的身份,心想:“一定是那话儿了!”打了一个稽首,说道:“是,是!”接着便丑表功地献殷勤道:“今日好在游客不多,有几个要到这边来看花的,小道推说水仙祠正在修茸,都婉转地推辞了。”蓬莱魔女知道他还想讨赏,怕了他的罗嗦,立即便掏出一锭银子,说道:“好,多谢你啦。再给你添一点香油钱。我们不打扰你了。”那道士接过银子,眉开眼笑,兀是刺刺不休他说道:“小姐的吩啪,小道敢不尽心?这位相公高姓可是一个耿字么?”耿照不耐烦说道:“不错,我是姓耿,怎么?”心里有点暗暗奇怪,这道士如何知道他的姓氏?道士眨了眨眼,笑道:“有个军爹来找耿相公,我说是有这么一个人来过,但早已走了。那军爹说:”好,要是这位耿相公再来,你告诉他,叫他立刻回去。‘哈,我可不敢打扰耿相公!“原来这道士以为耿照和蓬莱魔女是在这里幽会的,其他两个女的大约是给他们把风。他还猜想耿照是军中的文职官员,蓬莱魔女多半是官家眷属,来此私会情郎,却怕给人发觉,故而要许他重赏,请他莫放进闲人。他自以为替耿照掩饰得好,实在还想多讨一点赏钱。
耿照可是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那军官呢?”道士笑道:“那军官早已走了!这话可是真的。”耿照道:“叔叔派人找我回去,不知什么事情?”无暇与那道士磨牙,急急忙忙便走,那道士好生失望。
路上不便施展轻功,坐船回去要比陆路上走快一些,好在游客稀少,湖边歇着的游艇很多,耿照立即雇了一只小船,再次横过大明湖。
他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现在回去却多了三个女的,尤其是秦弄玉又已回到他的身边,半日之间,这变化可实在是太大了。
耿照看看表妹,再看看珊瑚,心中百感交集,只觉人生的变幻,处处出人意表。
秦弄玉轻声说道:“你叔叔见你久未回来,心中挂虑,故而派人找你,那也是人情之常,未必就有什么紧要之事。照哥,你我分手之后,你遭遇如何,还有许多未曾讲的,趁此余暇,我先听听你的吧。这位柳女侠我已知道了,这位姑娘,我还未请教。”珊瑚与她通了名姓,耿照说道:“我多亏这位玉姑娘,方得逃脱了好几次危难。”当下将蓬莱魔女怎样救他上山,后来珊瑚又怎样护送他来到此地,等等事情,都对秦弄玉说了。
秦弄玉热泪盈眶,说道:“玉姐姐,你真是肝胆照人的女中豪杰!嗯,你与照哥义结金兰,那也就是我的姐姐了,请受小妹一拜。”珊瑚连忙将她扶起还了一礼,说道:“秦姐姐,你受尽苦难委屈,我却不知,适才错怪你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只觉对方的手心都是一片冰凉。秦弄玉心想:“这位玉姑娘千里迢迢,出生入死,护送照哥,对照哥实是恩重如山。看她对照哥关切的神情,也似早已有了情愫?唉,纵然照哥对我仍是一片情深,但我却不愿他做个忘恩负义之辈,我该如何自处呢?”珊瑚心想:“这位秦姑娘是他的青梅竹马之交,如今误会冰消,旧燕归来,我Сhā在他们中间,算是什么?”耿照心想道:“难得她们一见如故,亲如姐妹。要是我们三人,永远都能这样,那就好了。唉,她们为什么忽然都不说话了?”三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言,不知不觉,小船如箭,已是过了湖心。
这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那千佛山的倒影在大明湖里,楼台树木,格外光彩,湖面一层芦苇,一片芦花映看带水气的斜阳,好似一条粉红色的绒毯,做了湖里青山的垫子,端的是奇景妙绝,艳丽无比。蓬莱魔女忽地“咦”了一声,说道:“这芦花的倒影,怎么会是红的?”耿照怀着心事,一直没有注意,这时一看,果然如此,连千佛山的倒影也似蒙上一层红晕,茫然说道:“这是夕阳的返照吧?”蓬莱魔女道:“不对,夕阳也不会红得这样深浓!”
说话之间,小船又已走了一段,距离对岸渐渐近了,蓬莱魔女站在船头,举目遥望,忽地叫道:“你们来看,那边似是起火!”只见千佛山的一处所在,黑烟袅袅上升,云霞染得似一匹鲜红的锦缎!
耿照大吃一惊,说道:“起火的地方,正是府衙的所在!”船到了岸,一行四众,连忙疾跑回去,就在街道上施展轻功,也顾不得行人注目了。
好在街上的店铺几乎家家闭户,行人绝少,不怕碰撞,但这样反常的情形,更引起他们的不安,大家都隐隐感觉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耿照等人一口气奔到府衙的原址,不由得大家都呆了!却原来那偌大的一座节度使衙门,己是烧成一片瓦砾,火倒是救熄了,周围还有许多浑身湿透拿着水桶的士兵。
一个军官叫道:“好了,耿相公你回来了!”耿照认得他是叔叔的旗牌官,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叔叔呢?辛将军为什么也不见?”那旗牌官猛地眼泪双流,悲声说道:“元帅被刺死了!”这一声有若晴天霹雳,把耿照震得呆若木鸡,蓬莱魔女道:“你缓一口气,这是怎么回事?元帅是给谁刺死的?”正是:不防调虎离山计,变生肘腋丧元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峡谷交兵擒叛将囚车审贼问妖狐
旗牌官道:“张都尉反了!”耿照双眼火红,叫道:“是张定国?”旗牌官道:“不错,他冒称奏事,刺死元帅,纵火焚衙,现在已带领叛兵出城去了,”原来这张定国乃是耿京心腹将领之一,身居步兵都尉要职,他入衙奏事,耿京自是未加防备,不料就遭了毒手,这张定国也就是蓬莱魔女那晚来见耿京之时,曾用快刀伸量过蓬莱魔女的那个军官。
蓬莱魔女顿足叹道:“咱们又中了那妖狐调虎高山之计!”不必蓬莱魔女解释,耿照心中已经雪亮,连清波今日约他相会之事,若不足连清波与张定国早有勾结,预先说给他知道,张定国怎敢发难?张定国就是趁着耿照、蓬莱魔女与珊瑚等人离开了府衙,这才敢大胆行凶的。
耿照道:“辛将军呢?”旗牌宫道:“辛将军出城追反贼去了。”耿照道:“走哪道门?”旗牌官道:“走的西门。”耿照无暇多问,立即要了四匹坐骑,说道:“先擒拿反贼,再料理妖狐!”跨上坐骑,立即驰出西门,直追下去。
大色渐渐入黑,他们快马疾驰,终于到了一座山边,只见前面火把蜿蜒,大军正靠着山边列阵,原米辛弃疾也已经追上了张定国。张定国据险扼守,两军隔着山谷对峙,眼看就是一场大大的厮杀!
耿照这几骑与大军会合,军士都认得他是元帅的侄儿,让开了路,耿照走到最前一列,只见辛弃疾正在马上扬鞭,指着那边叛军的阵地大喝道:“反贼张定国出来!”
叛军据着山头,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数竟似比辛弃疾的队伍还多。忽听得号角齐鸣,叛军打出一面大旗,旗上斗大的一个“张”字,张定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出不前,也在马上扬鞭,指着辛弃疾喝道:“你我多年袍泽,问苦萁豆相燃?不如彼此合兵,共图大事!”
辛弃疾大怒骂道:“你跟了元帅多年,元帅待你不薄,为何将元帅杀了?如今还与我论袍泽之情么?”他越说越是激昂,蓦地提足了气,大声叫道:“那边兄弟听看,张定国弑主帅,叛国投敌,你们都是有血性的好男儿,怎可以跟随反贼?你们想是一时糊涂,受了张定国的煽惑,如今悔过,也还未迟。快来吧,咱们仍是手足!”
耿照加了一句:“罪在张定国一人,倘有谁杀了张定国,重重有赏,就让他替张定国做步兵都尉!”
张定国是军中第一员勇将,他的部下都知道他的厉害,谁敢杀他?可是辛弃疾义正辞严,确实也打动了不少人的心,有一队叛军,忽地哗变,果然纵马奔了过来。
张定国把手一挥,前排的弓箭手绷紧了弓弦,张定国喝道:“毙了他们的坐骑!”一声令下,箭如雨落,那队叛军个个都跌下马来,变了滚地葫芦。原来张定国训练的这三百名神箭手,人人都有百步穿杨之能,一排箭射出去,箭无虚发,但却只是射毙马匹,没有伤及马上的人。张定国大喝道:“快回来,可免处罚,若敢抗令,这一次就要射人了!”那队叛军见神箭手如此厉害,只得垂头丧气地重行归队。
张定国哈哈笑道:“幼安,你捏造谣言,意图摇动我的军心。
这未免太卑劣了吧?“辛弃疾大怒道:”你杀了主帅,叛国求荣,铣证如山,人所共睹,还能够抵赖么?“张定国也蓦地提足了气,大声叫道:”那边兄弟听着,不错,我是杀了元帅,但你们可知道我为何杀他吗?这都是为了你们的缘故!“辛弃疾这边的士兵纷纷骂道:”胡说八道!“”放屁,放屁!“但也有许多人觉得出奇,挤上来要听他说些什么。
张定国内功虽未到达上乘境界,功力亦颇不弱,提足中气将声音远远地送出老,在无数人的喝骂声中,他的说话仍是字字清楚,只听得他接着说道:“咱们为什么要跟随元帅,一来是为了咱们不愿忍受鞑子的气,元帅可以率领咱们抗击鞑子:二来咱们也是图个‘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大称分金,小称分银’,快快活活地过一个下半世,对也不对?”耿京所纠集的义军固然有许多是爱国的志士,但也有许多本来就是各处的草寇,随意抢掠,快活惯了的。张定国这番话说中他们的痒处,心想:“他说的倒也不错呀!”骂声就渐渐地减弱了。
张定国得意洋洋地接下去说道:“元帅率领咱们举义,这事做得很对,可是他也要率领咱们投奔起宋官家,这事你们想必也早已风闻了。他是准备明天就颁发军令,要咱们渡过长江,听候赵宋官家的收编的。这件事依我张某之见,那就是做得大大错了!咱们现在可以免了受鞑子的气,却又为何要自钻圈套,受那赵宋官家的气?做一个不受拘束的绿林好汉,大碗酒、大碗肉、大称分金、小称分银,不好得多么?我就是因为屡次劝告,元帅不肯依从,为了兄弟的缘故,这才迫不得已将他杀了的!”
辛弃疾大喝道:“胡说,胡说,朝廷纵有不是,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咱们岂能不同赴国难,共抗金兵?你投降敌人,这就罪该万死!”辛弃疾是主张率兵投奔南宋共赴国难的,但这些大道理一时却难以对士兵解释得清清楚楚,倒是他指摘张定国投敌叛国这几句话,简单有力,可以说动人心。但他话声未了,张定国也已在大声喝道:“胡说,胡说!”
张定国提高嗓干将辛弃疾钠声音压了下去,“胡说,胡说,有什么证据说我叛国投敌?不归顺赵宋官家就不能杀敌了吗?哼,赵宋官家还正在向金人求和呢,他们又何尝是真正抗敌?岳飞那么一个忠肝义胆的大忠臣,不也是被奸臣害了?弟兄们跟我走吧,我带你们打鞑子,而且又可以不受拘束!”
耿京部下本来良莠不齐,但爱国之心却是人人有的,一听张定国仍是主张要打鞑子,对他杀主帅之事,就宽恕了几分。尤其那些原是草寇出身的,自从接受了耿京的指挥之后,对军纪的束缚,平素已经很不习惯,隐隐不满,听了此话,都不禁暗自想道:“张定国说的可真不错呀,跟了他可以不受拘束,一样是打鞑子,何乐不为?”竟然有一小队士兵就跑了过去。这还是因为耿京生前以忠义服人,辛弃疾在军中也甚有威望,有些人心里虽然动摇,但总觉得这样过去对不起死去的元帅,对不起辛弃疾,这才欲走还留,要不然跑过去的只怕更多。
辛弃疾的亲军都动了怒,张弓搭箭,也要射那些叛变的士兵,辛弃疾暗暗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止住那些弓箭手,心里想道:“这都怪我平日未能好好教导士兵,以致他们受了张定国的煽惑。”
辛弃疾明知张定国包藏祸心,说的一片假话,但苦于没有证据,张定国又能说会道,却是无奈他何。本来辛弃疾文武全才,要辩论也绝不至于输给张定国,但在战场上又岂能容你从容辩论,士兵对大道理也没有耐心去听。而张定国却摸透了草寇出身的士兵心理,三言两语就打动了他们。就在辛弃疾踌躇之际,又有一小队上兵跑到张定国那边去了。辛弃疾大为着急,看眼前的形势,除非是能够立即拿出张定国叛国投降的证据,否则只怕过去的人越来越多,军心也会瓦解。
就在此时,忽听得张定国那边,蓦地有个人暴雷似的一声大喝,斥道:“妖贼花言巧语!”举起了大斫刀一刀就向张定国劈下,辛弃疾认得此人是骑兵统制秦浩。这人乃是辛弃疾的好友,辛弃疾对他的依附张定国本来大惑不解,这时方始恍然大悟,原来秦浩正是要伺机揭破张定国的奸谋,并将他杀掉的。
秦浩突如其来,在张定国背后举刀劈下,眼看那一刀就要将张定国劈个身首异处,辛弃疾也正在欢呼,那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当”的一声,张定国身旁的另一个军官忽地一举手就把秦浩的大斫刀,夺了过来,掷落山谷,说时迟,那时快,秦浩还来不及和他扭打,已给他一把抓仕,高高地举了起来,一个旋风急舞,摔到了对面的石岩上,只听得一声厉叫,秦浩已是变成了一团肉饼!
辛弃疾又惊又怒,又觉得奇怪,要知秦浩也是一员勇将,武艺高强,在耿京军中,仅次于张定国而在其他将领之上,但现在不过一个照面,就给那个军官杀了,连还手也来不及,这当然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辛弃疾暗自想道:“看来此人武功,还远在张定国之上,军中有这么一个人,怎的我以前从不知道?”他和张定国双方各占一个山头,中间隔着一条山谷,虽有火把照明,看得毕竟不很清楚,那军官摔死了秦浩,已退入人丛之中,一声也没作响,辛弃疾凝神看他的背影,似乎在他所认识的同僚中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张定国哈哈大笑,扬起马鞭,指看辛弃疾道:“你在我身边埋伏了奸细,就以为可以暗算我吗?哼,那不过是白送一条性命罢了!哼,谁敢意图加害我的,秦浩就是你的榜样!”
辛弃疾心伤好友惨死,气得怒发冲冠,抡起一杆长枪,骑着无鞍烈马,就冲出去,大怒喝道:“奸贼下来与我决一死战!”张定国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伤你性命,你还是过来与我合伙吧。”辛弃疾舞动长枪,已冲过了山谷的中央,将张定国的几个前哨士兵挑开。张定国笑道:“幼安,你不听良言,我只好对你不客气了,放箭射他!”一声令下,千箭齐发。辛弃疾的卫兵大队冲来,保护主帅。但张定国占了地利,居高临下,他的那一营神箭手,又个个有百步穿杨之能,箭无虚发,辛弃疾这队卫兵还未冲到山边,已是伤亡过半。
辛弃疾舞动长枪,水泼不迸,倒没有受着箭伤,可是他护人难护马,坐骑却给射翻了。张定国喝道:“幼安,你悔已迟矣!”亲自掷出一支梭标,他腕力沉雄,梭标掷出,呼呼风响,眼看就要把辛弃疾钉在地上。
蓦地银光一闪,只听得“当”的一声,原来是耿照及时赶到,一剑将那支梭标打落。耿照换了匹马,将辛弃疾扶上马背,说道:“幼安,不必和这奸贼硬拼。柳女侠自有办法对付他。”辛弃疾见卫兵伤亡过半,情知自己不退,他的卫兵也绝不肯退,只有累他们更受伤亡,只好按下怒气,下令退回原来阵地。
耿照与辛弃疾并辔同行,低声说道:“幼安,你可听得秦浩的那句话么?他骂张定国花言巧语,看来已是知道他与金虏勾结的内情。”辛弃疾叹口气道:“可惜他来不及揭露那恶贼的奸谋,己是以身殉国了。”耿照道:“柳女侠已决意去查个水落石出,吾兄不必担忧。”辛弃疾听了一喜,但仍是不敢放心,说道:“柳女侠虽然武功卓绝,但对方千军万马,她却怎近得张定国身边,要冲过这条峡谷就很困难,莫要累她也送了性命!”
耿照沉吟道:“柳女侠这么说,想来一定是有她的办法。”话犹未了,忽听得对面山头喊声如雷,那是惊惶失措、诧异之极的一片喊声。辛、耿二人抬头看时,只见一团黑影,流星陨石一般,正自从对面山峰坠下,又俨如一头大鸟,突然张翅扑了下来!
原来这正是蓬莱魔女凭藉她的绝顶轻功,绕过一座山头,到了张定国那边山上,从一处峭壁上突然跃下,这么一来,就可以避免通过峡谷,正面冲锋,但却也是险到了极点!
张定国等人正在那峭壁之下,那层峭壁拔地而起,不下二二十丈,从顶至底,毫无借力攀援之处,莫说下面尖石如笋,又有敌人狙击,即算只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从这样高处跳下来,只怕也要摔成肉饼。张定国做梦也想不到,蓬莱魔女竟有这么大胆,届然敢从这个猿猴也难攀授的峭壁上跳下来!
张定国那一营神箭手久经阵仗,虽惊不乱,在周围军士一片惊叫声中,那一营神箭手的三百枝弓箭是一齐射出。好个蓬莱魔女,在半空中施展绝技,左足在右足脚背上一踏,突然斜掠出去,避开了乱箭的攒射,十枝箭倒有九枝落在她的后面,但三百枝箭毕竟未能尽数避开,仍然有二三十枝射到她的身边,但也给她展开拂尘全部打落了!
神箭手的第二轮弓箭还未射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蓬莱魔女头下脚上一个筋斗将身形翻转过来,霎眼间已抓着了张定国那支二丈多高的帅旗旗杆,避免了从高处落下的反震之力。
那营禅箭手发一声喊,第二轮弓箭射出,但业已错过时机,迟了片刻,就在此时,只听得“咔嚓”一声,蓬莱魔女已腾出手来,拔出宝剑,将旗杆当中硕断,脚踏实地,就将那面大旗挥舞起来,经过她内功的运用,这面大旗,就似一面硕大无朋的盾牌,乱箭一碰到大旗,纷纷四下荡开,倒把张定国的随从亲军,伤了不少。
蓬莱魔女旋风似的扑到了张定国身边,大旗一卷,把他的卫士卷翻了十几个,忽地一条长鞭卷地扫来,蓬莱魔女将大旗一抛,腾身跳起,长鞭从她脚底扫过,她已到了那个军官身边,冷冷地“哼”了一声:“原来是你!”
这军官正是摔死秦浩的那个人,他这时已认出是蓬莱魔女,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明知不敌,也要死里求生,他的长鞭急切之间,撤不回来,立即一个“魁星踢斗”,双足连环踢出,左掌又横掌如刀,一招“玄鸟划砂”,疾切下去,这双足一掌,具见功力,的确是上乘功夫。但碰上了蓬莱魔女,却比他更要高强,只是一飘一闪,他的连环飞腿已是仆空,蓬莱魔女一声喝道:“还想逃么?”只一抓就抓着了他的虎口,他那招“玄鸟划砂”还只使到一半!
就在此时,张定国的快刀正自劈来,他料不到那军官只是一个照面便已落在蓬莱魔女掌握之中,这一刀劈来,势捷力沉,收不住手,眼看就要斫在那军官身上。
蓬莱魔女好不容易才擒得一个活口,哪肯让这军官被他斫死,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蓦地将那军官一抛,拂尘一展,当的一声,将张定国的长刀卷出手中,倒转拂尘,尘杆一点,已是点中了张定国的麻|茓。
这几招快如电光石火,蓬莱魔女抓着了张定国,被她抛起的那个军官还未落地上,蓬莱魔女抢上两步,恰好将那军官接住,周围虽有张走国的十来个卫士,都已吓得慌了,哪敢阻拦?
那一营神箭手散成扇形围着了蓬莱魔女,正自张弓搭箭,第三轮弓箭还未射出,蓬莱魔女已把张定国举了起来,冷笑说道:“你叫他们射吧!”张定国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叫道:“快快放下弓箭,退出十步!”
蓬莱魔女一手抓着一个,飞身一跃,足尖在一处凸出的石笋一点,再一跃飞上了一座三丈多高的石台之上,她一手提着一人,少说也有二百来斤,居然还能施展这等精炒绝伦的“登云纵”轻功,把张定国的部下看得目瞪口呆!张定国虽有几个心腹武士,但莫说他们投鼠忌器,即算他们毫无顾忌,要想救人,也是没有这样的本领了!
蓬莱魔女先把张定国放下,张定国叫道:“柳女侠,有话好说。”蓬莱魔女冷笑道:“等下自然要与你好好说的,现在还未轮到你呢。”她把张定国放在石台上,一足踏着他的胸口,教他丝毫也不能动弹。腾出手来,搜那军官,搜出了一面金光灿烂的腰牌,于是一手拿那金牌,一手提那军官,高高举起,朗声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这是在金国内廷可以通行无阻的金牌!这人是谁?这人是金国狗皇帝的御前侍卫北宫黝!”她内功深厚,将声音远远送出,两面山头的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全军沸腾,有的喝骂,有的议论,有的惊诧,有的还在表示怀疑。但一班比较高级的军官,都知道金国的御前侍卫,人人有这样的一面金牌,而且北宫黝是大名鼎鼎的“四霸天”之一,他们虽然没有见过,也曾听过他的名字。
蓬莱魔女把北宫黝高高举起,让兵士们都看清楚了,这才说道:“你们有谁以前可曾见过他么?他是不是你们的长官?”士兵们都不认得北宫黝,心里俱是想道:“奇怪,这人的确不是咱们的长官,他是怎么来的?他冒充军官,混到这儿,即使不是金国狗皇帝的御前侍卫,那也一定是敌人的奸细了!”这么一想,兵土们都停止喧哗,对蓬莱魔女的说话信了几分。
蓬莱魔女解开了北宫黝的|茓道,将他推到石台前面,抓着他的背心,喝道:“北宫黝,你来这里做什么?快说!”北宫黝身为“四霸天”之一,自思必死,不想辱没了身份,硬起头皮充作好汉,傲然说道:“我落在你这魔女手中,早已不打算活着回去了。要杀要剐,随你欢喜,三刀六洞,俺绝不皱眉,大丈夫宁折不弯,你想套出我的话来,那是休想!”说罢,胸脯一挺,倒颇有点视死如归的气概。
蓬莱魔女冷笑道:“你当真绝不皱眉?好,我倒要试试你是怎么样一条好汉?”五指轻舒,在北宫黝的背心一拂,这是蓬莱魔女“罡气刺|茓”的绝技,一拂之下,北宫黝只觉体内有如千万条小蛇乱窜乱啮,浑身|茓道刺痛难当,四肢百骸,也似就要松散一般。这痛苦难以形容,惨不堪言,赛过任何一种酷刑!饶是北宫黝铜皮铁骨,也禁受不起,野兽般地曝叫起来:“你好狠毒,这样来折磨我?快,快一刀把我杀了吧!”他痛苦难熬,说到后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断断续续,蓬莱魔女笑道:“你说不说,你不说我还有比这更厉害的毒刑,叫你一套一套地消受!”北宫黝实在硬不下去,只得呻吟叫道:“柳女侠,你高抬贵手吧,我说,我说了!”
蓬莱魔女在他的背心拍了一下,稍稍减轻他的痛苦,喝道:“说!倘有半句虚言,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北宫黝汗流满面,苦笑说道:“柳女侠,在你的面前,我还敢不说实话吗?”当下面向下面的士兵,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来这里做监军的。”蓬莱魔女道:“奉谁之命?”北宫黝道:“奉金主完颜亮之命。”蓬莱魔女道:“张定国如何与你们勾结?是谁替他接头,你这监军,完颜亮吩咐你如何做法,都给我详细说!”北宫黝道:“是谁接头,我委实不知。我只负责监视张定国的行动,要他遵守金主的命令,执行计划。”蓬莱魔女道:“什么计划?”北宫黝道:“我们要张定国刺杀耿京之后,仍然准许他打出抗金的旗号,号召各处与朝廷(指的是金国朝廷)作对的绿林前来归附,然后开到金国大军埋伏之地,一网打尽,愿意投降的可以收编,不愿投降的尽杀无赦。大功告成之后,金主答允封张定国做山东的藩玉!”
士兵们听了这一番话,个个都又惊又怒,骂声四起:“狗娘养的张定国,如此毒辣,竟想斩尽杀绝,用咱们的颈血染红你头上的乌纱!”“这狗贼不是人,一刀将他杀了吧!”蓬莱魔女道:“暂且留他的狗命,待祭了元帅,再开刀给元帅报仇!”放下了北宫黝,将张定国抓了起来,喝道:“张定国,你还有何话说?”
张定国惨然一笑,亢声说道:“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我是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如今落在你们手中,还有何话可说!”忽听得“勒”的一声,只见他嘴已张开,鲜血汩汩流出,竟已把舌头咬断了。原来他见北宫黝已和盘托出,无可置辩,自知犯了众怒,决计难逃一死,又怕蓬莱魔女也用酷刑来向他迫供,因此把心一横,咬断舌头,意图自尽,免得多受折磨。他被点了|茓道,四肢无力,但牙齿的劲道却还是有的。
蓬莱魔女大怒,在他下颚一捏,张定国嘴巴大张,半截舌头吐了出来,嘴已再也不能合拢,蓬莱魔女冷笑道:“你想免了刑场上一刀之苦,哪有这样便宜?辛将军,请过来!”辛弃疾不带护从,单骑驰上山头,向原来的叛军高声说道:“如今已是水落石出,叛贼也受擒了,此次叛乱,罪在张定国一人。你们不愿意跟我的,可以散去。”叛军人人愧悔,齐声呼道:“我们愿意拥戴辛将军,请辛将军收容我们,将功赎罪。”一场眼看无可收拾的叛乱,就这样出乎意外轻易地平息了。
蓬莱魔女将张定国抛下石台,说道:“辛将军,这叛贼交给你看管。”有许多士兵跑过来,就要咬张定同,辛弃疾连忙阻止他们,说道:“他杀了主帅,叛国投敌,理该明正典刑,以告慰元帅在天之灵。”好不容易才把愤怒的士兵们劝阻下来,但张定国也已被咬了好几口了。辛弃疾冷笑道:“张定国,你现在知道了么,你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一条狗,你想遗臭万年,也还够不上呢!”当下唤来了一辆敞篷的粮车,权改作囚车,把张定国五花大绑,押上囚车。
蓬莱魔女冒险成功,当然高兴,但却也有点失望,因为她有几个疑团是想从张定国的口供中得到答案的,但现在张定国咬断舌头,已是不能说话了。蓬莱魔女心想:“好在还有一个北宫黝,可不能让他自尽了。”北宫黝受了她罡气刺|茓的酷刑,气息奄奄,蓬莱魔女是个武学行家,见此情状,已知他即欲自尽,亦已无能为力,他是连咬断舌头的气力也没有了,但他内力深厚却也还不至于毙命。
这时两边山头的队伍已经会合,耿照、珊瑚、秦弄玉等人也已过来,秦弄玉见了北宫黝,大喜说道:“那日我离开天宁寺之后,在路上碰到的军官,正是此人。”蓬莱魔女笑道:“我正是要留着他让你审问。”她也招未一辆敞蓬的粮车当作囚车,将北宫黝提上囚车,耿照、珊瑚、秦弄玉等人也都坐在车上。
辛弃疾传下将令,大军开拔回城,蓬莱魔女迫不及待,在囚车上便抓起北宫黝问道:“连清波是什么人?快说!”
北宫黝翻着死鱼样的一对眼睛,显出惶惑的神情,半晌说道:“谁是连清波,我不知道这个人。”耿照怒道:“你还装什么蒜?那日你在三槐集将我打伤,正要捉我去领功的时候,有个女子到来,将你赶跑,这件事难道你就记不得了!”北宫黝道:“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女子。”耿照道:“我正要问你,你是不是和她串通了来玩这套把戏的?”秦弄玉也道:“你睁眼瞧瞧,你还认得我么?”北宫黝苦笑道:“认得。姑娘你莫怪我,我追捕你那是奉命而为,不得不然。”秦弄玉道:“我不是和你算这笔旧账,我只是问你,那日之事,是不是你和连清波串通了的。”北宫黝叫起撞天屈来,说道:“这么说连清波是你们的自己人,却怎的颠倒说是我与她串通?我罪在不赦,但求少受折磨,多一条罪名本不在乎,但我却实在不认识什么连清波、连浊波!”
蓬莱魔女皱了皱眉,打量了北宫黝一下,见他一副惶惑的神情,却不像是假装的,心里道:“他已被我惩治得吓破了胆,谅他也不敢说假话。他和张定国那样重大阴谋都已说了,还在乎揭露连清波的真相?敢情他当真是不知道这妖狐的秘密?这妖狐暗中给金国做奸细,连作为御前侍卫的北宫黝也瞒过了的?”珊瑚不肯信他,说道:“小姐,他不肯说实话,你再用刑。”北宫黝吓得连忙叫道:“我所知道的全已说了,若然那女子就是连清波,那么我也就见过她两次,两次都在她手下吃了大大的亏。事情经过,耿相公和这位秦姑娘都是知道的了。还有,据我所知,我们派在蓟城的武士也是她杀的。”珊瑚怒道:“你这是什么实话,你这是替她遮瞒身份?”北宫黝苦笑道:“那么你是强迫我编造谎话了?”蓬莱魔女道:“珊瑚,不要迫他。这里面只怕另有文章,那妖狐连他也瞒过了?”耿照听了,不觉心中又有点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若说连清波是金国的奸细,为何她又敢杀金国的武士,又两次折辱了北宫黝?北宫黝而且是死也不承认与她串通?”但他虽然是有这一点点思疑,究竟与以前人不相同,从前他一直认为连清波是同一路的人,碰到表妹之后,真相一点一点揭露,他业已明白连清波实是奸猾无比,现在所未敢完全断定的只是她是否金国的奸细而已。
蓬莱魔女道:“好,妖狐的事我暂且撇下不问。反正这妖狐的尾巴己露出来了,不必问这北官黝,我们也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北宫黝,我现在要问你另一个人,这个人你一定应该知道的!”北宫黝道:“谁?”蓬莱魔女道:“武林天骄!”北宫黝似乎吃了一惊,说道:“武林天骄?你要问他?”蓬莱魔女道:“不错,我要知道他的真名实姓,什么身份?”正是:妖狐露尾何须问,只有天骄尚系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半闺新词几行泪一般心事两逃情
北宫黝再次现出迷茫的神色,喃喃自语道:“武林天骄?武林天骄!”蓬莱魔女皱眉道:“怎么?难道你还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北宫黝道:“武林天骄的大名如雷震耳,金国的武士只要是上得台盘的人物,私下里都会谈及这位武林天骄,他的事情我也有所闻,可是,可是我却不知从何说起?嗯,武林天骄,武林天骄!笑傲乾坤!”他突然把“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连起来说,蓬莱魔女听得莫名其妙,说道:“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有何关系?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呀!”
北宫黝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们的身份却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因此我就把他们连起来想了。我这么说,可以使得你容易明白。”蓬莱魔女道:“好,那你就说吧,他们有哪点相似?”北宫黝说话一多,精神已是有点支持不住,上气不接下气。蓬莱魔女一掌贴着他的背心,真气输送进去,大大减轻了他的痛苦,说道:“你只要尽说实话,或者我可以饶你一死!”
北宫黝精神一振,说道:“在你们汉人中,武林第一高手是笑傲乾坤,对不对?”珊瑚“哼”了一声,意似不以为然。蓬莱魔女却道:“不错,他的本领是比我高明,珊瑚你别打岔。”北宫黝才霍然省起,连忙说道:“柳女侠,以前我未见过你的武功,只是听得人家那么说,把笑傲乾坤抬得大高了,你别见怪。”蓬莱魔女道:“我已经自认不如他了,怎会怪你呢?我不要你恭维,只要说实话,我就高兴。”
北宫黝定下了心,继续说道:“我听说笑傲乾坤近年来名头很大,中原的武林高手大概都听过他的名头,对他佩服得很,但却很少人知道他的实姓真名,对吗?”蓬莱魔女道:“不错,但这与武林天骄又有何关?”北宫黝道:“武林天骄的情形也正是如此,金国武士都公认他是武林第一高手,人人对他都是敬畏万分,可是却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姓。”蓬莱魔女道:“哦,原来是这一点相同。”未免有点失望,闹了半天,连武林天骄的姓名,仍是不知。只听得北官黝又道:“很少人知,当然也还是有人知道的。”蓬莱魔女忙道:“是谁?”北宫黝道:“据我所知,有两个人是知道武林天骄的底细的,一个是金国御林军统领擅道清,另一个就是皇上,不、完颜亮了。”北宫黝是完颜亮的御前侍卫,称完颜亮为“皇上”已成习惯,一时改不了口,蓬莱魔女也不骂他,说:“好,完颜亮大约是不会对你说的,檀道清是你的顶头上司,总会对你说过吧。”北宫黝道:“我在檀道清眼中是个外人,我几次向他问及武林天骄的名字,他总是要我别多管闲事。”原来北宫黝既非汉人亦非金人,而是奚族人,故而他自认在金主的御前恃卫中,他是一个“外人”。
那檀道清就是因为那晚(蓬莱魔女初遇武林天骄那晚)在泰山上败在蓬莱魔女手下,蓬莱魔女要他供出武林天骄的底细,他坚不肯说,因而自杀了的。蓬莱魔女颇为懊恼,只听得北宫黝说道:“檀道清已死,那武林天骄姓甚名谁,恐怕只有、只有完颜亮知道了。”珊瑚“哼”了一声道:“那你这番话不是白说了吗?”
蓬莱魔女道:“名字没有什么紧要,你不知道,也就算了。
你的同僚既然常常谈及武林天骄,那么或多或少你总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他是什么身份?“北宫黝道:”他们谈的多半是关于武林天骄的神奇武功,至于他的来历,也并不怎么清楚。“珊瑚怒道:”又不清楚,那么你清楚的是什么?“蓬莱魔女道:”对,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吧。“北宫黝道:”我只知道一点,武林天骄是皇……是完颜亮切齿痛恨的一个人。“蓬莱魔女怔了一怔,诧异已极,心想:”我那晚行刺完颜亮,功败垂成,都是因为有个武林天骄在暗中保护完颜亮的缘故。完颜亮却怎的会痛恨他?“因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北宫黝道:“完颜亮为什么恨他,原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完颜亮曾几次三番派人去杀武林天骄。”蓬莱魔女大大惊奇,诧道:“有这样的事?”北宫黝道:“金国武士素来佩服武林天骄,谁都不愿与他作对,可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却又不能不去。”
据我所知,已经去了三批人,说也奇怪,那些人去了之后,就如泥牛入海,杳无踪迹,从此音讯全无,人当然也不再回来了。
也不知他们是给武林天骄杀了,还是因为不愿与武林天骄作对,因而逃到远方,藏匿起来了?现在的金国国师鸩罗上人,他有两个师弟,就是因为奉命去追查这些武士的下落,连带这两个人也失踪了。鸠罗上人不是金国人,他为了两个师弟失踪之事,对武林天骄又忌又恨,他自动请求派去查缉武位天骄,就在柳是有个人求见耿照,话犹未了,只见一人一骑,已驰到跟前,原来是东海龙东园望。东园望翻身下马,说道:“柳女侠你也在这儿,这更奸了。”
耿照暗暗纳罕,寻思:“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却怎的突来找我?”要知东海龙是武林前辈,耿照不过是初出道的少年,虽说不久之前,耿照在公孙奇家中曾见过东海龙,但那时耿照已被公孙奇点了|茓道,而东海龙则是向公孙奇寻仇,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根本就未曾与耿照交谈半句。耿照知道是他,他却未必知道当时有个耿照,所以实在说不上相识,蓬莱魔女柳清瑶也觉他的活里有因,颇感疑惑。当下耿、柳二人同时尊了他一声“东园前辈”,正要问他来意,东海龙忽地一声喝道:“抬起头来!”耿照不觉愕然,蓬莱魔女却知道这一声就是为北宫黝而发,心里想道:“他来得正好,我正愁不知如何处置北宫黝,不如就让他领去管教吧。”
原来北宫黝生平最怕的就是这位大哥,他一见东海龙来了,就立即低下头来去,瑟缩一旁,岂知仍是逃不开东海龙的眼睛,只好抬起头来,嗫嗫嚅嚅地叫了一声:“大哥。”
东海龙面色铁青,“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谁是你的大哥,北宫黝,你还有面见我?”北宫黝颤声说道:“大哥恕罪。”东海龙戟指骂道:“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己知道了,你可知道人家叫你做什么?人家叫你做北芒狗!把你看作一条金国的看门狗!英雄侠客原不是人人可以做的,我也不期望你做什么英雄侠客,但大是大非却总是要顾的,一个人也总得有几分骨气的。
你不怕辱没祖宗,自甘作狗,我这个曾被你尊为大哥的,脸皮却给你剥光了!“北宫黝被他骂得抬不起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低声说道:“大哥,我知错了。”东海龙又骂道:“我也曾有信给你,劝你回头,又托过朋友劝你,你却屡劝不醒,阳奉阴违,越陷越深,你知道什么?哼,你这次与张定国勾结,又害死了耿元师,端的是丧心病狂,天理难容!”东海龙越骂越气,双眼火红,忽地一掌击下,将北宫黝的天灵盖击碎,蓬莱魔女想要阻拦,已来不及!
蓬莱魔女本来还有些话要间北宫黝,她也料想不到东海龙突然便将把弟打死,但人已死了,也只好算了。心里想道:“那北宫黝之罪,实也该死。东海龙虽然暴躁了些,但他大义凛然,却是教人佩服!”当下叫兵士将北宫黝的尸体抬下去,与东海龙重新见过了礼,问他来意。
东海龙道:“我这次是替华大侠华谷涵送信来的。”蓬莱魔女上次苦苦追踪,就是为的想见华谷涵一面,岂知连他的消息也得不到半点。如今忽然碰到了东海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大。”连忙问道:“华大侠呢?他在哪儿?你们是几时分手的?他托你送信与谁?”
东海龙道:“华大伙早已渡过长江,前往江南了。”蓬莱魔女道:“哦,他也前往江南,却不知为了何事,前辈可有知闻?”东海龙道:“华大侠途中打听到一个极秘密的消息,据说金主完颜亮就要兴兵犯宋,准备今年在临安过中秋。”蓬莱魔女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东海龙说了这个消息,见蓬莱魔女和耿照都并不怎样惊异,好似已经知道了的,心里倒也有点奇怪,当下说道:“上月十四那晚,我和他在泰山的玉皇观住宿,玉皇观的主持泰清道人是我的老朋友。我这次在桑家受了伤,华大侠以前与我并不相识,但他却不但以他的绝顶内功为我疗伤,还放心不下,一路送到泰山。当真是古道热肠,令人铭感。”蓬莱魔女这才知道他们两人并非深交,心里有点失望,暗自想道:“这么说来,我所要查询的事情,那还是非见到华谷涵不可了。”
东海龙接着说道:“那晚我和泰清道长老相逢,在云房作长夜之谈,华大侠独自到玉皇顶赏月。我们正谈得高兴,华大侠忽地从外面跑来,立即催我下山,说是再逗留此地,只怕会有麻烦,我奇怪极了,心想以华大侠的武功,还怕谁来?但他说得这样紧迫,我也无暇细问,只好随他下山。下山之后,他这才告诉我,原来金国的皇帝完颜亮也在山上,随从的高手甚多,他虽然不怕,但打将起来,却怕连累了泰清道人,我的内伤亦未完全痊愈,于我亦怕不利,因此才匆匆拉我下山。”蓬莱魔女在泰山碰见完颜亮那晚是上月十五,心里想道:“原来他是早我一日到泰山的,不知他可曾见那武林天骄没有?他这样匆匆走避,除了照顾东海龙之外,莫非也是为了武林天骄的关系?”
东海龙继续说道:“华大侠又说,他出去赏月的时候,发现了完颜亮的随儿暗中还偷听到一个消息,那就是金国即将兴兵犯宋的消息了。因此他就在泰山脚下,与我相约,彼此分道扬镳,他前往江南报讯,我则来此拜会耿京将军。华大侠还亲笔写了一封信,叫我面呈耿将军的,哪知我来迟一日,耿将军已被奸人所害了!有人告诉我,耿相公是耿将军的侄子,这封信只好交给耿相公了。”耿照这才知道东海龙来找他的原因。
耿照拆开了信,原来华谷涵从前也曾见过耿京,知道耿京有待机报国之志,他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未知道耿京已决意举义,这封信就是通知耿京这个消息,并请他立即举义,扰乱金人后方的。耿照热泪盈眶,说道:“多谢华大侠一副热肠,多谢老前辈远道传书,我叔叔虽然壮志未酬,便遭惨死,但华大侠信中所期望于他的,他都已经做了。”东海龙这时才看出耿照似曾相识,说道:“耿相公、咱们好似是在哪里见过的?”
耿照道:“老前辈真好眼力,老前辈那日驾临桑家堡,斗公孙奇夫妻,晚辈也曾在场。”东海龙道:“对了,你提起桑家堡之事,我倒想起来了。柳女侠,华大侠托我带个口信给你,就是关于公孙奇那厮的。”蓬莱魔女诧道:“华大侠怎知道我在这儿?”东海龙道:“这事说来有点曲折,还是从耿相公身上说起吧。华大侠虽然也没见过耿相公,但他却是知道耿相公的,金虏朝廷在各处通衢大道都悬挂有你的图形,缉拿你呢。”耿照道:“华大侠曾见过我的叔叔,相必是叔叔对他提过我的名字,他见了那‘缉拿叛逆耿照’的悬赏,猜想我一定会投奔叔叔这儿。”东海龙道:“不错,他不但知道你,还知道你和珊瑚姑娘同行。他对我说,你见了耿照,可以托他将口信带给珊瑚姑娘,再由瞩瑚姑娘带结柳女侠。想不到柳女侠就在这儿,可不必这样辗转相托了。”蓬莱鹰女笑道:“原来如此!”这才明白东海龙刚才来到,一见地面就嚷道:“你在这儿,这更好了!”的意思。当下便即问道:“华大侠托你带的什么口信?”
东海龙迟疑了一下,说道:“华大侠说,那日他是看在柳女侠的面上,放过了公孙奇的。他说公孙奇误入歧途,越走越远,听说最近还与玉面妖狐有所勾搭,只怕柳女侠还未知道。公孙奇的事情华大侠是不能多管了,他——”蓬莱魔女道:“他是要我来管这桩事情?”东海龙道:“他没有这么说,他只是要我将这消息带给你。”蓬莱魔女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了。”心里难过得很,暗自想道:“桑青虹突然在此出现,与妖狐同在一起,我已经有所怀疑,想不到果然证实了。但愿我师兄只是上那妖狐的当,并非甘心投敌。要不然可令我难为了。”想起恩师只有这个独生儿子,不觉心乱如麻。
东海龙道:“好了,我的信已经带到,我也该走了。耿相公,请你在令叔灵前,代我上一住香。北宫黝为非作恶,我早已知道,他是我的义弟,我未能及时管教,以致酿成今日的大错,我实在无颜在他灵前告别了。但请你告诉他,我已经亲手将北宫黝击毙了。”耿照含泪说道:“老英雄大义灭亲,家叔泉下有知,也定然高兴的。”又道:“我们辞灵之后,明日义军就要撤过江南,老前辈可否留在军中,助我们一臂之力?”东海龙道:“我不惯军旅的拘束,过了些时候,我或许也会前往江南,那时再来拜访你们。”蓬莱魔女问道:“老前辈何以这样匆匆便走?”东海龙道:“我三弟西歧凤与一个仇家约会,只怕有性命之忧,约会的日期不久就到,我可得先去助他一臂之力。”耿照、珊瑚二人在途中碰见过西歧凤,对此事略有所闻,蓬莱魔女则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觉心下骇然。
原来在“四霸天”之中,虽以东海龙居首,武功也最为了得,但却还有几分邪气;而西歧凤则文武兼备,所到之处,解难扶危,当真可以称得是游侠一流的人物,武功也不在东海龙之下。蓬莱魔女心想:“武功得胜过东海龙、西峻凤的只是有限几人,这西歧凤的仇家却不知是何等样人,他们二人竟要合力对付,难道又是像武林天骄那样的奇人?”但这类武林仇冤,当事人不说,旁人却是不便多问。
东海龙叹了口气,说道:“我的三弟四歧风行侠仗义,胜我多多。但二弟南宫造却又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虽然还不至于像北宫黝那样沦为金人鹰犬,也是作恶多端。听说他现在江南作独脚大盗,我此次与三弟赴仇家之约,是否保得住性命回来,还未可知,要是我不幸身亡,就请耿相公给我带个信儿给华大侠,请他代我管束管束我这二弟。耿相公此去江南,料想迟早会见得着华大侠的。”耿照道:“邪不胜正,老前辈此行,定卜逢凶化吉,可以无忧。至于老前辈的吩咐,我自当记在心上。”珊瑚心想:“这南山虎南宫造是我的杀父仇人,你不清理门户,我也要为父报仇的。”但她听东海龙的口气,对南宫造似乎多少还有点姑息的意味,他只是请华谷涵代为“管束”,并非清华谷涵“诛凶”,珊瑚心有不满,因此也就不愿将自己报仇之事和东海龙说了。
东海龙去后,珊瑚忽地笑道:“姐姐,你一直在探听华谷涵的下落,如今已经知道他的确实消息了,何不与我们也同往江南?玉面妖狐虽然可恨,但不妨暂搁一边,待咱们从江南回来之后,再料理她不迟。”蓬莱魔女双颊微现红晕,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为了玉面妖狐,我是为了公孙奇。我要阻止他上妖狐的当,此事刻不容缓,等下待我辞灵之后,我就要动身往桑家堡了。”珊瑚说:“这公孙奇反正已是个坏人,小姐,你又何必为他多费心力?”蓬莱魔女苦笑道:“江湖上人人当我是个魔女,难道你也以为如此么?”珊瑚道:“我知道小姐还有菩萨心肠,但……”蓬莱魔女打断她的话道:“你既知道,那就不必多说了。菩萨普渡众生,难道我就不应去拯救一个公孙奇。”珊瑚听她这么说,只好默不作声,心里还暗暗在奇怪。她却不知公孙奇乃是蓬莱魔女的师兄。
一行人回到济南,辛弃疾督促兵士,立即搭起灵堂,大厅上设起耿京的牌位,耿京的属下都换了白衣,前来致祭。耿京没有儿子,由耿照披麻带孝,以侄代子,在灵前答谢。午时一到,灵堂外三声炮响,辛弃疾亲自行刑,将张定国处死,端了三木杯血酒进来,在耿京灵前洒了,悲声说道:“元帅,你的大仇已报,请你在九泉之下瞑目!”灵堂内人人掉泪,个个伤心。
耿京生前的卫士将一把宝剑双手捧起,说道:“辛将军,这是元帅的宝剑,遗赠将军,请将军仗此宝剑,扫平金虏,恢复中原。”辛弃疾拔剑出鞘,“咔嚓”一声,将香案一角斫了,亢声说:“元帅吩咐,弃疾决不敢忘!倘有二心,有如此案!”回头叫那卫士道:“取纸笔来!”挥毫落纸,嗖嗖有声,片刻间已成了一阙新词,说道:“耿元帅,你赠我佩剑,我无以为报,谨以芜词一阙,奉献灵前。元帅呀,你与我到临安开怀痛饮之约,我还没有忘记,可惜你已不能践约了!明日我就与弟兄遭承遗志,横渡长江,请元帅英灵庇佑!”当下捧起词笺,悲声念道:“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两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慷慨悲歌,听得人人感泣。
耿照拭了眼泪,说道:“辛大哥,你领了元帅佩剑,以后这副重担,就得你来挑起了。还望节哀。”一众军官都在灵堂,当下众口一辞,就在灵前推举辛弃疾作为主帅。大事已定,宾客一辞灵。
蓬莱魔女向辛、耿二人告别,辛弃疾道:“这次平乱事,全仗柳女侠鼎力相助,以后还望柳女侠同心为国,图复中原。”蓬莱魔女道:“将军放心,待你们王师北返之日,我定与义军前来迎接。”话中之意,已表示了要执行耿京生前与辛弃疾所定下的计划,发动各处义军,在敌后接应。只因人多口杂,故此不便明言。辛弃疾听了,大为欣慰,一再致谢。
珊瑚道:“我送柳姐姐一程。”耿照因是代替孝子的身份,要在灵前答谢宾客的致祭,不便送行,便在灵前洒泪别过。
送了一程,蓬莱魔女道:“妹妹,你回去吧。”珊瑚道:“时候尚早,不必着忙。姐姐,你传我的天罡拂尘三十六式和柔云剑法,有些地方,我还不人明白。”蓬莱魔女道:“你说吧,是哪几招?”蓬莱魔女边行边说,详细给珊瑚讲解其中奥义,不知不觉,已离城有十多里。珊瑚所要问的,也都已问了。蓬莱魔女笑道:“你悟性过人,熟习了这天罡拂尘三十六式和柔云剑法,尽可以对付那南山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日头已经过午,你不怕耿照惦记你吗?你还是回去吧。”
珊瑚忽道:“姐姐,我不回去了。”蓬莱魔女怔了一怔,说道:“怎么你不回去了。”珊瑚道:“我已经留了一封信给耿照,告诉他我要跟随姐姐,不能与他同行了。”蓬莱魔女皱眉道:“怎么,你不想到江南报那南山虎杀父之仇么?”珊瑚道:“杀父之仇,怎能忘记?姐姐,我在此与你分手,分子之后,我就要前往江南了。”蓬莱魔女愕了一愕,说道:“那你又说要跟随我?
这是怎么回事?“
珊瑚“噗嗤”一笑,扮了个鬼脸,说道:“我不是这么说,他怎会相信我呢?”她虽然装出顽皮的神态,面上带着笑容,但却是苍白的笑容,笑声中也带着凄凉的意味。蓬莱魔女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避开耿照,单独前往江南。”珊瑚低下了头,说道:“不错,我是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我不愿他多所猜疑,所以捏造出一个离开他的藉口。”蓬莱魔女茫然问道:“你为何如此,耿照他待你不是很好么?”珊瑚道:“正因为他待我太好了,他待我一直就似亲生的兄妹一般,我不愿他因我难为。”蓬莱魔女轻轻叹息,说道:“我明白了,你不但是为了耿照,也是为了成全别人。但你心里不难过吗?”
珊瑚眼角有晶莹的泪珠,说道:“姐姐,你别劝阻我了。我的确是难过的。可是,我倘若不离开耿照,有人会比我更难过的。秦姑娘的身世和我一样,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但她比我更可怜,我还有你这么一个姐姐,还有玳瑁、明珠等一众姐妹。
她却只有耿照一个人是可以倚靠的了。她和耿照是青梅竹马之交,对耿照是深情一片,姐姐,难道你还看不来吗?他们经过了许多苦难,几乎反目成仇,如今才得误会冰消,重新相聚,我怎好还Сhā在他们中间?“
蓬莱魔女默然无语,眼角也有点潮湿了。珊瑚道:“姐姐,你以为我做得不对么?换了你,你怎么样?”蓬莱魔女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妹妹,你真是个好姑娘。不错,换了我我也也会这样做的。”珊瑚看了看天色,抑泪笑道:“好了,这回我可真得走了。姐姐,我盼望你也早日能到江南。那笑傲乾坤华谷涵现在正在江南呢。”
珊瑚抄另一条路走了,她不走回头路,为的是要绕过济南,取道前往江南。蓬莱魔女目送她的背影,直至不见,怅然久之,这才独自前行。走了一会,忽听得马铃叮当,有一骑马追赶上来,骑在马上的是个少女,远远的就扬声叫道:“柳女侠,请等等我。”蓬莱魔女不觉又是一怔,说道:“咦,秦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秦弄玉翻身下马,到了蓬莱魔女跟前,说道:“珊瑚姐姐回去了么?”蓬莱魔女顾全珊瑚的心意,不想说穿,便点点头道:“早回去了。你在路上没有碰见她么?”蓬莱魔女知道她是来追珊瑚回去的,正想替珊瑚砌辞掩饰,说她是抄小路回城的。秦弄玉已露出欣悦的神气说道:“幸好她没有碰上我。我是抄小路来的,我不想给她看见。”蓬莱魔女诧道:“为什么?”秦弄玉道:“因为我不想回去了。”蓬莱魔女更是惊奇,问道:“这却为何?”秦弄玉道:“柳女侠,我会告诉你的,我先求你一件事情,你可旨答允么?”
蓬莱魔女道:“你要什么,尽管说吧。”秦弄玉道:“我求你收我做你的丫鬟。”蓬莱魔女道:“秦姑娘,你折煞我了。你的父亲和我的师父是同一辈的朋友,咱们只能以姐妹相交。”秦弄玉道:“我的杀父之仇,全凭你的指示,才知道真正的仇人,我身受的不白之冤,也是全蒙你的昭雪,柳女侠,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是粉身碎骨,难以为报。你就让我替代瞩瑚姐姐,在你的身边服侍你吧。”说罢,就向蓬莱魔女盈盈拜下,蓬莱魔女衣袖一展,发出一股柔和的力道,将她扶住,说道:“这个决不敢当。即使是珊瑚,我也从没有将她当作丫鬟看待。秦姑娘,你和耿照同年生的,是也不是?”秦弄玉听她突然提起耿照,不明其怠,怔了一怔,说道:“不错。”蓬莱魔女道:“这么说,我比你痴长两岁,我且妄自尊大,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吧。”秦弄玉道:“柳女侠,你对我太好了。”叫了一声“姐姐”。蓬莱魔女这才受了她的一拜。
秦弄玉道:“姐姐,你不要我做你的丫鬟,请你也让我跟随你吧,我已经是无家可归的人了。”蓬莱魔女道:“你不是还有个表哥吗?你应该跟随耿照,为什么要离开他呢?”秦弄玉眼圈一红,说道:“我不愿令他难为,我在他的身边,非但我自己心中不安,他将来也会后悔的。”蓬莱魔女听她说的和珊瑚一模一样,心里已明白了,大为感动,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妹妹,你有什么心事,对姐姐说了吧。”
秦弄玉眼角沁出晶莹的泪珠,说道:“我已反复思量过了,唯有我离开他,我才能无愧于心。”蓬莱魔女道:“你这是为了珊瑚吗?”秦弄玉道:“为了珊瑚姐姐,也是为了他。珊瑚姐姐对我表哥恩深义重,我现在也已经知道了,珊瑚姐姐的身世与我一样可怜,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不能让她难过。”她拭了眼泪,继续说道:“姐姐,我想跟随你还有一样私心:现在我已知道了我的杀父仇人,但自恨武艺低微,只怕不能亲手报仇。
姐姐,你就让我眼恃你,闲时我也可以跟你学学武功。“说罢又要下拜,蓬莱魔女将她扶起,说道:”不要如此,好妹妹,你听我说。我说珊瑚已经回去是骗你的,她没有回去,她是独自走了。因为她的想法和你一样,她也不愿意令你伤心,决意离开耿照了。“秦弄玉”啊呀“一声,心中一片茫然,登时呆了。蓬莱魔女轻轻将她扶住,接着说道:”好妹妹,你要跟我在一起,我很感激,但我不能让你如此,你静下来好好想想,别辜负了珊瑚的心意,还是回去吧!“说到此处,忽地出手如电,点了秦弄玉的|茓道,转眼间不见人影。
秦弄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蓬莱魔女点她的|茓道,其实正是以本身的绝顶内功,替她打通了三焦经脉,这经脉一通,以后修习上乘内功,便可以事半功倍了。秦弄玉又是感激,又是迷茫,心中想道:“珊瑚姐姐走了,柳女侠也走了。我呢?我应该往哪儿去?”当真是天地茫茫,却不知何处是可以安身立命之所?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决定了不变初衷,想道:“我不能让照哥被骂作忘恩负义之人,我若是不离开他,珊瑚姐姐是决不会回头的了。与其三人不幸,何如让我一人把愁苦独自承当?唉,柳姐姐,你对我的恩义,我是永远不去忘记,但你叫我回到耿照那儿,这番好惫,我却是只能心领了。”秦弄玉心意已决,便跨上白马,单骑北走。她准备将父亲迁葬之后,再去找那玉面妖狐报仇。
暂且按下秦弄玉、珊瑚等人不表。且说蓬莱魔女回去探望她的师兄,一路上也是怅怅惘惘,难遣愁怀。走了两天,己到了孤鸾山下,公孙奇夫妇所住的桑家堡,就在这山中了。这时已是二更时分,月淡星稀,夜色朦胧,蓬莱魔女心道:“我要查访真相,今晚月色朦胧,正好行事。免得惊动众人。但我单独见师兄呢还是也见师嫂?嗯,这师嫂是大魔头桑见田女儿,只怕未必与我们一样心肠?师兄误入歧途,多半就是因为她的关系。”蓬莱魔女小时她师兄对她甚好,因此蓬莱魔女对师兄也总是宽恕多些,不肯相信她师兄已坏到不可收拾。
这孤鸾山山形陡峭,但也难不倒蓬莱魔女,她施展轻功,片刻之间,已上到半山,茅草高逾人头,山风吹来,猎猎作响。蓬莱魔女正自心中思想,夜色迷朦中,忽见峰顶似有一溜轻烟,转瞬即逝。蓬莱魔女大吃一惊,心道:“难道是我眼花了吗?谁人如此本事?”心念未已,忽听得“嘎”的一声,原来是一只夜枭,从她头顶飞过。蓬莱魔女哑然失笑,心道:“我还当是笑傲乾坤或是武林天骄呢。”想起了笑傲乾坤华谷涵,又不禁心下黯然。
她与华谷涵几次失之交臂,如今一南一北,又不知何日相逢了。
她一见风吹草动,立即便会想起“笑傲乾坤”,那当然是因为在她的心中,时刻都在思念着华谷涵的原故。但说也奇怪,“武林天骄”处在她的敌对地位,她也会不时地想起他来。而且每每在想及“笑傲乾坤”之时,同时也就想起“武林天骄”。
不消多久,蓬莱魔女已翻过了孤鸾山主峰,从另一边溜下,悄悄地进入桑家堡,堡中武士虽多,却没一人发现她的踪迹,正是:苦心一片何人识,为报师恩到此来。
欲知蓬莱魔女见了公孙奇之后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毒药甜言求秘籍诡谋巧计套奸徒
蓬莱魔女此次是旧地重来,路途已熟,不需多久,便找到了公孙奇的卧房,只见房中灯火通明,纱窗上现出一个人影,正是她的师兄,蓬莱魔女心道:“原来师兄还没有睡,却不知师嫂是否也在里面,怎生想个法儿引他出来才好。”心念未已,忽听得桑白虹的声音喘着气说道:“我看这药我不吃也罢,吃了也不会好的。我吃了这么多天,丝毫也没起色。”
蓬莱魔女施展绝顶轻功,倒挂屋檐,贴近窗子张望,只见桑白虹躺在床上,脸儿朝外,向着她的丈夫。她病容满面,灯光掩映之下,更显得一片枯黄。床前有张小几,几上有碗汤药,热气腾腾,想是公孙奇刚刚给她端来,等待冷却的。蓬莱魔女心道:“是了,她那日大战群雄,内伤不浅,想必是过后就大病起来了。”但也有点诧异,心想:“但她内功深厚,和我师兄也差不了多少,我师兄当日所受的伤比她更重,怎的我的师兄已经痊愈,她却病得这样沉重?”
公孙奇笑道:“虹妹,你怎的这么心急,常言道得好:病来如大山,病去似微尘。哪有这样快好的?你放心,我已经把卢大国手请来了,在他手下没有医不好的病人。”桑白虹道:“卢大国手的医术我知道他是好的,但我只怕病入膏肓,纵有仙丹也难救治了。”公孙奇道:“你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桑白虹道:“我不是胡思乱想,你想咱家自炼的大还丹,乃是最好的医治内伤的灵药,你吃了见效,我吃了却仍是病体依然,这不是我的气数当尽了么?再说,卢大国手的药,我也吃了好几天了,我真是不耐烦再吃下去了。”公孙奇道:“卢大国手说,你是伤了肝脏,大还丹虽能补中益气,却不能修补肝脏。因此他要用疏导调补的良药给你调治,不能心急,要连续吃药,再吃半个月,你就可以好了。”桑白虹道:“哎哟,还要半个月,那烦死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气!”公孙奇笑道:“我知道,你们桑家在武林称雄数十年,从没折过威风。那天,东园望、华谷涵相继而来,甚至连宋金刚这班家伙,也居然敢登门找到咱们的头上来,你心里当然是有气的。但好在半个月转眼即过,待你病好之后,咱们就去找宋金刚那班人算账,然后一个个地收拾东园望和华谷涵。”
桑白虹忽地靠着床壁,抬起身来,凝神望着丈夫说道:“你提起那日之事,怎么漏提了一个人?”公孙奇道:“谁呀?”桑白虹冷冷说道:“还有谁呀?你的师妹柳清瑶。”公孙奇道:“她那日是来相助咱们的,可并非咱们的仇人。”桑白虹道:“我知道。
但既说起那日之事,恩人仇人都该提起才是。我问你,你心里感不感激你这位小师妹?“
公孙奇道:“我这小师妹是个孤儿,我爹爹将她抚养大的,她帮我那是理所当然,说不上什么感激不感激。”桑白虹冷笑道:“哦,原来你们早已是一家人了,至亲之人,患难扶持,纯出自然,我提起‘感激’二字,这倒是我说错了话了。”公孙奇瞧她神色不对,忙道:“虹妹,你——”桑白虹道:“别忙,我再问你一句,倘若我病死了,你就该娶你的小师妹了吧?”公孙奇面色一变,随即苦笑道:“虹妹,这都是你不放心的缘故,你若能心境宽舒,病也就容易好了。”
蓬莱魔女听了,又是气愤,又是为她师兄难过,心里想道:“师嫂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在背后含血喷人,污蔑于我,哼,要不是她尚在病中,我就打她两记耳光!我师兄也真可怜,好好一个名家子弟,却被这妖女勾引私奔,一步步变得坏了。他对师嫂倒是体贴入微,帅嫂却还要这样气他。”蓬莱魔女暗暗为公孙奇感到不值,对桑白虹也就更憎厌了。
桑白虹道:“我就是放心不下。哦,这么说来,你对我并非假情假意,当真是望我病好的么?”公孙奇道:“好,我向你发誓,我对你倘有三心二意,叫我不得好死!”桑白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掩着他的嘴,说道:“好了,我相信你便是,不必发誓了。”
公孙奇扶他妻子躺下,说道:“为了教你放心,我将心事都对你说了吧。我本来要找师妹帮忙咱们报仇的,你既是不放心,我以后再也不见她了。”桑白虹道:“那又何必。”公孙奇道:“我要为你争一口气,咱们不用外人相助,也报得了仇。”桑白虹叹了口气,说道:“但求你对我永不变心,这仇么不报也就罢了。你我联手都打不过那笑傲乾坤华谷涵的,你不找师妹帮手,那除非是你回到你父亲身边,求他饶恕,再学全他的武功,但你家与我家乃是世仇,你父亲可以宽恕你,却决不会宽恕我,我知道他是不肯让我踏进你的家门,做他的媳妇的。我宁可不报仇,不愿失了你。”
公孙奇轻轻抚摸妻子的头发,柔声说道:“你放心,我怎舍得离开你呢?但我已想过了,不必求我爹爹出头,也无须请我师妹帮手,咱们就可以打败那华谷涵!”桑白虹道:“我可没有这把握。”公孙奇道:“不,咱们两家的武功若能融会贯通,何惧那华谷涵。我练了那大衍八式之后,自觉功力已增进了不少,可惜你不让我早练……”桑白虹打断他的话道:“你别怪我,我爹爹临死时候吩咐过我,桑家的武功是决不外传的。”公孙奇笑道:“女婿又不是外人,要是你爹爹在生,现在就不会这样说了。”
桑白虹道:“我就是见你侍得我好,所以这几年我已经违背了我爹爹的吩咐,传了你一些武功了。”
公孙奇笑道:“那些可算不得是什么上乘的武功。”桑白虹道:“大衍八式你也已经练了,你还想要什么?”公孙奇道:“我想练你们桑家的两大毒功——腐骨掌和化血刀。”桑白虹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想练这两门功夫?这个,这个——”公孙奇弯下腰,在妻子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柔声说道:“虹妹,我已经发过重誓了,你还不相信我么?你怕我练了你们桑家的武功,就会抛弃你么?唉,你每多烦恼,甚至弄出病来,这都是你不能放心的缘故。自们本来可以过得更快活的,只要你减少猜疑!”
蓬莱魔女偷听至此,心里很不舒服,暗自想道:“我只道他们夫妻十分恩爱,却原来彼此猜疑。夫妻本应推诚相向,师嫂却似守财奴般守着她的武功,留为缚住丈夫之用,心胸也未免太狭窄了!”又想道:“师兄也未免太没男子气了,为何要觊觎别人的武功?咱们本门的武功,绝不在桑家之下,你若然都已精通,一生便已受用不尽。又何须去练这种妖邪恶毒的功夫?”
桑白虹却似很受感动,说道:“官人,你听我说,我不是吝不肯传,只怕这两门功夫,你练了反而不利,你知我爹爹是怎么死的?”公孙奇诧道:“你爹不是病死的么?”桑白虹道:“我爹爹就是因为练这两门功夫,一不小心,败血而亡的。这两大毒功,非同小可,练的时候,危险得很。我也一直不敢练。”公孙奇道:“但咱们要打败华谷涵,就非练这两大毒功不可。你让我试试吧,也许我凭着我本门的正宗内功,可以克制得住毒性。”
桑白虹沉吟不语,公孙奇又道:“我也是为了你的缘故,试想咱们融会了两家之长,再夫妻联手,天下还有何人是咱们敌手?你也不必受人欺负了。”桑白虹神情委顿,半晌说道:“官人,你容我仔细想想好吗?这两大毒功太过厉害,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然你一定要练,我也不会吝啬,但对这练功的奥秘,我自己也未深明底蕴,先得推究一番。”
公孙奇虽然有点失望,但已知道妻子已给他说动,迟早会得到这两大毒功,眼角眉梢,也不自禁露出一丝喜色,当下端起药碗说道:“咱们只顾说话,药已凉了,你喝了吧!”桑白虹将药碗一推,说道:“且慢!”公孙奇诧道:“怎么?”桑白虹道:“我还想问你一句话,我妹妹哪里去了?”公孙奇道:“喝了再说吧。”桑白虹道:“不,我一直记挂着她,你又不肯和我说,我闷在心头,难过极了。我要你说了再喝。”公孙奇笑道:“青虹大约是追耿照那小子去了。”桑白虹道:“是谁给她通风报讯的?”
公孙奇道:“这个,这个——她精灵古怪,耳朵长着呢。我怎知她从哪儿打听到那小子的消息?”桑白虹道:“你别瞒我,是不是玉面妖狐来过咱们这儿?”
公孙奇苦笑道:“我怕你又瞎起疑心,所以没有告诉你。不错,她是来过了。”桑白虹道:“你当真没有和她勾搭?”公孙奇佯怒道:“你把你丈夫当成什么人了,这妖狐人尽可夫,你丈夫还来至于这么下贱!”公孙奇一发脾气,桑白虹反而赔笑道:“我知道你不会。但这玉面妖狐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愿意你和她来往。”公孙奇道:“她只是来找青虹的。第二天青虹就悄悄和她走了,连我也未曾告诉。”桑白虹道:“她不是只单找妹妹吧?你和她不是曾在密室里谈过两次吗?谈的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公孙奇吃了一惊,心道:“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丫鬟偷偷告诉了她?”只好说道:“没谈什么,她只是来告诉我关于耿照的消息,她知道耿照偷了咱们的大衍八式,问我要不要将耿照逮捕回来。我记得你曾说过,看在妹妹的份上,你不愿意理会这事了,我就这样告诉她。大约她因为见我不理,后来又将这消息告诉妹妹,妹妹对那小子不肯死心,就跟她走了。我怕你病中多担心事,所以没有告诉你。”
桑白虹冷冷说道:“怕还不仅仅这样简单吧?”公孙奇道:“那你以为还有什么?”桑白虹道:“我怕你受她怂恿,做出了不好的事情。”公孙奇道:“你又来了,唉,你总是不能放心你的丈夫。”桑白虹摇手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公孙奇道:“那又是什么意思?”桑白虹道:“我在担心,担心你受她怂恿,做金朝的鹰犬!”公孙奇面色一变,说道:“你真爱胡思乱想,没这回事!”
桑白虹道:“没这回事就好了。你还记得么,那回北宫黝未咱们这里,他透露口风,说是金主完颜亮想请你出山,做什么龙骑都尉,马上就给我赶跑了。我就是不愿意你做金朝的官,和北宫黝、玉面妖狐这些人混在一起!”公孙奇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
桑白虹提高声音说道:“你还有不知道的呢,我爹爹人称大魔头,他也是强盗头子。但他只不肯做一件事情,他生前对我说,什么坏事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金人的官,因为一做了金人的官,稍微有点骨气的都不会跟你了,那时你想做强盗头子也不可得了。咱们的手下,大半是我爹爹的旧部,只要他们知道你与那妖狐往来,他们也会对你离心的,所以我不单是怕你受那妖狐勾引,而是怕你坏了咱们的基业,你可得仔细想想才好。”公孙奇出了一身冷汗,说道:“虹妹你说得对,你放心,我也不会做那样傻事的。”蓬莱魔女听了桑白虹这一席话,大感意外,暗自想道:“我只道是师嫂带坏我的师兄,却原来她也有几分正气。虽说是为了本身利害,但也算难得了。”如此一想,对师嫂的恶感也就减了几分。公孙奇又端起药碗说道:“药都凉了,你可真得喝了!”
桑白虹道:“唉,我可实在不想喝。”公孙奇道:“不喝病怎会好呢?虹妹,就算是为了我的缘故,你也喝了吧!”桑白虹道“我有个奇怪的感觉,我这病是医不好了的。(公孙奇Сhā嘴道:”胡说。‘)但你既然定要我喝,那我就喝了吧。“
药碗已端到唇边,桑白虹正待张嘴吃药,忽有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只听得“叮”的一声,接着“当啷”声响,那药碗突然从公孙奇的手上掉了下来,裂成八块,汤药泼了满地,地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紫气。
这一瞬间,公孙奇吓得呆了。桑白虹道:“咦,你怎么啦?这药不喝也罢,何必难过?”她在病中耳目不灵,还当是公孙奇失手打破了药碗。
蓬莱魔女这一惊可比她的师兄更甚,她听得出那“叮”的一声,声音极为微细,乃是梅花针之类的暗器打着了药碗,但因药碗随即坠地,药碗碎裂的声音便将它遮掩过了,桑白虹闻得药碗碎裂之声方始惊起,根本就没察觉是有人用暗器将药碗打破的。
这一瞬间,蓬莱魔女当然也知道了另有个人,也似她一样,在向这房中偷伺。这人用极微细的暗器,竟打破了公孙奇手中的药碗,事前公孙奇丝毫也没发觉,连蓬莱魔女也是事发始知另有一人在暗中埋伏,这人武功之高,那也就可以诅见了。“谁人有如此武功,他为什么要打破药碗?”“以那人的武功之高,他若要用梅花针偷袭,尽可射人公孙奇的|茓道,但他只是打翻药碗,可见用意只是在阻桑白虹吃这碗药。为什么?哎呀,莫非……”蓬莱魔女心念电转,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情,但想至此外,己不敢再想下去,她可得先看看这是个什么人?当下立即一个“鹞子翻身”,从“珍珠倒卷帘”的姿势变为“一鹤冲天”,飞身上了屋顶,夜色迷蒙,星光黯淡,哪里看得见什么人影?就在这时,桑白虹已在叫道:“外面有人!”挣扎欲起,公孙奇蓦然一醒,心神稍定,倏的一个转身,长袖一挥,扑灭了那层淡淡的紫气,立即破窗而出。桑白虹诧异万分,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这是什么原因?他为什么如此惊恐?”要知公孙奇并非初出道的雏儿,他是屡经大敌的江湖上一流人物,即使发现有敌人来到,也不该如此惊慌的,而且他也没有向妻子交代一勾话,就匆匆破窗而去,这也令得桑白虹多了一层思疑。
当下,桑白虹就挣扎下床,察看究竟。
按下桑白虹慢表,且说公孙奇追出来的时候,蓬莱魔女已藏到一块假山石后。她是想等候那另一个人出来,而且她也不愿引起桑白虹的猜疑,故而不想在这时候便与她师兄会面。
公孙奇跳上那座假山,周围一望,不见有人,却也并不声张,一溜烟就跑了。他料想不到蓬莱魔女就藏在一块假山石后。
蓬莱魔女伏地听声,辨出了师兄所走的方向,待他走了一会,这才施展绝顶轻功,向那个方向追踪,远远的只见师兄的背影走进一间房子。
这是公孙奇自己的书房,他点燃灯火,翻开抽屉,翻出了一本子抄的小册子,纳入怀中。这是他十年来偷学到的桑家武功,最近所得的“大衍八式”也在其内,只因这些武功乃是东鳞西爪,并非连贯起来的整套东西,因此他要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加以整理,仔细琢磨。因而这本册子,不单纯是他所偷学的武功的记载,其中也有他自己的研究心得。
蓬莱魔女借石障形,从后窗偷望进去,只见她的师兄绕室彷徨,似乎正有重大的心事委决不下。原来公孙奇此际正在寻思:“白虹是用毒的大行家,她若起了疑心,定然能够发现。唉,刚才我为什么不即杀了她?”他突然起了杀机,自己也觉碍有点吃惊,随即想道:“我怎么可以有这个念头?她究竟是我的妻子,而且我若是下手杀她,这可就要声张起来了,这堡中多半是她父亲的旧人,事情发作,我虽不惧,但我在这里的基业可就要毁了。何况还有两大毒功的练功秘诀,我也还没有到手。”想起了这两大毒功,他不知不觉地喃喃自语,说出声来:“我走呢还是不走?”原来他作贼心虚,一怕桑白虹发现他的阴狠手段,二怕刚才打碎他手中药碗那人乃是桑白虹暗中埋伏窥伺他的人,事情已然发作,他在这堡中是站不住脚的了。但随即又想道:“不对,这人的武功十分高强,只有在我与白虹之上,堡中诸人,谁有这样本领?”“嗯,这也难说,她父亲是一代武学大师,往来的朋友,焉知没有本领极强的人物?说不定是她哪位世交叔伯,一向隐藏身份,在这堡中,连我也不知道?今晚他已经识破我的汁谋,出头示警。”公孙奇不断寻思,疑神疑鬼,既不敢回去杀桑白虹,又怕刚才打破他药碗那人,追来与他算帐,而且即使那人不来,他也料想事情定会发作,他妻子决不肯与他甘休,左想右想,彷徨无计,终于还是决定一走了之。就在他准备开门的时候,忽听得门环轻轻碰了两下,那是有人在外面敲门,公孙奇大吃一惊,喝道:“是谁?”把门拉开,藏在门后拔剑出鞘,准备那人一踏进来,他在门后一剑就刺过去。哪知那人进来只说了一声:“是我!”公孙奇这一剑登时刺不出去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
公孙奇抹了一额冷汗,Сhā剑入鞘,说道:“师妹,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倒把我吓了一大跳!”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个惊。
你作了什么亏心事了?“公孙奇道:”哦,刚才发梅花针的那个人就是你么?“心中又惊又喜,暗自想道:”师妹决不会是白虹暗中埋伏来窥伺我的,只要不是白虹的人,那我就不用害怕了。
从日前之事看来,师妹对我也似乎并非全无情意。“
蓬莱魔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的师兄,追问道:“你给师嫂吃的是什么药?”公孙奇讷讷说道:“是补中益气汤。”蓬莱魔女双眉一竖,冷笑说道:“你休骗我,补中益气汤泼在地上,会有一层紫气的么?”公孙奇把心一横,说道:“师妹,你已然识破,我也不妨对你直说,那不过是汤药中加上一小撮闽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失声叫道:“闽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这还说不是毒药么?”
闽南桃花溪在武夷山的九疑谷,遍地桃花之外,溪畔还有野生的茉莉,溪水蕴藏有机花瘴,毒性甚烈,茉莉根受溪水的滋养,也含有毒质。但经过了百年之久,瘴气都已去尽,研成粉米,无色无味无臭,即使是用吸毒的至宝玉蟾蜍来验,也验不出它是毒药。而且因为经过了百年,毒性已减,只能慢慢致人于死,死后也无丝毫中毒的迹象。宋代开国之初,宋太宗就曾用这种毒药暗吉了后蜀降王孟旭,其后秘密流传于外,许多人都知道了。所以蓬莱魔女虽然不是使毒行家,也曾听过“闽南桃花溪百年茉莉根”这个毒药的名字。
公孙奇尴尬笑道:“我并不是想要她性命,这茉莉根是慢性毒药,她内功造诣甚深,不会就死去的,我只要得到她那两大毒功,我就不会再用此药了。”蓬莱魔女道:“要是她始终不将那练功秘诀交出来,那你不是要继续用药,把她毒死了?再说,她中毒已深,即使你停止用药,那她也要长年卧病在床,不能复起了。”蓬莱魔女把公孙奇问得哑口无言,他原来的打算,实在就是这样。
蓬莱魔女冷笑道:“你使用这种慢性毒药,然后再假情假意地服侍她,原来就是要骗取她的武功?”公孙奇道:“她是用毒的大行家,用这种毒药,才不至于给她发觉。”蓬莱魔女哼了一声说道:“还有,你还想继续役使她父亲的旧属,称霸江湖,所以必须让她死后,尸体上毫无中毒的迹象,这才能使得她的部下不起疑心,仍然跟你?”公孙奇给他说中了心事,只好默不作声。
蓬莱魔女毛骨悚然,想不到师兄如此恶毒,又是伤心,又是愤激,心想:“我只道师嫂不是好人,却原来师兄比她更坏百倍!”公孙奇忽道:“师妹,你不知道,我实在后悔得很!”蓬莱魔女道:“你后悔什么?”
公孙奇道:“我悔不该当年离开你们,和这妖妇私逃。”蓬莱魔女本来也是一直把桑白虹当作“妖妇”的,但此时此际,这“妖妇”二字出自公孙奇之口,她听来却是刺耳非常,心里大大不以为然,不禁勃然作色,说道:“师嫂对你实在是情深义厚,你怎么可以这样骂她?好坏你们都做了一场夫妻,你就连这一点夫妻之情都没有了么?”
公孙奇嘻皮笑脸他说道:“师妹,你不知道,我本来不打算和她做夫妻的。我当年血气方刚,受不了她的狐媚手段,被她勾引私奔,现在是越想越觉不值。我只说一件小事给你听,你也会感到可笑了,她年纪本来比我大,但她却一直要我将她唤作‘虹妹’。你说可笑不?哼,不瞒你说,我早就讨厌她了!”蓬莱魔女心道:“你不知道,我听了你这话,我也是多么讨厌你!”
但因公孙奇毕竟是她师兄,她还在想怎样好言相劝,而不愿即时破脸。
公孙奇机灵之极,察觉师妹面色不对,又叹口气道:“我娶了这个妻子,弄得我有家难归,爹爹不认我作儿子,师妹,你和我的情分也断了。唉,想起咱们从前所过的日子,你叫我怎不悔恨,怎不伤心?”说着,居然掉下两滴泪来。
蓬莱魔女本已对师兄充满恶感,但听了这一番话,想起师父对自己的恩情,而师父又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禁也起了凄恻之情,当下说道:“师兄,师父虽然不满意你做的事情,表面上虽然是口口声声不认你做儿子了,但他老人家心里却还是挂念你的。他一喝醉了酒,就会叫你的名字,这是我知道的。师兄,你若痛改前非,我一定给你向师父说情,连师嫂也一起接回去。
至于我,我是一向把你当作师兄的。“
公孙奇苦笑道:“多谢师妹,师妹,我知道你对我好,只要咱们的情份还在,那我也没有这么伤心了。但你说把、把那贱人也接回去,那就不必了。你想,事已如斯,我和她还能再做夫妻吗?师妹,只要你还是象往日一样对我,我马上就跟你走。
她的什么毒功秘诀,这里桑家堡的基业,我统统都可以不要了!“
蓬莱魔女听出他话里有话,怔了一怔,蓦地变色,说道:“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奇笑道:“师妹,你是绝顶聪明的人,你还不明白?我把那闽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弄来,给你师嫂吃,一半的原因也是为了你啊!”
蓬莱魔女气得说不出话来,正要发作,忽听得外面似有脚步声响。公孙奇吃了一惊,作乎势指那书橱,示意叫蓬莱魔女暂避一避。蓬莱魔女心想:“我且看来的是谁?”当下就依从公孙奇的意图,躲到书橱后面,外面已轻轻响起了敲门声,公孙奇道:“来啦!”手心里捏着一根毒针,便去开门。
公孙奇只道是妻子前来问罪,心中打定主意:“我且先听听她来意如何,要是未曾发觉,我就找个藉口,解释刚才之事,再骗她那两大毒功的神功秘诀;要是她已经发觉,知道我在她汤药中加上了闽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哼,哼,那就没话好讲,只能将这根毒针刺进她的天灵盖了。舍弃这里的基业虽然有点可惜,但得了师妹,一切都可以补偿了。师妹比她貌美,比她高强,师妹又是绿林领袖,比桑家堡这点基业更是大得多。好,一意这么办了。”他想得如意,似乎十拿九稳,师妹定然从他。
一切都可以在所不顾。但,虽然如此,他和桑白虹毕竟是做了将近十年的夫妻,一旦要下毒手,他捏着毒针的那只手,仍是不禁微微颤抖,手心也淌出了冷汗。
公孙奇轻轻把门拉开,只见一个披着白狐裘的女子走进门未,笑道:“公孙奇,原来你躲在这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公孙奇怔了一怔,道:“原来是你,你怎么又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玉面妖狐连清波。蓬莱魔女躲在书橱后面,暗暗欢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好个妖狐,这次可是你自投罗网,逃不脱我的手心了。且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看看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
连清波格格笑道:“你以为是谁,你不说我倒忘了,我上次是几时来过的?”公孙奇皱眉说道:“我可没工夫和你说闲话!”
连清波道:“好大的架子,翻脸就不认人了么?喂,我当真是忘记了咱们几时会过的了,你不可以告诉我么?”
公孙奇背向书橱,料想蓬莱魔女瞧不见他的面部表情,便连连向连清波打了几个眼色,示意屋内有人,叫她赶快走开,同时心里又很奇怪:“她怎的尽是找些闲话来说?她是个精明仔细的人,上次几时会面她怎的也会忘记?就是忘记了也没什么打紧,为何老是发问?”当下只好说道:“我也不很记得清楚,大约是上月十二、十三吧!”
连清波竟似不懂他的眼色,说道:“好,那么已过了一个多月了,咱们上次商谈之事,你已经准备好了没有?”公孙奇道:“什么准备好了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又接连打了两个眼色。连清波道:“你想想看,我上次和你说的什么?”公孙奇恼道:“你真是无理取闹,快走,快走!”
连清波反而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说道:“我好辛苦才来一次,哪有这样容易走的?你放心,我周围巡视过了,外面没有人。你赶快说吧,你把准备好的计划告诉我,我马上就走!”公孙奇气得七窍生烟,心里骂道:“你号称妖狐,怎的这样愚蠢,连我的眼色也会意不来?哼,你是真的愚蠢呢,还是有心要我出丑?”
公孙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清波,你知不知道。
我的妻子正恼你呢,她的病已经好了!“用意是要把连清波吓走,哪知连清波双眉一竖,仍是坐着不动,却冷笑说道:”我知道她是个醋娘子,但我来得光明正大,怕她何来?哼,你要是怕她,那你就更不宜拖延时候了,快快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我好回去复命,你也可以省了嫌疑。“
公孙奇道:“你知道她为何恼你?她恼你怂恿她的妹妹出走,要找你算账呢!什么计划不计划的,我全不懂,我只知道你上次到来,为的是要青虹和你去找那姓耿的小子,这件事我倒是无可无不可,但我的妻子却是大不高兴。你可得当心点儿,惹翻了她,我也没法保护你的。”心想:“我已经说得这样明显了,难道她还不会意吗?”公孙奇这番话也是有心说给蓬莱魔女听的,好撇清他与连清波之间的关系。
哪知连清波依然还似不懂,说道:“那个姓耿的小子,他的事我才管不着呢!”公孙奇跺脚道:“你不是来通风报讯,叫青虹去将耿照捉回来的吗?她碰着了耿照没有,为何不与你一同回来?”连清波面向书橱,蓬莱魔女从缝隙偷看出来,见她的面色,倒似是怔了一怔,这才支支吾吾他说道:“晤,不错,不错,青虹是追那姓耿的小子去了,她武功高强,不用我帮她手。所以我和她出了商河县境,我就让她独自去了。”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不要节外生枝,咱们话回正题吧。你不是说要投效朝廷,但因为时机未到,北宫黝的意思,也只是要你暗中出力吗?北宫黝想知道你的计划,叫你详细地回报他!”蓬莱魔女听到这里,疑心大起。第一,连清波分明是在济南途中见过耿照,还骗了耿照,救了那个被俘的军官。桑青虹也分明是和连清波一同到了济南的。第二,北宫黝破擒,她在济南,不该不知道,怎的还说了北宫黝等着回报?心里暗自寻思:“她的话中露出许多破绽,都与事实不符。我师兄既是与她同谋,她在我师兄面前,还用得着说假话吗?还有,听她一路说来,似乎在想套取我师兄的口风,这又是什么道理?她和师兄的对答之间,也有许多不接头的地方。咦,真是古怪,叫人猜想不透。晤,玉面妖狐,著名狡猾,莫非她已知道我躲在这儿,有意说出一些假话?”但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个猜想,也还是有几点站不任脚,连清波若是察觉有人埋伏房中,何以还流连不走?而且她也不该,老是迫公孙奇说出什么计划,难道不怕泄漏了秘密么?蓬莱魔女心细如发,旁观者清,听出他们的对答有许多不接头的地方。
公孙奇虽是聪明,但因他心中焦急,恨不得连清波早走,却未曾发觉她话中的破绽。
公孙奇思疑不定,心中想道:“难道北宫黝当真是等着回音?但她上次和我密谈,却是压根儿未曾提过北宫黝的,怎的平空多钻出一个人了?哼,岂有此理,我的身份在北宫黝之上,我即算投顺朝廷,也只有金主完颜亮才配管我,他北宫黝是什么东西,也想骑在我的头上,以顶头上司自居?”原来连清波上次来做说客,拉拢公孙奇归顺金朝,是奉了金国御林军统领檀道清之命,还带了金主完颜亮的“密诏”,以金主完颜亮的名义来进行的。要他暗中效力,剪除绿林中抗金的豪杰,并在金兵大举侵宋之时,由他去攻袭两股义军的山头,表面上装作是绿林火并,实际是牵制义军的兵力,使他们不能“扰乱”金兵的后方。事成之后,金主完颜亮默许公孙奇在山东自立为王,金国官军与他可以订立互不侵犯之约。
连清波上次是直接传达完颜亮的“御旨”,公孙奇觉得完颜亮很看重他,欣然答允。但这次连清波却说是奉了北宫黝之命,来向他索取什么“计划”,这就等于无形中降低了公孙奇的身份,公孙奇自是大不高兴,心中想道:“北宫黝是什么东西?他不过是完颜亮的一名御前侍卫,也配给我下令?他的把兄东海龙我尚且不放在眼内,难道反而要向这条北芒狗卖帐?”
公孙奇想至此处,不觉晴晴恼怒,这时连清波的眼光正注视看那个书橱,公孙奇心头一动,随即想道:“我师妹是北五省绿林盟主,只要她肯嫁我,我一样可以自立为王!”原来公孙奇此人野心极大,但求能称霸绿林,占据一方,随心所欲,事齐事楚,他倒并不在乎。
连清波见他沉吟不语,说道:“怎么,难道你不信任我么?”公孙奇疑心忽起,寻思:“上次她只是说完颜亮许我便宜行事,官军可以在暗中帮我一把,让我可以吞并其他山寨。至于什么详细计划,她可并没有要我呈报。那样的机密大事,她都可以与我商量,她又是有完颜亮‘密诏’的,我怎会不信任她?”他人极聪明,登时从连清波这一句话看出破绽。
当下公孙奇冷冷一笑,说道:“你是要我捉拿耿照的计划么?青虹已经去追踪了,我再添多几个人帮他追捕就是。这个,北宫黝也要知道吗?”
连清波诧道:“你说什么?”公孙奇道:“你上次和我谈的,不就是这个计划吗?”连清波更是惊诧,说道:“我说的是关于你投顺朝廷的事情!”
公孙奇道:“你哪里说过这种事情?我公孙奇打家劫舍,坐地分赃,也不知什么朝廷不朝廷的?哼,你究竟是什么人?到这里胡说八道!”
连清波叫道:“你说什么?你想想看,你有没有弄错?”公孙奇道:“我说你才是弄错了,跑到这儿胡说八道!”连清波站了起来,退后一步,厉声说道:“哦,原来你是压根儿没有归顺朝廷的意思!”公孙奇道:“你再罗嗦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他说这两句话的时候,悄悄地对连清波又使了个眼鱼,原来他的心思未定,要知他虽然自己觉得七八分把握可以获得师妹,只要获得师妹,他就可以完全不理会连清波,不必走连清波给他安排的道路,但毕竟师妹还没有答应嫁他,他心里还想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因而也就不想对连清波太过绝情。他一面作势要驱逐连清波,一面给她打个眼色,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连清波忽地笑道:“哦,这么说来,或许倒真是我弄错了。
你既然没有投顺朝廷之意,那我只好走了。“
蓬莱魔女躲在书橱后面,听到此处,也是思疑不定,暗自寻思:“原来我的师兄虽然误入歧途,与这妖狐也有来往,却倒还不是叛国投敌!但这又焉知不是他们故意一唱一和,有心在我的面前说的假话。”这时连清波正要跨出房门,蓬莱魔女岂能容她就此走掉?蓦地一声冷笑,从书橱后面出来,冷冷说道:“玉面妖狐,你看看我是谁,你还想跑得了吗?”
在蓬莱魔女意料中,这玉面妖狐一见是她,定然惊惶失色,哪知连清波的态度却大出她意料之外,只见她在门口立定,“噗嗤”一笑说道,“你是桑家嫂子吧?我早知道你躲在这里了!我又没有勾引你的丈夫,你干嘛要发这样大脾气。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该知道我是为了正事来的吧?公孙大哥,你是否瞒着嫂子的?好,嫂子你既俄出来了,那咱们就机明来说吧,我先想问你一句,你丈夫不肯投顺朝廷,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的主张?”
连清波竟然把蓬莱魔女误认作公孙奇的妻子桑白虹,蓬莱魔女初是惊诧,继之恼怒,只道玉面妖狐故意戏弄十她,气得满面通红,一声喝道:“好个妖狐,你死到临头,还敢对我污言秽语,我先把你宰了!”声到人到,拂尘一展,立即便向连清波当头罩下!
连清波这才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你不是……”话犹未了,只觉一股劲风,已是迎面扑来,连清波衣袖一拂,荡开了蓬莱魔女的拂尘,但听得“嗤嗤”声响,虽是荡开了蓬莱魔女的拂尘,但她的衣抽也已给抑尘撕成片片,一条欺霜赛雪的玉臂上起了十几道血痕!双方交了这招,连清波固然是心头大震,蓬莱魔女也是诧异非常!
要知蓬莱魔女与玉面妖狐是曾经交过一次手的,蓬莱魔女对这敌人的武功深浅,知得清清楚楚,玉面妖狐的武功虽然不弱,比起她来,毕竟还是相差很远,但现在玉面妖狐居然能用衣袖荡开她的拂尘,这可就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虽说这一招也还是连清波吃了大亏,但比之上次交手,却不知高明了多少了!蓬莱魔女大为诧异:“想不到隔别不过半年,这妖狐的武功竟尔精进如斯!”
蓬莱魔女见玉面妖狐武功了得,大是今非昔比,不敢怠慢,出招更狠,暗运内力,拂尘闪电般地扫去,尘尾根根竖起,恍如千百根利针,根根向玉面妖狐刺下。公孙奇吓得慌了,连忙叫道:“师妹手下留情,放过她吧!”
但见拂尘过处,声如裂帛,玉面妖狐的另一条衣袖又已化作了片片蝴蝶,随风飞舞,剩下了两条肤光如雪的臂膊,已无衣裳遮蔽。蓬莱魔女冷笑道:“师兄,你还替这妖狐讨饶?这妖狐为虎作伥,到处残害我大宋英豪,今日撞在我的手上,我不将这妖狐宰了,难消我心头之恨!”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招又已发出,连宝剑也拔了出鞘,左手拂尘,右手长剑,同时齐下杀手!
连清波忽地叫道:“你,你弄错了!……”可是她的活声未了,蓬莱魔女的剑尖吐出一缕青光,已刺到她的背后。连清波一个“细胸巧翻云”,在间不容发之际,箭一般地射出门外。但饶是她身法如此迅速,也不过仅仅避开了蓬莱魔女的剑招,左臂光滑的皮肤上却又已添了十几道血痕,骨头都给拂尘扫得隐隐作痛!
玉面妖狐逃得快,蓬莱魔女也追得急,两人几乎是首尾相衔,如影随形,霎眼之间,蓬莱魔女的剑尖又已指到她的背心。
这玉面妖狐的武功也真不弱,就在蓬莱魔女的剑锋堪堪要刺中她身体之际,她反手一格,“当”的一声,竟把蓬莱魔女的青钢剑架住,她手中业已多了一样兵器。
这是一支笛子,笛身用名贵的建漆漆得鲜红夺回,在月光中可以瞧见人影。上面刻有刀法精细的春山牧牛图、牧童、横笛、青山、云树,在月光下也隐约可见。画的线条嵌成石绿色,题字嵌成赤金色,笛尾是一段象牙,使整支笛子显得十分古雅。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道:“这支笛子可是人间罕见的宝贝!如此古雅的笛子,只合在高人隐士的手中,这妖狐用来当作兵器,却是大大的不配了。”
但更令得蓬莱魔女吃惊的却还不是这支笛予本身,而是她的精妙招数,她把这支短笛使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居然有若流水行云,毫无粘滞,招招都是指向对方的要害|茓道,瞬息之间,连拆了蓬莱魔女的九招十七式!
最最奇怪的是:玉面妖狐的点|茓家数竟是与“武林天骄”颇为相似,不过一个用的是箫,一个用的是笛而已。这种奇妙的点|茓神招绝非半年之内所能学会,蓬莱魔女奇怪极了,不禁想道:“上次在天宁寺废墟之战,这妖狐与我生死相搏,何以不使这套功夫?当时她已有性命之忧,论理是该使出自己最得意的本领才对。还有,她从前用的兵器乃是青剑红绸,现在却改用一支笛子,兵器的性质,也是毫无相似的地方。”同是一个玉面妖狐,武功却是前后判若两人,饶是蓬莱魔女绝顶聪明,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蓬莱魔女把心一狠:“管它这么多,她是玉面妖狐,总没有错!”正要痛下杀手,忽地想道:“她刚才为什么说我弄错了?”
随又想道:“这妖狐狡猾非常,我斥她为虎作怅,她大约是还想狡辩。哼,你这妖狐骗得别人,可骗不了我!任你如何狡猾,今日也是要取你性命的了!”要知连清波的来历,蓬莱魔女虽然还未完全清楚,但她的恶迹,蓬莱魔女已是查悉甚多,今晚又亲见她来充当说客,口口声声要公孙奇投顺金朝,对这“妖狐”的说话,蓬莱魔女还焉能相信半分?当下心意已决,再也不去琢磨连清波的那句说话,立即痛下杀手。
连清波的点|茓招数虽然奇妙,毕竟还是不如蓬莱魔女。蓬莱魔女一发了狠,天罡尘式、柔云剑法,同时展开,一刚一柔,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连清波的笛子点不到蓬莱魔女身上,蓬莱魔女的长剑却是欺身直进,招招紧迫,越来越见凌厉,不过片刻,连清波全身都已在她的拂尘与剑光笼罩之下,进既不能,退亦不得。
公孙奇赶了出米,看得胆战心惊,但却已不敢再为连清波讨饶,就在此时,只听得蓬莱魔女大喝一声:“着!”拂尘一裹,连清波的那支笛子脱手飞出,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的剑尖已指到了她的心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性命俄顷之间,忽听得“叮”的一声,不知何处飞未一粒石子,竟把蓬莱魔女的剑尖荡歪少许,连清波身法何等快疾,趁此稍纵即逝的时机,一个“倒踩七星”,倒纵出一丈开外。
蓬莱魔女心头一凛,喝道:“好呀,原来你这妖狐还有同党!”话犹未了,只见一条黑影,倏然而来,已是拦在她与连清波之间。蓬莱魔女唰的一剑刺去,那人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咱们今日又在这里遇上了!”蓬莱魔女在瞬息之间,疾攻七招,那人竟是兀立如山,丝毫未动,蓬莱魔女这时才看得清楚,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与她在泰山玉皇顶上交过手的那个“武林天骄”!正是:造化弄人缘未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来何汹涌须挥剑去尚缠绵可付箫
蓬莱魔女气往上冲,喝道:“好呀,又是你!”上次给他救了金主完颜亮,这次又给他救了玉面妖狐连清波,两次都是功败垂成,坏在武林天骄的手里,蓬莱魔女自是气恨之极,一认出是武林天骄,立即痛下杀手。
蓬莱魔女深知武林天骄的本领高强,这一招几乎是使出浑身的本领,与他相拼。只见她尘剑兼施,拂尘散开,万缕千丝,宛如在武林天骄的头顶撤下一张大网;青钢剑也同时刺出,其直如矢,迳取武林天骄胸口的“璇玑|茓”。这两招同时并用,乃是“天罡尘式”与“柔云剑法”的精华所在,端的是奥妙之极,威力无穷!
武林天骄竟是依然神色自如,笑道:“上次我一曲未终,殊属遗憾;今日有幸重逢,你再听我吹一支曲子如何?”洞箫凑到口边,一声清越的萧声飞了出来,气流激荡,把蓬莱魔女的拂尘吹了开去,随即听得“当”的一声,蓬莱魔女的青钢剑砍中他的玉萧,也给他的玉箫弹开了。
武林天骄的玉箫没有离开他的口边,但蓬莱魔女狂风暴雨般的剑招,竟给他随意挥洒,一一化开,每一剑都恰恰给他的玉箫挡住,他的玉箫家数虽是与玉面妖狐的古笛家数同源,差异不大,但他运用的神妙,功力的深厚,却不知比玉面妖狐高出多少倍,蓬莱魔女可以制伏玉面妖狐,对武林天骄却是一筹莫展!武林天骄不但挥箫拒剑,举重若轻,而且箫声也从未间断,蓬莱魔女的拂尘被他吹得尘尾飘飘,缕缕散开,“天罡拂尘三十六式”施展开来,已是不成招式!
武林天骄吹的乃是唐诗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这首歌很短,总共只有四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凄怆激越,当真是响遏行云,令人不知不觉之中受了箫声的感动,蓬莱魔女大吃一惊:“想不到他的箫声还有这许多妙用!”连忙强摄心神,正拟再施展生平所学,与他一决雌雄,武林天骄已吹到最后一个高音,忽然拔了一个尖儿,似一根钢丝抛人天际,蓬莱魔女不觉心头一震,说时迟,那时快,武林天骄已突然反守为攻,玉箫挥舞,忽地在一招之间,遍袭蓬莱魔女的奇经八脉,蓬莱魔女迫得使出“登云纵”的绝顶轻功,平空拨起,一个倒翻,向后方纵出了三丈开外,虽然是避开了武林天骄这一击,但高手过招,给敌人迫得一退三丈,已经可以说得是落败了。
蓬莱魔女一片茫然,但那武林天骄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后退,他也像蓬莱魔女那样,就在那瞬息之间,也突然使出了“登云纵”的绝顶轻功,一个倒翻,向左斜方倒纵出三丈开外,恰恰落在公孙奇面前,玉箫一个盘旋,竟似闪电般的手法,突换向公孙奇点到!
公孙奇家学渊源,他的父亲公孙隐乃是武学奇才,只有桑白虹的父亲桑见田在时,能与他抗手,虽说公孙奇因与桑白虹私奔,未曾尽得他父亲的衣钵真传,但所具的一身上乘武功,已是非同小可。与桑白虹成亲之后,桑家的武功秘奥,他也略有所窥,尤其是最近又学了桑家的“大衍八式”,融合了两家之长,武功更是大大地精进了。
“武林天骄”闪电般地攻来,却也未能将公孙奇立即点倒,就在武林天骄的玉箫堪堪点到他胸口的时候,只见他身形一仰,腰向后弯,脚跟一旋,王箫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门扫过,陡然间一缕青光飞起,只听得“当”的一声,他已拔剑出鞘,格开了武林天骄的玉箫。他闪招、拔剑、长身、还击,四个动作,一气呵成,武林天骄也不禁暗暗赞了一个“好”字,心想:“他的武功虽还比不上他的师妹,但在武林中能胜过他的恐怕也只是有限的几个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武林天骄挥舞玉箫,已把公孙奇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闭,公孙奇虽不至于在数招之内见败,但全身|茓道,都已在武林天骄卷起的千重箫影笼罩之下。
公孙奇又惊又急,连忙叫道:“你弄错了!连姑娘是,是……”他心想这“武林天骄”在他师妹剑下救了连清波的性命,当然是连清波这一边的人,他正想向武林天骄说明连清波是他的朋友,话犹未了,武林天骄已是“哼”了一声,冷笑说道。
“你才弄错了,在你一身武功,却不学好!”他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就在这说话的时间,他的玉箫已Сhā进了公孙奇剑光封锁的圈子,直指到了他胸前的璇玑|茓,公孙奇哪里还能分神说话,连忙横剑护胸,瞬息之间,玉萧金剑,已碰击了十七八下!公孙奇虎口酸麻,眼看就要遮拦不住。
蓬莱魔女正想上去帮她师兄,忽听得一声惊呼,在花树丛中,突然现出一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公孙奇的妻子桑白虹。
武林天骄摇了摇头,说道:“嫂子,公孙奇如此对你,你还怜惜他么?”桑白虹指着公孙奇骂道:“怪不得我的病迟迟不好,原来是你存心害我,竟然在我的汤药中放下了闽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好在我命不该死,倒要看看你这副黑心肠是怎么生的!公孙奇叫道:”娘子,念在——“底下那”夫妻之情“四字来曾出口,又已被武林天骄的攻势迫住,只能全神招架了。桑白虹冷笑道:”我若不是念在夫妇之情,早已任凭恩公将你杀了!“蓬莱魔女听得桑白虹对武林天骄称作”恩公“,颇为诧异,她这时也已看得出来,武林天骄的攻势虽然凌厉,却仍是手下留情,并无取公孙奇性命之意。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是了,我在孤鸾山上所见的那个影子,以及刚才用暗器打碎药碗的那个人,原来就是这武林天骄!他本来就不是想取我师兄性命,而只是为了救我师嫂来的。但他却怎么会知道我师兄蓄意谋害师嫂呢?是偶然撞上的呢还是有心来的?”
武林天骄道:“好,他是你的丈夫,我不便越俎代庖,随你怎样处置他吧!”桑白虹恨声说道:“我不要这样的丈夫,从今之后,我只当是他死了!”走上前去,“呸”的啐了公孙奇一口。恨恨说道:“公孙奇,你好,你好!”接着噼噼啪啪,连打了公孙奇四记耳光!公孙奇被武林天骄的攻势迫住,那一口唾涎和四记耳光,全都不能闪开。
蓬莱魔女心道:“以师兄的所作所为,受这四记耳光,责罚还是轻了。”本来以她的本领,若与师兄联手,尽可胜得武林天骄,也尽可拦得住桑白虹,免使他的师兄受辱,只因她也不齿师兄所为,故而袖手旁观。
桑白虹打了丈夫四记耳光,回过头来,忽地对蓬莱魔女冷笑:“丈夫我不要了,这桑家堡我也不要了。你要是欢喜你的师兄,我就都送了给你吧!”长袖一挥,扭头便走。蓬莱魔女又羞又气,追上前去,叫道:“师嫂,慢走!我不是你所想的这样的人,你听我说。”话犹未了,桑白虹已在骂道:“谁是你的师嫂!”双袖一扬,一团彩色的烟雾从袖管中飞出,蓬莱魔女知她是个使毒的大行家,虽然不惧,却也不能不立即避开。星光黯淡,烟雾弥漫,桑白虹的影子已在烟雾中消失。
远处忽有笛声传来,音细而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武林天骄道:“好,咱们一同走吧!”将洞箫凑到口边,也吹了起来,与那笛声相和。
蓬莱魔女心道:“看来这武林天骄并不全是坏人,但他却是玉面妖狐的同党,是金主完颜亮的保镖。这就是我的敌人了!”
这时武林天骄已放开了公孙奇,向着桑白虹所走的方向追去。蓬莱魔女飞步赶上,挺剑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武林天骄箫声不断,却加快了脚步,蓬莱魔女起步在后,追不上他,距离越来越远,只听得他洞萧吹奏的乃是当代词人陆游的一道“沁园春”词,词道:“孤鹤归来,再过辽天,换尽旧人。念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戴酒园林,寻花巷陌,当日何曾轻负春。流年改,叹围腰带剩,点鬓霜新。交亲散落如云,又岂料而今余此身。……”一曲未终,人影已是杳然,余音袅袅,细若游丝,也几乎听不见了。蓬莱魔女一片茫然,心道:“这是他藉此词而自诉身世心事吗?”
公孙奇神情沮丧,在月光下更显得脸色发育,蓬莱魔女对他是又气又恼又有几分可怜,回头说道:“师兄,你知道错了么?”公孙奇举起袖子,抹掉了脸上的唾涎,恨声说道:“我早已知道错了,我错在不该娶这妖妇。哼,此仇不报,何以为人!”蓬莱魔女气往上涌,双眼一瞪,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还要报仇!
你要报什么仇?你下药害你妻子,若说报仇,应该是师嫂向你报仇!“
公孙奇吃了一惊,心道:“槽糕,我只道这小师妹心里是喜欢我的,不料她也帮起那贱人来了。却不知她这话是否出自真心?”偷偷望过去,只见蓬莱魔女那两道目光,有如寒冰利剪,冷峻非常,公孙奇只感到一股凉意直透心头,从蓬莱魔女这充满责备的目光,不需她再说半句,公孙奇已知道师妹是极之不齿他的所为了。
公孙奇蓦地想起一事,说道:“师妹,你只道我对不起她,却不知她也对不起我!”蓬莱魔女道:“她有什么对不起你?要不是她阻住武林天骄,你今晚已有性命之忧!她打的四记耳光,你自己想想,是该打不该?”公孙奇又羞又愤,但为了要获得师妹的同情,只好强忍怒气,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苦笑说道:“师妹,夫妻之间打打骂骂,本来也属寻常。但她打我耳光,却是打给别人看的,哼,我明白她的用心。”蓬莱魔女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奇忽地移转话题,说道:“你可知道那武林天骄是什么人?”蓬莱魔女本不满意他移转话题,但这武林天骄的来历,却是她长久以来渴欲知道的,不禁问道:“你这么说,敢情你知道他是谁了?”公孙奇双眉一竖,咬牙说道:“从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这武林天骄就是那贱人旧日的情郎!”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连忙峭声斥道:“住口,你怎可如此含血喷人?师嫂对你是情深义重……”公孙奇谈淡说道:“师妹,你的武学造诣在我之上,难道你看不出那武林天骄的家数么?”
蓬莱魔女又是一怔,问道:“怎么?”公孙奇道:“武林天骄的家数脱胎自桑家的上乘武功,其中有几招就是从大衍八式变化来的。”蓬莱魔女见过桑白虹的武功,也见过耿照所用的大衍八式,刚才已略有所疑,此时听师兄这么一说,不由得心里想道:“确是不错。但经过武林天骄的变化运用,却是比桑家的原来武功高明多了。倘若这武林天骄当真是大魔头桑见田的弟子,那么得这大魔头衣钵真传的,就不是师嫂而是这武林天骄了。”当下间道,“他们的家数相同,这又怎么样了?你怎可据此就推断他们之间有什么私情?”
公孙奇冷笑道:“师妹,你瞧这武林天骄的相貌,是不是像个胡儿?”当时在中国的北方,汉胡杂处,彼此通婚,汉人胡人,本不容易分别,但蓬莱魔女从北宫黝的口中,早已知道武林天骄是金国武士引以为荣,最最崇拜的人物,而且他又曾经暗中保护过金主完颜亮,当然是金人无疑。当下说道:“不错,他本来是个胡儿,还用说么?”公孙奇道:“看呀,如此说来,他怎会是我岳父的门下?我民父虽然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但他一生却是痛恨金人的,他生前曾定下戒条,严禁部属作金人的官,这想必你也听说过的了?”蓬莱魔女想起桑白虹在密室中告诫她师兄的说话,心道:“是呀,师嫂不准她丈夫与玉面妖狐来往,为的就是禀承她父亲的遗训。如此说来,桑见田确是不会收一个胡人作为弟子,尤其这武林天骄更多半是金国的皇族中人。”
公孙奇接着说道:“还有一层,我爹爹与桑家乃是世仇,他心目中最大的强敌也就是我那死鬼岳父,这也是你知道的了。强仇大敌,必须知己知彼,我爹爹对桑见田的一切情形,当然了如指掌,桑见田倘若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徒弟,我爹爹还会不知道么?但我爹爹可从来没有提过桑见田有这么一个传人!”
他说到后来,已是直呼岳父之名,越说也越得意了。
蓬莱魔女心想:“不错,我一向只知道桑家的武功只传给两个女儿,从没听说桑见田还有徒弟。我师父对桑家一切极为留心,即使是桑见田秘密收徒,瞒得过别人,也未必瞒得过我师父的。我师父交游广阔,所交的又都是江湖上的奇人异土,武林天骄技成已非一日,倘若他当真与桑家有甚渊源,我师父岂能不得一点风声?”蓬莱魔女最初未经深思,还有点怀疑“武林天骄”是桑见田的弟子,如今层层剖析,最初的想法,已是站不住了,因而心中也就更感到“武林天骄”的来历神秘。
公孙奇得意洋洋,往下说道:“师妹,以你这样聪明,难道还不能识破其中疑窦?武林天骄从何获得桑家的武功?我岳父不会传给他,传给他的人,除了桑白虹这贱人还有哪个?老实说在那贱人与我成婚之前,我早已知道她有个情郎的了,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哪一个!不但如此,还有好些蛛丝马迹,那贱人在婚后也与情郎暗中互通声气,我就是怕她与情郎暗中联手,暗害于我,我才先下手为强的!”其实只有“武林天骄”的家数与桑家的武功颇有相同之处,这一点乃是真的。其他一切,都是无中生有!公孙奇绝顶聪明,想为自己的罪行开脱,同时也是为了想骗取师妹的信任与同情,信口乱捏了一大段说辞,但说来头头是道,蓬莱魔女也不禁信了几分。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师嫂出身邪派,在婚前行为不大正当,或许也会有的。婚后不知如何,但就我刚才所见,她对师兄却是深心相爱,并无虚假。”当下说道:“师兄,你不要胡乱猜疑,你们已经是相近十年的夫妻了!……”公孙奇打断她的话道:“这不是猜疑,这是事实。”蓬莱魔女道:“有什么真凭实据你已拿到了手中么?”公孙奇冷笑道:“还用得着什么证据?那武休天骄今晚到来,又和她一同走了,这就是证据!师妹,多谢你好言相劝,但请你设身处地替我想想,这样的夫妻还能做下去么?我与她已是恩断义绝,师妹,你能原谅我过去做错的事,仍像从前一样对待我么?你可知道,我是一向喜欢你的啊!”
蓬莱魔女勃然变色,厉声说道:“师兄,不管如何,你对妻子下这毒手就是不该!我和你是师兄妹,我受你爹爹抚养之恩,一向也愿意把你当作哥哥看待,但倘若你做出天理难容的事情,我认得你,我的宝剑却不认得你:”公孙奇面色灰白,讷讷说道:“师妹,你,你,你就一点不念从前的情份?”蓬莱魔女正色说道:“我就是因为念在师兄妹的情份,想你做个好人。你过去做错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今后可要堂堂正正做一个人。”公孙奇道,“你要我怎么样做?”蓬莱魔女道:“回去见你爹爹,禀明一切,你爹爹会原谅你的。然后你要我回师嫂,向她认罪。依我看来,只要你真诚悔过,她也会饶恕你的。你不必担心你爹爹不许她进门,我会替你们说好话的,师嫂对你一片真情,你若对她三心二意,甚或还想谋害她,那我就第一个先不饶你!”公孙奇颤声道:“这个,这个——”蓬莱魔女道:“我言尽于此,听与不听,这就由得你自己了!师兄,我望你好自为之!”说完便去,再不回头。公孙奇呆若木鸡,心里想道:“这可真是两头不到岸,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唉,我该不该听她的话,回不回家呢?”
蓬莱魔女走出了桑家堡,也是心事重重,暗自思量:“师兄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但师嫂与那武林天骄同走,总是令人放心不下。她未必与武林天骄有什么私情,最少在婚后不会。但只怕她不知道武林天骄的身份,那就可能象耿照从前一样,糊里糊涂,给敌人利用了,自己也不知道。”再又想道:“好在我师兄倒并非叛国投敌,我却可以放下一重心事。这里的事情既了,我应该到江南走一趋了,不论于公于私,我都应该见见笑做乾坤。但在去江南之前,我可先得回山寨安排一下,好在金兵侵宋之时,冀鲁的绿林好汉,也可与义军呼应。”主意打定,蓬莱魔女就兼程赶路,向北而行。她为了赶路,也为了便于施展轻功,不定大路,专抄山间的小路行走,免得惹人注意。她脚程快速,不过几天工夫,已到了冀鲁交界的山道上。
山风吹来,蓬莱魔女吸了一口,不觉眉头一皱,暗自沉吟:“奇怪,这风中怎的有一股腥味?”朝着那股风向走去,只觉前面黑压压一片危崖,峥嵘兀立,崖上大红的山茶花正在盛开,而那股腥味也越来越浓了。到了此刻,蓬莱魔女已可以肯定这是血腥的气味,心里想道:“是谁在这里杀了人?而且看来不只杀的一个!倒要上去看看。”
蓬莱魔女施展绝顶轻功,脚点危石,手攀藤蔓,转眼之间,就上了那座危崖,途中还随手摘了一朵茶花。
上面倒是一块平地,蓬莱魔女定睛一瞧,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只见那块草坪上,东南西北四方,备有一堆乱石,乱石上各有三颗人头,正中间有块形如镜合的圆石,石上也有一颗人头,共是一十三颗人头!
蓬莱魔女身为冀鲁的绿林领袖,剑底也曾诛过不少奸邪,只是发现人头,还不会令她吃惊,令她吃惊的是,这些人头竟有许多是她认识的人,而且还有几个是向她纳贡、依附于她的山寨寨主!
蓬莱魔女可以看出,这些人头,都是给人用药水炼过的,面目完整,神情如生,只是比生前缩小了一半有多。蓬莱魔女一路看过去,心里越来越是惊疑,“只就我所认识的这几个人而论。
快马韩的五虎断门刀是武林一绝,铁拐李的乱披风拐法也曾纵横绿林,还有跳虎涧的柳麻子和饮马川的杨大眼也都是一方之霸,这些人武功委实不弱,怎的都给人杀了?“再看到正中间圆石上的那颗人头,更是吃惊,那是山东绿林大豪、新任一股义军首领的褚大海,此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性情豪爽,任侠仗义,素为绿林好汉推重。蓬莱魔女崛起之后,他起初不服,后来见蓬莱魔女力抗金兵,行事磊落,武功又是世所罕见,这才心悦诚服地与蓬莱魔女深相结纳,自愿作她的部属,蓬莱魔女也很敬重他,不敢以部属看待,而尊他以大哥之礼,因此这褚大海实际上就等如蓬莱魔女在山东的副手。此际,蓬莱魔女见褚大海也被杀害,不由得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心想:”凶手把这些人头摆在此处,不知是何用意?可能会有人来,我且在此守候。求褚大哥在天之灵保佑,让我捉着凶手,替你报这血海深仇。“当下将褚大海的人头拿了下来,用一件衣裳包好,其他的入头,她就无法一一收拾了。
树林里远远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与风刮茅草的声响并无多大分别,但蓬莱魔女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一听就知是有轻功高明之士来到,心想:“我且看看来的是谁,有何动作?”
她拾起人头,跳上了一棵大树,藉那繁枝密叶,掩蔽着身体,过了一会,果然看到有一个人从树林里走出来了。
来的是个面色焦黄的干瘦老头,脚登|茓耳麻鞋,身披黄麻大褂,和他的面色配合,一片深黄,就似一段枯萎的树枝,直挺挺地竖在四面山花之中,色泽显得非常的不调和,令人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厌烦。
这枯瘦老头步出树林的时候,发出一声狞笑,显得十分得意的样子,目光缓缓地从一堆堆的人头上扫过,忽地“咦”了一声,双眉倒竖,这时他已发现失去了中间的一颗人头。
蓬莱魔女心道:“这些人多半是他杀的了。”从树叶缝中望下去,只见这怪老头脸色黄里泛红,显得气怒不堪,两个太阳|茓高高坟起,蓬莱魔女心中一凛,想道:“此人内功深湛,倒不可轻敌了。”正待现出身形,却见那怪老头戟指骂道:“哼,居然还给他的党羽漏网一人,到此捣乱,好呀,你把褚大海的首级拿去,我就要你的首级也不能保全。”飞起一脚,“轰隆”一声,将那块大圆石踢得四分五裂,聊泄心头之恨。
蓬莱魔女本待下去,但听了那怪老头的自言自语、却又不禁起了好奇之念,“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是谁的党羽?好,我且再看一会。”
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长啸,剑器铮鸣,有人朗声吟道:“宝剑欲出鞘,将断佞人头。岂为报小恩,夜半刺私雉。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弹剑悲啸,宛若龙吟,走出树林,是个英气勃勃的中年汉子。蓬莱魔女心道:“壮哉此人,看来他是自知不是这老头的对手,但却下定决心:要决一死战了。”
那怪老头仰天大笑,说道:“西门先生果是信人,依时来了。请你先会会你的朋友,老朽不敢谩客,把他们先请来了。”那汉子虎目蕴泪,在每一堆人头之前作了一个长揖,悲声说道:“列位大哥,西门业拜谢你们高义,请稍待须臾,西门业拼了这颗头颅,倘若振不了仇,就来陪你们了。”蓬莱魔女这才知道是四霸天中的西霸天一一西岐风。蓬莱魔女想起当日在济南道上,东海龙曾和她提及此事,说是西岐风已约好日期,与一个极厉害的对头决战,想不到日期就是今天,地点就是此处,恰恰给她碰上了。
那怪老头大笑道:“西门业,你也算得还有自知之明,老朽定然成全你的心愿,让你和你的朋友团聚。但你还有一个党羽呢?何不叫他出来,成全你们的义气,也省得老朽多费一番功夫。”言下之意,即是要将西门业与他的朋友一同收拾。西门业倒怔了一怔,随即亢声说道:“西门业并无约人助拳,这些朋友,义薄云天,都是闻风来的。今日之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西门业死则死耳,岂能向你示弱?宁可死后让朋友给我报仇,如今却定要单打独斗,与你一决存亡!来,来,来!你有本领就把我的首级取去吧!”
蓬莱魔女心道:“人言四霸天中,西岐凤最有侠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面临大敌,视死如归,确是高傲得紧!今日他与仇家在此约会,他是正主,我若此时下去,抢在他的前头,反而显得是我轻视他了。好,我且让他先打一场,泄泄他胸中的怒气。有我在此,谅这老怪也要不了他的性命,到了紧要关头,我再出来,挑明了是结褚大哥报仇,将这梁子接了过去,就不至于坏了江湖规矩了。”蓬莱魔女主意打定,仍然隐伏不动,静观其变。
那怪老头阴恻恻的皮笑肉不笑他说道:“好,西门业真有你的,看在你这点义气份上,我可以饶你同党一命,但我劝你还是把他先请出来的好,你不要准备交代交代后事么?你当然知道,我金某纵横半世,从来没有人能在我手底逃得性命!”西门业怒极气极,反而仰天长笑,亢声说道:“金超岳,休得猖狂,我西门业本来就不打算活着回去,但你也休想毫无损伤,我劝你也早作万一准备,立下遗嘱的好。”那老头大笑道:“哈,原来你是立心与我拼命了,只怕你虽有此心,却难如所愿。好,你要拼命,那就动手吧!”他口里虽然出言调佩,心中却也颇有几分忌惮,要知西歧凤在四霸天中虽然排名第三,武功却不在老大东海龙之下,尤其一手西歧剑法,更是出色当行,这老头心想:“西门业口出此言,莫非他已练成了什么两败俱亡的武功,这倒不能不小心在意了。”
蓬莱魔女这才知道怪老头的名字,饶她武功绝世,也不禁微吃一惊,心道:“原来是祁连老怪金超岳,他居然还活在人间。
怪不得西歧凤抱了必死之心,褚大海等人也丧在他的手下了。“
三十年前,在金国还是四太子兀术掌兵,与南宋名将岳飞对垒的时候,兀术手下,有一名武士,本来的姓名已无人知道,他因金兵屡败在岳飞手下,遂把自己的姓名改为金超岳,以国号为处,以“超岳”为名,即是要超过岳飞的意思,这金超岳的武功也的确高强,金兀术好几次死里逃生,都是仗着他的力量。后来有一次他碰到岳飞手下的勇将杨再兴,在“小商河”一场恶战,给杨再兴一枪戳破他的肚皮,杨再兴也受他甩手箭所伤,杀不出重围,在小商河桥下殉国。人们都以为这金超岳也必然死了,哪知他却还没有死,不过他医好伤之后,兀术已经失势,他的武功也没有恢复,遂遁入祁连山中,被人称为“祁连老怪”,最初十多年中,还曾经有过两次下山,后来就生死不明了。他最后一次下山,有碰过他的人说:他的武功不但已经恢复,而且还胜过当年。当时蓬莱魔女的师父公孙隐曾动过念头,想到祁连山将他除掉,只因祁连山在金国腹地,公孙隐单骑匹马,一时不敢鲁莽从事。……其对四霸天中的东海龙已经成名,其他三人则还是初初出道,公孙隐想约东海龙前往,正要起行,消息传来,说是这金超岳已经死了,公孙隐遂罢此行。此后,就果然没有再听到金超岳的消息,中原的武林豪杰,都以为这死讯是真。又过了几年,公孙隐的另一个世仇桑见田亦已去世,公孙隐这才闭门封刀的。时光流转,江湖上的后起人物,十九连金超岳的名字,都不知道了,但蓬莱魔女因为她师父当年有过这段往事,师父曾向她提过,因而得知这“祁连老怪”的来历。心里想道:“原来这老怪居然还没死掉,今日陌路相逢,我可要为恩师了他当年心愿了。”
蓬莱魔女心念未已,只听得西妓凤已在朗声说道:“你远来是客,出招吧!”金超岳大笑道:“好个西歧凤,在我面前也这样傲慢么?也好,我就成全你吧!”
眼看双方如箭在弦,就要动手,忽听得又是一声长啸,宛若龙吟,震得树时纷落,林鸟惊飞,金超岳道:“好,你的同党来了,那正是最好不过!”西歧凤叫道:“大哥,这不关你的事!
……“话犹未了,只见东海龙已到了场中,他背着一个大麻袋,谈淡说道:”三弟,你还认我是大哥不是?你若还当我是你大哥,你的事怎能与我无关!“
金超岳冷笑道:“东园望,听说你当年想约公孙隐那老儿到祁连山找我,如今你来得正好,也省得我到东海去回拜你了。你们别争论了,一齐上吧。”
西歧凤道:“大哥,别的事我听你的,这次是我与这老怪有约在先,你可得成全做兄弟的声名。大哥,你不是与笑傲乾坤有约吗?我认为你不宜在这里多耽搁了,还是赶快前往江南吧!”
原来西坡凤暗暗自忖,只怕两兄弟联手,也未必是金超岳对手,与其连累东海龙陪同送命,不如自己独自承当,故此出言暗示,他提及东海龙与笑傲乾坤之约,实即是点醒他的大哥,若然他有不测,便请大哥代求笑傲乾坤给他报仇。
东海龙当然听得懂把弟话中之意,但他怎忍见把弟独自送命,当下一笑说道:“你没有听见吗?十七年前,我已经是准备与这老怪交手的了。可惜那次这老怪诈死,未如所愿。但虽未成行,我与金老怪一决生死之约,是早已定下了,远远在你之前!”西歧凤想不到他大哥也抬出江湖规矩,重提这段旧事,一时做声不得,心里暗暗叫苦。
金超岳满面通红,原来那次误传他的死讯,的确是他自己故意散播出来的。为的是他那时尚有两门极厉害的武功未曾练成,恐怕不是公孙隐的对手,故而诈死避战。当下他听了东海龙的刺讽,恼羞成怒,一声冷笑说道:“公孙隐这老儿死了没有?”
东海龙道:“死了怎么样?没死又怎么样?”金超岳道:“死了我就挖他的坟;若还没死,我宽限你们三个月,让你们请那老儿来此,再一同领死。”东海龙哈哈大笑,金超岳一瞪眼道:“你笑什么?”西歧凤抢着说道:“好笑啊好笑,你要见公孙前辈,那除非是来世了!”东海龙倒不觉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他把弟的用意,西吱凤故意闪烁其辞,那是有心让金超岳认为公孙隐己死了的。但这几句话也可以解释为金超岳将在此战丧生,焉能还留得性命与公孙隐相见?“东海龙也不禁大笑起来,暗暗佩服把弟回答的妙。
蓬莱魔女听见金超岳那些狂妄的说话,却是怒气勃发,倘若不是为了顾全江湖规矩,顾全西妓凤与东海龙的声誉(他们与这老魔头有约在前,倘若旁人拦在他们的前头,纵是助拳,亦属不敬),她早就想跳了下去,将那金超岳刺个透明窟窿。但蓬莱鹰女在发怒之余,却也不禁想道:“西歧凤故意让这老魔头误会我恩师已死,这当然是不想拖累于他,难道这老魔头当真就那么厉害?西歧凤竟然害怕连我的恩师都不是他的对手么?”
金超岳自大惯了,果然没有想到西岐凤话中的另一种含义,只当是公孙隐果然已经死了,当下冷笑说道:“好,你们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免死了,只要你们带我去挖那老儿的坟墓。”东海龙掩鼻叫道:“是谁放屁?好臭,好臭!”金超岳怒喝道:“东园望,你上来!我让你三招!”西岐凤叫道:“让我先来!”金超岳双掌一错,冷笑道:“先来后来,都是难免一死,你们不必争了,要就一齐上吧!”
东海龙忽道:“且慢,我有一件礼物先要送你!”金超岳怔了一怔,跟后说道:“哦,对了,你把褚大海的人头拿到哪里去了?快快拿出来吧,等会儿你好与他作伴。”他见东海龙正在解开麻袋,只道东海龙是要拿出褚大海的人头。
东海龙将麻袋一抖,淡淡说道:“来而下往非礼也,你将我三弟的朋友请来,我也将你的两位高足和七名帮手请来了!”只见倒在地上的是九对血迹殷红的耳朵,不问可知,这是新割下来的了。原来金超兵虽然艺高胆大,无须约人助拳,但他却不能不准备临时有什么事情发生,例如附近的绿林好汉闻风而来之类,是以他除了在路上把自动来给西歧凤助拳的人尽都杀了之外,还派了两个弟子会同七个金国军官,在这座山的四周巡逻,以防意外变化,想不到这些人也被东海龙杀了。(这也就是蓬莱魔女踏进此山,一路无人拦阻的缘故。)金超岳见了这九对耳朵,气得七窍生烟,再也顾不得还端什么武林前辈的身份,一声大喝,猛的就向东海龙扑来。
东海龙笑道:“三弟,这你可该让我了!”一声喝道:“来而不在非礼也,还招!”疾的转身,双掌拍出。原来他正是要激怒金超岳,引他先动手的。
西岐凤叫道:“大哥,别碰他的手掌!”东海龙运足了劲,哪收得在,“蓬”的一声,双掌已是互相碰击,东海龙只觉奇寒彻骨,对方的手掌简直不似血肉之躯,比冰雪还要冻上数十百倍。
金超岳也不禁晃了一晃,心里好生骇异:“想不到这厮也练成了混元一气功,果然不愧是四霸天之首,倒不可太轻敌了。”
说时迟,那时快,金超岳左掌扬起,又己拍来,东海龙不敢硬接,退后三步,还了他一记劈空掌。金超岳冷笑道:“你以为不碰上我的手掌,就可以躲过了吗?哼,我教你知道我这阴阳二气的厉害!”
金超岳掌力一吐,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登时把东海龙裹住。单是发掌成风,那还不足为奇,内功有了几分火候的都可以办得到,最奇怪的是他这股掌风,竟是热风呼呼的,触体如熨,东海龙刚以劈空掌力荡开他这股热气,他右掌拍出,登时又是一团冷气袭来,虽然没有触着他掌心所感到的那样奇寒彻骨,也是十分难受!
原来金超岳这一冷一热的奇功,名为“阴阳五行掌”,乃是将两门最厉害的邪派功夫,合而为一,苦练了三十年,这才练成功的。邪派中威力最强的阴煞掌力名为“修罗阴煞功”,纯阳掌力最厉害的则是“雷神掌”。“修罗阴煞功”练到最高境界,发掌则可令对方血脉凝结:“雷禅掌”练到最高境界,掌风一触,则可令对方如受炮烙之刑。但这两门功大,单练一种,要练到最高境界,也得花三十年以上的功力,练功途中,还有走火入魔的危险。金超岳以偶燃的机遇,获得了这两种练功的秘诀,他取舍为难,鱼与熊掌,意欲兼得,而人生有限,又哪有六十年的寿命,可以让他练成两样奇功?因此他就贪图速成,兼收井练,每一样都只练到第七重境界,(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到了第七重之后,每进一重,练功的困难就要增加一倍。)这样虽未能登峰造极,但却可以免去走火入魔的危险。把这两佯奇功,练到了第七重境界的,普天之下,仅他一人,因而他虽然未能达到最高境界,自信已是天下无故,也正由于他有了这样的自信,他才重踏江湖,再助金主,妄图杀尽所有的抗金豪杰。
也幸而他两样功夫都未练到最高境界,东海龙还可勉强抵挡,东海龙的混元一气功也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力,虽然及不上这两门邪派奇功的歹毒,却是正宗内功,掌力雄浑纯厚,金超岳在一时之间,竟还无亲他何。
但时间一长,强弱就渐渐分了出来。一来金超岳的本身功力确是比东海龙胜过一筹,二来他这“阴阳五行掌”乃是邪门之极的绝世奇功,东海龙第一次遇到,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应付:三来东海龙初上场时,曾硬接对方一掌,身上中了寒毒,过后又受一冷一热,冷则极冷,热则极热的阴阳二气所包围,饶是他内功深厚,过了三十招之后,已是觉得体内寒冷难禁,而体外的皮肤却又是如受火然炙,牙关打战,而同时又是大汗淋漓,混元一气功的功力,也就越来越弱了。
东海龙苦苦支撑,激战中被金超岳迫得他又硬对了一掌,这一掌是与金超岳的左掌相碰,登时半边身子,似放在蒸笼之中,火气攻心,舌焦唇燥!东海龙眼前金星乱冒,连忙叫道:“三弟,快走!你代我去见笑傲乾坤吧!”
刚才他们兄弟二人争着与金超岳对敌,这倒还不单单是为了顾全江湖规矩,不愿以二敌一的缘故,而是预防下恻,好歹也有一个人逃生。但如今西岐凤眼见他的大哥已是危在须臾,他又焉能舍之而去。当下亢卢说道:“这老魔头是应金国狗皇帝之请,来剪除咱们大宋豪杰的。他不单单是我的仇家,也是大宋男儿的公敌,何须与他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哥,咱们一场兄弟,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拔剑出鞘,银虹疾绕,拦腰便斩!
金超岳冷笑道:“对啦,我早就叫你们一齐上的,你本该早早听我的话才是。何必还要找什么藉口?”双掌一分,左劈西岐风,右劈东海龙。
西岐凤朗声吟道:“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十万师……”金超岳大笑道:“你挡我双掌还挡不了,还说什么曾当十万师?这儿又不是比诗词歌赋,你念什么乌诗?没的惹人讨厌!”话犹未了,忽觉一片清风吹拂,一丝丝暖气相继侵来,风虽不劲,气虽温和,但却有令人软绵绵、懒洋洋的感觉。金超岳这才大吃一惊,喝道:“你捣什么鬼?”连忙振起精神,凝神对付,加强了阴阳二气,使得那清风暖气根本吹不进来。
原来西岐凤也练有一门正宗内功,名为“太清气功”,与东海龙的“混元一气功”异曲同工,“混元一气功”力量威猛,而“太清气功”则是一片柔和,更容易侵袭敌人。他借朗吟而使出太清气功,倒不单单是为了扰乱敌人注意而已。金超岳不知他的“太清神功”奇妙之处,几乎着了道儿。西岐凤趁此时机,唰唰唰,连环发剑,气流激荡,嗤嗤有声,竟突破了金超岳阴阳二气的包围,取得了先手攻势,把金超岳迫得退后了几步。东海龙所受的压力减轻,得有余暇默运玄功,将体内的火毒寒毒,驱出了不少。
蓬莱魔女见西岐凤一出,便扭转了形势,心中快慰,想道:“这西岐凤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还似在他大哥东海龙之上。要是他们二人能够取胜,那我就不出手去分他们的功劳了。”蓬莱魔女眼力本来甚高,但这次却是看得有点差错。在“四霸天”之中,西岐凤是唯一正派侠士,东海龙则在邪正之间,西岐凤行为侠义,涵养又好,因而所练的内功的确是比东悔龙更为纯正,但论到功力的威猛,却是所有不如东海龙了。他们两兄弟的本领,们能说是各有擅长,难分高下。西岐凤之所以一出场便能扭转形势,一来是他的“太清气功”出其不意,慑住了敌人,取得了先手:二来则因为先有东海龙的一场猛战,多少消耗了金超岳的几分功力。
东海龙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混元一气功的威力渐渐又见增强,与西崎凤联手,双方已有攻有守,成了均衡相持的局面。西歧凤剑招催紧,以大清气功配合他独创的西岐剑法,将金超岳的攻势消解了十之六七。东海龙则从侧翼助攻,牵制金超岳的掌力。
但金超岳的功力毕竟还是胜过他们一筹,这时他对太清气功己有防备,西岐凤攻不进去,过了三十招之后,西岐凤也遭到了东海龙先前所遇的危险,在金超岳阴阳二气不断侵袭之下,身受一冷一热的煎熬,迫得要运功同时御寒抗热,大清气功也就相应而减弱了。不过,因为西岐风的内功较为纯正,比东海龙也较能支持,同时他所学的武功,又较为广博,不但内功深湛,剑法也极精妙,他的太清气功虽然逐渐减弱,仍可勉强支持,而剑招则丝毫未缓。因此他虽然已遭危机,表面上却还看不出来。
旁人看下出来,西岐凤自己却是心中明白。忽地一咬舌头,叫道:“大哥,你快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说也奇怪,他这一口鲜血一喷,功力竟似陡然加强,一声长啸,剑招有如暴风骤雨,杀得金超岳连连后退。金超岳双掌所发的热风冷气,也被他这一声长啸,荡得向两边散开!蓬莱魔女这时方始大吃一惊,心道:“难道是我走了眼?西歧凤未见输招,怎的便甘冒性命之危,使用这种邪派的天魔解体大法?”原来西岐凤这咬破舌头,乃是将全身的精力凝聚起来,作最后的一掷,这么一来,功力可以突增一倍,但本身的元气,也大受损伤、要是不能即时杀了敌人。终必被敌人所杀!又即使能杀了人,过后自己也要大病一场!蓬莱魔女想不到西岐凤所练的是正派内功,竟然也懂得这种邪派大法?尤其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未露败象之时,忽然施展出来!要知蓬莱魔女早已随时准备下去相助,只因看得差错,以为他们二人联手,多半可以取胜,故而不想分功。要是他们早露败象的话,蓬莱魔女也早已下去了。如今眼睁睁地看着西岐凤自损元气,使用“大魔解体大法”,要阻止己来不及!
正是。
与敌偕亡拼一死,不辞碧血染黄砂。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亦狂亦侠真豪杰能哭能歌迈俗流
西歧凤使出“天魔解体大法”将全身精力凝聚起来,作最后的一击,这刹那间、他“太清气功”的威力,陡然增强一倍,果然功效立见,把金超岳双掌所发的热风冷气,荡得向四边散开。但金超岳虽然连连后退,脚步仍是十分沉稳,他将阴阳二气撤回护身,只守不攻,周围俨如堆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西岐凤的太清真气竟然攻不进去。西岐凤心头一凉,想道:“我已竭尽所能,依然杀不了这祁连老怪。再过片时,我的功力消失。势将落在他的手中,大丈夫岂能生而受辱?”当下牙根一咬,就要自断经脉而亡。
就在这刹那间,西岐凤身边的一块石头突然移开,“蓬”的一声,飞出了一团烟雾,烟雾中金光闪烁,西岐凤与东海龙大叫一声,同时跌倒。只见那“石门”开处,窜出了两个人来,当前一人是个长发披肩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玉面妖狐连清波,那团毒雾就是她发出来的。原来她和另外一个人早已埋伏此间,下面是个地洞,用大石堵住洞口,她从石隙看出来,见金超岳连连后退,却不知西岐凤元气已伤,只道金超岳势将不敌,故而移开大石,现出身形,同时也就发出她的独门暗器最歹毒的毒雾金针烈焰弹,在毒雾之中混杂着许多细如牛毛的梅花针,东海龙西岐凤二人元气已伤,吸了毒雾,|茓道又着了几枚梅花针,当然是禁受不起了。他们二人吸了毒雾,昏昏迷迷,神智虽然尚未消失,但气力已是提不起来,西岐凤即欲自断经脉,亦已不能。
金超岳哈哈笑道:“赫连郡主,原来你早已到了,其实你无烦出手……”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喝道:“无耻妖狐,偷施暗算,有我在此,决不能让你得意,快来纳命!”声到人到,正是蓬莱魔女!
原来在连清波偷发暗器的时候,也正是蓬莱魔女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蓬莱魔女本是要未阻止金超岳伤害西岐凤东海龙的,不料变出意外,这二人已是受了伤,她见了连清波,不由得怒火勃发,就舍了金超岳,先取玉面妖狐。
连清波与金超岳距离有六七丈地,蓬莱魔女突然扑下,快如闪电,大出金超岳意料之外,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到了她的眼前,青钢剑寒光一闪,己向着她的胸口刺到,此时,金超岳尚在数丈之外,一时不及赶来,除非是发出劈空掌力,寸可以攻击蓬莱魔女,但蓬莱魔女已到了连清波身边,他若是发出劈空掌力,只怕连清波也要受伤。
同时从那地洞之中窜出来的还有一个军官,手持一柄长剑。奋力一架,“嗦”的一声,居然把蓬莱魔女的青钢剑架住,蓬莱魔女一看,认得这人就是那日在“活阎王”家中与耿照对敌,后来被她所擒,后来又在押解途中,被连清波救走的那个军官。
蓬莱魔女一声冷笑道:“这回你可没有这么好运道了!”出手如电,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一句话未曾说完,双方的长剑已碰击了七下,到了第七下,“当”的一声巨响,那军官的长剑折为两段,蓬莱魔女的剑尖指到了他的胸口,只要往前一送,就可要了他的性命,忽地心念电转:“这人与武林天骄大有渊源,且别忙取他性命,留下来好查间武林天骄的来历。”剑尖在他胸口的“璇玑|茓”一点,力道用得恰到好处,皮未破,血未流,已是点了他的|茓道。
蓬莱魔女制服了那个军官,脚步不停,便向玉面妖狐追去,玉面妖狐喝声:“照打!”一扬手,“蓬”的一声,烟雾迷漫,她的独门暗器毒雾金针烈焰弹再度发出,蓬莱魔女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拂尘一挥,劲风呼呼,那团浓烟烈焰,连同烟雾中的数十口梅花针都反射回去。玉面妖狐身形一晃,斜窜出数丈开外,避开了浓烟烈焰,但仍然有十几口梅花针射了回来。玉面妖狐吃了一惊:“这魔女的内功竟然精进如斯,比起上次在天宁寺之战,又强得多了。”连忙一个“大弯腰,斜Сhā柳”,身子矮了半截,长抽一挥,有几口梅花针从她头顶飞过,余下的却钉在她的衣袖上,未伤及她的身体。
玉面妖狐这手破解暗器的功夫,也可算得上乘本领,但蓬莱魔女却是感到有些奇怪。她奇怪的倒不是因为玉面妖狐这手功夫的奇妙,而是因为她所用的各种武功,与几天前在公孙奇家中用过的武功大不相同!上次玉面妖狐用的是一支玉笛,点|茓法精妙绝伦,但自始至终却未曾用过暗器。
蓬莱魔女暗自想道:“奇怪,怎的她的步法与家数全部变了?但却与再上一次在天宁寺相遇的时候相同。难道她的武学竟是如此广博,每一次都能使出一套截然不同的武功?”她心里暗自琢磨,脚步却丝毫不缓,三伏三起,飞箭一般连续射出,眨眼间已追到了玉面妖狐背后。
玉面妖狐原也知道暗器伤不了蓬莱魔女,只是想阻她一阻,以利自己逃走,哪知蓬莱魔女一挥手就破了她的暗器,如影随形又缠上了她,迫得她不能不回身应战。
玉面妖狐反手一剑,与蓬莱魔女碰个正着,“当”的一声,玉面妖狐虎口酸麻,但蓬莱魔女随之而来的拂尘一击,仍然给她避开。蓬莱魔女连进三招,玉面妖狐脚踏五行八卦方位也连避三招,但有一次仍是不能不硬接蓬莱魔女的长剑,这一次蓬莱魔女的内力更强,震得玉面妖狐虎口迸裂,沁出血来,青钢剑都几乎拿捏不稳!蓬莱魔女取得了压倒的优势,但心里却是越来越感到诧异!
要知蓬莱魔女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不但从招数上可以看出前后的异同,内力上的轻微差别她也可以感觉得出,她与玉面妖狐交手三招之后,心里不由得想到:“奇怪,怎的这妖狐的肉力也似比上次减弱了少许?相隔不过几天,难道在这几天之中她曾碰过什么强敌,受了内伤?但看她步法轻灵,却又不似受了内伤的模样?”
心念未已,忽觉冷风飒然,背心的“灵台|茓”突然似被一股寒流透进,饶是蓬来魔女功力深湛,也不禁微微一抖。蓬莱魔女正自使到一招杀手,尘剑兼施,拂尘罩住了玉面妖狐的身形,青钢剑闪电般地向前疾刺,眼看这一剑就可以戳穿玉面妖狐的琵琶骨,但由于这微微一抖,剑尖刺歪,只在玉面妖狐雪白的手臂上画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
“当”的一声,玉面妖狐扔剑便跑,蓬莱魔女却不追赶,回过头来,冷笑说道,“好,好一个背后偷袭的功夫!”却原来是那祁连老怪金超岳已经赶到,使出“玄阴指”的隔空点|茓功大,向蓬莱魔女戳了一指。
金超岳在武林中的辈份极高,只囚急于要救玉面妖狐的性命,无可奈何,才只得偷施暗算,他满拟这一指就可以点倒蓬莱魔女,哪知蓬莱魔女非但没有受伤,还能够将玉面妖狐伤了。
金超岳心里一惊,暗自想道:“我三十年没有下山,想不到后辈中竟是能人辈出!这女娃子年纪轻轻,居然也受得起我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
金超岳满面通红,打了一个哈哈,掩饰他的窘态,说道:“我看你本领很是不错,有心试一试你的功夫。嗯,你姓甚名谁,师父是哪一位?”
蓬莱魔女运气三转,早已把侵进体内的阴煞之气驱出,神色自如,走上两步,拂尘一指,淡淡说道:“你先通上名来!”金超岳见她神色自如,更是诧异,说道:“你不是早已藏在那棵树上的吗?难道你不是与西岐凤约好了的,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蓬莱魔女道:“我与西岐凤素不相识,更没有听过你的名字。”金超岳道:“你这女娃子分明是打谎了,你没有听到他们与我说话么?”蓬莱魔女道:“听不清楚。你快快报上名来,须知我剑下不杀无名之辈!”
金超岳笑道:“你这女娃子倒是骄傲得紧,那你听着,我的名字你没听过,你师父想来不是无名之辈,他总该知道的。我乃三十年前,纵横大江南北的金超岳是也!”蓬莱魔女忽地噗嗤一笑,说道:“不对!”金超岳道:“什么不对?”蓬莱魔女道:“你的名字不对!”金超岳诧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名字有何不对?”蓬莱魔女慢条斯理他说道:“你叫做什么名字都可以,就是小能叫做金超岳!”
金超岳冷笑道:“你这小娃娃懂得什么,我起这个名字其中大有道理。”蓬莱魔女道:“不如我给你改一个名字吧。”金超岳怒道:“岂有此理,我这名字有何不对?你又要给我改作什么?”
蓬莱魔女缓缓说道:“不对就是不对,你试想想,你名叫金超岳,却连岳飞手下的一员将领都超不过,还有何面目再用此名?想当年杨再兴在小商河桥下,一枪挑破你的肚皮,你居然没有死掉,也算得你运气好了。你就该韬光养晦,躲在那祁连山里学学缩头鸟龟才是,你却还要出来兴风作浪,这不是太不识时务了吗?须知一个人总不能尽是倚靠运气啊!”金超岳被她揭开疮疤,气得哇哇大叫,喝道:“住口!”蓬莱魔女却并不住口,继续往下说道:“我看你的名字应该改作金服宋才对,大宋的英雄儿女,超过你的人不知多少,你还是改作金服宋吧!”
东海龙哈哈笑道:“好,说得好,改得妙!”他与西岐凤受伤之后,双双盘膝打坐,运气疗伤,本不宜于开口说话,但他听得蓬莱魔女妙语如珠,把祁连老怪大大奚落了一番,却是禁不住又是人笑,又是赞好。蓬莱魔女听得他的笑声中气不足,却不由得心头一凛,想道“东海龙的内伤很是不轻,想来西歧凤也不会好得多少。我今日一战,是只许胜,不许败的了!若然败了,他们二人的性命也就休矣!”
金超岳怒极气极,却反而仰天大笑道:“原来你这小娃儿也识得老夫的来历,不错,老夫生平是曾经只有一次输过给那杨再兴,但如今杨再兴早已骨头变灰,你们的大元帅岳飞,也早已埋骨西冷,你们宋朝,还有何人可以服我?”
蓬莱魔女冷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服你何须大将?我出门的时候,我师父对我说,有这么一个狂妄老贼,自称金超岳的,从前怕我找他晦气,诈死埋名,听说他现在又出来了,你要是碰上他,就把他揪来见我,让我好好地教训教训他!”金超岳怔了一怔,喝道:“你是公孙隐的徒弟吗?那老儿还没有死?”蓬来魔女笑道:“他老人家健在,你又该诈死了吧?”金超岳大怒道:“我暂且不杀你,你把你师父请来。”蓬莱魔女笑道:“你耳朵聋的吗?你没听见我刚才说了,我师父吩咐我揪你去见他,你要见他,容易得很,乖乖随我走吧!咄,你还不束手就擒?”
金超岳气得七窍生烟,喝道:“我不与小娃儿斗嘴,好,你既要为你师父替死,我就成全了你吧!”双掌一圈,疾的拍出,先是左掌拍出一团热风,跟着右掌发出一股冷气。蓬莱魔女以巧妙的身法避开正面,拂尘一挥,劲风呼呼,敌住他的阴阳二气,登时大战起来。
蓬莱魔女右手挽了个剑花,一个“玉女投梭”平刺出去,这一招平淡轻舒,看似毫不着力,但剑尖刺到之处,却“嗤嗤”有声。原来她用的“柔云剑法”也是武学一绝,威力之强,绝不逊于她左手拂尘的“大罡三十六式”。这柔云剑法,柔中寓刚,轻灵翔动,内中却蕴藏着强劲的真力。那“嗤嗤”声响就是她剑尖突破对方的阴阳二气,气流激荡,发而为声的。
金超岳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女娃子年纪轻轻,武学造诣已然如此超卓!罢了,罢了,公孙隐的徒弟尚旦如此,我要胜过公孙隐只怕还得回山再练几年了。”蓬莱魔女尘剑兼施,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着着抢攻,虽然一时间还攻不破金超岳的防御,但已是打得难分难解,金超岳丝毫也占不了她的便宜。
金超岳默运玄功,将“阴阳五行掌”的妙用尽数发挥,在身体周围,严如堵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蓬莱魔女的剑尖刺到离身三尺之处,就给反震回来,那“嗤嗤”声响,似炒熟的黄豆爆裂一般,越来越密,双方都是暗暗吃惊!蓬莱魔女心想:“这祁连老怪的功夫果是邪门,我若然不能速战速决,只怕受不了他阴阳二气的寒热煎熬。”金超岳心想:“我倘若容她过了百招之外,颜面何存?久战下去,对我亦是不利,须得想个法子速胜才好。”要知金超岳已恶战了一场,尤其被西岐凤的“天魔解体大法”耗了他不少真力,功力已是减弱了三两分,他也怕防御万一有疏,被蓬莱魔女乘隙攻进。
双方都是抱着同一心思,意图速战速决,双方遂越打越快,也越来越见紧张!激战中金超岳忽然卖了个破绽,侧身发掌,左胁露出“空门”(武学术语,防御不到之处是谓空门)。蓬莱魔女明知他是诱敌之计,但恃着自己剑招迅捷,愈图速战速快,将计就计,唰的一剑,就从空门刺进,剑锋中途一转,“嗤”的一声,却攻到了金超岳的右胁,一剑穿过了金超岳的衣襟,在他肋下划开了一道伤口。
金超岳喝声“着!”“铮”的一声,在她剑尖脊上弹了一下,这是邪派“雷神指”的地顶功夫,蓬莱魔女只觉虎口一热,登时似是受了火烙一般,全身发热。原来金超岳见热风冷气,伤害不了对方,故而冒险使出了“隔物传功”的绝技,他“雷神指”所发出的热毒,已从蓬莱魔女的剑上传进她的身体,热力非但不会即时消散,而且还在扩大!这一来,双方虽然都是吃亏,但金超岳所受的外伤不重,蓬莱魔女被他的热毒侵进,所吃的暗亏却是更大。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蓬莱魔女抽剑退步,换过一个方位,正要再攻之时,金超岳又是一掌拍出,这一掌用的却是“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奇寒之气,猛的袭来,刺体裂肤,厉害之极!蓬莱魔女不山得又是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
金超岳哈哈笑道:“你这个小娃儿知道厉害了吧,你拜我为师,我可以饶、饶……”“饶你不死”四字还未说得完全,忽觉微风飒然,原来是蓬莱魔女默运玄功,将拂尘一抖,飞出了几条尘尾,当作暗器使用,似利针一样向金超岳射未。本来金超岳以阴阳二气护身,等于在身体周围堆起了一堵无形墙壁,任何暗器都是伤他不了。但他一时松懈,以为蓬莱魔女业已受伤,得意忘形,哈哈大笑,这一笑真气渲泄,防备就没有那么严密了。那几条尘尾细若游丝,有隙即入,竟然穿过了那堵“无形墙壁”射到了他的面前。细若游丝的尘尾无声无息,若换了别人,决计发现不来。幸亏金超岳是以阴阳二气护身,那几条尘尾突破气流,射进来的时候,有一点点微风,既不冷也不热,和金超岳以阴阳二气激荡而成的寒风冷气不大相同,金超岳立时警觉。
也幸亏金超岳发现得早,那几条尘尾本是要射他双眼的,他倏的一个“凤点头”,尘尾从他侧面射过,但虽然没有射瞎他的双眼,有一条尘尾已把他的左耳穿了一个小孔!
金超岳气得哇哇大叫,立时加强功力,阴阳五行掌的妙用尽数发挥,左掌拍出的是第七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右掌则掌指兼施,以“霹雳掌”与“雷神掌”发出热风,向蓬莱魔女猛攻。寒热支煎,把蓬莱魔女迫得连退几步。
本来在金超岳恶战一场之后,蓬莱魔女的功力与他己是不相上下。但如今蓬莱魔女身中热毒,要分出几分功力驱毒疗伤,此消彼长,就渐渐感到应付为艰了。
双方越战越烈,蓬莱魔女只觉全身发热,体外却又是寒气侵肤,几乎忍不住就要发抖,蓬莱魔女暗叫不妙,寻思:“如此下去,只怕再过五六十招,我就要败给这祁连老怪了!我是走呢还是不走?”要知蓬莱魔女若是趁早抽身,凭她的绝顶轻功,要逃出性命,总还有几分机会;但她若这么一走,东海龙与西岐凤二人那就必然要丧命于金超岳之手了!
西岐凤看出蓬莱魔女的危机,叫道:“柳女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请你到江南给我们带个口讯吧!”蓬莱魔女心意踌躇,金超岳大喝道:“还想走么?”寒飙卷地,热浪弥空,顿时把蓬莱魔女的退路全都封住。
正在这形势紧急万分之际,忽听得一缕箫声,抑扬顿挫,远远传来,渐来渐近,萧声也越发清亮,吹的是一首唐诗谱成的小曲,“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萧声美妙,令人精神一爽。但蓬莱魔女却又不禁暗暗吃惊,心知是“武林天骄”来了!
蓬莱魔女寻思:“不知道武林大骄来意如何,倘若他是来助这老怪的,我与东海龙、西岐凤就要命丧此问了。”要知蓬莱魔女曾与武林大骄两度交手,武林天骄对她都似无甚故意,每次都是点到即止,随即一走了之,令得蓬莱魔女根本捉摸下到他的心意。但这武林天骄毕竟乃是主人,蓬莱魔女正自处在下风的时候,见他突如其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箫声越来越见清亮,转眼间只见那武林天骄已现出身形,走到场中。蓬莱魔女心里怔忡,不知不觉招数一乱,露出了好大的破绽。但说也奇怪,那金超岳竟也露出惊愕的神情,似是比她还要心里不宁,本来蓬莱魔女已露出破绽,这正是金超岳乘虚进击的大好时机,他却似熟视无睹,双掌拍出的力道反而比前减弱。时机稍纵即逝,蓬莱魔女迅即弥缝破绽,转守为攻,抓紧先手,登时把颓势搀了过来。
萧声拔高,当真是声如金石,响遏行云,金超岳更显得焦躁不安,步法也有点乱了。蓬莱魔女本来可以趁此时机逃走,但她见此情形,心里甚为奇怪,一时又不想逃了。
箫声忽地嘎然而止,武林天骄走到了那军官的面前,停了下来,玉萧一指,解开了那军官儿的|茓适,笑道:“你这几年倒混得很得意啊,做起官来了,看你的顶戴,职位还不小呢!是游击将军吗?”蓬莱魔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武林天骄解开了那军官的|茓道,心里又不禁一惊:“果然他们是自己人!他救了这个军官,下一步大约是要把东海龙西岐凤缚起来了?”
心念未已,忽见那军官打了个千,满脸尴尬的神情说道:“多谢少主人搭救!”忽地把他的顶戴摔开,锦袍撕下,惶然说道:“请少主人治罪,小的以后再也不敢私逃啦!”武林天骄淡淡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人望高处,水向低流,你作游击将军,当然比跟我做书童好得多!”那军官越发惶恐,忽然噼噼啪啪,左右开弓,接连自打几记耳光,说道:“请少主收留,我还是愿意跟你。我的性命是少主救的,少主你要再取回去,我也甘受无辞,只求少主不要将我摒弃。我一时做错,悔已莫及,官场上的气,更不好受,还是服侍少爷的好。求少爷饶了我吧。”
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原来这军官乃是武林天骄的书童,他那一身武艺大约就是陪伴武林灭骄习武之时偷学来的。心里想道:“听这口气,武林天骄很不高兴他的书童做金国的官,而他自己却又暗中做那金主完颜亮的保镖,这到真是奇怪了。”心念未已,只听得武林天骄又问道:“你不是和赫连郡主一起的吗?她呢?”
那军官道:“赫连郡主已经走了。她、她给那魔女刺了一剑。”显然是想挑起他少主人对蓬莱魔女的敌意。武林天骄眉头一皱。
说道“这可真是不巧得很,每次都是我一到来,她就走了。”转过头来,蓦地沉声说道:“你既然愿意仍旧跟我,以后就别再多管闲事!你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那军官吓得诺诺连声,连忙退下。
蓬莱魔女疑心大起,“原来那玉面妖狐复姓赫连,还是什么‘邵主’。赫连乃是胡姓,她是胡人那是无疑的了。但金国的王族之中,却似乎没有‘赫连’这个姓氏,她这‘郡主’却又是谁封的?”这还不算奇怪,还有另一个更大的疑团,蓬莱魔女接着想道:“不过是几天之前,这武林天骄与那玉面妖狐还在我师兄家中,同来同去,怎的他现在却在叹息机缘不巧,碰不上那玉面妖狐?难道是两个人么?但那日我听得那妖狐和公孙师兄所说的话,却又分明是那个与北官黝勾结,又陷害过耿照的那个玉面妖狐连清波。”饶是蓬莱魔女聪明过人,见多识广,这时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蓬莱魔女正在胡乱猜疑,只见那武林天骄已向东海龙与西歧风走去,不由得大大吃惊:“要是武林天骄心怀恶意,这可如何是好?东海龙、西岐凤二人,即算没有受伤,也未必是他的对于,何况他们现在正自运功疗伤,又正是到了紧要的关头!”
她心里一慌,招数登时乱了。幸好那金超岳也似乎正在分出心神,注意武林天骄的行动,又错过了一次可以轻易取胜的时机。
但虽然如此,蓬莱魔女在心神一乱的那刹那间,挑尘封闭不严,却被一丝阴煞之气,又侵进了她的|茓道,蓬莱魔女打了一个寒噤,登时清醒,连忙加紧施为,弥缝了露出的破绽。
武林天骄面带笑容,一步步地往前走去,这时已将要到了东海龙与西岐凤的面前。这二人并排坐在地上,正自默运玄功,身上所受的寒毒热毒虽然未能驱除尽净,功力已稍稍恢复了几分,见武林天骄走近,不约而同地突然四掌齐发,他们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尽管只是剩下几分功力,两人联手发出的内功,仍是足以裂石开碑,伤人有余。
武林天骄笑道:“两位不必多疑,我是给你们治伤来的。”
他神色自如,笑容未敛,在掌风激荡之中,霎时间就到了东海龙面前。东海龙哪肯相信,正要跃起拼命,但武林天骄比他更快,一手已搭上他的肩头,西岐凤一时心意未决,此际见把兄被来人制住,方自吃惊,武林天骄的另一只子又把他按住了。
在这瞬间,东海龙只觉一股暖流,从他背心透入,在他体中流转,直往丹田,登时似是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般,八万四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舒服!东海龙被金超岳的“修罗阴煞功”掌力打伤,身上着的是阴煞之气,这般暖流流经之处,寒意顿消,东海龙再以本身的内功配合,不消片刻,所着的阴煞之气全部驱出,登时精神大振,功力恢复如初。
西岐凤则是被金超岳“雷神指”的指力所伤,身上着了热毒,在这瞬间,他则觉得一片清凉,也是舒服之极,过了片刻,他体中的热毒亦已全部消解,功力恢复如初。
他们这才知道武林天骄的确是以本身的上乘功力,给他们驱毒疗伤。这武林天骄能够双掌同时运功,各生妙用,寒毒热毒,一举尽消,这等神奇奥妙的内功,饶是他们二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也觉得简直是难以思议,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惊奇!
武林天骄微阶长,说道:“两位再各自运功三转,那就可以永除后患了。”不待他们说出“多谢”二字,已自离开,缓缓向蓬莱魔女与金超岳恶斗的地方走去。
金超岳一直留意着武林天骄的行动,见他走来,不由得面色铁青,冷冷说道:“檀贝子,你意欲如何?”武林天骄笑道:“金老先生,你也可以歇歇了。”
蓬莱魔女这才知道“武林天骄”的姓氏,心道:“原来他还是金国异姓藩王的贝子,怪不得那次他在泰山顶上,要在暗中保护完颜亮了。”金国的“贝子”有两种,一种是宗室亲王的儿子,一种是异姓藩王的儿子,“檀”姓乃是金国著名的“华姓”
(高门贵族的姓氏),金国有好几代皇帝的皇后就是娶于“檀”家,这一姓的族人在金国中居高位掌大权的很多,例如金主完颜亮以前的御林军总管檀道清,现任的燕云十六州兵马大总管檀道隆都是。檀道隆这一家是受封为藩王的,这武林天骄既被称为“贝子”,想必是擅道隆的兄弟了。蓬莱魔女心头一凛,暗自寻思:“他是金国的贝子,那是绝不会助我的了。他要这老怪歇手,莫非他是有意和我二度较量么?”
金超岳听了这话却是又惊又怒,沉声说道:“檀贝子,你与皇上纵然意见不合,却怎可胳膊反向外弯?这魔女是金国的大敌,你知不知道?”武林天骄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只知与汉人为敌,国事就要坏在你们这班人手上!”金超岳喝道:“好,这么说,你是意图叛国,助这魔女了?”武林天骄冷笑道:“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我劝你住手,这是一片好心,你可知道么?我才没那么些闲工夫与你较量呢!”
金超岳心上一块石头放下,寻思:“到底他还是金国的贝子,不敢吃里扒外。哼,哼,只要他不出手,我已是胜券在握。”
武林天骄似是知道他的心意,一声冷笑道:“你以为你准是柳女侠的对手么?我劝你住手,是怕你折了金国武人的颜面,也是为你着想。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若然败在一位年轻姑娘的手下,你不害臊,我也为你难过!你却不识我这一片好心,反而当作恶意么?”
金超超气得七窍生烟,纵声大笑道:“檀贝子,你号称武林天骄,我金某也不是无名之辈!你莫在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啦。你就骑着驴儿看唱本,走着瞧吧!请站远一些!我倘若容得这女娃子过得百招,你就把我的‘金’抹掉!”
武林天骄淡淡一笑,说道:“好,我就走着瞧吧。我倒愿你得胜,只看你自己能不能够争气了!”背负双手,抬首望天,果然远远地离开他们。
蓬莱魔女只道武林天骄抽手旁观,是有心看她出丑,登时被做起满腔怒气,一意争雄、长剑翻飞,拂尘挥舞,拼了性命,与金超岳对抢攻势。蓬莱魔女凭着一股锐气,强攻猛打,令得金超岳也不禁心头一凛,“这女娃子身受热毒,居然还能够如此强攻,倒是不可小视!”
金超岳为了要在武林天骄面前争一口气,当下也是全力施为。心掌以“霹雳掌”与雷神指兼施,左掌拍出“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寒风热浪,迫人而来。武林天骄袖于旁观,他人了顾忌,攻势也比刚才大大增强了。
蓬莱魔女毕竟是功力稍逊一筹,巨又身受热毒,一方面要抵御金超岳所发的寒风热浪,一方面要运功驱毒,尽管竭尽所能,终是力不从心。但她凭着一股锐气,着着抢攻,表面却还看不出败象。
东海龙与西岐风已是完全复原,不知不觉地就走了近来,他们都是第一流的武学造诣,看出了蓬莱魔女已匿危机暗伏,久战下去,定必吃亏,东海龙暗暗着急,心里踌躇,意欲上前相助。
武林天骄忽地走到他们面前,笑道:“这场比斗,在当今之世,也算得是难得一观的了。两位请与我同赏妙技吧!”话中之意,即是不许他们“搅局”,要他们似他一样,袖手旁观,武林天骄曾为他们驱毒疗伤,江湖上讲究的是恩仇二字,因此东海龙虽然跃跃欲动,但被他一拦,却也不敢与他翻脸,硬冲过去。
西岐凤心思比较细密,却是纳罕非常,暗自寻思,“这武林天骄救了我们,听他口气,也是帮着柳女侠的。却又为何这样忍心,要看着柳女侠受那老怪所挫,拦阻我们出手助她?真不知他是何用意?”
蓬莱魔女越打越急,拂尘急聚急散,或如天女散花,或如草圣挥毫,变化纵横,难以名状。金超岳的招数却似乎慢了下来,一掌一掌地缓缓发出,但掌风激荡,那“轰轰”之声,宛如海潮怒啸,夏日闷雷,更是惊心动魄。东海龙、西岐凤看得目眩神摇,但却也更为蓬莱魔女担心了,他们看得出来,蓬莱魔女急着抢攻、那是因为敌人的掌力太强,迫得以攻为守的。但如此一来,更是消耗真力,只恐难以为继,待到再衰三竭之时,就要给敌人乘虚而入了。
东海龙看得血脉膨张,暗暗准备,到了紧要关头,就要不顾一切扑上前去相助,即使武林天骄拦阻,那也是在所不顾的了。
就在东海龙正自紧张万分,手心捏着一把冷汗的时候,武林天骄却是意态悠闲,击节赞道:“妙呀,妙呀!攻似雷霆,守如江海凝光,似此武林绝技,真是人生难得几回见?我也来凑趣凑趣,给你们吹一支曲子助兴吧。”箫声吹出,顿挫抑扬,时而清轻,时而浑厚,或如鹤唳长空,或如惊涛扣岸。东海龙更是着急,心想:“人家已在舍死忘生,他却偏有这些闲情逸致?”
西妓凤较为冷静,却听出这箫声与蓬莱魔女的一攻一守,若合符节,心里暗暗纳罕。
说也奇怪,萧声吹起之后,斗场的形势便登时变了。蓬莱魔女已是意态从容,拂尘挥舞,尸如流水行云:剑气夭矫,宛若游龙戏风。身法是轻盈美妙,招数是挥洒自如。与刚才那一派急迫忙乱的情形,简直是判若天壤!另一方面,金超岳却是神色沉重,双掌连连拍出,相衔如环,热浪寒风,弥空匝地,东海龙等人站在离他们七八丈之远,也自感到一寒一热,交错袭来。东海龙是个武学行家,看得出金超岳已是心慌意乱,连真气也不能完全凝聚了。故而他的寒风热浪,才会则溢出来。也就是说他的阴阳二气,不能集中来对付蓬莱魔女了。
原来武林天骄的萧声藏着无上妙用,他的箫声与蓬莱魔女的一招一试,都暗暗合拍,等如指挥她作战一般。蓬莱魔女听了精神一爽,萧声与她的心灵相合,她的奇招妙着,也就层出不穷!但另一方面,金超岳却是被这箫声搅乱了心曲,心头越来越感到烦躁,精神内力都渐渐感到难以集中。金超岳想不到武林天骄用这等意想不到的妙法暗助蓬莱魔女,但这时双方正自斗到紧张之极,武林天骄又不是公然出手相助,莫说金超岳已不能分神说话,即算能够,他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激战中忽听得金超岳大吼一声,原来肩头上已着了蓬莱魔女的一剑!金超岳大吼道:“好,檀贝子,你好!”倏的一掠数丈,和身滚下山坡,如飞逃了!
武林天骄冷冷说道:“我早说过你打不过人家,你们不信,现在如何?你自己技逊于人,怨得我么?”东海龙拍掌大笑道:“祁连老怪,你还是听柳女侠的吩咐,今后将名字改过来吧!金超岳是应该改为金服宋了!”他心思没有西岐凤那么细密,虽觉箫声起后,蓬莱魔女就占到上风,这情形有点奇怪,但一时之间,却还未想到这正是武林天骄的箫声暗助之功。武林天骄淡淡一笑,说道:“金国宋国,各有能人,只宜问善恶是非,择其善者而从之,却不必定要谁折服谁。”东海龙这才想到武林天骄是金国的贝子,自悔失言。
蓬莱魔女心里当然明臼,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又不禁一片茫然,不解武林天骄何以暗中助她?她回过头来,只见武林天骄似笑非笑,双眼正自向她望来。蓬莱魔女面上一红,本来她是应该向人家道谢的,但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之下,却怎生说得出口?东海龙、西岐凤双双向蓬莱魔女道谢、蓬莱魔女面上更红,说道:“你们该谢的不是我,这,这是——”一个“他”字未曾出口,武林天骄忽地说道:“此间事情己了,恕我失陪了!”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只听得武林天骄曼声吟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
吟声甫歇,箫声再起,武林天骄已是下山去了。
西岐凤喃喃说道:“这武林天骄真是个奇人,难道他真的是金国的贝子?”蓬莱魔女呆了一呆,忽地身形疾起,跟踪追去。
她心里有无数疑团,非向武林天骄问个明白不可,一时间也就顾不得失礼,忘了与东海龙、两岐风二人道别了。
蓬莱魔女深知武林大骄的轻功不逊十她,只怕迫他不匕当下使出全副本领,一口气追过山坳,只见武林天骄却在前面缓缓而行,蓬莱魔女心道:“啊,原来他早已料到我会追来,竟在这里等我。”她本要出声呼唤的,一时间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开口。
武林天骄已是转过头来,笑道:“柳女侠,你打得还未尽兴,还要与我再度交手吗?”蓬莱魔女道:“你不是我的敌人,最少今天不是,好端端的我何必与你厮拼?”武林天骄笑道:“着啊,你现在也该知道了吧,并非金国的人就都是你的敌人?”蓬莱魔女面上一红,说道:“多谢你吹得好箫。要不是有你相助——”
武林天骄截住她的话道:“你也帮助了我,咱们是彼此相助。”蓬莱魔女怔道:“怎么?”武林天骄正容说道,“我也讨厌那祁连老怪,我主现在正重用他,这不是我国之福,而是我国之祸。但我却不好与他动手,我也未必就能胜得了他。今日你将他打得狼狈而逃,也正是替我出了一口闷气。”
蓬莱魔女道:“你不怕他在你们皇帝面前告你一状?”武林天骄笑道:“我早就是皇上密令要缉拿归案的钦犯了。”蓬莱魔女道:“为什么?”武林天骄道:“因为我一向就反对完颜亮做皇帝。”蓬莱魔女想不到他说得如此坦率,怔了一怔,笑道:“你这人的行事真是怪得出奇!”武林天骄道:“你是指我在泰山阻你杀他之事么?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我反对他做皇帝这是一回事,但我金国的皇帝绝不能让你杀了,从前你们的徽钦二帝被金国所掳,你们宋人认为是莫大的耻辱,要是我们的皇帝被你杀了,我又怎能不认为是耻辱呢!”蓬莱魔女道:“你们金国来占我们宋国的地方,杀戮我们宋国的百姓,我们可没有侵犯你们丝毫!”
武林夭骄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反对完颜亮的地方了。他不止是只图蚕食,而且是意欲鲸吞,他已定下了今年中秋,要到你们南宋的京都临安欢度佳节、这你也是知道的了。”蓬莱魔女大感意外,说道:“想不到在这件事情上,你和我竟是相同,一样的反对你们的皇帝。”
武林天骄神色惨然,又叹了口气,说道:“完颜亮大动干戈,你们宋国的百姓固然是大受其害,我们金国的百姓又何尝有什么好处?他们还不是一样的会妻离子散,田园荒芜!”蓬莱魔女越听越觉惊奇,对武林天骄的敌意也就在不知不觉之中,烟消云散,武林天骄越说越是沉痛激昂,“穷兵黩武者其国必亡!你是听过完颜亮所发的二愿的了,他一愿‘国家大事’皆自我出;二愿‘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三愿‘得大下绝色而妻之。’荒淫无耻,专制残暴,洱加上穷兵黩武,一应俱全!尤其是他是有着几分才情、几分霸气的皇帝,带来的祸患就一定比一个才具平常的皇帝更大!我只怕金国就要断送在完颜亮手上。”说到伤心之处,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蓬莱魔女完全没有想到,武林天骄和她初次交谈,竟会披肝沥胆地向她倾吐衷曲!在此之前,武林天骄在她心中是一个谜,是一个怪诞离奇,难以索解的人物,顿时间,她全都明白了,他的哭笑无端,他的狂歌寄意,他的凄凉沉郁的箫声,他对自己忽敌忽友的举动……在从前她处处感到奇怪的,如今全都明白了。这一切原来都是有所为而发,并非只是佯狂!蓬莱魔女心情受了他的感染,黯然无语,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武林天骄面带泪痕,忽地又纵声笑了起来,说道:“你瞧我多糊涂,我还没有问你的来意,尽是和你说这些徒增烦恼的国家大事。好,现在轮到我来间你了,你追上前来,既不是要和我动手,那又是为了什么?”
蓬莱魔女定了定神,说道:“多谢你对我说了这许多心里话,这正是我想要知道而不敢冒昧动问的。要是你一直不说,只怕我也一直会把你当作敌人呢。”笑了一笑,接着说道:“现在我想间你一件私事,不知你也可肯告诉我么?”武林天骄道:“请说。”蓬莱魔女道:“你和我的师嫂可是相识的?她如今是在哪儿?”武林天骄笑道:“那晚我突然在桑家堡出现,救了你的师嫂,你觉得奇怪,是么?你师兄心怀不轨,我料想他在恼羞成怒之下,定然在你面前含血喷人了?”武林天骄料事如神,蓬莱魔女暗暗心折。但以“家丑”不便外传,却不好将她师兄对她纠缠的事情明白说出,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武林天骄说道:“这件秘密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你师嫂素不相识,但说起来她是我的师姐,我到桑家堡去是为了两件事,其中之一,就是想见一见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师姐。”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问道:“难道你真是桑见田这老魔头的徒弟?”武林天骄道:“不,桑见田是我的师叔。”蓬莱魔女甚为诧异,她父亲和桑见田做了一世对头,却从不知道桑见田还有师兄。
武林天骄想了一想,接着说道:“我先给你说一个故事,大约在四、五十年之前,那时还是宋、金、辽天下三分之局,互相攻战。宋、金联盟灭辽,那是以后的事。当时金国有一个武林奇人,他父亲是金人,母亲是宋人,他自己的妻子则是辽人。
他目睹三国纷争,杀戮无已,甚是伤心。于是遂不问世事,遁迹山林,先后收了三个徒弟。他的父母妻子都是出自武学名家,因此他一身武功,兼有宋、金、辽三国武学之长,他要把武功分给宋、金、辽三国的杰出武林之士,这也是他的一点心事,不分彼此,兼收并容,意图使他的三个弟子,将来可以为三国的武林保存一点友谊。因此,他这三个弟子,一个是辽人,一个是金人,一个是宋人。宋国那个弟于乃是带艺投师的,他就是你的师嫂的父亲桑见田了。“
蓬莱魔女道:“哦,原来如此,那么,你——”武林天骄道:“我师父就是那个金国弟子,我以偶然的机缘,得遇我的师父。
此事不必在此细说。且说那三个弟子技成之后,各自归国,不久,他们的师父也去世了。不久,金、宋联盟灭辽,随后金、宋又成大敌,大势如此,虽有有识之上,也无可挽例。辽国被灭,宋国受侵,两国之人,当然都是对金国恨如刺骨,那辽国弟子和宋国弟子处此情势之下,都不敢泄漏出自己的师父乃是金人。“蓬莱魔女这才忧然大悟,怪不得连他父亲也不知道桑见田师承之秘。”
武林灭骄续道:“我师祖收徒之时,只间资质,却忽略了徒弟的人品。宋国那个弟子,后来成了作恶多端的大魔头。”
蓬莱魔女心道:“桑见田虽然作恶多端,大节尚是无亏。”当下笑道,“那么说,你的师父是好人了?”武林天骄笑道:“我师父也是带着几分邪气的,要不然,他就不会收我做弟子了。”蓬莱魔女道:“他收你为徒,这又关乎什么正邪了?”武林天骄道:“你不知道我是金国的贝子么?一般正派的高人隐土,大都是不愿沾惹官宦之家,怕人家说他们趋炎附势的。但我的师父却不是这样想法,他反对朝廷的穷兵黩武,但仍然收我为徒,他是希望我他日掌权,能改变朝廷的政策,他却没想到以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扭转这既成的局面?完颜亮因为我反对他,早就把我列为钦犯了,如何还能容我掌权?”蓬莱魔女暗暗嗟叹,心想:“怪不得武林天骄见解超越常人,原来是受了他师父的熏陶。”
武林天骄续道:“回过头来再说你的师嫂吧。我虽然从未见过她,但我却早就知道在宋国之桑见田这个师叔,我师父临终吩咐,也曾嘱咐我要访寻分处宋、辽两国那两个师叔的后人。我就是因此而到桑家堡的,恰巧遇上你师兄暗害妻子之事,我当然不能不出手了,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你明白了么?”
蓬莱魔女道:“我师嫂现在哪儿?”武林天骄答道:“你是想再见她么?”蓬莱魔女道:“师嫂对我误会很深,不过我还是想劝她和我师兄和好。”武林灭骄道:“这恐怕很难了,我想你师兄曾对她下过如此毒手,她能不心寒?”蓬莱魔女黯然无诸,武林犬骄又道:“不过你也用不着多担心事,你师嫂虽然对你误会一时,但如今却已经是明白了,”他说话之时,微笑一笑,蓬莱魔女道:“明白了什么?”武林天骄笑道:“她明白你心上另有人在,决不会看上她的丈夫。”蓬莱魔女面上一红,她给说中了心事,又是在初相识的武林天骄面前,当真甚是尴尬,发作不是,不发作又不是,只好佯嗔说道:“我师嫂总是爱胡猜乱想!”
武林天骄道:“你还想见你的师嫂么?”蓬莱魔女道:“怎么?”武林天骄道:“你着想见她,再回转桑家堡,或者可以碰上。”蓬莱魔女又惊又喜,说道:“你刚才说他们很难和好如初,何以我师嫂又肯回家?是不是回心转意了?”武林天骄道:“她未必肯与你师兄重做夫妻,但也总还有夫妻情份。她不愿你师兄身败名裂,想回去制止他胡为。同时,也想出一口怨气。”蓬莱魔女道:“我师兄怎的会身败名裂?”武林天骄道,“你师兄已在暗中接受了完颜亮的封号,意图在山东裂土称王,你不知道么?”蓬莱魔女大吃一惊,这才知道那晚她所听到的密室私谈,玉面妖狐说的是真,而她师兄在她面前推得干干净净,那却是假的。
蓬莱魔女心乱如麻,暗自想道:“师嫂能制止得了他吗?他们夫妻已闹得不可收拾,师兄也未必肯再听师嫂的活。”“恩师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不知如何痛心?唉,我该不该让他老人家知道?”“要是迫得我非大义灭亲不可,我又如何下得这个绝情?”武林天骄似是知道她的心意,笑道:“你师嫂的武功虽然是略逊于你的师兄,但她手上却握有两件法宝,可以制服你的师兄。”蓬莱魔女道:“可是那两大毒功秘诀?”武林天骄道:“不错,你师兄娶你师嫂,用心就在偷学桑家的武功,如今他已偷学了十之七八,但那两大毒功未曾到手,他总是不能不有所顾忌。”蓬莱魔女道:“但师嫂也未曾练过,难道她说的不是实话。”武林天骄道:“那倒不假。要练那两大毒功,须得我师祖所传的独门上乘内功心法,桑师叔也没有得到传授,出此他后来勉强练那两大毒功。终于走火入魔。”蓬莱魔女道:“这么说,纵然那两大毒功秘诀在师嫂手上,也是无用之物,怎能说是可以制服我师兄的法宝?”
武林天骄笑道:“但我师祖的上乘内功心法却传给了我的师父。原来他老人家晚年的时候,已看出桑师叔心术不正,所以虽然传给了他两大毒功,却没有传给他内功心法。我师祖的三个弟子,除了共同修习本门的一般武学之外,以性之所近,又各有专长。我师父长于内功,桑师叔偏学使毒,还有一位师叔则精于招数。我师祖胸中所学,无所不包,最初是依各弟子性之所近,各自传授的,后来发觉桑师叔心术不正,悔已无及,那两大毒功秘认已经传授,不便收回,只好将练功的心法勒而不与,改付我的师父,以留他日制他之用。你明白了么?”蓬莱魔女道:“哦,我明白了,你已经将那练功心法交与了我的师嫂?”武林天骄点了点头,说道:“你师嫂已打定了主意,要是制止不来,要是你师兄仍然对她寡情薄义,她就要用化血神功、令你师兄终身残废,永远不能再背叛她!”蓬莱庞女打了个寒噤,但随即想道:“这样也好,终身残废,也还胜于身败名裂。”
武林天骄笑道:“你还要到桑家堡见你师兄吗?”蓬莱魔女心意踌躇,说道:“我现在也说不定,怎么?”武林天骄道:“你始终是要到江南去的,是么?”蓬莱魔女此际对武林天骄已是无所顾忌,不愿隐瞒,便即说道:“不错,你有什么话说?”武林天骄神情颇为怪异,目光闪烁不定,如有所思,忽地握着蓬莱魔女的手问道:“你现在是把我当作敌人,还是当作朋友?”蓬莱魔女生性豪迈,朗然笑道:“你和一般金人不同,咱们可以交个朋友!”双手和他牢牢相握。武林天骄说道:“那么我拜托你一件事情。”
蓬莱魔女道:“请说。”武林天骄缓缓说道:“你此去江南。
倘若见到了笑傲乾坤华谷涵,请代我向他致意。我和他有一局未了的残棋,看来是不必再下了。唉,你就把我这一句话告诉他吧。“声音低涩,说来似有无限伤感。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道:“你们两人是相识的?”武林天骄道:“岂止相识,他这次前往江南,还是因我而起。”蓬莱魔女诧道:“因你而起?但据我所知,他是得了金人即将南侵的消息,要赶去江南报讯的。”武林天骄笑道:“这消息是我告诉他的,”
蓬莱魔女想起了东海龙所说的那晚他和华谷涵在泰山上所遇,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华谷涵在泰山上也曾见到你了?”武林天骄笑道:“不错,我与他相遇,就是在和你相遇的前一晚。
他本想约我在泰山绝顶比剑的,得到了这个消息,剑也不比,匆匆便走了。“
蓬莱魔女双颊晕红,说道:“其实我和华谷涵还未算得相识……”武林天骄纵声笑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华谷涵心上有你,你心上有他,这就已经是胜过相识了。我这话说得不错吧?”笑声甚是凄凉,松开了蓬莱魔女的双手。蓬莱魔女给他说中了心事,脸上更红,说道:“你这话也说得不错。我和你也是在今天才算相识的,但不是已像多年的朋友了么?我对你们两人,都是当作一样的好朋友。”蓬莱魔女是带有几分男子气的性情中人,她这话倒并非只是为了替自己解嘲,而是真正的出自肺腑。
武林天骄忽又纵声笑了起来,再一次地抓起蓬莱魔女双手,说道:“如此说来,我和他那局残棋,还是大有可为了?”蓬莱魔女愕然狰脱他的双手,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应该前往江南了。”武林天骄叹了口气,苦笑说道:“不错,江南江南,隔着长江;金宋之间,隔着的无形天堑比长江更难逾越,谁叫我是金人呢?这局残棋即使还有可为,我也没有勇气再下了。”
说到后来,笑声更显得凄怆,是哭是笑,已难分辨!武林天骄忽地说道:“对,我也该走了!”怆然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在带哭带笑的声中,已撇下蓬莱魔女独自走了。蓬莱魔女一片茫然,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没入林中,自己似乎还有一些话要与武林天骄说的,一时间只觉脑子里空荡荡的,也不知要说什么,想要再追上去,双脚已是不听使唤。
远远箫声再起,蓬莱魔女听得出他吹奏的是温庭筠的一首诗,这首诗的题目就叫做“赠知音”。诗道:“翠羽花冠碧树鸡,未明先向短墙啼。窗间谢女青蛾敛,门外萧郎白马嘶。残曙微垦当户没,澹烟残月照楼低。上阳宫里钟初动,不语垂鞭过柳堤。”缠绵徘恻,无限心事,从箫声中透露出来。正是:不尽低回游子意,几多幽恨付箫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惘惘情思困魔女重重迷雾隐妖狐
月坠幽林,残星明灭,晨飘动野,百鸟离巢,东方出现一片鱼肚白,不知不觉,已是天将破晓的时分了。温庭筠那首“赠知音”,写的正是“晓别”情景,武林天骄显然是心有所感,特为自己吹奏这一支曲子的。余音袅袅,随着晓风飞散,但曲中那一片无可奈何的伤离惜别之情,却是吹不散、荡不开,几自在蓬莱魔女耳畔索回,心头统绕!
蓬莱魔女一片茫然,凝眸处四野清寂,武林天骄的影子早已在她眼前消失了。蓬莱魔女情思惘惘,暗自想道:“他把我当作知音,唉,我却怎能接受他这番情意?”
武林天骄的影子消失了,笑傲乾坤的影子却泛上了心头。顿时心乱如麻,端的是剪不断,理还乱,怅怅惘惘,难以自休!蓬莱魔女本来是巾帼须眉,具有豪情壮志的女中豪杰,这时却是一片迷茫,不知情怀何托?深深地陷入了感情苦恼之中。
朝阳从密云之中钻出来了,揭开了笼罩大地的夜慕,周围景物,豁然开朗,蓬莱魔女吸了一口晓风,精神顿爽,暗自想道:“武林天骄之谜已经揭开了,笑傲乾坤却仍然还是一团谜,不知何日方能揭开?我是应该尽早了结此间之事,前往江南了。”
蓦地想起:“武林天骄托我问候笑傲乾坤,我却只知武林天骄是金国的檀贝子,还未曾问他的名字呢。”
想至此处,霍然一惊,神智清醒,这才忽地又想了起来:“我忘记问他的岂只他的名字,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情,我竟也忘记问他了。他既然不赞同金主南侵,却又为何与玉面妖狐哪样亲近?玉面妖狐不正是为着完颜亮奔跑,到处拉拢武林人物,为虎作怅的吗?我师兄就是受了她的毒害的了。以武林天骄的为人,怎么会和她交上了朋友的?”还有,玉面妖狐的武功家数。
次次不同:金国贵族中没有“赫连”这个姓氏,武林天骄在和他仆人的谈话之中,又何以将她称为“赫连郡主”,玉面妖狐的来历端的如伺?这种种都是难以索解之谜。
这种种疑团,在蓬莱魔女追赶武林天骄之际,本来都是准备好了要问他的。但后来两人一见了面之后,武林天骄先是剖露自己的心事,随即谈及她师兄师嫂的纠纷,跟着又提起了笑傲乾坤,这一些更是蓬莱魔女所关心的,不知不觉就把玉面妖狐之事置之脑后了。如今才想起来,武林天骄早已是走得不知去向了。
蓬莱魔女暗自思量:“算了,妖狐之事暂且搁过一边。我还是先办自己的正经事要紧。先回山寨安排一下,再往江南揭开那笑傲乾坤之谜,他是唯一知道我身世秘密的人,揭开他的谜,也就是揭开我自己的身世之谜了!这才是我最迫切需要知道的事情!”
蓬莱魔女心意已决,便即调匀气息,施展轻功,迎着朝阳,匆匆赶路。说也奇怪,她身上所受的热毒,本来还没有驱除净尽的,所以她才要调匀气息,准备一面赶路,一面默运玄功,驱毒疗伤,但真气一运,脚步一迈,立即发觉自己竟是精力充盈,功夫非但没有减退,反而胜似从前。运气驱除热毒之时,本来应该有一种消渴烦躁之感的,这时亦己爽然若失!蓬莱魔女初时有如坠入五里雾中,莫名其妙,但她毕竟是个武学大行家,从真气运转所得的奇妙之感,立即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武林天骄所弄的神通,他刚才和我双乎紧握之时,已在我不知不觉之中,以真气输进,助我打通了奇经八脉,把热毒都驱除净尽了。”
不禁又是感激,又是佩服,但想到自己竟然未曾发觉,不禁又是面红。原来以蓬莱魔女的武学造诣,虽说及不上武林天骄,也差不了多少,本来是应该可以发觉的,但在武林天骄紧握她双手之时,她正自心头惘惘,意乱情迷,真气输入的刹那间,那一点点微妙的感觉,当时就被忽略过去了。
蓬莱魔女功力既已恢复,当下便即兼程赶路,不过三日工夫,便横过了鲁西八百里山区,回到了自己的山寨。她离开的期间,寨中事务,由心腹侍女玳瑁代为主持。一女数月,此际归来,玳瑁率领大小头目出来迎接,相见之下,都是喜不自胜。
蓬莱魔女巡视一遍,见寨中一片兴旺气象,各项事务,玳瑁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更为高兴。坐定之后,对玳瑁笑道:“好妹子,多谢你啦。我去之后,寨中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么?”玳瑁说道:“正要禀告小姐,发生了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情,山寨几乎遭到覆灭之危,幸而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有人意外相助。”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情?是什么人助了咱们?你把经过详细道来。”玳瑁笑道:“小姐,你再也意想不到,这个帮助咱们渡过险难的人。不是别个,却是那玉面妖狐!”
蓬莱魔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眼睛,叫道:“什么?是玉面妖狐!”玳瑁道:“是呀,当时我们也不敢相信呢,但后来事实证明,她说的都是事实,的确是咱们的恩人”。蓬莱魔女心急如焚,叠声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说,快说!”
玳瑁说道:“有一晚,我已卸衣上床,但还未曾睡着,忽觉微风飒然,窗门打开,我连忙跳起,只见有一个人已进入我的房间,那晚月色很好,一眼就认出了是玉面妖狐!”蓬莱魔女从玳瑁刚才的说话中,虽然已知道玉面妖狐是来助她的,而玳瑁此际也好端端在她的面前,可知当时并无危险,但听到这里,仍是禁不住心头怦怦跳动,心想:“玳瑁武功远不及那个妖狐,要是妖狐那时下了毒手。咳,这可就真是不堪想象了!”
玳瑁接着说道,“当时我认出了玉面妖狐,这一惊端的是非同小可,立即便一剑向她刺去,她架住我的青钢剑,却不还招。”
蓬莱魔女忽地问道:“她用什么兵器架住你的剑?”玳瑁说道:“是一支笛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我使尽气力劈下去,她的笛子竟然毫无伤损。”蓬莱魔女点了点头,说道:“我见过她这支笛子,那的确是件宝物。你继续说吧。”心里想道:“这一次她又是用笛子了。真是奇怪,每当她用剑的时候,总是在做着坏事,用笛子的时候,即使不是在做好事,也总是叫人捉摸不透,不敢断定她是好是坏。比如那次在师兄家中,他是用笛子的,但她又是与武林天骄同来,救出我的师嫂的。同是一个人,怎的有时好,有时坏,这却是什么缘故?”
玳瑁继续说道:“她架住我的剑,并不还招,却笑了一声,说道:”玳瑁姑娘,你别害怕,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我当然不会相信,骂道’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危险,要你来救?‘我要抽剑刺她,但她的笛子却似有一股粘力似的,我的青钢剑被她粘住,竟是不能移动。我大为着急,立即发啸示警,叫姐妹们前来帮我。“
蓬莱魔女有八个侍女,八人中以珊瑚、玳瑁武功最强,其他六人,虽然稍逊一筹,也颇不弱。蓬莱魔女道:“后来怎样?她们能否及时赶到,围住了那玉面妖狐?”
玳瑁说道:“脚步声已经可以听到了。但那、那王面妖狐既不向我攻击,也不逃跑,却滔滔不绝他说出一番话来。”蓬莱魔女道:“她说什么?”玳瑁说道:“她说金国的冀鲁招讨使兀哈赤元帅已查知小姐你离开了山寨,要趁机‘袭灭’咱们,已定下了明日晚间,前来偷袭。她未曾说完,明珠、绿云等一众姐妹,都已来到。将她围了起来。这时她不得不移开笛子迎敌,就在屋顶上和我们交起手来。”蓬莱魔女松了口气,说道:“你们六人,若然依照我布下的阵法,那是绝不会输给玉而妖狐了。”原来蓬莱魔女上次临走之前,也曾顾虑到玉面妖狐会来捣乱,传给众侍女一个“六合剑阵”,是完全针对玉面妖狐的武功家数而设的。
玳瑁说道:“她一面抵御我们的攻击,说话却没有终止。他说:”信不信全凭你们,但这关系你们一寨存亡,我却不能不告诉你们。官军定下的计划,是明日晚问三更时分,先用三百名精选的武土,都是善能纵跃,武艺高强的人,从你们后山那条猿啼谷小路摸来,一摸进山寨,就举火为号,里应外合,攻破你们的山寨。正面的大股官军,兵分三路,一见火起,便立即上山。‘“”猿啼谷“形势险峻,猿猴也难攀援,故有”猿啼谷“
之名,山寨各处防御严密,只有“猿啼谷”那一处,因为形势奇险,一向认为敌人绝难从该处攻来,所以简直没有什么防守。
蓬莱魔女心头一凛,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敌人这个行军计划的确是狠毒无比,我对山寨的防备,讨虑未周,倒真是百密一疏了。”
玳瑁接着说道:“她言之凿凿,不由得我们不半信半疑,但想到她是恶名昭彰的玉面妖狐,我们总是疑多于信。于是我就发动阵势,把六合剑阵一步步地收紧,将她困在核心。说道:”你要我们相信,那也不难,委屈你在山寨里暂留几天,倘若真有其事,事情过了,我们自会放你。笛子抛下来吧!‘这即是说要俘虏玉面妖狐,留作对证。“蓬莱魔女点点头道:”对,你处事很有分寸,是该这么办。“
玳瑁说道:“惭愧得很,我们虽是全力施为,卸依然困她不住。她听了我的话后,冷冷说道:”信不信全在你们,你们要把我留作俘虏,这可不能!我也还有事情,请恕失陪了!‘我们的阵势步步收束,她的笛子挥舞起来,也骤然加紧,所出的招数,都是我们意料不到的,不过数招,唉,惭愧得很,我的虎口竟就给她点中,剑即坠地,给她打开了一个缺口,突围而去了!“
蓬莱魔女道:“你不闹惭愧,这是我的六合剑阵,有个大大的破绽。我设的这个剑阵,是完全针对玉面妖狐的武功家数的,但我当时只知道玉面妖狐的一套武功家数,却不知道她还有另外一套。她改用笛子,难怪你们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付了。”
玳瑁说道:“她突围之后,却也并不立即走,在屋顶上抛下一个纸团,说道:”你们不信,再看看这个!你们愿否化祸为福,那就全看你们自己了!‘她跑了之后,我拾起纸团,打开一看,却原来是一道行军密令,是金国的招讨使兀哈赤给本城兵备道的,果然是兵分三路的指示,连进军的路线都绘在上面。上面还有招讨使的大印,那是很难假冒的了。当下,我就和众姐妹商议,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但我们也怕中了她调虎离山之计,好在按照官军的计划,他们是先来奇袭’猿啼谷‘,那里形势奇险,他们来的三百武士,我们只需用百数十人,扼守山头,就可制他死命。于是我们也针对官军那个计划,作下布置。“
“第二天晚三更时分,月暗星稀,扼守山头的弟兄,果然发觉有一队官军,恼愉地进了猿啼谷。弟兄们毫不声张,待他们爬上半山,这才把大石树木滚下,又用煮沸的热油浇他们,这三百名武士,就似老鼠悼进了油锅,不是给热油浇得皮焦肉烂,就是给石头树木压得乎断脚折,三百名武士,非死即伤,没有一个逃脱。我们消灭了后顾之忧。立即又出动全寨弟兄,给宫军的中路来个反奇袭。可笑他们还在等待山寨火起,一点也没防备我们会突然来攻。”
蓬莱魔女听得眉飞色舞,说道:“这一仗是大获全胜了?”玳瑁说道:“不错,这一路敌军正是那兵备道本人率领的,给我们打他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连那狗官也成了我们的俘虏。敌军中路覆没,左右两路,不战而溃!这一次敌人动用的兵力,比我们多出两倍有余,我们以少胜多,实在是侥幸之极!说来都是靠了那、那玉面妖狐暗通消息之功。”听得出玳瑁对连清波已是甚为感激,因此当她说这“玉面妖狐”绰号之时,心中已是感到不妥,但一向说惯了嘴,又是当着蓬莱魔女的面前,故而一时间改不了口。
蓬莱魔女也是惊诧之极,心念一动,忽地问道:“你们可曾问了那狗官的口供?”玳瑁笑道:“问了。说来可笑之极,他还了知他们元帅给他的那道密令已被人偷了。当我拿出那道密令蓬莱魔女一算日期,是在她到桑家堡之前的五日,心里想道:”看来她早已知道公孙奇是我师兄,但却想不到在桑家堡会碰上我。故而先给山寨送信,提醒玳瑁防备,并劝我不可上当。“
但她那次在桑家堡,却是以北宫黝代表的身份,去见我的师兄,向他索取密谋破坏义军的计划的,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玳瑁见她低首凝思,面色不定,心里也有点奇怪。
事情像是一团迷雾,但蓬莱魔女用心思索,终于在茫无头绪之中找到了一点线索,“那夜玉面妖狐与我师兄在密室商谈。
言谈之中,露出许多破绽,常常是彼此的说话接不上头。嗯,莫非玉面妖狐是假冒北宫黝代表的身份,套取师兄的秘密?北宫黝在临死之前,曾向我供出他所知道的一切,我师兄是否被金主收买,他毫不知情,也没提到曾派玉面妖狐做代表的事。谅这北宫黝在完颜亮手下,不过是个二等角色,真有这等机密之事,也不会让他主办,我师兄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敢恰当场就识破了玉面妖狐乃是假冒,故面对她丝毫不假辞色,当时连我也给骗过了。“再三推敲,只觉唯有这样的解释,才比较合理。
“那么这玉面妖狐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蓬莱魔女又再思量:“这次她暗通消息,令我阖寨弟兄姐妹化险为夷,说来当然应该是我们的大恩人。可是她串同张定国,谋害义军主帅耿京之事,也是铁证如山,决难狡辩的。还有许多其他罪恶的勾当,也都有证据,指明是她干的,这又如何解释呢?只是她谋害耿京这桩事情,其罪就足以死有余辜!能因她这次功劳,就饶了她吗?功罪、善恶、好坏,都同在一个人身上,如此矛盾,如此离奇,当真是令人百思莫得其解!”
玳瑁说道:“小姐,敢情你还是在疑心这玉面妖狐?说实话,我也是有点疑心,深感捉摸不透,天宁寺那件案子……”蓬莱魔女道:“不只是天宁寺那件案子!她还有更大的罪恶!”玳瑁一脸惶惑的神色,问道:“那么我们应该是怎样对待她?把她当作敌人还是当作恩人?请小姐指示。”蓬莱魔女道:“这很难说,对这玉面妖孤,我是下了决心,要查她个水落石出的。在水落石出之前,你们还是要对她小心为妙。尤其在她不是用笛子作兵器而是用剑的时候,更要小心!”玳瑁大感诧异,问道:“为什么?”蓬莱魔女道:“此时我也无暇细说,而且,我也还弄不清楚呢。此人似乎是个两面人,在用剑的时候,就是恶面孔、坏心肠了。所以你们的六合剑阵,还要加紧操练。”玳瑁奇怪极了,但蓬莱魔女既然说不出所以然来,她也只好应了一声“是”。
蓬莱魔女又道:“还有,山寨的防备以后还应该更周密些,玉面妖狐偷偷到了你房中你才发现,这样的事情不可再发生!”
玳瑁满面羞惭,说道:“我防范不周,很是惭愧,以后大约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已经在山寨各处重要处所,布下机关,有人踏进,就会铃声大响。有些地方,墙壁里还装有暗箭。”
蓬莱魔女笑道:“好,你很干练,今后我离开了山寨,也可以放心了。”玳瑁诧道:“小姐,你刚刚回来。怎么又提到离开了?”
蓬莱魔女喟然道:“我问尝不想和你们多聚些时,但国难当头,我已是席不暇暖了。金国即将大举侵宋,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此事,和你们先作安排的。待这里布置停妥,我又要前往江南了。玳瑁,冀鲁两省绿林,唯咱们山寨的马首是瞻,今后的担子更重,这副重担,就要由你来替我挑起了。请受我一拜!”耿泪连忙跪下,说道:“小姐为国奔劳,婢于不能追随左右,也自当尽我本份。请小姐快快吩咐,别忻杀婢子了。”蓬莱魔女双手将她扶起,说道:“金主完颜亮已定好秋风一起,就要兵渡长江,他狼子野心,妄图在临安过中秋呢。到时你要联络各处寨主,扰乱敌人后方,切断他的粮道,务必令完颜亮渡江之梦,成为泡影。今晚我写好几封书信,你拿我的令箭,把书信分送给几个最靠得住的寨主,想他们见了我的亲笔书信以及令箭,定会依计而行。”当下又叮嘱了几件应该注意的事情,玳瑁一一记在心上。
蓬莱魔女把那几封书信写好,已是将近五更时分,搁下纸笔,毫无睡意,顿时间又是心事如潮,她打开华谷涵送给她的那个盒子,将那对连体生的红豆拈了起来,怔怔地出了一会神,跟着又把玉面妖狐留下的那封信再看了一遍,怔怔地又出了一会神,暗自想道:“华谷涵已到了临安,辛弃疾所率领的义军此际想也已经渡过长江了。我稍微耽搁几天,再赶去和他们相会,也还不迟,腾出这几天时间,我应该再到桑家堡一看。公孙师兄丧心病狂,竟接受了金主封号,意图裂土为王,并将有所不利于义军,此事关系重大,虽说已有师嫂去制止他,我总是放心不下。”又想:“师嫂是武林天骄的师姐,或者可能知道玉面妖狐的底细,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得心安,嗯,即使师嫂依然对我有所误会,我也是要去见她一面的了。”主意打定,这才闭目养神,稍息了片刻,便听得雄鸡报晓,天色已白。
蓬莱魔女将书信与令箭交给玳瑁,又和她巡视了一遍山寨,见一切布置周密,心中已无牵挂,便即下山。
一路无事,三日之后,蓬莱魔女又到了孤鸾出下,桑家堡也已隐约可见了。这时已是黄昏时分,蓬莱魔女心想:“还是等到晚间,悄悄地进去较好。”于是缓步上山:暮色芒茫中。只见孤鸾山那座山峰:形似一头张开双翼的怪鸟,在黑暗中俯瞰猎物,蓬莱魔女心头怅触:“师兄当日抛家背父、与师嫂私奔,何等情浓,岂知今日仍是难偕白首!难道果真如珊瑚所说,这孤鸾山的名字大是不祥?”随即哑然笑道:“这是他们志趣不投,却关这地名何事?但志趣相投,便能成就美满姻缘么?”蓬莱魔女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不知怎的,一上到这孤鸾山上,便觉得心事重重,愁思难遣!
笑傲乾坤的影子蓦地泛上心头,接着又是武林天骄的影子。
笑傲乾坤曾在这孤鸾山上狂笑高吟,武林天骄也曾在这峰头飞出一片萧声,奏过缠绵悱恻的曲子。蓬莱魔女第一次到桑家堡碰见了笑傲乾坤,第二次碰见了武林天骄,如今是第三次旧地重来,不自禁地就想起了这两个人来。她想起了笑傲乾坤无限伤感的高吟:“弹剑狂歌到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她想起了武林天骄满怀心事的低奏:“我自飘零湖海去,嗟君此别意何如?”这两个人虽未明言,但蓬莱魔女已是可以深深感到他们的情意。她知道笑傲乾坤是和她志同道合的,虽然彼此还未有过交谈。但武林天骄则向她倾吐过心中的衷曲,经过了那一次深谈,似乎武林天骄更亲近得多,面笑傲乾坤虽说知道是志同道合,但却还似一团迷雾。这两个人在她心上,究竟孰轻孰重,连她自己也难分辨!
蓬莱魔女是女中豪杰,但也还是个少女,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叶她有时也会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的。此际,她在孤鸾山上触景伤情,就不知不觉地从师兄师嫂的婚姻不如意,引起感触,想到了自己在爱情上的遭遇了。师兄师嫂是因志趣不投而演成悲剧的,但笑傲乾坤和武林天骄都可以说得是侠义中人,与她志趣相投的了,她却要选择谁呢?在理智上,她偏向于笑傲乾坤,在情感上说,她又似乎更靠近武林天骄。终于总是感到深深的苦恼。
月影西移,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蓬莱魔女好不容易才收束了心猿意马,定了定神,心道:“是时候了,该进堡中一探了。但愿能碰见师嫂。”武林天骄的影子蓦地又在她眼前摇晃,她想见的是师嫂,但这时却又不自禁地想起了武林天骄。这刹那间,她也蓦地发觉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原来她之渴望要见师嫂,除了要解决师兄的事情,除了要打听玉面妖狐的来历之外,原来心中还隐隐藏着一个希望,希望从师嫂口中,更知道多些关于武林天骄的消息。这希望隐藏心底,平时她自己也不会想到的。如今发现了心底的秘密,不由得面泛红潮。
就正在蓬莱魔女意乱情迷之际,忽听得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空的寂静,令人毛骨悚然。这是她师兄公孙奇的叫声!蓬莱魔女心头一震:“这是突然受到重伤,绝望之极的临死呼叫!
哎呀,难道是我师嫂已对师兄下了毒手了?“她想起武林天骄曾对她说过,她师嫂已下了决心,倘若师兄不受她的约束,她就要用化血神功令师兄终身残废!蓬莱魔女虽然不齿师兄所为,但听到这一叫声,仍是不禁大为震动。这时她已进入堡中,连忙施展绝顶轻功,向这声音的方向赶去。正是:堪嗟情海风波险,变化离奇不忍看!
欲知蓬莱魔女师兄是否给她师嫂打死,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孽债犹怜薄幸汉狠心竟害枕边人
园中小楼一角,灯火犹明,那是她师兄的卧室。断断续续的叫声又从这卧室中传出来了:“虹妹,虹妹,你下毒手,我不怨你,但在我临死之前,你也不出来见我一面么?咱,咱们毕竟是十年夫妻,你竟不来和我诀别?”声如三峡猿啼,哀怨欲绝,令人酸楚。蓬莱魔女心里一沉,“果然是师嫂下了毒手了!”心念未已,只见一条人影,疾若流星,从蓬莱魔女前头那假山飞过,眨眼间便上了楼台,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的师嫂桑白虹,她被丈夫凄楚的呼唤叫出来了。
蓬莱魔女武学深湛,从声音可以察觉伤势,暗自想道:“听师兄的声音,虽然中气已衰,但似乎还未伤及脏腑。”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寻思:“师嫂的原意,本是在迫不得已之时,至多令师兄终身残废的。但愿她不改原意,那么师兄虽然残废也胜于身败名裂。师嫂是爱之深,恨之切,但想来决不至于就忍心取了丈夫的性命。”又再想道:“师嫂迫不得已下手惩戒了她的丈夫,心中也定是十分难过。我师兄此时真情流露,并不恨她,还对她念念不忘。可见他还不是坏到透顶,对师嫂也原来还有一片深情!说不定他经过这次教训,从此就悔改前非。嗯,他们夫去此时定有一番说话,我可不好打搅他门了。”于是蓬莱魔女停下脚步,隐身在假山石后,遥遥观望。
且说桑白虹进了卧室,只见丈夫躺在床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脸上的肌肉都痉孪了。桑白虹又是惊奇,又是心痛,叫道:“大哥,你——”公孙奇眼中蕴着泪光,说道:“虹妹,你对我说一声,你还是爱你丈夫的,那我就死也瞑目了。”
桑白虹步到床前,神情惊骇,急声叫道:“不,不!大哥,大哥,这不是我,不是我……”公孙奇道:“你说什么?”桑白虹道:“这不是我下的毒手!”公孙奇苦笑道:“这不是你下的毒乎?虹妹,我过往对不起你,曾经想谋害过你,就是你下的毒手,我也死而无怨!”桑白虹是又着急,又感动,心想“他终于悔悟了。”说道:“大哥,此时无暇追查凶手,待我先给你拔毒疗伤吧。”公孙奇怔怔说道:“虹妹,原来当真不是你吗?”桑白虹道:“当然不是我!倘若是我,我也不会来了。”公孙奇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说道:“不管是谁,我心中都不会恨他。因为我若不是这次受伤,你也不会出来见我的了。”桑白虹道:“哦,原来你早知道我回到家里了。”公孙奇道:“夫妻心灵相通,我怎会不知道呢?虹妹,你肯原谅我,我真是高兴得很。”桑白虹的眼泪也一颗颗滴了下来,说道:“大哥,你知道悔过,那就好了。你别要挣扎起来,让我先给你看看。哎呀,这人好狠!奇怪,奇怪!你是怎么中了他的毒的?”
你道桑白虹何以连呼奇怪,原来她看出了丈夫所中的毒,乃是一种名为“魅域神砂”的剧毒暗器,这种暗器要用一百种毒虫研成粉未,和砂练成。桑白虹的父亲桑见田生时是使毒大师,并世无伦,“魅域神砂”就是他著名的十二种毒药暗器之一,炼砂之诀,乃是他家的不传之秘,只有大女儿桑白虹得其所传,连小女儿桑青虹都是不知道的。
桑白虹怔了一怔,心道:“怪不得他以为是我下的毒手。”还有一样奇怪之处,因为这种毒砂份量很轻,不能及远,最少要在一丈距离之内,才有把握打中敌人。公孙奇身具上乘武功,在刚中神砂的时候,只要一记劈空掌发出,在这短距离之内,除非对方是武林天骄、笑傲乾坤这流人物,否则一定会给他的劈空掌击倒。桑白虹心想:“习武之人,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反击敌人乃是一种本能。难道大哥在那刹那间,还有空暇思索是谁打他的,因而迟疑不敢还手?又即使如此,但在这样一丈之内的距离,难道他竟看不出不是他的妻子吗?”
公孙奇断断续续地呻吟道:“哎哟,哎哟,我、我浑身发痒,好不难受。不过,不过,也高兴得很,我毕竟知道不是你下的毒手了。当时,我一中暗器,身上的痛苦倒没有什么,心中可是伤痛到了极点,我一直以为你潜回家中,是要向我报复,我也一直在等待着你的报复,这是我罪有应得,死而无怨。但当我身中你的暗器时,我还是心头有如刀绞,痛惜咱们的夫妻之情。好了,好了,现在毕竟知道不是你了。”桑白虹听了这番说话,感动非常,心中想道:“原来如此。他当时心中伤痛,神智已经昏迷,怪不得看不出那是别人了。”“嗯,这个人又是谁呢,他怎么懂得使用我家的独门暗器?”
公孙奇说了这一串说话,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额角的汗珠,黄豆粒似的一颗一颗地滴下来,脸上的肌肉也痉孪得几乎扭曲变形了。桑白虹心中充满怜惜,早已把一切仇恨抛进东洋大海,她眼中蕴着泪珠,柔声说道:“大哥,你中了暗器,以为是我,不肯还手,只此一点,我已经可以完全原谅你了。你别说别动,我来给你治伤。”
伏在外面假山石后的蓬莱魔女,听了这番说话,也是惊奇之极,心道:“原来不是师嫂下的毒手!”她心思细密,立即想到:“这暗算师兄的人,一定还藏在堡中。我师嫂给师兄治伤,只怕他又来暗算,我一定要给他们防护。”她悄悄走近几步,在楼下埋伏,手中捏着一把石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师兄的卧室,只要一发现敌踪,她便要立下杀手。从纱窗上望进去,只见她的师嫂已弯腰立在床前,看得出是正在给她师兄治伤了。
蓬莱魔女一面是紧张的戒备,一面又有轻松的愉快,心道:“师兄师嫂和好如初,我也可以放下一重心事了。”
别种毒药暗器都有解药,只有这“魅域神砂”之毒,却是要靠手术治疗的。当下,桑白虹掌贴丈夫伤处,默运玄功,推拿有关|茓道,一面柔声安慰她的丈夫道:“若是感到疼痛,你别害怕,大约只需一盏茶的时刻,我就可以把魅域神砂吸出来了。”
肌肤相接,桑白虹只觉掌按之处,热得烫手,心里颇为奇怪,“魅域神砂”的毒性,初着体时,全身发热,但很快就会过去,渐渐转为冰凉。大哥中这毒砂,最少也过了半烛香时刻,为何此刻还是热得骇人?难道那人所配制的魅域神砂,和我家所传的义有不同?她推拿了几下,又觉得丈夫的肌肉颇有弹性,本来习武之人,肌肉是比常人更寓于弹性,但中了魅域神砂毒后,弹性就必然消失的,桑白虹更感惶惑:“难道中的不是魅域神砂?但其他的迹象,却又分明是中此毒。这是什么缘故?”
正在心头惶惑,捉摸不走之际,忽听得公孙奇一声冷笑,忽地长身而起,桑自虹道:“大哥,你、你痛……”她还以为是丈夫痛得难受,跳起身来,哪知话犹未了,公孙奇已是出指如电,倏的就点了她的|茓道,冷笑说道:“你潜回家中,暗地里算让我,你当我是傻瓜吗?哼,现在我也让你尝尝暗算的滋味!对不住,这两大毒功秘诀。我可要不问自取了!”一把揪仆妻子,迅即就剥去了她的上衣,在她的贴身衣袋,搜出了那本毒功秘籍,哈哈大笑,啐了妻子一口,说道:“你把丈夫当作外人,将这秘籍视如宝贝,连丈夫也不肯给。好,你就滚吧,如今我也不要你这妻子了!”
桑白虹这才知道上当,气得双眼发白,几乎失了知觉;原来公孙奇的那些“中毒迹象”都是假装出来。他内功深厚,要令全身发烫,肌肉痉孪,都非难事。但他对于“魅域神砂”的特殊毒性和中毒之后的现象,知得还不很周全,故而也还露出一两处马脚。可惜桑白虹被丈夫“深情脉脉”的言语所骗,发现了疑点,也依然对丈夫毫无防范。
公孙奇尽情将妻子侮辱了一番,正要一掌将她推出。屏风后忽地跃出一人,冷冷笑道:“捉虎容易放虎难,你还要顾念夫妻之情,给自己留下心腹大患吗?”话声未了,已是把手一扬。
嗤嗤嗤三枚毒针,射进了桑白虹的背心大|茓。这人正是玉面妖狐连清波!
当那三枚毒针射来之时,公孙奇本已扬起衣袖,想要把毒针拂开的,但听得连清波“捉虎容易放虎难”那句活,不禁呆了一呆,略一迟疑,那三枚毒针都已射进去了。公孙奇面色灰白,颓然坐下,喃喃说道:“白虹,白虹,你别怨我!”
玉面妖狐媚眼流波,娇声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怕没人喜欢你吗?”公孙奇在她一笑之下,销魂荡魄,哀寂之容,顿时收敛,抓着了连清波的手,吃吃笑道:“你肯赔我一个妻子,我也就不怪你了。”
桑白虹一声厉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声音中充满怨毒,叫道,“公孙奇,你、你好!你这妖狐,我。我恨。恨不得食你的肉,我、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呀!”原来她被毒针刺进|茓道,剧痛攻心,以毕生功力,作临死前的挣扎,竟把|茓道解开了。忽地在地上一滚,张口一咬,咬着了玉面妖狐的脚踝。
玉面妖狐用力一蹬,骂道:“好狠的妖妇,临死还敢伤人。”桑白虹中了毒针,已无法凝聚功力,被玉面妖狐蹬一脚,登时又再跌倒,血如泉水般地喷了出来。玉面妖狐“嗖”的拔出佩剑,冷笑说道:“免得你受苦,我超渡了你吧!”
公孙奇转过了脸、玉面妖狐挽了朵剑花,却停在半空,未即刺下,冷笑道:“公孙奇,你舍不得吗?”公孙奇道:“毕竟是一场夫妻,总也有点难过,你,你就赶快下手吧,早点了结,免得我多受折磨。”玉面妖狐嘿嘿笑道:“真是个多情夫婿,嘿嘿。
既然如此,你何必与我合谋?哼,哼,我偏要你受点折磨,你若是真心喜欢我,我要你亲手了结这个贼人!你杀不杀她?“公孙奇道:”哎呀,你别难为我了!“玉面妖狐道:”好,你不下手,咱们就一拍两散!“公孙奇无可奈何,接过利剑,闭了眼睛,正要一剑向他妻子的心胸刺下,忽听得铮铮两声,一枚石子荡开了公孙奇的剑尖,另一枚石子则向着玉面妖狐打来,玉面妖狐扬袖一拂,这枚石子的力道大得出奇,这一拂仍然阻不着它的去势,玉面妖狐的额角给石子打个正着,登时也是血流如注。还幸亏她这一拂减弱了石子的劲道,要不然己是头破脑裂之灾。
这一刹那,公孙奇吓得呆了,长剑当啷坠地,只见蓬莱魔女已从窗口闯进,戟指骂道:“你,你。你不是我的师兄,你是禽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天道难容!”她激动之极,声音都颤抖了!
玉面妖狐背靠墙壁,壁上忽地现出一道暗门,原来她这几天一直就是躲藏在复壁之中的,这道暗门和复壁是桑白虹离家之后,公孙奇才作的秘密布置,所以连桑白虹也不知道。这次她潜回家中,暗中监视丈夫,却想不到玉面妖狐早就藏在她丈夫的房中,而且也在暗中监视她了。公孙奇假装中毒诱妻,就是玉面妖狐给他出的主意。
玉面妖狐想要从暗门榴走,蓬莱魔女怎能容她?她比玉面妖狐更快,拂尘一展,已是闪电般地击下,玉面妖狐不敢背向着她走进暗门,只好回过头来招架。
只所得“刷”的一声,玉面妖狐的衣袖被拂尘一扫,已是片片碎裂,雪白的手臂上现出了几道血痕。玉面妖狐疾退几步,一把金针撤出,蓬莱魔女冷笑道:“你用毒针害死我的师嫂,好,我就叫你尝尝自己毒针的滋味!”拂尘一挥,呼呼风响,十枚中有七八枚反射回去,余下的也都给拂尘打落了。
公孙奇展开折扇,当中一隔,叫道:“师妹手下留情!”他的武功虽然不及蓬莱魔女,也还差得不是太远,那一把金针射到了折扇上,发出了一连串爆豆似的声响,纷纷落在地上,蓬菜魔女斥道:“滚开,谁是你的师妹!”话虽如此,蓬莱魔女到底还是看在恩师份上,不愿对师兄即下杀手,所以只是叫师兄“滚开”。
玉面妖狐叫道:“事已如斯,你还想你的师妹嫁给你吗?”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身形一侧,已从公孙奇身旁掠过,拂尘再展,向玉面妖狐追击。公孙奇咬一咬牙,折扇一合,突然向蓬莱魔女的后心大|茓点下。
蓬莱魔女一觉微风飒然,知道是师兄偷袭,心中又是伤痛。又是气愤,但也只得放松了五面妖狐,反手一拂,尘扇相交,蓬莱魔女未用全力,双方的招数部给对方化解了。
蓬莱魔女柳眉一竖,冷冷笑道:“公孙奇,你、你当真要给这妖狐陪葬?”她实在还不忍反脸无情,声音都已有点颤抖了。
公孙奇何等聪明,听出了师妹还有几分情份,这刹那间,他已转了无数次念头。要是他立即表示悔过,愿从此洗心革而,料想蓬莱魔女会饶恕他。但如此一来,他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功名事业,也都要付之流水,以后只能跟随蓬莱魔女走同一条道路了,而蓬莱魔女又是决不会爱上他的。
这是两条道路的抉择,这是人兽夫头,可惜公孙奇利令智昏,终于想道:“要是她还没有发现今晚之事,我还可以骗她。
如今她亲眼看到我杀害妻子,她纵然饶我,也一定是鄙视我的为人了。我还能指望她爱上我么?我跟随她,至多是在她手下做一个头目,受她管束,遭她鄙视,一世也抬不起头来。但我若和连清波一条路走,我还可以在绿林中称霸一方,说不定借助金人之力,还有裂土封王之望。大丈夫岂能俯仰随人,不思青云直上?何况连清波的美貌,也并不输于师妹!“思念及此,心意立决,冷然说道:”师妹,你都不肯认我作师兄了,还多说作甚?从今之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管你,你也别冉管我了吧!“蓬莱魔女气往上冲,不由得怒声说道:”你既执意叛国投敌,那就是国人皆曰可杀的了。我为什么不能管你?“但话虽如此,她还是未下杀手。公孙奇趁她未有防备,折扇一张,倏的向她面门一拨。就在此时,玉面妖狐拾起地上的长剑,也已一剑向她刺来。
公孙奇情知不是师妹的对手,故此猝然发难,意图侥幸,纵然不能制胜,也可引开师妹的视线,好让玉面妖狐逃走。哪知蓬莱魔女武功己臻化境,眼看折扇就要扑到她的面门,她忽地身形一仰,硬生生使出了“铁板桥”的功夫,双足钉牢,腰躯后弯,只听得“叮”的一声,玉面妖狐一剑刺来,公孙奇这一扇也恰好从她面门上掠过,却和玉面妖狐的青钢剑碰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拂尘一面,蓦地长身而起,拂尘裹住了玉面妖狐的长剑,飞足又踢公孙奇的手腕。公孙奇用“盘龙绕步”的身法,绕过侧边,折扇用力一拨,劲风发出,尘尾飘散,那拂尘收束的力道已被卸去几分,玉面妖狐也非弱者,趋势用个“夜叉探海”的招式,长剑往前一送,解开了拂尘的缠绕。
蓬莱魔女气怒交加,喝道:“好个妖狐,你还想逃吗?”佩剑铿然出鞘,一手挥舞拂尘,一手展开剑式,使到疾处,拂尘有如黑云压顶,剑气宛若玉龙夭矫,将公孙奇与玉面妖狐的身形都罩在千丝万缕的拂尘与寒气森森的剑光之下。
玉面妖狐忽地笑道:“柳清瑶,你和武林天骄的交情很不错啊,说来咱们也不是外人,何必苦苦相迫?”蓬莱魔女斥道:“无耻妖狐,谁和你是一路人?莫说武林天骄不是和你一路,即使你是他的朋友,我也不能饶你!”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运剑如风,刹那之间,连攻了六六三十六剑,玉面妖狐竭尽所能,全力防御,挡开了三十五剑,最后一剑终于未能闪开,“哨”的一声,剑尖已被蓬莱魔女削去,幸亏公孙奇的折扇当中隔开,替她挡过了蓬莱魔女的第三十七剑。
蓬莱魔女心里也不禁起疑。寻思:“这妖狐要和我套交情,论理应该提出她对我阖寨之恩,助我山寨逃过危难之事。她不提此事,却要借重武林天骄,转弯抹角地来套交憎,这不是轻重倒置了吗?嗯,难道来向玳瑁暗通消息的那个‘妖狐’,不是同一个人!”
公孙奇道:“师妹,你不看武林天骄的情份,难道我爹爹的情份你也不顾?”蓬莱魔女又气又恨,又是悲痛,说道:“公孙奇,你若还记得你的爹爹,你怎可这样辜负他的期望?倘若冰爹爹在此,他早已把你打死了。”但蓬莱魔女虽然硬起心肠,心里不住地自己对自己说道:“他已是叛国从贼的敌人了,决不能放过他。”但终是心中悲痛,攻势不由得略略一缓。公孙奇何等机灵,一见有机可乘,折扇疾挥,把蓬莱魔女也迫得退了一步。
玉面妖孤立即飞身掠起,“砰”的一声,击碎了窗户,从窗口跳了出去。蓬莱魔女大怒,追上去就是一剑,但终是迟了一步,未刺着玉面妖狐,却刺了掩护玉面妖狐的公孙奇。
只听得一声低沉而又急促的尖叫,突然间爆发出来,却不是受了伤的公孙奇的叫声,而是桑白虹惊惶失措,不由自上地呼喊。她心中本是充满了对丈夫的恨意,但不知怎的,到了这紧要关头,眼看着丈夫就要丧命在蓬莱魔女剑下,她仍是下由自主的发了惊呼!
蓬莱魔女霍然一惊,心道:“不好,还是救师嫂要紧!”心如乱麻,第二剑就没有再刺出去,公孙奇已是在他妻子的惊叫声中,跟在玉面妖狐后面,也从窗口跳出去了。蓬莱魔女望着他们二人的影于在黑暗之中消失,心中一片茫然。她没有再刺一剑,是为了看她恩师的情份?是为了还顾念同门之谊?是为了免她师嫂再受刺激?是为了急着要先教师嫂的性命?还是这种种因素都有着一些?总之在这瞬间,她也像她师嫂一样,情绪错综复杂,心中难过非常。蓬莱魔女定了定神,回过头来,见了她师嫂那个模样,心神刚定,又不禁大吃一惊,桑白虹原来的样子虽说不上怎样美貌,但却是体态丰盈,肌肤红润的,但如今蓬莱魔女眼前的师嫂,却是个皮肤起皱,形容枯槁,消瘦不堪,难看已极的一个小妇人!从她中了毒针之后,还不到一炷香的时刻,在这短短的时间,她简直是完全变了样子!玉面妖狐那毒针的厉害,可想而知!
桑白虹用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他说道:“清瑶妹子,我错怪你了。你快过来,我有心腹话要和你说。”蓬莱魔女将她扶起,一掌抵着她的背心,说道:“别忙说话,你要把一切事情抛之脑后,养好了伤再说。”
蓬莱魔女默运玄功,一股真气输进她师嫂体内。桑白虹挣扎了几下,似乎添了一两分活力,声音比前稍微清亮,但却更觉凄凉,说道:“多谢你了,但还是没有用的。”她抖抖索索,从怀中摸出一只哨子,约有五寸来长,黑黝黝的,也不知是什么金属。蓬莱魔女道:“师嫂,你要什么?”桑白虹道:“我要了结此间未了之事。”
桑白虹正把那哨子凑到口边,眼光一瞥,忽见在她脚边有一只玉钗,这是公孙奇当年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她本是套在臂上的,如今她肌肉消瘦,这玉训不知不觉地褪落下来,她一直未曾发觉。几颗泪水从她于涩的眼中滴了下来,桑白虹蓦地把那玉钗拾起,使一把劲,摔出了窗外,顿时间心如刀绞,人也累得气喘吁吁。蓬莱魔女道:“师嫂,你这是何苦来呢?还值得为这薄幸人生气吗?”
桑白虹道:“我没气力了。你替我吹这哨子,三长两短,连吹三遍!”蓬莱魔女怕她多说话伤神,虽然不懂它的作用如何,却也不愿多问,接过哨子便吹。
桑白虹在一旁急促地喘气,呼出来的口气热得骇人。蓬莱魔女吹了三遍,放下哨子,忙又出掌,抵着她的背心,以真气输送进去。桑白虹道:“清瑶妹子,你别浪耗功力了,我已不中用的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你听我临终一语。”蓬莱魔女察觉师嫂的脉息已乱,心跳也在若断若续的状态之中,知她所言不假,自己给她输送真气,也只能让她暂延残喘,要想保存她的性命,那是千难万难的了。
蓬莱魔女心头沉重之极,低声说道:“师嫂说吧,我听你的。”桑白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缓缓说道:“我的遭遇,你已看见了。
天下男儿多薄幸,女子择人而事,需要特别小心!我师兄对你衷心爱慕,我知道这是真的。我但愿你也成为我的师嫂,我就可以放心了。那、那笑傲乾坤,不是你的良配,你嫁了他,只怕将来要会后悔!你肯听我的劝告吗?“
蓬莱魔女怔了怔,她感谢师嫂在这弥留的时候,还关心她的终身大事,但也不禁起了疑心,暗自寻思:“师嫂为什么作这样的劝告?只是因为武林天骄是她的师兄吗?但她为什么要说华谷涵的坏话?怎见得华谷涵不是我的良配?听她的口气,竟似认为华谷涵也是个薄幸男儿,她何所见而云然?”要知在蓬粱魔女心目之中,刚好和她师嫂所想的相反,尽管在感情上她比较接近武林天骄,但在理智上她却更相信华谷涵,觉得华谷涵似乎更适宜于做她的配偶。这些日子来,她也一直感到感情的苦闷,武林天骄,笑傲乾坤,这两个人在她心中的份量,连她自己也难以分别孰重孰轻。听了师嫂的话,她心情一片混乱,但为了不想令师嫂失望,她只好含糊其辞,这样答道:“师嫂,我会记着你的劝告,好好考虑的。”
桑白虹对这答语虽然不很满意,但她已没有精力再多说了,她自知离死不远,只得赶快再说第二件事情,“你要告诉我的妹妹,叫她千万不要上她姐夫的当,设法将那毒功秘笼夺回,立即焚毁,免得留在世上害人。”蓬莱魔女道:“你放心,我会助你妹妹一臂之力的。”
桑白虹正想说第三件事,只听得楼下已是人声嘈杂,脚步声呼喝声乱成一片,桑白虹霍地站了起来,叫道:“你们快来!”
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一声,房门踢破,进来的是四个老头,手中都执着兵器,向蓬莱魔女怒目而视,但似手投鼠忌器,因为蓬莱魔女还在扶着桑白虹,他们不敢即行攻上。
桑白虹连忙说道:“这位是柳女侠,害我的人不是她,她是救我的,我死之后桑家堡上下人等,都要听她的吩咐!你们快来见过新主人!”
这四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桑白虹喘着气却带笑说道:“刚才这哨子是我教她吹的,你们还有什么疑心?”此言一出,这四个老头再也没有怀疑,登时一齐跪下,向蓬莱魔女行参见主人的大礼。
原来这四人仍是桑家老仆,曾跟随桑见田数十年,得过桑见田的传授,而且在桑见田临终之时,还有遣命托孤,请他们照顾桑白虹、桑青虹姐妹的。这四人对桑白虹最是忠心,桑白虹也自小就把他们当作叔叔看待,从来没有端过主人的架子用哨子呼唤他们。
蓬莱魔女刚才吹的那个哨子乃是千年犀角,声音特异,是专为召唤他们才吹的,那样的吹法——三长两短、连吹三遍也只有桑白虹才懂,那是桑见田临终之时,将哨子与吹哨的方法一同授给桑白虹的。
这四个人最初还有怀疑,以为桑白虹是受了挟持,被迫出此。这时他们已看出了桑白虹受伤极重,绝计无力吹那哨子,始信她所言是实。要知她若不是出手自愿,即使受了挟持,也无须教蓬莱魔女吹那哨子。
蓬莱鹰女慌道:“这如何使得?”衣袖一卷,发出一股潜力。
阻止那四人下跪。桑白虹道:“好妹子,你忍心让桑家堡落在恶人之手么?”蓬莱魔女霍然一惊,心道:“不错,我若是不安置她这班旧属,他们就要被玉面妖狐所用了。”一迟疑之间,那四个老头都已行过礼了。
行过了礼,为首的老头连忙问道:“大小姐,伤你的人是谁?我门誓必为你报仇!”第二个道:“姑爷刚才已经走了,他说的又不一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桑白虹道:“他说了什么?”那老头道:“他说小姐已被一个女贼害死,这女贼就是,就是——”眼望蓬莱魔女,没有再说下去,蓬莱魔女柳眉一竖,气起来道:“他竟敢诬指我是凶手!”那老头惶恐之极,忙再跪下,说道:“现在我已经知道姑爷说的是假话了,但我却不明白他何以要说假话?我只是转述他的话,请主人恕过。”桑白虹咬牙说道:“因为害我的人就是那玉面妖狐!”这四人不约而同的“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吓得呆了。桑白虹提了口气,说道:“今后你们都听这位柳女侠的命令,报不报仇,怎样报仇,柳女侠自有主意,你们可以不必多管。我最恨的是那妖狐!”蓬莱魔女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到了这步田地,师嫂还是顾念看丈夫,怕这四个人找他算帐。听她口气,她分明是暗示我只可找那妖狐,唉,若论起罪恶,师兄之罪实不下于那玉面妖狐,又教我如何能放过了他?”
桑白虹说了这一连串话,已是风中之烛,摇摇欲坠。蓬莱魔女连忙将她抱起,桑白虹又挣扎着问道:“他、他还说了些什么?”
为首的老头道:“姑爷神色仓皇,和一个女子匆匆出走。他说小姐被害死,敌人太强,难以抵御,要我们放一把火,将这桑家堡烧了,并叫堡中人众,在各处点起火头之后,立即撤离,由我率领,先找一个地方避难。日后他自然会来找我们,那时再商量给小姐复仇的大计。”桑白虹气得两眼翻肉,恨声叫道:“公孙奇,你好狠毒!”蓬莱魔女也是毛骨悚然,“想不到师兄卑鄙狠毒,竟至如斯!他是怕我追来,将他惩处,所以不敢亲自放火,却命令手下行此毒计。这四老是桑家忠仆,他们放火要是给我发现,我将他们杀了,就正合师兄心意,免得他日东窗事发,这四老要为他们的小姐报仇。要是我不发现呢,那就连我和师嫂一同烧死!即使我能逃出火窟,师嫂不能行动,那是必死无疑了!”
那老头续道:“幸亏姑爷说了之后,勿匆便走,没有亲自督促我们动手。我一想,小姐即使已被害死,我也应该见她一面,决不能就把她的尸体毁灭。何况这桑家堡是老爷数十年心血之所聚,我也不能就一把火将它焚了。因此,我想了又想,终于没有接受他的命令。我们拼着一死报主、正待来看小姐,可巧那哨声就响了。”第二个老头道:“那女子想必就是玉面妖狐了。
她还给了我们一把毒针,叫我们若是见到柳女侠出来,就用毒针乱射。我们那时未知底细,还以为柳女侠真是害死我们小姐的凶手。幸亏我们到来的时候,柳女侠正扶着小姐,我们这才不敢下手。“原来玉面妖狐虽然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半夜潜来,除了公孙奇和他几个心腹之外,其他人都未见过。蓬莱魔女上次来到桑家堡给公孙奇解围,将群雄逐走,因而这四老认得她,也识得她的厉害。
桑白虹双眼翻白,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叫道:“你告诉我的师兄,这妖狐,这妖狐……”话来说完,一口气已经断了。
蓬莱魔女连忙运掌抵她后心,在她耳边喊道:“师嫂,你还有什么要吩咐我的?”桑白虹身体抖动了一下,似是记起一件紧要之事,眼皮睁开一线,说道:“我,我忘了告诉你,你、你爹爹还在人间。”声音断续,细如蚊叫。蓬莱魔女心头一震,叫道:“什么?他,他在哪里?”忽觉桑白虹全身冰冷,气息毫无。蓬莱魔女再把真气输送进去,她也全无反应,原来早已死了!
蓬莱魔女是个弃婴,一直不知自己父母的名字。自从她懂事以后,无日不以自己的父母为念,她的师父公孙隐也曾为她多方查探,总是得不到半点消息,也不知他们是否还在人间?想不到此际突然从桑白虹口中,第一次听到她爹爹还活着的消息,只可惜桑白虹已经死了,她已是不能再向桑白虹多问半句了!正是。
言犹未尽幽冥隔,更向何人探隐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变声肘腋情何忍祸起江心事更奇
蓬莱魔女忽然听到父亲还活在人间的消息,心中的震动可想而知,但随即发现了师嫂的死亡,这一个震动又比前一个震动更甚!帅嫂是死得如此不值,是死在充满怨恨、绝望与哀伤之中,当真说得是死不瞑目!因此尽管师嫂之死原在蓬莱魔女意料之中,蓬莱厌女仍是不禁深深哀悼,突如其来的惊喜也就给这深沉的悲痛所掩过了。蓬莱魔女只好把父亲的事情暂搁一边,先来料理师嫂的后事。
那四个老头没有眼泪,但一脸悲愤的神情,可要比号陶大哭更要令人难过。他们又一齐跪了下未,同声叫道:“请主人给我门的小姐报仇!若有差遣,赴汤蹈火,粉骨碎身,在所不辞!”
蓬莱魔女将师嫂的尸体放下,扯过一床棉被掩盖了她,想到师嫂是死在同床共枕的丈夫手中,而害死她的丈夫,却又正是自己恩师的独生子,蓬莱魔女心中的痛苦比这四老更甚!过了好一会子,蓬莱魔女才稍稍定下心神,说道:“我会给师嫂报仇的,你们起来,听我的吩咐。”
四老听得蓬莱魔女答应报仇,各自叩了三个响头,这才号陶大哭起来,蓬莱魔女待他们哭得够了,说道:“这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你们听我的话,赶紧办几件事情。”
为首的老头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说道:“请主人吩咐。”蓬莱魔女说道:“第一件,你们赶快给小姐料理后事,早早将她埋葬,让她入土为安;第二件,料理了丧事之后,由你暂时代行堡主之权,将堡中人众招集前来,告诉他们,这桑家堡是不能再住了,他们若有愿意跟你们走的,你就带他们离开,若是不愿意跟你们一起的,你们就给资遣散,让他们自寻活路。”
四老在这堡中住了几十年,不无依恋之悄,为首的老头说道:“主人要我投奔何处,我们一意遵命。但这座桑家堡经营了几十年,也可以作为基业,抛弃了不可惜吗?”蓬莱魔女道:“我不能长住这儿,我等下就要离开了。我离开之后公孙奇和那妖狐定会重来的。”四老面面相觑,心中均想:“我们虽是恨不得杀那妖狐,但柳女伙不在这儿,只怕我们伤不了她,先就要被她杀了。”蓬莱魔女取出一支碧玉短箭,说道:“这是我的令箭,你们持此令箭,率领众人,在丧事过后,立即投奔我的山寨,求见玳瑁姑娘,她现在是给我摄行寨主之职,她见了这支令箭,自会收容你们的。我告诉你们,据我所知,那妖狐是金虏的奸细,公孙奇也已向金虏卖身投靠了。我们是抗金的义军。
不久就将与金虏有一场激战。你们加入义军,也就是替你们的小姐报仇了。当然对那妖狐,我还是会找她算帐的,但却不必你们动手了。“
四老齐说道:“执戈卫国,正是我等所愿。老主人在生的时候,也曾屡次告诫部属,不可做金人的鹰犬。想不到姑爷丧心病狂,一至如斯,不但违背了他岳父的遗嘱,连我家小姐也害死了。”蓬莱魔女见这四老忠心耿耿,且又深明大义,甚是欢喜,说道:“你们料理了小姐的葬事,便即起程吧。义军纪律严明,有些人怕受不住,若有不愿跟随你们同走的,也不必勉强他们。
但也要劝告他们,只可洗手归田,不可再跟从公孙奇作恶,否则给我知道,定杀不饶。“为首的老头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接过令箭。
忽听得有急促的脚步上楼而来,未曾进门,便先叫道:“主公,主公,他们要杀盂钊,求你、求你——”“啊呀”一声,突然停住,原米已被为首的老头揪了进来。这人是个丫鬟,手上拿着一只玉钏,她见叫老和蓬莱魔女都在房中,主母又躺在床上,状如死尸,难看之极,单单不见主人,不禁惊惶失措,吓得呆了。
四老认得她是二小姐桑青虹的贴身侍女碧绢,桑青虹离家追踪耿照,未有带她同行。为首的老头喝道:“碧绡,你慌慌张张闯来作甚?快快叩见主人!”
蓬莱魔女是知道珊瑚和孟钊一段关系的,听得孟钊的名字,心中一动说道:“不必难为她,让她说吧,孟钊犯了何事?”碧绡见四老将蓬莱魔女称作主人,看主母的模样,又似已经死了,未明底蕴,惊惶之极,跪下来抖抖索索他说道:“孟钊在园中放火,他、他说是奉了主公之命的,旁人却不信他说,要、要拿他处死。我因此来求主公给他证明。”原来孟钊今晚本是在堡门外值夜的,公孙奇逃跑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他,又叫他回园中放火,给堡中的护院发现,这些人除了公孙奇夫妇之外,只信四老所言,怎肯相信孟钊?何况又是放火烧堡这样的大事?当下便立即把他包围起来,孟钊平日恃着公孙奇的宠爱,和下人多不和睦,那些人找着他放火的证据,都不相信公孙奇会下这道命令,便要将他拿来处死!孟钊着急,和他们动手,形势危殆,也无暇仔细分辩了。碧绡和孟钊原有私情,见孟钊受攻,只听得他说是奉主公之命面点火的,却还不知公孙奇业已逃走,便急急忙忙地跑来向公孙奇求救了。
蓬莱魔女心想:“孟钊心术不正,但一来未曾做过什么恶事,二来他和珊瑚好歹也曾有过一段交情,看在我珊瑚妹子的份上,姑且饶了他这一遭吧。”当下便吩咐四老中的一个道:“这事确是公孙奇要他干的,他奉乱命,虽有不是,也不能单怪责他,你出去叫他们将孟钊放了吧。”
那老头道:“启禀主人,孟钊这小子是公孙奇的心腹。”蓬莱魔女叹口气道:“我也曾帮过公孙奇呢。在今日之前,谁知道他是如此人面兽心?而且公孙奇的亲信在堡中想还不少,也不能一二诛了。还是把他放了吧。”纳老头应了声“是”,不敢再说。
蓬莱魔女忽道:“且慢!”那老头刚刚迈出一步,连忙回过身来,碧绡刚自暗暗欢喜,不觉又是心头一沉,扑通通地乱跳,只见蓬莱魔女两道目光在她面上盘旋,冷冷问道:“你很喜欢孟钊,是也不是?”碧绡心想:“我和孟钊要好之事,瞒得过这魔女,也瞒不过这四个老头。”便硬着头皮说道:“是。所以我才来给他求情,”
碧绡这一坦率自承,正对了蓬莱魔女的脾气,蓬莱魔女把手一挥,说道:“好,你就随孟刽走吧!只有一样,以后可不许再做公孙奇的奴才。你叫孟钊找个正当的营生,以后也不必再在江湖上混了。”碧绡大喜过望,叩头说道:“多谢主人宽宏人量,我们一定听你的吩咐。”为首的老头道:“要不要把孟钊带来,你再问他几句,也好让他向你道谢。”他是意欲提醒蓬莱魔女,即使放走孟钊,也该盘问他的口供。要知孟钊是公孙奇心腹,说不定还可以盘间出一些秘密。蓬莱魔女心绪不宁,思虑未周,也无工夫盘问,挥手便道:“不用了。让他们早早走吧。
咦,碧绡你怎么还不起来?“
碧绢讷讷说道:“这个玉串……”原来她手上拿的这个玉钏,正是桑白虹刚才从窗口摔下去的那个玉钏,也即是公孙奇给她作定情之物的那个玉钏,碧绢在楼下拾到,玉铡上已沾了许多尘土,黯然无光。蓬莱魔女厌烦之极,脾气突然发作,说道:“让这玉钏和公孙奇都给我滚了吧,别再拿来令我生气了!”碧绡心道:“好,你不要正好,便宜了我!”连忙将玉钏藏好,跟那老头便走。蓬莱魔女心头烦乱,匆匆将她遣走,想不到后来从这玉钏上又生出祸事,那是后活,按下不表。
碧绡走后,蓬莱魔女吁了口气,心道:“如此安排,也好了结珊瑚妹子的一重心事。”随即霍然一惊:“这孟钊虽无大过,但心术不正,已现端倪。日后他不知会下会变作第二个公孙奇?若是那佯,我意欲成全他们,却反而是害了这丫头了。”但此际,蓬来魔女己是心力交疲,虽然想到这层,也无暇多理闲事了,心想:“这是那丫头自己愿意的,是好是坏,由她去吧,”蓬莱魔女回身一拜,垂泪说道:“师嫂,恕我不能送你了。
你的冤仇,我会替你昭雪的。你好好安息吧,“她满怀悲痛走出了桑家堡,这时已是曙光微露的时分了。
蓬莱魔女吸了一口晓风,头脑稍稍清醒下来,想道“我爹爹还在人间,但天地茫茫,却不知他身在何处?可惜师嫂已是一瞑随尘,不能再向她打听了。”
淡谈晨曦,烟笼雾锁,孤鸾山在晨喷中,似蒙了一层薄轻绡,更带着几分神秘,那形似怪鸟张翼的山峰,也似俯瞰人间。
作者无情的嘲讽。在这孤鸾山上,笑傲乾坤曾狂笑高吟,武林天骄也曾箫声寄意。蓬莱魔女昨晚来的时候,经过此山,曾生过许多感触,如今又过此山,不止怅触依然,心中的伤感也更多了。她为师嫂之死而哀痛,又为师嫂临终所吐露的消息而迷惘,迷惘惶惑之中,她义一次想起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来了。
“师嫂已死,我是不能再向她打听我父亲的消息了。不知她怎么会知道我父亲还活在人间?武林天骄是她的师兄,师嫂的消息不知是不是从他那儿来的?即使不是,师嫂知道的事情,想必武林天骄也有所闻?他上一次与我无所不谈,却又为何不见提起?难道这消息是他们最近才得到的?但这武林天骄行踪无定,却到哪里去找他?”
蓬莱魔女从武林天骄再想到笑傲乾坤,“不知华谷涵是否知道我父亲还在人间?但从他送给我的那几样东西,显然他是知道我的来历的,最少也会知道一些关于我父亲的事情。”华谷涵送给她的那个金盒还藏在她的身上,她已经看过不知多少次了,现在又再一次打开来看,金盒里三样东西,第一件是一张残旧的黄纸,纸卜有她的生辰八字,蓬莱魔女心想:“这生辰八字除了我师父之外,只有我父亲才能知道。从前我未知道父亲还活在人间,华谷涵何以会得到我的生辰八字,百思莫得其解。咦,难道是我爹爹给他的?”第二件是沾有几点血渍的破布,蓬莱魔女心想:“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以前曾疑心破布上是我爹爹的血渍,他是个会武功的人,给仇家害死,留下血衫,要我给他报仇。但如今他既还活在人间,这当然是猜错了。不知爹爹柯以要他送来?”随即又想:“是否爹爹叫他送来的,这也还是我的猜疑。总要见了他才能知道。”第三件东西就是红豆,华谷涵的诗句“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忽地又似在她耳边响了起来,蓬莱魔女面上一红,便不再看,把那金盒藏好。
突然间蓬莱魔女又想起了师嫂临终的叮嘱,“她为何说笑傲乾坤与我并非良偶?她若只是为了想撮合我与她师兄的姻缘,也无需乎说华谷涵的坏话呀?难道华谷涵也像我的师兄,是个薄幸男子?”华谷涵是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侠,满腔热血的爱国男儿,这些,蓬莱魔女绝对没有半点疑心,但对于他用情是否专一,蓬莱魔女与他未曾有过交往,那却是不敢肯定了。
武林天骄渺不可寻,那只有先到江南寻访笑傲乾坤了。笑傲乾坤华谷涵虽然也是居无定所,但辛弃疾和耿照带领的义军此时已在江南驻扎,料想华谷涵必定要和他们互通消息,只要找到义军,也就不难知道华谷涵的下落了。蓬莱魔女心中想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虽然是一介女流,也当有男子的气概。
管他华谷涵薄幸与否,这却与我何关?我此去江南,于公是助他同抗金虏,于私是查问我身世之谜,至于儿女私情,尽可以置之脑后。“想至此处,豪情勃发,烦恼顿消。于是仍依原来的计划,兼程前往江南。
一路无事,她脚程迅速,半月之后,已是到了长江岸边的采石矶,从这里渡江,对岸便是南宋所辖的疆土了。蓬莱魔女是北国长大的女儿,第一次来到长江之滨,放眼望去,只见大江东去,滚滚奔流,心道:“长江天堑,果然名不虚传。”默念苏东坡名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顿觉胸襟开阔。
金、未两国大体上以长江为界,南北对峙,烽火连绵,战乱时作,临江的两岸人家,早已十室九空,要找一只船也不容易,蓬莱魔女沿着江边走去,走了十多里路,仍是不见帆影,正自焦躁,忽听得橹声晰哑,芦苇丛中有一只小船摇了出来。想是船家怕金兵骚扰,故而把船只密藏,待见有客人来到,这才从芦苇中出来的。
蓬莱魔女大喜道:“船家请行个方便,渡我过江。”把舵的舶公是个浓眉大眼满面虬须的汉子,仔细地打量了蓬莱魔女一番,问道:“就只是小娘子一个人么?”蓬莱魔女道:“不错。”那艄公道:“小娘子因何一人渡江?”似乎颇有顾虑,不敢立即答允,蓬莱魔女道:“你别多管,我多给你船钱便是。”那艄公道:“不是小人多管,要是碰着了金国的水师查问,小娘子你独自一人,出了事情,小人担待可不起。”蓬莱魔女道:“有何意外,我也决不怪你。”那艄公道,“我渡你过江,我也冒着很大的危险,你肯出十两银子吗?”蓬莱魔女立即掏出一锭元宝,说道:“这是十六两重的一锭元宝,你拿去吧。”那艄公接过元宝,在手上一拈,眉开眼笑道:“好,难得小娘子如此慷慨,小人就拼着担当一点风浪,送你过江吧。小娘了,你贵姓啊?”蓬莱魔女颇为讨厌他的罗嗦,但有求于他,却不便现于辞色,当下随口答道:“我姓柳。”一纵身就上了船。那只船还未靠岸,距离约有二三丈远,蓬莱魔女一跃上船,船身晃也不晃,那艄公望了蓬莱魔女一眼,神情颇是诧异。
武林中有个戒条,说是武功有如钱财,不可随便在人前露眼,但蓬莱魔女露了这手惊世骇俗的轻功,倒不是忘了这个戒条,而是有意如此的。她见那艄公神色诧异,心中想道:“让你知道我不是寻常女子,也好去了你的顾虑。”
那艄公道:“小娘子坐稳,开船啦!”提起一杆黑漆漆的篙来,在岸边一点,小舟如箭,破浪前行,转瞬间已到江心。蓬莱魔女心头微凛:“想不到这艄公也不是等闲之辈,我倒要小心了。”原来蓬莱魔女武学深湛,早就看出这艄公是练过武艺的“会家”,但却还未想到这艄公的本领,尚在她估计之上。从那艄公以铁篙开船的功力看来,起码有十年以上的内功根底。
蓬莱魔女艺高胆大,虽多了几分小心,却也不怎样在意:心想,“即使你是贼船,我也不惧。”当下淡淡一笑,说道:“艄公。
你气力可不小啊。“那艄公道:”小人是靠气力吃饭的,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也多少得练一点防身本领。“蓬莱魔女心想:”不错,他若不是有这一身本事,又怎敢在长江撑船。我实是不该太多疑了。“
艄公叫道:“浑家(妻子),你出来见见客人。”后舱钻出一个妇人,约有三十多岁年纪,一双眼滴溜溜地在蓬莱魔女身上打了一转,福了一福,说道:“小娘子,你真是好胆量,一个人横渡长江。”蓬莱魔女道:“我急着过江投亲,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好在你们夫妻都这么了得。搭上你们的船,我也可以安心了。”蓬莱魔女一眼看出这妇人的武功,更在她丈夫之上,索性一口就给她道破。那妇人也暗暗吃惊,心想:“她自称姓柳,莫非就是那名震北国的蓬莱魔女柳清瑶?眼光好不厉害,我倒不可鲁莽从事了。”
那妇人道:“今天风大浪大,逆水行舟,要到对岸,只怕要个小半天工夫。小娘子,我给你弄点吃的好吗?舱里还有几尾鲜鱼,可以做菜。”蓬莱魔女道:“多谢了,我还不饿,不必费神。”那妇人道:“对岸未必找得着人家,我看你还是在船上吃了饭的好。”蓬莱魔女见她盛意拳拳,说道:“也好,那我就叨扰你了。”
那妇人进了后舱,片刻又再出来,说道:“小娘子,你若口渴,这里有茶。”将一个茶壶放在蓬莱魔女身边,回舱去弄饭。
蓬莱魔女正感口渴,倒了一杯热茶,在鼻端一闻,只觉一股清香,却香得有点古怪,蓬莱魔女心里冷笑,想道:“我正想知道你们的底细,且喝你这杯茶试试。”
蓬莱魔女一口喝下,面色陡变,喝道:“岂有此理,你们竟敢害我!这怀茶我还敬了!”中指一伸,一条水线从她指端激射出来。原来蓬莱魔女早有防备,一喝下去,知是毒茶,立即默运玄功,把毒茶从中指射出。
蓬莱魔女年纪轻轻。内功早却已到了上乘境界,除非是有孔雀胆、鹤顶红、苗山阴风洞的黑心莲,闽南桃花溪百年茉莉根之类的剧毒之物,方能致她死命,一般的药物,决不能使她中毒。这杯毒茶下的是那艄公秘制的蒙汗|药加酥骨散,虽然也很厉害,但蓬莱魔女早有防备,喝了下去,只不过等于喝了一杯普通的热茶。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当下她默运玄功,将毒茶迫成一条水线,从中指捐端激射而出,船舱与船头约有七八尺距离,那艄公霍地侧身,饶是他闪避得快,头面上也已溅上了几点,热辣辣的好不难受。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剑已出鞘,向那艄公扑去。
艄公这一惊非同小可,提起铁篙一挡,“卡查”一声,铁篙被削去了一截。蓬莱魔女使的本来不是宝剑,但经过她的内功妙用,居然一样削铁如泥,那艄公更是吃惊,暗暗叫苦。
瞬息之间,蓬莱魔女连攻七剑,那支铁篙给她削得寸寸缩短,只剩下小小一节。那艄公把铁桨一扳,船身打了个横,蓬莱魔女一剑刺出,剑尖略歪,“嗤”的一声,剑光从那艄公头顶削过,乱发蓬蓬,登时随着剑光飞起。
蓬莱魔女心道:“可不能将他杀死,杀死了他,可没人给我驾船。”她的剑法收发随心,手腕一抖,剑尖恰好指着那艄公的咽喉,却没有将它割破,喝道:“你服不眼?还想不想再打?说吧,你为什么意图害我?”
那艄公狡侩之极,一听就知蓬莱魔女有所顾忌,不敢杀他。
便即叫道:“柳女侠,你把剑拿开,我说,我说。是有人指使我的。……”蓬莱魔女道,“是谁?快说!”那艄公趁她说话的当几,忽地一个倒翻筋斗,跳下长江。
蓬莱魔女此时若是一剑刺出,早已要了那艄公的性命,但她有所顾虑,稍一犹疑,那艄公已是头下脚上,一个倒栽葱冲入江心。蓬莱魔女喝道:“要想逃么?起来!”疾的伸手,便抓那艄公的脚跟。
忽觉背后暗器破空之声,原来是那艄公的妻子已经出来,人还未到,暗器先发,蓬莱魔女运起护体神功,叮当几声,将三枚钢镖、两支甩手箭全部震落!但在这刹那,她要运功抵御暗器,手上那一抓的劲力不免便要稍稍放松,那艄公以全身的重量冲下,蓬莱魔女抓他不牢,竟给他潜入水底去了。
那妇人冷笑道:“好个蓬莱贬女,果然名不虚传,但在这本上,却不轮不到你来逞能!”蓬莱魔女霍地转身,喝道:“好,我倒要看你有什么能为?”在这一转身间,左手也已把拂尘取下。
一招“万缕千丝”,便要施展拂尘拂|茓的绝技,制服这个妇人。
就在此时,小船忽地向上抛起,打了个转,船尾变作了船头,船身倾斜,几乎就要覆没在风浪之中。原来是那艄公在水底弄的手脚,他趁着一个浪头打来,将船底一托,推得它团团乱转。
蓬莱魔女那一招佛出,登时失了准头;只听得竹木碎裂的格格声响,原来是拂尘扫着了板壁,打碎了好大一块。那妇人笑道:“有胆的你就把这船拆了吧!”蓬莱魔女翟然一惊,心道:“毁了此船,我胜也是败了。”要知她不懂水性,在这大江之上,第一要保存此船,第二还得有人给她撑船。这么一来。蓬莱魔女便不得不有所顾忌,既不敢使用杀手,也不敢运足功力。许多在陆地上可以使用的厉害打法,在这小船上都不能使用。
蓬莱魔女感到有点儿晕眩,连忙用重身法定住船身。那妇人使对分水蛾眉刺疾攻几招,蓬莱魔女兀立船头,一步不移,挥剑将她的招数一一化开,这妇人的本领比她丈大高明得多,但比起蓬莱魔女还是差得太远,若不是蓬莱魔女有所顾忌。焉能容她拆过十招。
那妇人过了十招,忽地笑道:“好,在这船上算你本事高强,我可要失陪啦!”蓬莱魔女喝道:“往哪里去?”振臂一挥,“当”的一声,将那妇人的一支蛾眉刺削断,施展绝顶轻功,一个“移形换位”,已截住了那妇人的去路,教她不能跳下水去。
蓬莱魔女的轻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虽然是在狭窄的船舱之中,也是运用自如,但见她身形一飘一闪,每一次都是恰到好处地拦在那妇人面前,教她根本不能走出船舱之外。可是蓬莱魔女这么一动手,她既要施展精妙的轻功,就不能同时再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船身,风浪袭来,加上那艄公在船底弄的手脚,小船颠簸不休。
那艄公露出头来叫道:“浑家,何必在船上与她争胜,下来吧!”蓬莱魔女冷笑道:“有那么容易让你走么?”拂尘一展,“呼”的一声将那妇人的另一支蛾眉刺也夺出了手,拂尘再展,眼看就要将她手腕卷着,忽觉背心一片冰冷,原来是那艄公抄起了一片江水,向她泼来。
蓬莱魔女从未在水上打过,陡觉背心一冷,依照在陆地上养成的习惯,只道有人在后方偷袭,本能的就反手一招,哪知这只是江水泼上,背后根本无人。待到她猛然一省,再发招攻那妇人之时,那妇人已趁此时机,一拳打碎板壁,跳到水里去那妇人在碧波中载浮载沉,仰面向蓬莱魔女打了个招呼,格格笑道:“你问我有什么能为,现在我就给你看。你有本领,可跳下来与我再斗三百回合么?”蓬莱魔女气得七窍生烟,可是,拿她毫无法子。转眼间,那艄公夫妻二人已经潜入水中,个见了踪影。
船上那支铁篙已被蓬莱魔女削成几截,不能使用,划船用的桨也早被艄公抛下水去,那妇人跳下去时,又把摇船用的橹也折断了。也即是说,驶船所需的一切用具,尽己毁坏元遗,其实,即使完整无缺,蓬莱魔女也不懂得使用。
外浪头打来,船身侧过一边,蓬莱魔女连忙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刚得平衡,又一个浪头从相反的方向打来,船身又侧过另一边,蓬莱魔女不断地移动脚步,使船身稳定。但她的内功虽然深厚,究竟敌不过风浪的巨大威力,正是扶得乐来西又倒,小船在风浪之中不住地颠簸浮沉。蓬莱魔女船头纵目,但见滚滚长江,烟波浩荡,望不尽头。离对岸也不知还有多远。蓬莱魔女吸了一口凉气,寻思:“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我柳清瑶今日竟要丧身鱼腹之中?”
心念未已,在风浪中忽又听得叮叮的凿木之声,蓬莱魔女大吃一惊,俯身察看,只见船舱已裂开了一个小孔,江水归泅流入。蓬莱魔女大怒道:“下三流的小贼,不敢明刀明枪的交战,却来用这等卑鄙的手段!”
那艄公露出头来,哈哈笑道:“你要明刀明枪的交战吗?那就下来吧!咱们是各展所长,你不怨水陆两路的本领没有学全,却来怪我!”蓬莱魔女气得柳眉倒竖,忽地拂尘一指,暗运内功,几根尘尾如箭射出,但江中风大,那艄公人又机灵,见她拂尘一起,连忙又沉入水中,饶是如此,也仍然一根尘尾,从劲风中飞来,刺了那艄公一下,刺着的是艄公尚未完全侵入水中的耳朵,幸而劲力已被风力对消,犹如强弩之未,但艄公的耳朵也似被刊针穿过一般,那艄公猛的游开,叫道:“哎哟,好厉害!”从此潜入水中,不敢再在船边露头。
艄公两夫妻加紧在船底刺钻,船底板裂开的小孔渐渐扩大,片刻之间,船舱中已一片汪洋,船身渐渐下沉。蓬莱魔女气极怒极,心道:“我纵丧身鱼腹,也得泄一泄这口怒气,绝不能计你们如此洋洋得意。”就在此时,一个浪头打来,蓬莱魔女猛的脚跟一旋,藉着那股风力,因势利用,将船身打了个横,离开了原来的位置。蓬莱魔女抓紧时机,运足了十成享力,向水而一拍。这一拍登时令得波翻浪涌,只听得闷雷似的“哎哟”一声,原来那艄公正在船底,船身荡开,他未普及时游开。被蓬莱魔女的掌力所震,在水底晕了。小船被风浪震撼,下沉的速度更加快了。那妇人托起她的丈夫,用“蹬水法”远远地离开了小船,向对岸游去。到了估量蓬莱魔女暗器决计打不到的地方,这才回过头来恶狠狠地骂道:“算你这魔女够狠,就让你和长江的大鱼斗狠吧!便宜了你,不需再买棺材啦!”
小船渐渐下沉,但天色却有好转,本来是阴霾四合的天空透出了阳光,江心泛起一片金碧,耀眼生辉。片刻间,风势缓和,波澜不兴,水平如镜,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日暖风和之下,长江景色,壮丽无情,可惜蓬莱魔女已到了生死关头,哪还有心情欣赏?舱中已满满是水,蓬莱魔女鞋袜尽湿,水还在不断的灌进来,渐渐浸到了她的腰部,湿透了她的紫罗裙子。蓬莱魔女心头一片冰凉,寻思:“难道我就柬手待毙不成?”
心念未已,忽见上游现出一片帆影,有一只大船正自向这边驶来。蓬莱魔女有如困在沙漠中的旅人,突然碰到了骆驼队经过,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运一口气,以“传音入密”的内功,将声音远远送出,叫道:“快来救人哪!”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叫人救命,想到自己纵横江湖,今日却看了两个小贼的道儿,要叫人救命,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那只大船越来越近,但在距离还有二三十丈之外,忽然停止,只见那艄公的妻子拖着她的丈夫,已游到船边,船上何个人哈哈笑道:“韩三娘子,你们夫妻俩怎么弄得如此狼狈,”那妇人跳上了船头,将丈夫放了下来,向蓬莱魔女这只正在沉下的小船一指,纵声笑道:“我当家的虽然吃了点亏,但毕竟也弄翻了大名鼎鼎的蓬莱魔女!”
蓬莱魔女不由得又是蓦地一惊,想不到那船上的人,竟是和艄公夫妇一路的,这一来当真是求生的希望也断绝了!
船头上有个黄衣汉子,年约五旬,目光炯炯,蓬莱魔女在小船上挣扎的情状,已尽人他的眼中,他哈哈一笑,拈须说道:“二哥端的是神机妙算,这魔女果然自投罗网了。不错,你们吃点亏可算不了什么,你瞧,这魔女比你们还要狼狈!”那妇人道:“舵主你这只船可别要再靠近了,那魔女的确是厉害得很呀!”黄衣大汉笑道:“韩三娘子,你们夫妻俩也算是长江一霸,怎的今天却给这魔女吓破了胆了?我倒想会会这位大名鼎鼎的魔女,试试她的功夫呢。”那妇人道:“老爷子,这又何必——”那黄衣汉子笑道:“你的话也对,咱们只是要把这魔女弄到手中,可犯不着在这时候和她争强斗胜。韩三娘子,你扶你当家的进舱去歇歇吧。等下待我把这魔女拿来,博大家哈哈一笑。”
那黄衣汉子估量了一下距离,将船再驶前数丈,哈哈笑道:“柳清瑶,你不用害怕,等你喝饱了江水之后,我自会救你。”随即吩咐手下道:“你们准备下水救人,但时候可要拿捏得准,等她溺得差不多了,最好是半死不活的时候,才把她救上来。不可太早,也不可太迟,咱们要拿活的,可别让她送命。哈哈,这样美貌的姑娘,若是做了鱼腹的点心,这不太杀风景了吗?”
那盗魁的手下轰然大笑,蓬莱魔女怒火冲天,拾起一截断篙,用力掷出,骂道:“江湖上有你们这班无耻狗贼,当真是丢尽了绿林好汉的体面,有胆的敢来交战,我杀你们一个不留!”
两船距离在二十丈开外,蓬莱魔女的那截断篱,打不得那么远,但也差不了多少,只听得“哆”的一声,那截断篙正好落在船边,浪花飞起,溅了那黄衣盗魁满头满面。盗魁手下,骇然躲避,那艄公的妻子连忙说道“舵主不要中她激将之计。”那黄衣盗魁“哼”了一声,竟似不忿,忽地又仰天大笑道:“蓬莱魔女,你如今已是网底之鱼,还逞什么威风你当你还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么?你有本领,就Сhā翼飞过来吧。”
这时蓬莱魔女那只小船已沉没了十之七八,她施展轻功,单足立在船蓬之上,忽地心中一动,想道:“你说我Сhā翼难飞,好,我就飞给你看!反正一死,不如就拼了个死,冒一冒险!”盗魁那句说话,无意中提醒了蓬莱魔女,蓬莱魔女眉头一皱,登时人急计生。
只听得“轰隆”一声,蓬莱魔女一掌击碎了船舱的板壁,拾起了七八片破板,突然纵起,身似离弦之箭,已离开了那只小船。那只小船受了她一掌之力,下沉加速,也就在她离开的时候,完全沉没了。
那盗魁笑道:“你这魔女急着要去喂鱼吗?我可不能容你这样轻易死去。”二十多丈宽的水面,虽然风浪不大,但任凭绝顶轻功,那也是决计不能一跃而过的,故此那盗魁以为蓬莱魔女是意图自尽。
哪知话犹未了,只见蓬莱魔女在半空中一个翻身,抛下了一片木板,落下来时,脚尖刚好点着那片木板,只是借着这一“点”之力,登时身形又再腾起,轻功之妙,当真是难以思议!
黄衣盗魁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喝道:“放箭!”蓬莱魔女在半空中又是一个翻身,手挥拂尘,将乱箭拂开,说时迟,那时快,又已抛下一块木板,她挡箭、抛板、翻身下落,在箭如雨下的情况中,脚尖仍是不偏不倚地踏着了那片木板,眨眼问,又“飞”起来了!
蓬莱魔女手中拿着七块破板,只用厂五块,就已“飞”过了那二十多大宽的水面,身形如箭,扑上了那只人船!
船头上的四名人汉,两柄大刀,一对护手钩,一根铁索,同时斫、刺、浑扫,蓬莱魔女喝道:“下去喂鱼吧!”只听得“当当”两声,她拂尘一带,那根铁索碰着了大刀,护手钩也飞了出去,使护乎钩和使铁索的同时跌翻,那两个使大刀的一个被蓬莱魔女踢落,一个被她的拂尘扫着胸膛,叫条大汉,竟是在一招之内,果然如蓬莱魔女所言,都跌下江中了。
“黄衣盗魁暴喝一声,掌力疾吐,要趁她立足来稳,将她劈下水去。蓬莱魔女喝声:”来得好!“拂尘搂义一罩,左手长剑亦已倏的出靴,一抬”玉女投梭“,刺那盗魁的膝盖,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那黄衣盗魁慌不迭地缩脚闪避,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在船头站稳了脚步,拂尘挥舞,又把两名盗党打得胸骨碎裂,跌下江中。
只听到“喀喇”一声,原来是那盗魁的掌力震断了船桅,一面大帆落下,船只受了风力,侧过一边。蓬莱魔女心道:“这厮功力委实不弱,倒不可小觑了!”那盗魁以最刚猛的混元掌力,乘着蓬莱魔女身了悬空的时候袭击,仍未能伤损蓬莱魔女分毫,反而给她在一招之内,迫得退入舱中,心中更是吃惊。
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一上了船立即如影随形,跟踪迫击。那盗魁喝道:“好呀,我拼着毁了这只船,与你拼了吧!”
反手一掌劈出,“呼”的一声,船舱板壁破裂,江面无风,但那只大船在掌力震撼之下,却似在大风大浪之中挣扎一般飘摇不蓬莱魔女冷笑道:“好极了,你既舍命,敢不奉陪!”蓬莱魔女刚才在那小船上对付那对艄公夫妇,由于心有顾忌不敢全力搏斗,反而着了道儿。如今她上了大船,暗自寻思“这盗魁功力不弱,要擒他实是不易,好,我这条命就算是拾来的,伤得一个便是一个,也不必顾虑有没有人给我驾船了。”当下,把心一横,也是全力施为,招招都使杀干。
掌风剑影之中,乒乒乓乓之声震耳枚聋,船上的桌几板凳等等物事,打得一团稀烂,船篷被掌风揭去了一大块,哗啦啦的倒塌下来,船舱板壁四面打开了天窗,这大船木有十多二十个盗党,在这场恶斗之中,个个吓得心惊胆战,哪敢Сhā手,纷纷跳入江中,其中有几个跳得慢的,受了蓬莱魔女的剑伤,鲜血染红了江面。
艄公这时已醒了过来,与妻子齐声叫道:“舵主走吧!”黄衣盗魁道:“你去调人,我与这魔女是不死不休!”其实他口出壮言,心已微怯。只因他已被蓬莱魔女的拂尘罩着,倘若回身跳水,定被魔女拂尘内力所伤,是以只能力战,等待强辰,要想逃走,那是决计不能了。
蓬莱魔女一个“移形换位”拂尘仍然罩着那盗魁的身形,“唰”的一剑却已向那妇人刺去,那妇人用分水蛾固刺一挡,这回蓬莱魔女是用了全力,那妇人焉能抵敌,“喀嚓”连声,两支蛾眉刺同时削断。艄公将妻子猛的一拉,“扑通”跌入江中,蓬莱魔女主要是对付那个盗魁,一招杀不了那个妇人,也就无暇追击。艄公夫妇一走,空荡荡的大船上就只剩下蓬莱魔女与那盗魁了。
蓬莱魔女大显本领,剑招催紧,左右穿花,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剑光如练,霎时间将敌人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闭,拂尘又罩着他的身形,喝道,“你是何人?既然知道我柳清瑶的名字,为何还敢拦江截劫?你如今知道厉害了么?快快投降,饶你不死。”
那黄衣盗魁虽然心有怯意,但他是长江霸主的身份,却也不肯示弱,哈哈笑道:“你在北道称雄,我在长江也不是无名之辈,你当我是没脊骨的小贼么?岂能向你投降,你别得意,你以为你准能胜我,难道我就没有厉害的手段了么?”蓬莱魔女“则”的一剑刺去,削下了那盗魁的一截抽子,喝道:“你还不通名领死?”那盗魁道:“好,你洗耳恭听!”趁着蓬莱魔女剑招咯缓,双臂箕张,向外一展,倏地一招“苍鹰展翅”,便要擒拿蓬莱魔女手腕。这一招擒拿手使得险到极点,也凶到极点,蓬莱魔女正要听他通名,冷不防几乎着了道,幸在她步法轻灵,应变迅速,一觉不妙,倏地转身,只听得“啮”的一声,接着又是“唰”的一响,蓬莱魔女的一幅衣襟被那盗魁撕破,那盗魁的左臂却被蓬莱魔女的利剑划破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两相比较,当然是那盗魁大大吃亏,但蓬莱魔女本来可以不用吃亏却几乎受了暗算,心中更力气怒,冷笑喝道:“我剑下不杀无名之辈,今日权且破例一遭!”言下之意,既把那盗魁当作无名小贼看待,又声言要取他性命,那盗魁听了,也是气得七窍生烟,骂道:“蓬莱魔女,你死到临头还敢逞强?待我给你念在生咒的时候,再告诉你的名字,让你做个明白的鬼魂,那也不迟。”蓬莱魔女冷笑道:“且看你有什么厉害手段?”寻思:“最多又是故伎重施,击破这一只船。那也算不了什么,极其量同归于尽,你还得死在我的前头。”蓬莱魔女豁着玉石皆焚,攻势更紧,尘剑兼施,俨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杀得那盗魁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但在激战之中,蓬莱魔女仍然眼观四而,耳听八方,只见江面上盗徒争先逃俞,耳中也没有听到刺凿的声音,心中暗暗奇怪,“除了凿船,他们还有什么伎俩?”她哪知道,这只大船甲板坚厚,潜在水底凿船,最少也得化一日时间才能弄穿,盗徒当然不会出此下策。
激战中那盗魁又着了蓬莱魔女的一记拂尘,饶是他练有金钟罩的功夫,黑黪黪胸膛上也现出了通红的几道血痕,眼看就要毙命在蓬莱魔女尘剑之下,忽听得号角呜呜,长江上突然来了十几只大船,船头上旗号鲜明,竟是金国的水师。这一队水师远远地将他们这只船围着,却不过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笑道:“蓬莱魔女,你不想在长江里洗个澡吧?还不快快弃剑投降尸原来正是那玉面妖狐,她也在金国的水师船上。正是:妖狐潜入江南境,掀起长江一片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楼船要挫胡儿锐水战初扬大汉威
蓬莱魔女大怒道:“原来你还是金虏的走狗!”唰的一剑,便要取那盗魁的性命,忽听得呜呜声响,敌船的弓箭已经射来,这是金国巧匠打造的神臂弓,利用机关弹簧之力发箭,可以射出数十丈远,蓬莱魔女拦在船边,封住那盗魁的去路,背心对着敌船,却正好做了敌船的箭靶。
蓬莱魔女拂尘反手一挥,拂落了射到背后的几枝利箭,那盗魁猛地咬破舌头,喷出了一口鲜血,施展邪派内功中的“天魔解体大法”,掌力陡然增了一倍,蓬莱魔女既要腾出一只手来拨箭,剑上的劲道就减了几分,那盗魁的掌力陡然增强一倍,蓬莱魔女的剑尖竟然给他震歪。说时迟,那时快,盗魁趁此时机。
已脱出了蓬莱魔女剑圈的笼罩,“扑通”跳入江心,蓬莱魔女拂尘凌空击下,“啪”地打中了那盗魁的背心,可惜那盗魁的大半个身子,已浸入水中,只是尘尾的一部份碰着了他,他背上皮开肉烂,却依然泅水逃了。
那盗魁游到中途,亦已气力下支,叹口气道:“韩三娘子,你害了我了!”敌阵中几个金国水军赶来,符他救起,那盗魁振臂一挥,喝道:“滚开,我不要你们救我!”可是他受伤不轻,心中又正在气怒烦恼,挣扎了一会,仍然被那几个水军捉着,送上了敌船。船上的一个金国将军哈哈笑道:“赫连郡主,这都是你的功劳,既可除去蓬莱魔女,又收服了长江一霸,哈哈,当真是一举两得!”那盗魁双眼翻白,已经晕了过去。连清波道:“叫人好好服侍他,这人对咱们大有用处。”
蓬莱魔女颇觉意外,寻思:“原来金国的水师,不是这盗魁召来的,倒是我错怪了他。但他为柯要处心积虑地在长江上设下圈套陷害我?我与江南的绿林人物,素来是风马牛不相及,按说也不会结下这个仇家?”
敌船的神臂之箭弓络绎不绝地射来,蓬莱魔女无暇再去寻思,先要对付这射来的乱箭。幸在敌船不敢过份迫近,神臂弓射来的劲道到了蓬莱魔女这只船上,也已成了强弩之未,蓬莱魔女挥舞拂尘,符乱箭纷纷打落,敌船上虽有数十把神臂弓发射,一时之间,倒也无奈她何。
蓬莱魔女不甘束手待毙,也曾想过扑上敌船和敌人拼命。可是这形势与刚才不同,刚才只是对付盗魁的一只船,现在却是一整队的金国水师,倘若她仍用前法,以木板作为垫脚,飞渡江面的话,神臂弓从四面八方射来,焉能抵挡?蓬莱魔女正在踌躇未决,那将军已在喝道:“放火烧船,看这魔女可有三头六臂?”
一声令下,敌船上登时射出了数十支火箭,其中一支,正巧落在船头的风帆之上,登时烧了起来,江面风大,火势蔓延极是迅速,转瞬间只听得噼噼啪啪的声响,木头也已经着火燃烧了。
风帆着火,一条火舌卷来,蓬莱魔女挥剑斩断桅竿,提起断篙,奋力一挑,将那面着火的风帆抛入江心,但她的衣袖亦已被烧毁了一大片,幸而扑灭得快,身上未曾着火。船上最易着火之物乃是风帆,抛下风帆,火势较缓,但船头船尾都已起火,蓬莱魔女只是单身一人,顾此失彼,焉能扑救?何况她还要腾出手来应付敌船的乱箭!
烟渐浓,火渐大,烟雾弥漫,薰得蓬莱魔女也不禁连声咳嗽,玉面妖狐纵声笑道:“蓬莱魔女,你想不到也有今日吧?”那将军忽道:“可惜,可惜,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听说她还是咱们皇上想要的美人儿呢!”玉面妖狐笑道:“哈,你还有怜香惜玉之心,那还不赶快过去救她?”那将军叫道:“你还不赶快跳下水去,难道当真要给火烧焦么?”原来这位将军对蓬莱魔女也有几分害怕,只怕距离一近,就要给蓬莱魔女所伤,故而意欲待她掉到水中,失了本领之后,才把她救起。玉面妖狐格格笑道:“对,待到火上身后,看她跳是不跳?咱们且等着大饱眼福,看看美人出浴吧!”船已着火,那将军料想蓬莱魔女无路可逃,已是瓮中之鳖,当下把手一挥,停止了乱箭发射。
蓬莱魔女气得七窍生烟,寻思:“我决不能落在敌人之手,受金虏所辱!”心中正起了自尽的念头,忽听得金鼓之声,震耳欲聋,金鼓声中,长江浪涌,一大队战船,在上游疾驶而来,中间一只楼船打出宋国的旗号,另一面大旗,也高高竖在楼船之上,绣着斗大的一个“虞”字!
蓬莱魔女精神陡振,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心道:“人言南宋积弱,兵疲将寡,不堪一战,但看这队水师,军容之盛,却也不弱于金虏!”蓬莱魔女不懂战术,但看这队战船已对金国的水师采取了包围态势,两翼包抄,越迫越近,金国的船只队形已乱。
金国那将军的笑声顿时收了,气狠狠地骂道:“又是虞允文这小子来与咱们作对!”一声令下,火箭纷纷射出,都对准了虞允文那只“帅”船!
蓬莱魔女心道:“这位虞允文将军能令敌人畏惧,想来不是平庸之辈,但金虏的火箭厉害,却不知他可能应付得了?”她一面提起舱中所存贮的食水,泼灭蔓延到她身边的火头,暂救一时,一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虞允文那只“帅”船。
只见一位将军,兀立在船楼上,年约三旬,面白无须,一派儒将风度,神色自如,看那些火箭纷纷射来,一声笑道:“儿郎们显显本领,也叫金狗见识见识咱们神箭手的手段!”一声令下,楼船的弓箭也纷纷射出!
宋军射出的弓箭是用人力发射的,射程之远,劲道之强,当然不及金国水师所发的“神臂弓”,但却准确非常,一枝铁箭碰一枝火箭,金国水师向虞允文帅船射来的火箭,都在半空中便给对方的箭碰个正着,落下长江。波心流火,蔚为奇观。蓬莱应女暗暗喝彩,心道:“虞允文的神箭手果然名不虚传,如此本领,在江湖好汉中也不多见,难为他训练出这么多的神箭手来!
倘若南宋官军都是这样的精兵悍率,何愁金虏不灭?“
那金国将军大怒喝道:“待我来,看箭!”亲挽五石强弓“嗖”的一箭射出,他是金国著名的勇士,腕力强劲,还胜于“神臂弓”,宋军所发的神箭有两枝先后碰着他的箭头,却未能将之碰落,那枝箭仍然不偏不倚地对准楼船的虞允文射来。
虞允文身边忽然窜出一个少年军官,拔剑一样,只听得“喀嚓”一声,已把金国将军那枝箭削为两段。这军官随手取过一把铁胎弓,喝道:“金狗,你也接箭!”弓如霹雳,箭似流星,“嗖”的一声,也对准了金国的帅船射去。
蓬莱魔女又惊又喜,原来这少年军官不是别人,正是耿照,耿照练过桑家的“大衍八武”,内力沉雄,这一箭隐隐带者风雷之声,劲道之强,又远在金国将军之上。
那将军大吃一惊,正要拔剑抵挡,忽听得声如破竹,原来耿照那枝箭,却不是射他,而是射他船的帅旗,一箭射中旗杆,帅旗登时倒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金军惊惶喊叫声中,耿照的第二枝箭又已射出,这一枝箭对准了敌帅的咽喉。但不知怎的,就在他将弓弦拉紧,将箭发出的一刹那,忽地“噫”了声,手指微颤,这一枝箭就时不到敌船,而在中途掉下了。原来在那一刹那,他眼光一瞥,瞧见了敌船上玉面妖狐连清波的背影,不由得蓦地一惊,这枝箭就失了准头了。
虞允文喝道:“来而不往非札也,发炮!”宋代已有制作简单用火药发射的火炮,但操作麻烦,携带不便,军中并不常用。
虞允文叫手下所发的“炮”,却不是“火炮”而是“石炮”,名为“折冲机”的一种发射器,机关一扳,可将大石打出,在当时也算得是一种攻坚的利器了。
只听得“轰隆”一声,大石落下,将金国帅船的船顶击破了一个大洞,又有两块大石落在船边,将浪花激起丈许多高,这只帅船虽然甲板坚厚,体积巨大,也不禁在风浪之中飘摇。金国将军吓得慌了,连忙叫道:“开船!”“帅”船上哆、哆、哆打起了收兵鼓,虞允文的船队乘势攻击,登时把金国的水师冲得七零八乱,有些船只被俘,有些则被击沉,但玉面妖狐所在的那只帅船,却争先逃了。
这时蓬莱魔女那只船已是火光融融,火舌从四边卷瓜蓬菜魔女提起舱中所贮的食水,一桶一桶地朝火头浇去,在她站立的数尺方圆之内,积水数寸,一时尚未着火,但火势正旺,相形之下,无殊杯水车薪,济得甚事,不消多久,舱中所贮的食水都已用完,火势仍在蔓延不已,船舱甲板亦已烧裂,江水也灌了进来,在水火夹攻之下,这只大船渐渐倾侧下沉。蓬莱魔女叹了口气,已是无能为力,心道:“我得见官军打了一场胜仗,死也值得了。”
正在这性命俄顷之际,烟雾弥漫中,忽见一只牛皮筏子,疾如奔马,逐浪而来,筏子上只有耿照一人,大声叫道,“柳女侠,接着!”“呼”的一声,一条数丈长的铁链抛出,蓬莱魔女疾忙抓看铁链,就似荡秋迁似的,倏地从火焰之中腾起,耿照将铁链一收,蓬莱魔女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己是轻轻巧巧地落在耿照的船上。原来耿照认出了是蓬莱魔女,在帅船上放下这只筏子,急忙赶来的。这条铁索是帅船上系锚的铁链,三丈多长,数十斤重,幸亏耿照近来功力大增,这才使得它动。
蓬莱魔女死里逃生,惊喜交集,道:“幸亏碰上了你,辛将军呢?”耿照道:“辛大哥正在临安等候皇上召见。义军奉命驻扎江阴。这里采石矾驻扎的是虞允文将军的部队。”蓬莱魔女道:“你怎么不与义军一起,却到了虞允文军中?”耿照道:“我是奉命带了一队人来跟虞将军学习水战的。义军从前只会在陆地上打仗,若不加紧熟习水战将来怎能在长江拦击敌人?”蓬莱魔女面上一红,说道:“不错,我今日吃此大亏,都是不识水性之故,今后我也可得好好地学学了。”
耿照道:“柳女侠,你是怎地碰上了敌人的?你这条船似乎不是金国水师的船只?”蓬莱魔女道:“我是先误上了贼船,后来又受到金虏的包围。”当下将经过说了一遍,耿照诧道:“这么说来,你是碰上了长江著名的水贼闹海蚊樊通了。你怎么和他结上了梁子了?”蓬莱魔女道:“我也是莫名其妙。这樊通是什么人,和金虏有勾结的吗?”耿照道:“这倒不是。他们是长江最大的一股水寇,正舵主是闹海蛟樊通,副舵主是翻江虎李宝。
他们这一股专在江面上劫掠客商的船只,平日若是碰上了金、宋两国的水师,水师势力比他大时,他们就闻风而逃,若是只碰到水师的零星船只,他们就不管是敌国或是本国,都要掳船抢人的。不过,近来长江风声骤紧,人人都知道金国即将倾国南侵,江上的客商船只差不多都已经绝迹,这樊通找不到生活,和金人勾结,那也是说不定的。“蓬莱魔女暗暗纳罕,心道:”难道这些水寇把我当作寻常的客商行劫?但他们却又分明知道我身份来历的呀。我与这樊通无冤无仇,他却要把我置于死地,这可真是奇怪了。“
蓬莱魔女道:“什么闹海蛟、翻江虎暂且不必理他,那玉面狐妖也在敌船之上,你可见到了么?”耿照面上一红,说道:“见到了。”蓬莱魔女道:“那还不赶快去追?”耿照道:“虞将军已率水师追击了。我和你先上帅船见虞将军吧。”牛皮筏子轻便迅速,趁着顺风,不一会就追上了虞允文的大船,船上放下绳梯,将他们扯上去。
虞允文甚是次喜,说道:“柳女侠,久仰大名,今日幸会。
日前幼安(辛弃疾)兄路过,曾与小可相会,盛赞女侠忠肝侠骨,本领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虞允文谦和有礼,毫没将军架子,蓬莱魔女也暗暗心折,说道,”朝廷有虞将军在,何愁胡马渡江?“
虞允文哈哈笑道:“我闻金主亮曾出大言,说他有百万精兵,投鞭足以断流,天堑何难飞渡?我倒要看他如何飞渡,我只有一万数千乌合之众,他若渡江,我倒要碰一碰他那百万大兵。”
蓬莱魔女道:“虞将军无乃过谦,你手下土卒,无不以一当百,怎说是乌合之众?”耿照笑道:“虞将军此言倒并不假,这一万数千之众,的确是七拼八凑集成一军的。说起这支军队凑合的经过,还当真是令人又好笑、又痛心呢!”蓬莱魔女道:“怎么?”耿照道:“自从全国即将南侵的风声传出,原来的江防军各地将领,十之七八,弃军而逃,好在士兵倒是同仇敌忾,大都集结不散,要求抗金。虞将军将他们收编,又招集了好些义民,这才凑成这支军队的。朝廷还诸多掣肘,虞将军的处境,也实是艰难呢。”虞允文正容说道:“忠君报国,死而后已。耿兄不可妄论朝政,只求尽其在我!”
原来虞允文是个进士出身,在南宋朝廷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礼部郎官),这次金人南侵的消息传来,许多畏敌如虎的大臣,都主张“浮海”逃避,但也幸有一些坚决主张抗敌的忠臣,力陈不可逃避,其中就有虞允文所上的一疏(奏折),详举金兵必败的理由(金主暴虐,民心不附,劳师远征,师出无名,骄兵必败,长江水战,以其所短,攻我所长,等等……)南宋高宗皇帝赵构虽然也有与敌妥协之心,但因金人渡江,这是威胁到他生死存亡的问题,因而方在抗敌一派的催动之下,勉强起而备战。派大将刘锜为江淮制置使,并调虞允文作随军参赞。虞允文本无实职,手下亦无军队,这次他编散兵游勇,招集义军,训练成一支精锐的水师,事先还是未曾请难过朝廷的。朝中权贵,不满他自作主张,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防他争权夺利,故而对他诸多掣肘,这也不必细表了。
蓬莱魔女心头沉重,暗自寻思:“朝廷到了这样紧急的关头,还不思振作,反而对公忠报国的前敌将领诸多掣肘,当真是可叹可恨!好在小朝廷虽然腐败,百姓们却都是好样的。保家卫国,也只有靠老百姓自己的力量了。”
耿照道:“柳女侠今日遇上的就是那闹海蚊樊通。”虞允文道:“哦,是他吗?这么说,是他投降了金虏了?”蓬莱魔女道:“这厮已被金虏俘去,投不投降,尚未可知。”虞允文道:“这股水寇,我早想招抚,若被敌方捷足先登,这倒是一个心腹之患。”说话之间,忽听得前头金鼓齐鸣,杀声震耳,耿照大喜道:“敢情是已追上了金虏的帅船了?”虞允丈亲击进军鼓,水手们都加了把劲,楼船鼓浪疾驶,不一会便已赶上前队,只见被宋国水师船只包围在江中心的,竟是七八条破船,有的被烧去了船蓬,有的被碰损了船身,桅断橹折,看得出是在遇上宋国水师之前,已曾发生过一场战斗。但中间一条船还比较完整,船上一面大旗也仍在迎风招展,那是一面黑色大旗,用金线绣出一条长蛟,一头猛虎。耿照叫道:“这正是樊通、李宝这一股盗船!”
虞允文站到船头,喝道:“鸣金收兵,不许将他们的船只毁了。”以宋国水师的力量,此时若要击沉这七八条破破烂烂的盗船,那是易如反掌,但主帅号令已下,他们只好暂且收兵,停止攻击。
虞允文道:“请你们的舵主出来答话。”那盗魁站出船头,惊疑不定,说道:“我今日已陷入你们包围之中,你尽管借我颈血,染红你头上乌纱,但要我李宝向你屈膝求饶,那是万万不能。”
虞允文道:“李舵主,你别多疑,我今日不是来缉捕你的,我只间你,你们今日倾巢而出!意欲何为?”李宝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元帅你可以不必多管。总之,我们决不是来对付官军的。”虞允文道:“你们刚才是和金国水师打了一仗吗?”李宝道:“不错,难道你以为我们是给金虏助战的吗?”蓬莱魔女站出来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家务事,你是来接应你们的舵主的,我正要向你请教,我柳清瑶与你们江南的黑道英雄,素无仇冤,你们的舵主为何要设下圈套害我?”蓬莱魔女平平静静的说话,用的却是传音入密的内功,声音不大,但却震得对方的耳鼓嗡嗡作响,李宝大吃一惊,说道:“原来你就是蓬莱魔女柳清瑶。我们当家的可并没有说起是对付你。我只知道他是碰上了厉害的对头,故而前来接应。”说到此处,蓦地喝道:“我们当家的是不是给你杀了,我李宝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也情愿死在你的剑下。想你大名鼎鼎,也不至于要官军助阵,来,来,来!你我就来比划一场吧!你是要我过去还是你自己过来?”
蓬莱魔女心道:“这厮倒是个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好端端的和你打什么架?”李宝怔了一怔,喝道:“我们当家的不是给你杀了么?”蓬莱魔女道:“他是被金人俘去了。”李宝吃了一惊,道:“当真?”蓬莱魔女:“他在被俘之前,我还听得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他说了这么一句……”李宝忙问:“说的什么?”蓬莱魔女道:“说什么韩三娘子害了他。”
李宝陡然一震,又惊又怒,“哼”了一声骂道:“好个韩三娘子,我、我……”忽地又叹口气,说道:“虞将军,我李宝今日已落入你的掌握之中,我也不作逃生之想了。虞将军,你可肯放我这边的一条小船回去,让他们带我的命令,回去遣散我水寨的弟兄么?这于你于我,都有好处,你杀了我,已足够请功领赏,我遣散弟兄,也免得连累多人,”
虞允文笑道:“当然可以……”李宝大喜,立即吩咐他身边一个头目道:“你回去叫弟兄散伙,今后也别再于这没本钱的买卖了。你找到三哥,要他与那韩三娘算帐,我是不能亲手料理她了。”那头目应一声,跳过另一条小船。
虞允文道:“我的话还未曾说完呢!”李宝双眼一翻,说道:“怎么?虞将军你是要反悔前言,赶尽杀绝?”虞允文站在船头,亲把令旗一挥,高声叫道:“让开条路,把他们都放过去!”这一下大出李宝意料之外,愕然说道:“虞将军,你、你要放我?”
虞允文道:“不错,我不只是放你一条船回去,我是让你们全部回去,决不损你们一条船,伤你们一个人!”李宝茫然说道:“虞将军,你为什么肯如此开恩?”虞允文道:“今日你们也打了金虏,咱们既是有共同的敌人,那也就不必自相残杀了。你们走吧!”一声令下,宋国水师的船只两面分开,果然让出了一条水道。
李宝自忖今日必是全部被歼,决无幸理,哪知虞允文竟然下了这样的一道命令,轻轻易易地就放过了他们,李宝热泪盈眶,突然在船上“扑通”跪下,向虞允文叩了三个响头,说道:“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异日必将图报!”虞允文道:“李舵主请起,只要你以后仍是与我同仇敌恺,那也就是报答了,去吧!”
这七八条盗船去后,虞允文手下的军官纷纷问道:“元帅为何不趁此机会,将这股水寇一鼓尽歼?”“即使是要收编他们,也该趁此大好机会,迫令他们投降呀?”虞允文笑道:“昔日诸葛亮对孟获七擒七放,‘南蛮’遂不敢复反,我今日不过一擒一放而已。你们要知道这些人都是硬汉子,即使能迫令他们投降,他们也不会心甘情愿为我所用。以力服人,不如以德服人。要他们服服贴贴地自行投顺,不更好吗?”
众军官叹道:“元帅高瞻远瞩,确非我辈可及。”但经过这么一番延阻,金国的水师早已走得远了,虞允文虽然打了胜仗,但从总的兵力说来,金国在长江上的水师力量,还是比虞允丈大得多。虞允文准备尚未充分,决战时机未到,也不敢偏师深入,追得大远,当下鸣金收兵,返回基地。
这一战击沉了金国五条战船,杀伤敌人数百,虽是小胜,但宋师在屡败之余,得此一捷,士气大振,当晚摆下了庆功宴,蓬莱魔女也做了庆功宴上的上宾。
虞允文举杯向一众军官说道:“只要咱们不怕敌人,敌人就怕咱们,经此一役,你们也可以知道了,金虏虽强,也并非不可战胜的,今日咱们不过牛刀小试,他日金虏南侵,愿诸君更立大功,打到江北,与中原父老一同,再开更大的庆功宴。”军官们欢腾奋发,齐声说道:“不错,我们一定追随元帅,继承岳少保的遗志,直捣黄龙!”蓬菜魔女这才明白,虞允文开此庆功宴,意义还不仅仅在于祝今日之小捷,而在鼓舞军心,戳破“金兵不可战胜”的神话,心道:“这虞允文真有大将之风,看来比耿京还胜一筹。”
但在酒酣耳热之际,蓬莱魔女也听到军官们一些愤怒的说话,指责胡廷的腐败,权贵的横行,而且“主和”的“议论”,也还没有完全被压下去,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一个金国的使臣到临安诱降,受到宋高宗非常优厚的礼遇。
第二日蓬莱魔女便向虞允文辞行,虞允文知道耿照与她相熟,便命耿照代送一程,又为蓬莱魔女准备了干粮和过关的文书,亲自送出辕门。
蓬莱魔女这时方始有机会得和耿照单独相处,在路上问耿照道:“你到了江南之后,可见过华大侠华谷涵吗?”耿照道:“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他的消息,想必此时还在临安。”接着说道:“他是上月中旬到临安的,金人南侵的消息,就是他托现任的江淮制置使刘锜代为密报朝廷的,刘锜本来举荐他,他不愿为官,始终不肯露面。后来刘锜奉命赴江淮督师,临行前和他见过一次面,他说在临安还想逗留一些时候,等待辛弃疾来了再定行止,”蓬莱魔女放下心上的石头,寻思:“我只要到了临安,总不难找着辛弃疾和华谷涵了。”问道:“这刘锜是你的虞将军的顶头上司,此人如何?”耿照道:“在南宋的许多将领之中,算得是个庸中佼佼、铁中铮铮的人物。”
谈了一会,耿照忽地讷讷说道:“柳女侠,我也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蓬莱魔女道:“可是要问你的珊瑚妹子?”耿照道:“不错,她那日不辞而行,留书与我,说是要跟随你的,怎么不见她与你同来?”
蓬莱魔女叹口气道:“珊瑚的心事你还不明白?她是为了要成全你和秦姑娘,故而藉辞出走,只怕她今后也不会见你了。”
耿照神色黯然,喟然说道:“珊瑚妹子对我如此体贴入微,真是令我又是难过,又是感激。”蓬莱魔女道:“秦姑娘我也见过了。”
耿照又是心头一震,连忙问道:“她和你说了些什么?”蓬莱魔女道:“她的心事正与珊瑚一样,那也不必细说了。”耿照眼圈一红,低声说道:“都是我的不好,害了她们了。”蓬莱魔女道:“这也怪不得你,她们两人在我的面前,也没有埋怨过你一句半句。”耿照黯然叹道:“唉,这都是造化弄人。只不知今生今世。
我还能够再见她们么?“蓬莱魔女道:”这个我或者可以帮你个忙,只是我先要间你一句,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要知道你只可以娶一个人为妻,另一个人就只能当作姐妹了。“蓬莱魔女说得非常坦率,耿照心乱如麻,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要知耿照本来是与秦弄玉心心相印,虽未朗言,却早已是情丝暗系了的。但经过了几场意外的变故,误会重重,情侣变作了仇家,而在这段时间之中,珊瑚闯进他的心中,在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情苗又已暗暗茁长,待到他和秦弄玉误会冰消,这已经茁长的情苗,也很难说要拔除便能拔除了。
耿照黯然无语,良久,良久,方始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情愿终身不娶,将她们两人都当作姐妹一般。”蓬莱魔女微喟道:“这么说,我也很难给你们解开这个结子了,只好听其自然吧。”
因此,蓬莱魔女也就不把珊瑚已到江南的消息透露,免得更扰乱耿照的心神。
两人分手之后,蓬莱魔女从耿照的事情联想到自己身上,心道:“他是被命运所播弄,我却是自己委决不下。唉,看来我也只有学他一样,终身不谈嫁娶,以丫角终老江湖了。”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的影于,相继在她心头泛起,眼前摇晃,蓬莱魔女惘惘然独启赶路。蓬莱魔女有虞允文给她的文书,通过关卡,一路无甚麻烦。过了几天,便已进入内地。江南山清水丽,天下闻名,蓬莱魔女放目浏览,但见田亩纵横,港汉交错,平畴远山,云影波光,处处如画。蓬莱魔女长处北国山区,初次见识江南的水乡情调,忧郁的心境也稍稍宽舒。但来到江南,却有一样不便,在北方,一个单身女子出门,很是寻常,在南方却是少见,尤其像她这样装束,腰悬佩剑,肩Сhā拂尘,道姑不像道姑,卖解不像卖解,更为惹人注目,有时在凉亭小歇,还会有人来问长问短。这一日,她正在路上行走,忽听得马铃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是两个雄纠纠的武夫坐在马上。
那两武夫看见蓬莱魔女这样的装柬,坳坳狐行,也似颇为诧异,忽地打一个呶哨,把跨下的坐骑催得更快,来势如风,竟是向蓬莱魔女直冲过来。按说有妇孺在路上行走,骑马的应该小心谨慎,最少也该放缓马蹄,让对方有余暇闪避才对,但这两个人竟似有心要碰翻蓬莱魔女似的,横冲直撞毫无顾忌。蓬莱魔女大怒道:“岂有此理,是这样骑马的吗?”说时迟,那时快,那两匹马已是一阵风似的驰到面前,这才“唰”的一鞭打下,喝道:“闪开!”蓬莱魔女焉能给他打中,身形一晃已是斜窜一丈开外,那两骑马从她身边擦过,马上的武夫哈哈大笑。他们哪里知道,蓬莱魔女是不想惹事,所以才没有惩戒他们。
但这么一来,蓬莱魔女也不由得动了火气,心想:“我初到江南,不想多惹麻烦,你却以为我怕了你们不成,好,好歹也让你们知道一点厉害。”取下拂尘,迎风一挥,暗运内力,将儿条尘尾甩出,经过她上乘内功的运用,这几条细如游丝的尘尾,去势如矢,其利如针,恰恰射中那两骑快马的臀部。这一下,当真有如给利箭射中一般,两匹坐骑“蹦”地跳了起来,冲到了路旁的水田里去,登时把那两个武夫掼下马来,幸而他们骑术精良,在栽卜马背之际,连忙勾着踏蹬,这才不致全身坠下水田,但身上也已沾满了淋漓的污泥浊水,其中一人,头下脚上,脚勾着踏蹬,大半个头颅,已浸入水田,更为狼狈。蓬莱魔女哈哈笑道:“你们的骑术真是精妙得很啊,怎么跑到水田里去了?”那两个武夫情知受了蓬莱魔女的暗算,但是怎么样的“暗算”,他们却还莫名其妙,心中大惊,不敢还嘴,慌忙翻过身来,骑上马背,费了不少气力,哼也不敢再哼一声,便自去了。
蓬莱魔女心头得意,不自禁地笑个不停,忽听得“噫”的一声,只见又是一匹快马驰来,马背上坐着的是个魁梧的中年汉子,寄的是南方汉人的服饰,体格却似北方的大汉。
蓬莱魔女以为这人是跟刚才那两个武大一路的,怒气又起,心里想道,“岂有此理,一个去了,一个又来,专欺负人,我偏不让路,看你怎样?”索性站到大路当中,不料这个汉子却有礼貌得多,在距离数丈之外,便即放缓马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蓬莱魔女,蓬莱魔女倒有点不好意思,心想:“他既不是找我生事,我就让他一让吧。”脚步稍稍移开,走过一旁。但那骑马到了她的身边,却忽地停下,那大汉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娘子姓甚名谁,可肯赐告么?”
这人口音特别,似是刚刚学会一种语言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生硬粗涩,听来甚为刺耳。蓬莱魔女殊觉讨厌,白了那人一眼,冷冷说道:“各走各路,非亲非故,你问我作甚?”
那汉子道:“听小娘子的口音似乎不是江南人氏,敢情是刚从那边来的?”马鞭一指,指着长江对岸,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蓬莱魔女道:“你管我是从哪里来的?”那汉子道:“在这个纷乱的年头,小娘子一人渡过长江,佩服佩服!”蓬莱魔女疑心陡起,道:“你罗里罗唆,要干什么?”那汉子又道:“小娘子武功很不错啊,刚才那手拂尘刺马的功夫,当真是令小可大开眼界。”蓬莱魔女心头微凛,“这人武功倒也不弱,居然看出来了。”说道:“要不是没有半点防身本领,岂不更给狗贼欺负了,咄,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吧!”
蓬莱魔女只道他是绿林中人,故而用上了黑道的“切口”,那汉子却愕了一愕,说道:“什么叫做线上的朋友?小娘子可休怪我罗嗦,只因我见小娘子这身武功,又是从江北来的——”蓬莱魔女喝道:“怎么?”那汉子迟迟疑疑他说道:“小可在那边有位好友,或者小娘子也许认得,是以冒昧攀谈。”蓬莱魔女道:“是谁?”那汉子道:“檀公子檀羽冲。”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道:“什么檀羽冲?没有听过。”那汉子大是失望,又似乎有点后悔的神气,连忙说道:“既然小娘于不识此人,那就请恕小可鲁莽多间了。告辞!”拨转马头,立即便走。
蓬莱魔女心头一动,忽道:“且慢,你这厮是干什么来的?”
那汉子瓮声瓮气学蓬莱魔女刚才的说话,“各走各路,非亲非故,小娘子既不愿赐示姓名,那又何必问我?”呼的一鞭,催促坐骑,如飞赶路。
蓬莱魔女喝道:“给我停下!”拂尘一挥,重施故技,将尘尾当作梅花针射出,但却不是射马而是射人!原来蓬莱魔女越听越是起疑,寻思:“这人打听‘那边’的朋友,说话又带着金人学讲汉语的腔调,莫非乃是金虏,假冒汉人?”在这金兵即将南侵的时候,有个如此行迹可疑的敌国之人潜入江南,蓬莱魔女自是不禁惊疑交并,故而出乎便是绝招,意欲以“拂尘刺|茓”的功夫,将他制服!
尘尾细如游丝,无声无息,那人却似背后长着眼睛似的,反手一掌,十几条尘尾已是随风飘散,那人叫道:“喂,我可没得罪你啊!”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从路边随手捡起几颗石子,喝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还姐装傻吗?哼,你潜入江南,意欲何为?”声出石发,连珠炮似的向那人打去!
石子不比梅花针之类的细小暗器,打出去的劲道当然大得多,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那人也不禁心头一凛,说时迟,那时快,第一组的三颗石子,已是连翩而至,那人骑术精妙,一个“蹬里藏身”,避开了第一颗,反手接了第二颗,接是接住了,虎口却给震得火辣辣的作痛,几乎就要裂开,那人大吃一惊,第三颗就不敢用手接,霍的一个“凤点头”,待要避开,哪知蓬莱魔女,手法奇妙无比,她运用了两道劲力,石子到了那人头顶,后劲方始发作,忽地往下一沉,斜掠而过,那人低头闪避,依然闪避不开,呼的一声,把他的阔边帽子打落!这还是他闪避得快,要不然只怕额角也要给石子打穿。
这刹那间,蓬莱魔女也不禁陡然一震,原来那人的阔边帽于打落之后,头上还有一顶帽子,是一顶紧窄护头的皮帽了。正当仲夏时节,江南天气炎热,决计没有人戴这种皮帽于的!这一未不啻证实了此人不但是从江北来的,而且还不是汉人!冈为只有从西北来的辽、金等国之人,他们原来是游牧民族,平日习惯了戴这种紫窄的皮帽子御冷防砂,才会常年四季戴在头上。
蓬莱魔女喝道:“好呀,原来你是金国奸细!”第二组三颗石子紧接飞出,那人大叫道:“你,你是蓬莱魔女么?住,住手!”
但他话声未了,蓬莱魔女的石子已经打出,那人心头火起,寻思:“好横蛮的一个魔女!容我分辩得来,在这大路之上,行藏也已经破露了。罢、罢、罢,碰上了这样蛮不讲理的魔女,我只有远而避之!”轻轻一怕马腹,那匹马是久经训练的千里良驹,登时放开四蹄,疾走如风!
蓬莱魔女虽然用足了气力,但距离远了,这三枚石子只有一枚打到,其他两枚都在那人的座骑后面掉了下来。打到那人背后的那枚石了,因为距离大远,劲力已消,给那人的马鞭一打便打落了。蓬莱魔女这时亦已看出,那人的坐犄正是金国高级军官惯常乘坐的那种,从塞外来的大宛名驹!
蓬莱魔女轻功再高,也迫不上日行千里的骏马,追了一程,空自累得一身大汗,那一人一骑早已踪影不见。蓬莱魔女放慢脚步,暗自寻思:“追是迫不上了,且待到了临安,再告诉辛弃疾,叫他小心防备潜入江南的金国奸细。”冷静下米,再又想道:“我曾在泰山之巅,袭击过金主完颜亮,金国的高级军官识得我的名号那也不足为奇,江湖上的武功高强的女子本来没有几个,那人见我露出的几手本领,猜也猜到了。但他却向我打听什么姓檀的朋友,这却奇怪了。那檀羽冲义是什么人呢?”正是:相逢疑是曾相识,辗转知交问姓名。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岂是个郎真薄幸何来玉女总关情
蓬莱魔女轻轻念着檀羽冲这个名字,蓦地心头一动:“他说的这个檀羽冲莫非就是武林天骄?”
蓬莱魔女想起了上次在玉龙山上碰见武林天骄之时,那祁连老怪金超岳曾称呼武林天骄为“擅贝子”,后来武林天骄暗助于她,将金超岳逐走,与她一路同行,向她倾诉衷曲,也曾透露过自己是金国贵族的身份。可惜蓬莱魔女当时却忘了问他的名字。
蓬莱魔女暗自寻思:“那人所说的植羽冲,九成是武林天骄了。檀家是金国的贵族,金主完颜亮以前的御林军总管檀道清,现任的燕云十六州兵马大总管檀道隆都是金国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人与檀家相熟,当然是金国的高级军官无疑。”再又想道:“倘若他所说的当真就是武林天骄,我对他倒是过于鲁莽了。但武林天骄是反对金兵侵宋的,这人若是他的朋友,志趣总不会截然相反,他却又为何潜入江南?难道他另有图谋,并非来作奸细?”
蓬莱魔女狐疑不定,续向前行,天气炎热,走了一会,喉干舌燥,颇是难受,正巧路边有个茶亭,蓬莱魔女便进去歇脚。
卖茶的是个老者,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是他的孙女。蓬莱魔女腰悬佩剑,肩Сhā拂尘走进茶亭,那女孩子出奇的怔怔地望着她,那老头也有点诚惶诚恐的神气,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招呼,给她拂拭座位,泡了一壶好茶,又端来八式糕点,显得既是殷勤,又透着害怕。蓬莱魔女心道:“这大约是因为我这身装束的缘故,敢情他是把我当作女强盗了?嗯,到了临安,倒要换过装束才是。”
蓬莱魔女喝了口茶,只觉满口清香,登时生津解渴,赞道:“好茶!”又吃了两件糕点,也是十分美咪可口。见那女孩子望着她,畏畏缩缩的不敢过来,蓬莱魔女便招手叫她过来,和颜悦色地将糕点递给她吃,那女孩子迟疑了一会,渐渐似乎觉得这个女人并不是怎么可怕了,她虽是卖茶女儿,但却难得一尝这些美味的茶点,终于接受了蓬莱魔女给她的东西。
蓬莱魔女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子道:“我叫小眉。”蓬莱魔女笑道:“好秀气的名字,你们店子里卖的茶点也真是好吃,我从来还没有吃过这样好的呢。这些糕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呢,你可以告诉我么?”那女孩子恢复了活泼的神态,话也多起来,咕咕呱呱地告诉蓬莱魔女道:“这是核桃酥,这是百花糕,这是莲蓬糖藕……泡的这壶茶是龙井茶。这还不是最好的呢,听说苏州的糕点那才是好吃呢。可惜我也没有吃过,我们是间小小的茶亭,卖不起高价的茶点。”那老头子也带着几分高兴而又惶恐的神色说道:“小店子实在没有好东西,你老人家满意,我就放心了,”
蓬莱魔女叹道:“你们江南人真会享福,平常也喝这等好茶,将美味的糕点当作零食。”那女孩子抿嘴笑道:“这是雨前采摘的龙井茶,我们一年也难得泡它几次的。这几式糕点,我们是备来敬奉上客的。乡下人苦得很呢,他们平常路过,喝的是不用花钱的粗茶,吃的是一文钱一个的大饼。”蓬莱魔女道:“哎哟,这么说来,你们对我是特别招待了。”那老头子道:“贵客路过,我们是请也请不到的。我们店子小,就只能拿出这点东西,你老海涵。”蓬莱魔女笑道:“我哪里是什么贵客,你老人家太客气了。”她一面赞赏,一面心里奇怪:“他们为什么如此殷勤,还有点害怕的模样?是把我当作女强盗呢?还是当真将我当作贵客,希望我多给茶钱?”
说话之间,又有两个骑马的武士路过,那两个武士望进茶亭,见了蓬莱魔女,也似乎颇为惊异,微微“噫”了一声,勒住了马缰,却没有下马。那老头子连忙出来招呼,一个武士道:“我们忙着赶路,不进来了。你给我盛满这个葫芦。”另一个道:“再给我们两盒核桃酥。”那老头子唯唯答应,却拿了四盒核桃酥来,说道:“我给你们泡的是龙井茶,两盒核桃酥恐怕不够,你老欢喜,多拿两盒去吧。这是小的一点孝敬。”那武士道:“知道了,别罗嗦。”两武士再望了蓬莱魔女一眼,立即策马前行,只见他们就在马背上将葫芦塞子拔开,把茶倒进口中。蓬莱魔女心道:“这等鲸吞牛饮,简直是糟蹋了好茶。咦,他们为什么一文钱也没有付?这老头子本小利微,怎生赔累得起?”
蓬莱魔女起立说道:“我也要走了,该多少钱?”那老头道:“我给你包起这几式糕饼,你路上用吧。”蓬莱魔女道:“也好,一并算钱,该多少钱?咦,你怎么老是不说话呀?”那老头子道:“你老人家说笑话了,我怎敢要你老人家的钱?这是小的一点点孝敬。”蓬莱魔女笑道:“我又不是女强盗,要你什么孝敬。你老人家逢人孝敬,说句笑话,你这小店也孝敬不起。”那老头子满脸惶恐的样子,见蓬莱魔女已掏出银子,连忙说道:“你是千柳庄的客人,我怎敢收你老的钱,庄主知道了会怪责的。”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愕然问道:“什么千柳庄,我从来没有听过。”那老头子也不禁愕然,说道:“你老人家当真不是千柳庄的客人?”蓬莱魔女道:“当然不是。”那老头子还是不敢受钱,蓬莱魔女把那锭银子放进女孩子的衣袋,笑道:“多余的给小妹妹买点心吃。这千柳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千柳庄的客人你们就不敢收钱?”那老头子嗫嗫嚅嚅,想说又不敢说的神气。
那女孩说道:“姑姑,你是个好人,我和你说。这千柳庄的庄主名叫柳元甲,周围方圆数十里的田地都是他的。他手下有几百名家了,个个如狼似虎……”那老头子吓得变了面色,道:“嘘,小眉,你别胡乱说话。”那女孩子道:“怕什么,这位姑姑又不是他们的人。姑姑对咱们这么好,咱们也应该提醒她。”蓬莱魔女道:“老丈,你别害怕,我是外路人,和千柳庄风马牛不相及,绝不会泄露你们的言语。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出门人最怕碰到横祸,小妹妹,你要提醒我什么,说吧。我非常感激你。”
老头子这时也似乎相信了蓬莱魔女不是坏人,低声说道:“小眉,你到亭边了望,多留点神,一见人来,马上出声。姑娘,你仍然坐下来假装喝茶,我和你说。”蓬莱魔女暗暗赞叹这老头子小心谨慎,但从这也可以见到,那千柳庄的庄主平日是如何霸道横行。
那老头子捧着一碟糕饼,站在桌边,低声说道:“今日是柳元甲的六十大寿,千柳庄要欢庆三天,许多三山五岳的人马都会赶来给他贺寿的。”蓬莱魔女道:“他充其量是个乡下的大财主,为什么会有三山五岳的人马给他贺寿?”那老头子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这柳元甲是江洋大盗出身,他在外面发了财回来买田地的。姑娘,你是个单身女子,即使也会武功,也该小心些儿。姑娘,你——”蓬莱魔女知道他的疑虑,笑道:“老丈,我这身装束,难怪你会起疑。我爹爹是在长江边驻防的一个军官,我学过一点武艺,这次是奉父命回家接我母亲的。”那老头子道:“姑娘,你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但那些强盗无法无天,要是对你起了歹念,那可就要吃眼前亏了。你走西边的一条小道吧,可以避开千柳庄贺寿的一千强盗。”蓬莱厦女道:“多谢老丈指点。
哦,我明白了,那柳元甲不许你收他客人的茶钱。“那老头子叹口气道:”千柳庄的帐房吩咐下来,在这三日之中,要是碰到有武士装束的,有说外路口音的,都不许怠慢,不许收钱,事情过后,赔了多少钱,到他家帐房去结帐。话是这么说,谁敢到他家帐房去讨帐呢?“蓬莱魔女道:”可恶,可恶!“掏出了一锭元宝,说道:”你本小利微,赔累不起,多谢你的指点,咱们交了个朋友吧。“那老头待要推辞,蓬莱魔女道:”你别推来推去,要是有人路过,见着了反而不好。“那老头子这才感激万分地收下了,说道:”姑娘,记紧我的话,走西边小路。“蓬莱魔女道:”那么千柳汪是在东边的什么处所呢?“那老头子道:”是在东边一个山谷之中。“蓬莱魔女道:”那座山何名?你告诉我,我就更会小心趋避了。“那老头道:”叫蟠龙山,离此三十里。“蓬莱魔女再多谢了一句,便即离开那间茶亭。
但蓬莱魔女并不依从那老头子的指点,她向西边走了一程,便即折转来向东边走。
蓬莱魔女暗自寻思:“我初到江南,人地两生,且去凑个热闹,看看江南的绿林道上,有些什么人物。刚才那个乔装汉人的金虏,乃是向东边走的,说不定也是到千柳庄祝寿?我初渡长江,就遭到水寇暗算,原因何在,说不定到千柳庄也可以听到一些消息,发现一点端倪。只是我是按照江湖规矩、光明正大地登门求见呢?还是悄悄地前往探庄?”这时已是黄昏时分,暮霭沉沉,蓬莱魔女想了一想,心道:“这柳元甲不过是个绿林恶霸,不值得我给他送一张拜帖。”主意已定,便即东行,趁黑探庄。
一路行来,倒没有再碰到江湖人物,想来要去贺寿的,也早已到了千柳庄了。走了三十里光景,果然看见前面有一座山,蓬莱魔女问了一个路边放牛回家的童子,那牧童道:“不错,这就是蟠龙山了。你是到千柳庄贺寿的不是?快快人山去吧!”神色之间,对蓬莱魔女甚是讨厌,但又似乎是因为害怕千柳庄的人,所以不得不答。
蓬莱魔女进了一道狭长的山谷,两边山峰壁立,遮住天光,更见幽暗。蓬莱魔女走了一会,忽见前头有个女子的背影,一眼望去,竟是似曾相识。看她疾走如风,几乎脚不沾地,用的也正是上乘轻功。
蓬莱魔女心头一动,蓦地想起了一个人来,连忙施展“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追到六七丈距离之内、再凝神看去,越看越像,心想:“咦,怎么玉面妖狐也到此间来了?她的轻功竟然精进如斯!”原来那女子的背影极似玉面妖狐,但轻功之高,却在蓬莱魔女所认识的玉面妖狐之上。蓬莱魔女曾见过玉面妖狐两种不同的配备,一个是用剑的“玉面妖狐”,一个是用笛于作兵器的“玉面妖狐”,但不论是用剑的或是用笛子的,轻功都逊于面前这个女子。
这时已是黄昏过后,夜慕初降,谷中又特别幽暗,虽然有一弯新月,几点疏星,也是看得朦朦胧胧,很不清楚。蓬莱魔女以武学行家的眼光,也只看出前面这个女子身上藏有兵器,却不知是短剑还是笛子。
蓬莱魔女与玉面妖狐仇深似海,既有所疑,焉肯放过?心道:“不管她是用剑用笛,只要她是玉面妖狐。我就先把她拿下再说。”当下在地上拾了两颗石子,使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嗤”的一声,将一颗石子弹了出去。
那女子倏的回头,喝道:“谁恶作剧?”这颗石子在那女子头顶上空飞过,却没有打着她。原来蓬莱魔女正是要引她回头,好看清她的面貌的。这一回头,果然真是“玉面妖狐”。
蓬莱魔女一看清楚,怒火Ъo起,更不答话,第二颗石子立即跟着发出!
蓬莱魔女这颗石子打出,用了八成以上的功力,隐隐挟看风雷之声,那少女听风辨器,便知这颗石子是朝着她胸前的“神庭|茓”打来,不禁吃了一惊“这婆娘好不厉害,黑夜之中,认|茓竟是不差毫厘,想不到千柳庄中,竟有如此这般人物,倒是不能不小心了!”
蓬莱魔女动作快极,石子一发,身形也立即随之而起,闪电般的向那少女扑去。她是立意要擒玉面妖狐,故而不许她有喘息的机会。哪知人在半空,只听得“铮”的一声,那枚石子已是反弹回来,来势急劲,竟是不弱于她。蓬莱魔女也不禁心头一凛,寻思:“难道是我看错人了,玉面妖狐怎的竟有如此功力?”心念未已,那枚反弹回来的石子,已是打到她的胸前,蓬莱魔女听风辨器,这枚石子竟然也是朝着她胸前的“神庭|茓”打来!这枚石子是反神回来的,认|茓一样不差毫厘,难度之大,比蓬莱魔女刚才这一发还要超过几分。
蓬莱魔女身子悬空,使出平生绝技,拂尘一展,将那石子拂了开去,身形仍是丝毫未缓,半空中一招“鹏搏九霄”,已是向那少女凌空击下。
忽见一道银虹,倏然迎上,铮铮数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那少女退了三步,蓬莱魔女已是落下地来,百忙中略一俯视,只见剑身上已给划开了一条短短的裂痕,虽然只有一两分长,裂痕也并不深,不过如同指甲刮损硬纸一般,但已可以看出对方用的乃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以蓬莱魔女的功力,对方若不是与她旗鼓相当,纵有削铁如泥的利器,也决不能伤损她的佩剑。因为强弱悬殊,双方兵器一碰,弱者一方的兵器不是震落,劲力也已给对方抵消,还焉能发挥利器之长?如今蓬莱魔女的佩剑给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痕,蓬莱魔女立即也摸到了对方的深浅,对方的功力只比她略逊少许,但对方有削铁如泥的利器,蓬莱魔女也决计没有取胜的把握了。
那少女动作也快到极点,她退了三步,趁着蓬莱魔女佩剑受伤,一怔之际,立即反扑过来,蓬莱魔女拂尘挥去,只见寒光闪处,一蓬尘尾,随风飞起,但随即便是“当”的一声,原来蓬莱魔女已是默运玄功,将拂尘聚成一束,形如铁笔,硬砸刀锋,那少女的宝刀,已是削它不断。
蓬莱魔女剑招随发,一招“玉女扭梭”,刺那少女胁下的“愈气|茓”,她的拂尘已缠上那少女的宝刀,所刺的方位乃是在刀长之所不及,满以为可以成功,哪知那少女的宝刀忽然弯了过来,将她的青钢剑荡开。这时蓬莱魔女方始看清楚了,对方用的乃是一柄月牙弯刀。
这刹那间,蓬莱魔女不由得陡然一震,暗暗叫了一声“奇怪”!那女子何等机灵,趁她心神分散,劲力微松,一招“神将卷帘”,振臂挥刀,义解开了拂尘的缠绕。
蓬莱魔女诧异极了,把眼望去,分明是“玉面妖狐”,但这次她不是用剑,又不是用笛,用的却是一柄式样古怪的月牙弯刀,而招数之妙,功力之高,又远在用剑与用笛的“玉面妖狐”之上。
蓬莱魔女暗自寻思:“这妖狐用的兵器怎的每次不同,最先用剑,后来用笛,现在又发现有用刀的了。次次不同,后来居上,用笛的胜过用剑的,用刀的又胜过用笛的,难道这妖狐有无数化身?或者每次相逢的都并非同一个人?”
心念未已,那少女又已闪电般地扑到,一招“平沙落雁”,刀锋横抹过来,蓬莱魔女喝道:“且慢,”那少女不理不睬,刀锋闪电般地劈到蓬莱女面前,蓬莱魔女心头火起,想道:“你即使不是玉面妖狐,出手如此狠毒,我也容你不得!”她怎知道,那少女是把她当作千柳庄的人,而且是蓬莱魔女先用石子打她,又怎怪得她恼怒。那少女也是同样心思:“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一出手便是如此狠毒,不管你是否千柳庄的人,我也容你不得!”
两人同样心思,出手各不相让,蓬莱魔女待她刀锋劈到,沉声喝道:“你当我怕你不成?”拂尘一挥,长剑跟出,长剑用的是柔云剑法,和对方的刀尖一触,立即生出一股粘黏之力,将那女子的弯刀引出外门,说时迟,那时快,拂尘又已在对方的刀背上重重击下。用的是“天罡拂尘式”中的重手法,拂尘虽是柔软之物,经过她内功的运用,击在刀背之上,竟如金石相触,铿锵有声!
那少女刚才吃了一次亏,极力要避免给她拂尘缠绕,哪知仍是躲避下了,她的宝刀被蓬莱魔女的剑“吸”住,再受拂尘一击,几乎把握不住,要脱手飞去,蓬莱魔女何等迅速,拂尘倏地散开,已缠上了她的刀柄。
蓬莱魔女双管齐下,也诙然没何把对方的宝刀打落,心中亦是好生骇异,正要运足十成功力,将对方的宝刀夺了过来,那少女已是先发制人,刀口下沉,刀尖突然转了个弯,径点蓬莱魔女膝盖的“环跳|茓”,她是弯刀式样古怪,故而招数与一般的尖刀截然不同,蓬莱魔女初次与她相遇,尚未能完全适应,想不到她的弯刀竟然会从意想不到的方位戳来,冷不防几乎着了道儿。
幸而蓬莱魔女身法轻灵,临危不乱,就在对方的刀尖和她的膝盖只差半寸之际,蓬莱魔女一个滑步回身,已是斜审出一丈开外,但这么一来,拂尘也只能松什,夺下了对方的宝刀了。
蓬莱魔女惊疑之极,趁着双方分开之际,连忙问道:“你姓甚名谁,来此何为?”那少女怒道:“岂有此理,你连我姓名都不知道,便下杀手?你认不得我,我认得你,废话少说,看刀!”
刀光电掣,唰的又劈过来!
这少女声音清脆,虽然带怒说来,依然十分好嘶,蓬莱魔女不禁心头一动,暗自思量:“听这口音,倒是北国姑娘,但与玉面妖狐的声音,却又似乎两样。咦!莫非当真是两个人,她却怎么又说认得我呢?”但高手搏斗,岂容说话分神,那少女刀锋已到,蓬莱魔女只好凝神应敌。
那少女刀法奇幻,最古怪的是她的这把月牙弯刀既可当作护手钩使,刀尖还能用来刺|茓,一件兵器,兼有刀,钩、笔三种兵器之长,若非蓬莱魔女惯经大敌,功力又比对方略高,几乎应付不来。
这时双方已斗了五十来招,时间一长,蓬莱魔女更仔细的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这少女面貌和玉面妖狐连清波十分相似,但仍然可以看出不同之点,一是她的面貌较为清秀,身材也较为瘦削;二是她的年纪看来二十还未出头,也似乎要比玉面妖狐年轻几岁。蓬莱魔女晴自吃惊,心道:“糟糕,我当真是看错人了!”但那少女刀光挥霍,攻得正紧,蓬莱魔女哪能分心说话?原来那少女认定蓬莱魔女是千柳庄在途中埋伏的高手,她所说的“我认得你”,乃是识得蓬莱魔女是何等身份的意思,并非当真知道蓬莱魔女的姓名来历。
蓬莱魔女却误解了她的活意,心里想道:“这女子与玉面妖狐如此相侧,看来多半乃是姐妹。哼,即使她不是玉面妖狐,但她既然认得我,还是招招杀手,立意要取我的性命,那就当然也是和玉面妖狐同一路的人了。”
少女的刀法固然奇幻无比,但蓬莱魔女的“柔云剑法”和“天罡尘式”也是武林绝学,她的功力也比对方咯高,过了五十来招之后,已是紧握先手,渐占上风。那少女也不由得怯意暗生,心里想道:“糟糕,想不到我一到江南,便逢劲敌,连一个小小的千柳庄,也有如此棘手的人物。看来我要杀她灭口,那是决计办不到的了。再战下去,千柳庄的人,再多来几个,岂不更要吃亏?”双方各有心思,正在激斗之中,忽听得有一丝幽微的笑声,音细而清,伊如游丝袅空,自天而降。这刹那间,蓬莱魔女不由心头一震,惊骇莫名,原来这是一种最上乘的“传音入密”的内功,可以将声音远远送到,而且若非对方也有相当的功力,也是听而不闻。但蓬莱魔女之所以震惊,还不仅仅是由于发现此处有人能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而是由于这特殊的笑声!
这是笑傲乾坤华谷涵的笑声!蓬莱魔女惊喜交集,心中想道:“难道他发现了我,故而以笑声报讯,传音呼唤我么?”正拟也以“传音入密”的内功相应,心念未已,忽听得笑声中夹着极幽微的话语,“阿霞,快来!”个错,华谷涵是在唤人,但却不是唤她,华谷涵是在向一个名叫“阿霞”的女子召唤!
那少女口唇开阖,将声音凝成一线送出,说道:“哦!来啦!”卢音也是微细之极,若非懂得“传音入密”的功夫,决计听不到她说的什么。
那少女声音送出,立即虚晃一刀,转身便逃。她跑得飞快,但仍是小心翼翼地提防,不对回头张望,提防蓬莱魔女追来,只见蓬莱魔女站在原处,动也不动。她只道蓬莱魔女是有所忌惮,怎知蓬莱魔女此时正是一片茫然,哪里还有心思追她?转眼间那少女已跑得没了影子,蓬莱魔女定了定神,恢复了清醒,想了一想,渐渐也就明白了。
事情并不难猜,华谷涵使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那是不愿别人察觉,想必他是和那少女一同来此探庄,分道而行,彼此约定,明“传音入密”之术互相联络的。那少女的名字中定然有个“霞”字。但华谷涵不叫“霞姑娘”,却将她叫做“阿霞”,显然是很亲近的人,才会如此称呼。
蓬莱魔女哑然失笑,心里又不免有点酸溜溜地暗自想道:“我刚才还只当他是召唤我?其实细听他的笑声。便该知道他最少离此一里之外,当然看不到这边,怎会发现我呢?但我现在已经发现他了,我又该当如何?”
蓬莱魔女奔波万里,来到江南,为的就是找寻华谷涵,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也好了却相思之愿。但却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下发现了他,蓬莱魔女却不由得心意踌躇,茫然若失了。
蓬莱魔女暗自思量:“这女子九成是玉面妖狐的姐妹,华谷涵却怎的和她如此亲近?”华谷涵决计不是玉面妖狐这一路人,这一点蓬莱魔女是相信得过的、正因为如此,蓬莱魔女更觉得事有可疑,百思莫解!
蓦然间,蓬莱魔女又想起她师嫂桑白虹临终的说话,师嫂劝她嫁给武林天骄,并且说笑傲乾坤华谷涵虽然侠名素著,但却怕并非良偶!蓬莱魔女当时还当是师嫂因为与武林天骄说辞。
不怕贬仰了笑傲乾坤。现在看来,敢情师嫂所说当真是有几分根据,并非全无所指?蓬莱魔女又不禁心中酸楚,暗自思量:“莫非这个名叫阿霞的女子,就是笑傲乾坤心上之人?他为色所述,也就顾不得她是玉面妖狐的姐妹了?”想至此处,蓬莱魔女几乎就要回头……山风吹来,夜凉如水,蓬莱魔女心头的郁闷烦躁,也似被这一阵风吹散了,停下步来,又不禁哑然失笑。暗自想道:“我是做什么来的?不是为了侦查那可疑的金国奸细,和会会江南的绿林人物吗?我当初来时,井未想到这里会遇上笑傲乾坤、我又岂可因这偶然的事情,打消我原来的计划?”再又想道:“华谷涵和我不过是个慕名的朋友,彼此还未曾正式见过面呢。那次在桑家堡碰头,我一来,他就走,一句话都未曾交谈,说来根本未算得上是已经相识。他和那‘阿霞’是亲近也好,是疏远也好,却又与我何干?”这么一想,登时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继续向前走。
但,虽然如此,蓬莱魔女仍是不免有点怅惘,华谷涵送她那只金盒,藏在她的身上,盒中有着一对红豆,这一对红豆,曾经撩起过她多少情思?情思惘惘之中,华谷涵那两句诗:“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尚依稀在她耳边余音袅袅。蓬莱魔女心里叹了口气,想道:“他有了心上之人,却又为何送我红豆?即使他为人如何正派,却总是用情不专了。唉,不过好在我还未受他的骗,管他是薄幸也好,真情也好,我来意不再理会他也就是了,又何必多管他的事情?”可是,当真以后就可以不再理会华谷涵的么?“我父母的下落,我身世的疑团,可还要等待华谷涵来解答呢。也罢,见还可以见他,当作一个普通朋友也就是了。”
蓬莱魔女正自心事如潮,左思右想,忽听得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有人说道:“际没有听错吗?真的是金铁交呜之声?”另一人说道:“绝没听错,快快去看。”前面那人道:“来的若是敌人,决不会未曾进庄,便先动手。今日来祝寿的各路好汉都有,说不定客人之中木有宿怨的,碰上了头,自己打起来了。”后面那人道:“你这样猜想也很合理,不过总要去查究查究。”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她刚才和那女子一场恶斗,已经惊动了千柳庄的巡夜人。蓬莱魔女霍然一惊,心道:“千柳庄虽不是龙潭虎|茓,但我孤身探庄,可总得分外小心才对,可不能再分心神想那些无谓之事了。”她轻功超卓,听得那两人的脚步声大约还有十数丈的距离,立即飞身上树,那两人从树下经过,丝毫没有发觉。
蓬莱魔女续向前行,借物障形,蛇行龟伏,一路上避过几拔搜查的人。这条山谷狭窄幽深,走了七八里路,才到庄前。只见千柳庄依山修建,山坡上下,柳树如林,山岗秀草没腔,山上还有一个小湖。蓬莱魔女心道:“此地风景如此秀丽,可惜庄中住的却是一个恶霸。”当下就跳上一棵柳树,准备从一排排的树梢飞过,偷入庄中。
蓬莱魔女飞身上树,严如一时飘坠,落处无声,树枝都纹丝不动。她以“金鸡独立”之势,脚尖轻点树悄,独立枝头,翘首四望,先察看周围形势,只见西北角k,树木婆婆,繁枝密时之中,透出点点星星灯火,又隐隐听得管弦丝竹,细乐声喧。
蓬莱魔女心道:“是了,那边想是花园,这千柳庄庄主正在园中夜宴。”
心念未已,忽见一棵柳树,无风自摇,倏然间一条黑影腾空而起,一溜烟地直奔西北角而去。蓬莱魔女眼利,眼介一瞥,立即发觉这个背影正是日间曾向她盘问过的那个金国汉子,那个她疑心是奸细的人。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道:“果然他也来了。但他为何也要如我一般,潜行入庄?”蓬莱魔女未摸清这人底细,又疑心他是武林天骄的朋友,一时之间,倒也不敢造次,暗自思量:“他潜行人庄,看来不是千柳庄一伙的了,不知有什么图谋?我若是现在追上去拿他,只恐打草惊蛇,两人行藏都要败露。若然他并非奸细,我岂不坏了他的事情?而且我也还不宜就在此时露面。”蓬莱魔女盘算得失,遂打定主意,不先惹事,伺机侦察。
转瞬间那条黑影已没人繁枝密叶之中,蓬莱魔女施展绝顶轻功,从一排排的柳树梢头飞过,当真是轻如柳絮,翩若惊鸿,宿鸟无声,片时不落,人不知鬼不觉的悄悄地就到了西北角的围墙之上。
下面果然是一座大花园,园中正在夜宴。这花园依川修建,占地甚广,亭台楼阁,假山树木,垦岁棋布,端的是气象不凡。
园中灯光相映,花影缤纷。原来在园子当中,几百株柳树上,都用各色绸绫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每一株又悬有一盏纱灯。园中有条人工开凿的小河,东西横贯,两边石栏上又挂有数十盏水晶玻璃的各色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明如白昼。
当中有一片广场,两边摆有兵器架子,是千柳庄的练武场。场上临时搭有一座戏台,正在演戏。但合下却没有人。原来在广场周围,有许多亭子,每一个亭子里都摆有一桌酒席,客人们正在一面喝酒,一面看戏。蓬莱魔女心道:“这柳元甲倒是真会享受。如此排场,公侯人家,也比他不上。但却不知哪个是他?”
幸亏山坡的一角,树上却没有点灯。想必是因为离园中心太远,所以布置也就较为疏简。但还是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来往巡逻。蓬莱魔女摘下一片树叶,轻轻一弹,将一头大鸟惊起,引开了那几个家丁的注意,立即使从树上溜下米,躲到一座假山背后。那几个家丁,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这眨眼之间,已经有人偷偷进了花园。
蓬莱魔女藏好身形,只听得一片乱哄哄的闹酒之声,“祝柳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一杯酒请你干了。”“柳翁,我这杯酒是代表人湖十二家兄弟敬你的,你焉能不喝?”“太湖王寨上的洒你已喝了,饮马川的酒你若不喝,那不是厚此薄彼了吗?”
莲莱魔女又把眼望去,只见一大群人正挤在中间的一个亭子里,围住一个清矍的老者敬酒,看情形这老者自是做寿的主人柳元甲了。亭中酒杯纷举,暄喧嚷嚷,亭外还不断有人络绎而来。
柳元甲笑道:“多谢告位好朋友盛情,只是我酒量再好,也难以和各位一一干杯,不如彼此各尽三杯,好吧?”众人嚷道:“柳翁海量,即使不能每人干杯,最少也要一席一杯!”有个客人醉态可掬,还在乎舞足蹈嚷道:“柳翁,你就帮帮我的忙吧。
我和人赌了一千两银子,赌晰你小会喝醉。你就显显神通,让他们大开眼界吧!“柳元甲笑道:”这不是耍我献丑么?宁可你输这斗两银了算我的好了。“那客人说道:”柳翁,我知道你有这个本领,输一千两银子事小,却别要我输了这个面子。“
喧喧嚷嚷之中,忽听得一个十分刺耳的声音说道:“让我来做个调人吧。今日柳翁寿诞,各方豪杰,不期而会。我有一个提议,不如由诸位各显一项绝技,作为祝寿的礼物,这不是比敬酒更有意思么?”蓬莱魔女听得心头一震,原来说话这人,正是祁连老怪金超岳。蓬莱魔女暗自寻思:“我只道柳元甲是雄霸一方的大豪,哪知还不仅如此简单,他竟是私通金国的一个大奸贼!嗯,我这次倒是料敌不足,轻入虎|茓了。”接着想道:“不知笑傲乾坤华谷涵可也来了?他若在此,可以对付这个祁连老怪。但还有那个名叫‘阿霞’的女子,和那个金国汉子,却还不知是敌是友?今日之事,是吉是凶,实难预测了!”
金超岳此言一出,宾客纷纷叫好,但却有人说道:“这么多人,若然各显绝技,这一席酒,岂不是要喝个三天三夜?”又有人道:“献技祝寿,这意思倒是不错,但却有点不大公平。
……“这人话犹未毕,金超岳己接着笑道:”我的话尚未说完呢。
礼尚往来,客人献技之后,主人当然也得露他一手,让我们瞻仰瞻仰柳翁的绝世神功!“柳元甲笑道:”金老哥,说到绝世神功四字,只有你老哥可以当之无愧。你给我脸上贴金,却叫我怎敢承受?“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道:“这老怪眼高于顶,即使他要谄媚主人,也无须奉送这样的一顶高帽?难道这千柳庄庄主果真是具有绝世神功么?”正是:豪气干云心要细,须知处处有能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百步传杯惊四座一技秃笔戏渠魁
宾客们也都暗暗吃惊,心中但是想道:“这姓金的在头儿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柳庄主竟对他如此恭敬,甘拜下风。即使这是柳庄主的谦虚,也无须如此过份。难道这老头比当真是只有绝世神功,足以与柳庄主并驾齐驱?”原来这些人都不知道金超岳的来历,见柳元甲请他坐在上座,早已是觉得稀奇了。这时又听得柳元甲对他如此奉承,更是惊异,好几个客人便不约而同他说道:“今日幸会高人,务必要请金老先生也露一露绝世神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金老先生,你别似姜太公封神,只忘了自己了。”金超岳笑道:“这是柳庄主和我开玩笑的话,可当不得真,不过各位既然盛意拳拳,小老儿自然也该敬陪未座,请各位指教。这献技祝寿之议,是小老儿所倡议的,就当作是抛砖引玉吧。”
柳元甲和金超岳都答应了,众宾客意兴更豪,太湖十二家的总寨主王宇庭说道:“今日之会,江南的各路英雄好汉,差不多都已齐集于此了。人人都有惊人技业,若然每人都露一手功夫,虽然可以大饱眼福,但只怕这一席酒当真要喝个三天三夜了。不如就席次安排的位置,分为东南西北四区,每区推出一人作为代表,给柳庄主献技祝寿,诸位意下如何?”众人部说此法甚好,西区的客人便即异口同声地叫道:“我们这一区当然是由王寨主代表祝寿,请王寨主当仁不让。”王宇庭哈哈笑道:“这可不是叫我作法自毙了么?”宾客叫道:“王寨主,你这话可说得有欠思量了,大伙儿拥你出来向柳庄主献技祝寿,这是光彩得很的啊。”不是西区的宾客也叫道:“是啊,咱们都素仰正寨主神针刺|茓的稀世功夫,你一来给柳往主祝寿,二来也让我们见识见识,这正是一举两得啊!王寨主你就别推来让去了。”
蓬莱魔女心道:“这厮擅长的功夫名为‘神针刺|茓’,那想必是打梅花针的高手了。”王宇庭推辞不掉,笑道:“小弟这点微未之技,本是不敢献丑,但为了向柳庄主略表敬意,也只好拿出来博柳庄主哈哈一笑。小弟刚才说错了话,自罚三杯。”
东边一个和尚站起来笑道:“你们怎么找到出家人身上了?”永边的客人乱哄哄地嚷道:“龙隐大师,你的无相掌力人人都知道是神奇莫测,但究竟是如何神奇,我们却还有待见识,王寨主都已答应,你也不好推辞了。”“你不出去,咱们这一区就没人给撑面子了。”这和尚推辞不掉,只好走出场来。蓬莱魔女从假山背后偷窥出去,见“龙隐大师”浓眉大眼,满面横肉,心道:“看来是个不守清规的凶僧,但这无相掌力到底是怎么样的,我却也没有听过。等下倒要仔细一瞧。”
东西两区都是一致推举某一个人,南区却提出两个人来,起先提出的是“闹海蚊”樊通,樊通连连摇手,说道:“我二哥在此,我焉能悟越?”众人吃了一惊,心道:“樊涵威镇长江,却不曾听说他有结义的兄长?”问道:“樊舵主的二哥是……”有几个知道的连忙说道:“南宫先生也来了么?啊呀,樊舵主何不早说?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可惜尚未识得,快请出来相见。”
跟着便有人介绍道:“南宫先生便是名列中原四霸天之一的南宫造前辈。他来到江南也有好几年了,平时无缘拜谒,今日真是幸会了。”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原来樊通的把兄就是南山虎南宫造。心道:“他是珊瑚的仇人,等下我倒替珊瑚妹子多加注意,摸一摸他的武功底子,好叫珊瑚妹于得报大仇。”南区离蓬莱魔女藏身之所较近,蓬莱魔女看见樊通的神情似乎颇为沮丧,又不禁心中一动,想道:“这厮被金国水师掳去,想必他是因为曾受此辱,故而直到如今,还似个斗败的公鸡。金虏将他放了出来,看来多半是他已经对金虏臣服了?但他这副神气,却又似为了曾受挫折而耿耿于心,而不是真正的心悦诚服?这厮在长江上将我谋害,敢情是因为南宫造的原故?”接着又想:“樊通的二哥是南山虎,大哥却又不知是谁?东海龙和南山虎早已分道扬镳,邪正殊途,谅来这个大哥决不是东海龙。”
“南霸天”南宫造的名字一提出来,果然人人都识,便都改口推举南宫造做南区的代表。原来南宫造到了江南之后,虽有几年十的也是黑道营生,但他却从不“安窑立柜”(纠众占山,自为寨主之意),而是独往独来,做个独脚大盗。江南的绿林中人久闻其名,却很少人曾见过他。
南宫造站了出来,是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声音却如洪钟,说道:“樊贤弟,你怎的把这差事推到我的身上来了?座中多少高人……”樊通道:“二哥,我是想趁此机会,请你和江南同道见观面。而且你武功远胜于我,你不出米,却叵而要小弟献丑么?”南宫造笑道:“你我弟兄,你何必在众位朋友面前,给我脸上贴金?再说武功深浅还在其次,我却是个外路人呢。”众人纷纷说道:“南宫先生,你这话就小时了。你虽然不是江南人氏,但到了江南,也就是咱们一个路上的朋友了。何分彼此?”樊通也说道:“今日到来祝寿的人,也不尽是江南豪杰。二哥,你就爽爽快快地出去吧。”众人早已听出那金超岳不是南方的口音,心想“樊通话语所指,莫非是说那姓金的老头子?”但因金超岳是首席贵宾,樊通既不指明,众人也不便多问。
北区的意见一致,众人都道:“咱们这一区的代表向是非交先生莫属!”人选已经提出,却不见那个“文先生”露面。
有个人道:“文先生在那边,咦,他在那里看什么?文先生,快来!快来!”蓬莱魔女躲在假山背后,只见有七八个人一窝蜂地向她藏匿之处跑来,吃了一惊,心道:“难道他们已然发现了我?”
只见这些人在这座假山前面停下,说道:“文先生,你怎么喝酒喝到一半,却跑到这儿来爬山了?有什么好看的?”叫了几声,才听得一个声音说道:“啊呀,你们是在叫我吗?对不住,对不住,我看得出神,竟没听见。”蓬莱魔女这才听出这个“文先生”原来就在假山的另一面,和她不过隔着一块石头。蓬莱魔女又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我竟然没有发觉?”
那些人道:“文先生,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你看得这样出神?”那人摇头晃脑他说道:“铁划银钩,有劲,有劲!”那些人才发现他是欣赏石壁上的书法,都笑了起来,说道:“你真是个书呆子,今日是以武会友,你却有这般闲情逸致,独个儿来这里欣赏壁上的题字。快下来吧。”
蓬莱魔女躲在后面,看不到前面的情景,对这个“文先生”也只是闻其声而未见其人,心道:“原来这假山前面的石壁上敢情是嵌有什么古碑,这书呆子跑到这儿欣赏书法。哼,却不知他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他若是发现了我,他怎么没有出声?”
那些人簇拥着这个“文先生”回到亭中,蓬莱魔女从石隙里看出去,这才看见了那人的正面,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恂恂儒雅的书生。只听得他笑道:“你们推我出去,我的本领嘛,写一副对联,作一篇祝寿的四六骈文,或者还勉强可以凑合,说到要表演什么绝世神功,那你们可是找错人了!”众人哈哈笑道:“文先生,我们正是想见识见识你的写字作文,只要你出去就行,不管是写对联也好,作寿文也好,我们大伙儿都给鼓掌。”那人笑道:“你们既然这样捧场,那我只好出去了。”随即有人向主有通报道:“北区代表已经选出,是铁笔书生文逸凡。”柳元甲笑对金超岳道:“这位文先生游戏风尘,是江南的一位奇人,却非绿林人物。金老前辈可以和他结交结交。”金超岳点点头道:“哦,是铁笔书生文逸凡么?我也曾听过他的名字。你们江南倒是有不少人材啊!”
蓬莱魔女听得柳、金二人对这铁笔书生都似甚为推崇,好生诧异,因而对文逸凡适才的那番举动,也增加了怀疑了。她仔细留神这个文逸凡,心想:“他号称铁笔书生,想必是会使判官笔的高手,却怎的不见他身上藏有兵器?”
这时正是七月天时,天气炎热,这文逸凡身上穿的只是一件薄绸长衫。一般通用的判官笔最短的也有二尺八寸,即使是藏在宽袍厚服之内,也不容易瞒过武学行家的眼睛,何况是一件傅薄的绸衫。所以蓬莱魔女一眼望去,就可以断定他身上是任何兵器都没有藏。
广场上那一台戏早已停演,献技祝寿的代表鱼贯进场。计有东区的龙隐大师,南区的“南山虎”南宫造,西区的太湖十三家总寨主王宇庭,北区的“铁笔韦生”文逸凡。再加上一个祁连老怪金超岳,总共是五个人。至于主人柳元甲,则要等待客人“献礼”之后,他才出来“还礼”,故而不必忙着出场。
龙隐大师、南宫造等人拱手说道:“金老前辈远道而来,份属贵宾,请先显露绝世神功,让我辈开开眼界。”金超岳道:“客不僭主,各位都是江南英俊,我初到江南,还来不及——拜会,已是深感不安,如今还怎可失礼?”金超岳这番话说得很是谦虚,其实却是打定主意,先看一看这班江南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本领究竟如何?再来一个技压当场,将他们收服。
四个代表之中,只有南宫造稍微知道一点金超岳的来历,他可不敢说破,当下连忙恭恭敬敬他说道:“金老前辈太客气了,但金老前辈既是如此吩咐,我等恭敬不如从命,就请你老人家多多指点吧。”龙隐大师心里想的是“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
当下也就笑道:“这话说得有理。名角儿应唱压轴戏,金老先生自当留在后头。”王宇庭意颇不悦,却不言语。那文逸凡更妙,独自在一边负手徘徊,口中念念有辞:“平平仄仄平平厌,仄仄平平仄仄平。”王宇庭道:“咦,你念什么?”文逸凡道:“我想做一副对联,还未有腹稿,你可以指点我么?”王宇庭大笑道:“这个么,我是一窍不通。你用到‘指点’二字,那简直是挖苦我了。”他们二人一唱一和,隐隐对南山虎刚才的话加以嘲讽,也透露出对金超岳不服气的意思。金超岳心里想道:“等下叫你们知道我的厉害,看你们还敢据傲?”
南山虎讪讪说道:“若无异议,咱们就按着东南两北的次序出场吧,龙隐大师,咱们先看你的。”龙隐大师也想缓和气氛,便笑道:“好,我这个跑龙套的先出场。”龙隐大师站到场心,搓搓手道:“练什么呢?好,有了,请给我拿两板水豆腐来。”众人笑道:“龙隐大师,你是个狗肉和尚,却怎么要吃起素来了?”
龙隐大师笑道:“这豆腐可不是拿来吃的。我要生的水豆腐。”谈笑之间,已有人将水巨腐拿来。两板豆腐共有三十二块,龙隐大师指着一块方形的大石头说道:“劳驾,劳驾,请你把这些豆腐一块块拿出来,铺在石上,小心点儿。别碰坏了。”
柳家那家丁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块豆腐摆在石上,刚好铺满。
龙隐大师向四方作了一个罗圈揖,说道:“小僧给诸位练一套掌打豆腐的功夫,倘有失手。请诸位不要见笑。”此言一出,满园宾客无不纳罕,窃窃私议:“掌打豆腐是什么功夫?豆腐何堪一打?这不是开玩笑吗?”话犹未了,只听得龙隐大师大喝一声,呼的一掌就向豆腐打去,在众人惊异声中,迅即收掌,退过一边。
豆腐是一碰即烂的东西,当龙隐大师那一掌打下的时候,谁都以为这几十块豆腐,必定是一团稀烂的了,哪知定睛看时,只见豆腐仍是平平整整地摆在石上,没有一块移动。龙隐大师叫那个家了过来,说道:“你把豆腐收拾起来,看看可有哪块是碰坏了?”那家丁又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块豆腐从石上取下,收拾起来,说道:“禀大师,每一块豆腐都是完整无缺,可是,这、这、这石头——”龙隐大师一笑说道:“你退下去吧,让大家看个仔细!”
宾客们争着拥到场边来看,只见那块大石已是裂成闷块,恰如刀切豆腐一般!登时喝彩之声,如雷震耳,有识货的人更在大声叫道:“好一个无相掌力!”要知用掌力震裂大石,不足为奇,奇在摆在石上的豆腐没有一块破烂,他那刚猛的掌力竟是透过豆腐传到石上去的。
蓬莱魔女心道:“原来这就是无相掌力,看来也不过是隔物传功的巧妙运用而已。这和尚倒是有点小聪明,想出了用豆腐与大石来作陪衬,大收惊世骇俗之效。不过,话说回来,这和尚的内功虽然距离登峰造极的境界还远,但也已经是得了上乘内功的心法了。”
龙隐大师在彩声中洋洋得意地退下,跟着是南宫造登场。南宫造的名气更人,人人都睁大了眼睛,挤到场边,要看看这位名列中原“四霸天”的人物,又有什么“霸道”的功夫,可以盖得过龙隐大师?南宫造却不站在练武场的中心,而是走到离场边七尺左右站定,抱拳一揖,说道:“请这一面的朋友让开一些,最好是闪过两边,让出中间这一条路。对、对。行了,行了,多谢各位帮忙。”
从他正面让开的人心里暗暗嘀咕:“场子这么宽广,你不在场中施展手脚,却跑到场边来练,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惊人武功,偏有这许多造作?”
众人等着他的惊人表演,哪知南宫造却平平淡淡他说道:“我给各位练一套黑虎拳,拳脚生疏,请各位多多包涵。”
语毕,便规规矩矩地一招一式练起来。
黑虎拳是一套很普通的拳法,稍微学过武功的人都会识得。
只见在南宫造手上使了出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拳风呼呼,显得功力颇深而已。
不到半烛香的时刻,这一套黑虎拳已经打完,南宫造收拳说道:“献丑了,请各位指教!”场内群雄无不诧异,窃窃私议道:“这样就算数了吗?威名赫赫的南山虎只打一套黑虎拳?”
“这套拳谁不会打,要你这么郑而重之地出来表演?哼,简直是莫名其妙!”
千柳庄庄主柳元甲忽地朗声说道:“南宫舵主这手黑虎偷心,百步神拳真是打得妙极了,佩服,佩服!我赔上两棵柳树,却能大饱眼福,那也是值得之至了。”群豪大吃一惊,心道:“妙处在什么地方?何以柳庄主如此称赞?赔上两棵柳树,那又是什么意思?”
众人思疑未已,忽见对着南宫造正面的两棵柳树,离场边约有七丈之遥,忽地无风自摇,树叶纷落,片刻间,轰隆一声,竟是同时倒了下来。
柳元甲笑道,“待我再来画蛇添足,讲一讲南宫舵主这手‘黑虎偷心’的妙处吧,你们过去看看,用刀划开树皮,看看里面的树心,是不是已经烂了?”众人过去一看,只见树干外表毫无损伤,但切开一看,树心却已中空,就似给白蚁蛀烂一般,这才人人瞪目,吓得矫舌难下。那些刚才被南宫造叫他们避开、心里暗暗嘀咕的人,这也才明白,原来是南宫造怕劈空拳力误伤了他们。
南宫造也是吃惊不小,心想:“千柳庄主果然名不虚传,竟识得我这套神拳的秘奥!”原来这套黑虎拳乃一位少林寺前辈神僧所创,流传已久,遂变寻常,却不知这套拳法的妙处,不在招式,而在使拳时内力的运用,这其中的秘奥,却是早已绝传的了。所以人人以为“黑虎偷心”是黑虎拳中的一招,殊不知这个名称还包含了这一拳打出之后,神功妙用的后果,当真可收“偷心”之效。南宫造的父亲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在藏经阁中偷得正宗黑虎拳的秘典、逃出寺来,开宗立派,这套正宗黑虎拳遂成了他家的不外传之秘。南宫造的父亲早已死了,南宫造以为普天之下,只他一人懂得黑虎偷心的神拳妙用,不料给柳元甲一口道破,他焉得不惊?柳元甲心道:“南宫造是名列中原‘四霸天’的人物,他来到江南之后,独往独来,时江南同道,颇有轻视之意,好,趁这个机会,我可得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将他收为我用。”当下又朗声说道:“多谢南宫舵主的礼物,我敬南宫舵主一杯!”话说之后,便将一杯盛得满满的酒,遥掷出去!
众人仰首而观,只见那只盛得满满的酒杯,从亭子中飞出,向着广场,杯口朝天,平平稳稳、缓缓飞来,就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把它托着似的。柳元甲所在的亭子,与南宫造所在的广场,两者之间,距离少说也有百步之遥,那只酒杯恰恰地飞到了南宫造面前,南宫造把手一招,说道:“多谢庄主赐酒!”酒杯似是受什么力量所阻,停了一下,这才缓缓地落到南宫造手上,杯中的酒,只是溅出两滴,倘非特别留意,还真看不出来!
场中学声雷动,这百步传杯,飞斛敬客,杯中美酒,只是到了客人手中,才溅出两滴,如此功夫,当真是罕见罕闻,比起南宫造神拳伤树的功夫,可又要难得多了。
客人们还未知道这一杯酒所蕴藏的功力,若然知道,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南宫造那一招手,为的就是要消去柳元甲加在洒杯上的力道,哪知接到于中,仍似千斤重物压下一般,他的手腕,给震得不禁微微一抖,正是因此,杯中的酒,才会溅出两滴的。试想南宫造能以劈空拳力伤残柳树,这是何等功力?却不能完满地接下柳元甲从百步之外飞来的酒杯,柳元甲的百步传杯,这又是何等功力?蓬莱魔女是武学大行家,当然看得出其中妙处,饶是她艺高胆大,心中也不禁骇然,想道:“怪不得祁连老怪对柳元甲那等推崇,原来他果然是具有绝世神功!这百步传杯的功夫,我也可以做得到,但却不能在飞出百步之后,还有如此力道,足以令像南山虎这样的人物,也输了一招!南山虎的神拳伤树,也算得是上乘内功了,不过若是与东海龙、两岐凤二人相比,那还是要稍差一些,珊瑚妹子练了我的柔云剑法和天罡拂尘三十六式,大约还可以勉强和他周旋。”
南宫造虽是输了一招,但旁人十九看不出来,也都给他喝彩。南宫造自己却感到又是羞惭,又是惊惧,连忙下场,去向柳元甲敬酒。在柳元甲面前,他再也不敢卖弄功夫,当真是心服口眼了。
文逸凡道:“王寨主,轮到你了。”王宇庭走到场心,笑道:“柳庄主,这满园子的绢花,好看极了,我想请你赏赐几朵,回去给小女儿们玩玩。”
原来在园中的几百株柳树上,都有绢花作为装饰,用上好的绫绸,扎成各种各式的花朵,神态极妍,教人骤眼一看,分辨不出是真花还是假花。每棵柳树上又悬有一盏纱灯,灯光花影,烘托出说不尽的富贵豪华气象。
柳元甲笑道:“王大哥,你看有哪朵合意的,你就摘下吧。”
众人见王宇庭不练功夫,却讨绢花,都觉得有点奇怪。
王宇庭道:“请几位朋友随我看花,帮忙选择。”众人都想见识王宇庭的奇技,猜想他必是借摘花为名练一种功夫,于是一拥而上,随在他的身后。王宇庭一路看一路品评,和众人选了十八朵绢花,这十八朵绢花分缀在十八棵树上,东南西北。四方都有,王宇庭请随行的朋友在十八朵绢花上——作了记号,他却并不即时摘下,选了十八朵绢花之后,便拍拍手笑道:“够了,够了,若再贪得无厌,那就杀风景了。”他谢过了帮忙他挑选绢花的朋友,便独自回到场中。
有人问道:“王寨主,你练的是什么功夫?”王宇庭笑道:“我不会什么功夫,只能给各位凑个热闹,刚才各位帮我选了十八朵绢花,多谢行位盛情,我就摘下这十八朵绢花,带回家吧。”
众人都是一怔,心想:“摘花这是什么功夫?他要摘花,刚才又何以不摘?”只听得王宇庭接着说道:“我要同时把这十八朵绢花摘下,倘若漏了一朵,自愿罚酒三杯!”此言一出,场内群豪,这才耸然动容,心中俱是想道:“原来他是要如此摘花,但这十八棵柳树分在四方,他难道能同时长出十八条手臂,将这十八朵绢花一同摘下?”
众人正自思疑不定,以见王宇庭仍然站在场心,忽地向周围作了个罗圈揖,登时金芒耀目,四面八方,嗤嗤声响。众人连忙藏头缩颈,防给暗器误伤。片刻之后,王宇庭哈哈笑道:“这十八朵绢花已经摘下来了,请各位看看,可是刚才做了记号的那十八朵绢花?”
园中到处是人,这十八朵绢花从十八棵树上落下,早已有人把每一朵花拾了起来,凑齐一数,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十八朵!每一朵花上,都有刚才所做的记号。
柳家家丁将十八朵绢花放在金盆之内,送进场来给王宇庭,脊时又是彩声如雷,人人叫好!原来这些绢花都是用细如香鸡脚的铁线系在枝头的,王宇庭向四方撒出了一把梅花针,每一支梅花针都恰好穿过了一条铁线,特一朵绢花打落,梅花针还钉在铁线上,绢花本身丝毫没有伤损。他同时用十八支梅花针,打落分散四方,缀在十八棵柳树上的绢花,已是难到极点,而每一支梅花针的力道又用得如此恰到好处,刚刚穿过铁线却未掉落,这就更是匪夷所思了。众人哪曾见过如此神奇的暗器功夫,纷纷赞道:“王寨主的金针刺|茓,当真是妙绝人寰!”“看了王寨主的暗器功夫,什么‘百步穿杨’,那已是不值一晒了。”蓬莱魔女也自暗暗佩服,心道:“原来江南的武林之中,也有这许多奇材异能之士,并不输于北方高手呢。我今晚可得特别小心了。”
王宇庭笑道:“好的还在后头呢,诸位留点气力喝彩。”众人更是兴奋,叫道:“是啊,现在该看文先生的了。”文逸凡在江南的名气比王宇庭更大,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游戏风尘的奇士,武功极是深湛,但究竟深湛到什么程度,却没人说得出来,说来说去,也只能说是“深不可测”而目。如今轮到了他上场,未曾“亮相”,已是掌声四起,议论纷纷,“前面三场。一个胜似一个。且看这位铁笔书生,又有何等神奇本领,盖得过前面三人?”“难得有机会看他表演武功,‘深不可测’也总呵以测到一点儿了。”
文逸凡苦着脸走出场来,说道:“我给你们硬推出场,这可真是丑媳妇不得不见翁姑了。他们几位都有惊人的武功,我却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一套,叫我练什么呢?”有人说道:“文先生不必客气,当然是练你的看家本领啦。”文逸凡笑道:“我的看家本领么?待我想想,我有什么看家本领?我只读过几天私塾,写文章写不满三百个字。嗯,有了,有了,今天是柳庄主的六十华诞,我勉强凑合一副寿联,给寿翁祝寿吧。”刚才北区宾客推他出来的时候,他早就说过只能写副对联,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是说笑,不料他如今当真要写对联。
柳元甲道:“老朽贱辰,若得文先生赠联,那更是增光不少,便请文先生大笔一挥吧。”文逸凡道:“我随身没有携带纸笔,请柳翁借我一管狼毫。”柳元甲有点怀疑,问道:“文先生,你要什么笔?”文逸凡道:“当然是写字用的毛笔啊!我只会写字,不懂刻印,不用毛笔,难道还用铁笔么?”众人最初也似柳元甲一样心思,以为他号称“铁笔书生”,想必是要用判官笔来表演他的看家本领,哪知他一本正经地索取毛笔,看班当真是要书写对联。
柳元甲命家人取来了许多毛笔,文逸凡选了一支大号的狼毫,说道:“对联该写大字,写大字也容易藏拙。我就用这支特大的狼毫吧。”那家丁迟迟疑疑他说道:“文先生上台上写吧,那儿有桌子,我给你铺纸磨墨。”文逸凡道:“不必。我写字要写孽禀大字,你这张纸不够长,我也不必用墨。”众人都有点奇怪,哪见过写字不用纸也不用墨的。
柳元甲道:“贵福,你不懂就不要打扰文先生,文先生欢喜在哪里写就在哪里写吧。”那家丁垂手说道:“是,请文先生自便。”
文逸凡提起狼毫,说道:“我这副对联想写在假山石壁上。
柳庄主,你可讨厌我污损了你的名园胜景么?“
柳元甲道:“得文先生墨宝留存,足为此园生色,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文逸凡自言自诸道:“且待我找一块平整的石壁。”走出了练武场,摇摇摆摆,东张西望,最后笔直地向蓬莱魔女躲藏的那座假山走去。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道:“是了,他刚才已经发现了我,却不声张,原来是等到这个当儿,众人要他表演武功的时候,他才来当众逞能,找我的晦气。好,你来意不善,我也不是好吃的果儿,且看你把我怎样?”手中紧紧捏着拂尘,只待文逸凡一有恶意的举动,她就要先发制人。
文逸凡在假山前面停下脚步,负手昂头,意态闲适,有人说道:“文先生,这块石碑你不是早已看过半天的了,还看得不够吗?”有一个识得这块古碑的人说道:“这是颜鲁公的真迹,文先生,你是有意和颜鲁公比比书法吧?可惜石壁上空地无多,恐怕不够你写一副对联了。”原来千柳庄的庄主柳元甲颇喜附庸风雅,他造了这座园子,搜集了许多石碑,点缀园林,颜真卿(鲁公)是唐代的书法大家,他也用重金购了他的一块碑刻,就嵌在这座假山的石壁上。
文逸凡笑道:“这个我还有自知之明,岂敢不自量力?要与颜鲁公比书法就等于要与柳庄主比武功一般,谁能如此狂妄?我是在揣摩颜鲁公的钩勒之法,想模仿他的书法而已。君不闻乎,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取法乎中,仅得乎下。我的字写得不好,更要取法乎上了。”他酸溜溜他说了一段话,听来似是对柳元甲推崇备至(将他的武功比作颜鲁公的书法),但又隐隐似含有讥刺之意,柳元甲心里暗暗嘀咕,强笑说道:“文先生,你别挖苦我了。大伙儿等着看你的书法呢,你可以动笔了吧?”
文逸凡道:“再看一会,就来,就来!”就在这时,蓬莱魔女忽听得耳边有个声音说道:“山石后这位姑娘听着,我佩服你的大胆,但却怕你白白送了一条性命,等下柳元甲就要出场,若给他发现了你,你就Сhā翅难逃了。待会儿你趁他们都在注意我的时候,你悄悄溜走了吧!”文逸凡用的是“传音入密”得内功。
此处缺损半页。
是一只蜻蜓似的!文逸凡虽然不是个大块头,但整个身体的重量,没有一百斤,也有八九十斤。他若是单足站立,还不足为奇,现在却是坐在枝上,全副身体的重量都由一条柔枝承担,柳枝仍是保持着平直的横伸姿态,丝毫没有弯曲,这等奇妙的轻功,众人几曾见过,先就喝起彩来。
文逸凡吮啜狼毫,笑嘻嘻他说道:“我只读过几天私塾,肚里实在没有几滴墨水、起初以为凑台一副对联还不太难,哪知搜尽枯肠,竟是难以凑合得对景的联语,须知这副对联既要含有祝寿的意思,又要切合今天的盛会,这可就难以落笔了。没有办法,我自己想不出,只好胡乱用前人成句,凑合一副吧,若是凑得不应景,甚或杀风景,还要请寿翁见谅,诸位也不要见笑。”众人都急于要看他的铁笔神功,都道:“文先生不要客气,快快写吧。”
文逸凡端正身形,作个准备挥毫的姿态,柳枝往下一沉,随即弹起,文逸凡提起笔来,迅速的在石壁上端一笔拖过,登时只见石屑纷飞,壁上现出一划,随即又是一划一撇一捺,写成了一个“天”字。
刚才那三场表演,龙隐禅师的“无相掌力”,南山虎的“神拳伤树”,王宇庭的“飞针摘花”虽然也都是罕见的功夫,在蓬莱魔女眼中,也还算不得怎么了不起,如今看了文逸凡这手功夫,这才禁不住暗暗心惊。要知文逸凡用的并不是“铁笔”,而是一支普通写字用的狼毫,但一到他的手中,“毛笔”竟然胜于“铁笔”,入石三分,这是何等功力!这手功夫和蓬莱魔女的天罡拂尘功夫有相似之处,蓬莱魔女也能以尘尾当作暗器伤人,同样是以“至柔化至刚”的上乘内功,但狼毫比拂尘更小更难运用,蓬莱魔女心道:“若要我用拂尘在这石壁涂抹,或者勉强可以写成字体,但要像他这般笔笔均匀,入石三分,那却未必办得到了。”心中暗暗自愧不如。
柳枝上下起伏,转瞬间文逸凡已把上联写好,众人一看,只见是“天增岁月人增寿”七个大字,这是普通人家最常用的春联,众人都以为下联必然是“春满乾坤福满门”,心里均是想道:“这文逸凡随便挪用一副春联,确也是偷懒取巧了,但联中有个寿字,也还算得是含有祝寿之意。”众人主要是看他的武功,不是看他的文才,文逸凡这手功夫,连蓬莱魔女都暗暗佩服,这些人更是不用说了。因此不待他写出下联,全场已是彩声雷动!
文逸凡搔了搔头,自言自语道:“下联可没有现成的句子,说不得只好胡诌一句了。”也不见他起立纵跃,身形不变,陡然间就移到了第二枝柳枝,仍然是盘膝而坐,提起狼毫,就在另一面石壁上振笔直书,嗖、嗖、嗖石屑纷飞,片刻间已把下联写出,众人一看,只见是七个大字,“你有藤牌我有枪”。
众人初时都以为下联应是“春满乾坤福满门”,岂知一变变成了“你有藤牌我有枪”,有识之士,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是喝彩好还是不喝彩好。蓬莱魔女几乎笑出声来,心道:“妙呀,好一个你有藤牌我有枪!且看柳元甲的老面皮怎挂得住?”文逸凡拍一拍手,跳下树来,掷笔笑道:“天增岁月人增寿,你有藤牌我有枪。对是对得不很工整,却大约还算得是应景吧,诸位看看如何?”
柳元甲怒气暗生,心道:“岂有此理,我待你如贵宾,你却来与我开这个玩笑。什么‘你有藤牌我有枪’,这不分明是说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与我作对了?”但他是江南的武林领袖,又是主人身份,心中虽然蕴怒,却是不好发作。
场中这班三山五岳人马,识得文墨的人,毕竟不是很多,有好几个满肚草包的冒失鬼,充竹解人,还在指手划脚地嚷道:“好,这副对联写得真好!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这是给主人祝寿。下联更妙,‘你有藤牌我有枪’,连咱们这些宾客都说在里面了,咱们今日来此,一来是为柳翁贺寿,二来也是以武会友,各有各的功夫,这可不是‘你有藤牌我有枪’么?哈?哈,真是切题得很,应景非常!”这一些冒失鬼也不去留心察看柳元甲的面色,就噼噼啪啪地鼓掌叫好,还有一些懂得联语含义的,只因对柳元甲心怀不满,也藉此机会,故意装作不懂,也跟着喝彩叫好。不过,彩声疏疏落落,比起文逸凡刚写好上联之时所得的彩声,那是差得多了。
金超岳冷冷说道:“文先生,你写这副对联,是什么意思,我倒要请教请教。”
文逸凡道:“我只求对得起,可不管什么意思不意思!你以为是什么意思?”金超岳道:“那么你对得起柳庄主么?”文逸凡道,“我已是用尽心思给他写春联了,别人是否认为对得起我不知道,我只求对得起自己。”金超岳忽地“哼”了一声,道:“你有藤牌没有?”文逸凡双眼一翻,道:“金先生,你的枪法似乎还碍练练。”
金超岳少时曾给岳飞手下的大将杨再兴一枪挑破他的肚皮,文逸凡这话无异揭了他的疮疤,金超岳闻言大怒,正要向文逸凡挑战,忽听得柳元甲哈哈大笑,已是走出场来。
金超岳心想:“柳元甲亲自出场,定是要这厮好看(即当场出丑之意),我乐得在旁边拍手称快。”要知金超岳奉了金主元颜亮之命,到江南图谋大事,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愿暴露身份。刚才文逸凡那几句话语带双关,似乎已知道了金超岳的来历底细,金超岳也实是有几分顾忌。
文逸凡也在想道:“难道柳元甲就要当众与我翻脸?”心念未已,只听得柳元甲笑道:“文先生的书法一定是精彩绝伦的了,可惜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且待我走近去仔细瞧瞧。拜读,拜读。”这副对联,宾客们都在议论纷纷,柳元甲却佯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要走近去仔细瞧瞧,他这举动,出人意料之外,文逸凡也不觉怔了一怔,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柳元甲并不奔跑;但脚步一迈,就是七八尺远,从从容容,一步一个足印,笔直地向着那座假山走去。文逸凡蓦地一惊,想道:“藏在假山背后的那个女子不知走了没有?”
柳元甲走到蓬莱魔女藏身的那座假山前面,抬头看了看颜鲁公的碑刻,随即便转过身来,指着对面的石壁道:“文先生的大作是在这壁上吗?”文逸凡写的孽案大字,每个字都有尺许祖细,决没有看不见之理,众人都觉奇怪,说道:“不错,就是在这石壁上面。”
柳元甲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站在这下面,还是一点也看不见,嗯,只好爬上去看了。”他说“爬”,其实却是一跃而起。喝彩声中,只见他身形拔起,飞上柳梢。文逸凡刚才是在半空中一个回旋,才落在柳条之上的,而柳元甲却像抛起了一根棍子似的,直上直落,也是学着文逸凡的模样,盘膝坐在一技柳枝之上,柳枝摇也不摇。看来他的姿势不及文逸凡美妙,但场中的武学名家心里却都明白,这样的直起直落。
柳枝上所受的压力要大得多。即使不能据此便说他的轻功强过文逸凡,但至少他这个动作却是要比文逸凡刚才的难度更大。
柳元甲挥袖向石壁一拂,凑近去仔细瞧瞧,诧道:“文先生,你到底有没有在这石壁上写字,我怎的还是瞧不见呀?”说了这一句话,便放开柳枝,跳下树来。
这一刹那,满园宾客都是瞠目矫舌,呆若木鸡,就似变戏法似的,转眼之间,石壁上的那副对联,十四个大字,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柳元申面前的,不过是一块光滑的石壁!
众人呆了一呆,随即也就明白,这是柳元甲大显神通,施展绝世神功,用衣袖将文逸凡这十四个大字“抹”去了!正是:铜刀遇着铁砧板,你有藤牌我有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各显神功来贺寿忍闻狂笑慑群豪
文逸凡挥毫刻石,柳元甲就振袖抹平,当真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文逸凡也不由得暗暗佩服,但这么一来,谁都知道他们二人是暗中较量上了,人人提心吊胆,生怕闹出不愉快的事情,一时间竟然忘了喝彩,过了好一阵子,才响起寥寥落落的掌声。
金超岳巴不得他们二虎相斗,冷冷说道:“这可真是你有藤牌我有枪了,文先生,这枝狼毫未成秃笔,你可要再题一副对联么?”
柳元甲意态从容,回到场中,拱手说道:“我年纪大了,眼力不好,文先生,你另选一个日子,给我写副时联,让我挂在书房里就近欣赏可好?”文逸凡哈哈一笑,说道:“不错,这园中已有颜鲁公的书法,我实是不宜再在此地献拙了。”柳元甲道:“哪里,哪里。文先生,你是我最佩服的一个朋友,你肯赐我墨宝,那就是给了我的面子了。”两人虽然针锋相对,但亦已有惺惺相错的意思,气氛是缓和多了。
金超岳见闹不起来,甚是没趣,柳元甲笑道:“金大哥,现在该看你的压轴戏了。”金超岳道:“珠玉在前,我焉敢献丑?不过既然来到一场,结识了许多新朋友,也该向朋友们略表敬意。
大家的酒已喝得差不多了,功夫我拿不出来,就向朋友们敬一杯茶,解解酒吧。“
今日来到千柳庄祝寿的一众宾客之中,最受注意的除了文逸凡之外,就是金超岳。他是首席贵宾,又是大家不知来历的一个陌生人,而柳元甲适才在言谈之中,又对他推崇备至,因而他受注目的程度,还在文逸凡之上,众人都想看他表演的是什么功夫,如今听他说是要出来敬茶,众人都不觉有点诧异,心想:“难道他在敬茶这个题目上还能变出什么花样?至多不过如柳庄主的百步传杯,但这也就不新鲜了。”
众人正在疑猜,只见金超岳已走出场心,缓缓说道“柳庄主,我对你们江南人士喝茶的讲究,真是佩服之极,你刚才席上谈及,要喝好茶,除了茶叶之外,还得讲究烹茶的雨水,你说到最好的是——”柳元甲道:“你不提起,我倒几乎忘了。谈到烹茶的用水,大概人人都知道临安灵隐寺虎跑泉的泉水乃是上品,可惜此地离临安尚有数百里之遥,虎跑泉的泉水难以运来。不过,我还有一类烹茶的用水,只怕比虎跑泉还胜几分。”
此话提起了众人兴致,问道:“那是什么?”柳元甲道:“那是我去冬在蟠香寺收的梅花上的雪,埋在深深的地窟之中,周围堆着冰块,现在虽是三伏天时,那一瓮梅花枝上的雪,还没有融化,拿来烹茶,香沁脾腑,最妙不过。”
场中喜欢喝茶的客人早心痒难熬,忙道:“既有如此梅花香雪,敢请庄主便赐佳茗。”柳元甲道:“我正想拿来与请位品评,如今酒已微醺,也正是细赏香茗的时候。”客人道:“先让我们见识见识那瓮梅花香雪。”柳元甲道:“这我也想到了。我有龙井茶中的上品‘老君眉’,水一沸便即冲茶,趁热喝下,最饶佳趣。若是在厨房里端出来,送到此间,茶冷香消,味道便减了。
好,我叫他们将那瓮梅花香雪拿来,就在这园子里烹茶。“众人都拍手道妙。
不多一会,家丁已把那瓮梅花香雪扛来,金超岳道:“请柳庄主准我借花献佛,向各位朋友敬茶。看来各位都想早尝佳茗,如今生火烹茶还嫌慢了。不如由我代为调弄如何?”柳元甲已知他是要藉这题目炫露神通,笑道:“金老先生不用生火,便可烹茶,咱们在未饱口福之前,便可先饱眼福,这最妙不过。”便叫家丁,将那瓮梅花香雪扛到场中,放在金超岳面前,众人听说金超岳不用生火便可烹茶,更感兴趣,心中俱是想道:“难道他还会魔术不成?”
金超岳道:“还请借一只盆子。”柳元甲早已知道金超岳是要如何表演,说道:“也已准备好了。是一只白玉盆。”叫两个家丁将那只玉盆抬到场中,只见比普通的洗身盆还大,玉似羊脂,洁白无暇,众人目眩神迷,喷喷称赏,都道:“皇官内库,也未必能有如此宝物!”但却不知金超岳要这只盆子做什么。
金超岳将那瓮梅花香雪倒在玉盆之中,刚好盛满,雪块果然还有一小半未曾融化,盛在玉盆之中,玉盆香雪,相得益彰,围在场边的人,都似乎嗅到梅花的香味,感到冰雪的凉意。异口同声赞道:“香茶未喝,暑气己消,妙极,妙极!”
众人凝神注目,看金超岳如何无火烹茶,只见金超岳伸出中指。在盆中一Сhā,轻轻拨弄雪块,说道:“好冻,好冻!”片刻间,只见盆中雪块,尽都融化,再过一会,便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不到半炷香时刻,一大盆水都己煮沸,发出了嘶嘶声响!原来金超岳练有雷神指的功夫,竟以内家的纯阳真气,“煮沸”了这一大盆雪水!众人哪曾见过这等奇妙的神功,都吓得目瞪口呆,矫舌难下!文逸凡心道:“这老怪虽然狂妄,倒也名不虚传。看来他要胜我,固然不易,我要胜他,也未必能够,也罢,今晚且不斗他,待我见了笑傲乾坤华谷涵再作区处。”
哪知文逸凡无心斗这祁连老怪,这祁连老怪金超岳却先向他挑衅了。
金超岳取了一只玉杯,放了一撮“老君眉”,左手在盆子上方虚空一抓,只见一股沸水似喷泉般冒起,射进那玉杯之中,水平杯面,还高出少许,却未溢出。金超岳擎看玉杯!面向文逸凡说道:“文先生文武全材,金某佩服得紧,先敬文先生一杯!”
轻轻一弹,玉杯向着文逸凡飞去,他暗中运上内劲,只要有谁触及这个杯子,杯中的热茶就要倾泻淋下,教那人当场出丑。
文逸凡双手笼在袖中,根本不去接这玉杯,却自言自语地冷冷说道:“可惜,可惜!糟蹋了这瓮梅花香雪,这虽不是‘老娘的洗脚水’,洗手水也怎能喝了?”“叫你吃老娘的洗脚水”,这是江湖上一句侮辱人的粗话,泼妇和男人对骂时候用的。文逸凡借用这句粗话,虽然不是用来骂人,但却表示,这一盆水是金超岳的洗手水,用来泡茶,对他实是不敬,他也坚决不喝。
说也奇怪,那只玉杯飞到文逸凡面前,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挡住,停了一下,突然便转了方向,斜飞出去。原来是文逸凡暗中吹了口气,使出上乘的借力化劲功夫,教那玉杯改了方向。
金超岳勃然变色。正要发作,忽听得柳元甲哈哈一笑,说遭:“我是一个祖人,不比什么文人雅士,要讲究什么洁癖,待我喝了。”把手一招,玉杯平平稳稳地落在他的手心。杯中的热茶却形成了一股水住,冒了起来,柳元甲把口一张,俨如长鲸吸川,顿时间把那杯热茶喝得干干净净。
有主人亲自出来为他解窘,金超岳也就不便再与文逸凡吵闹,当下冷冷说道:“柳翁,待我还你瓮梅花香雪,省得被文先生责怪。”说罢,抱起那只盛满沸水的玉盆,缓缓走到柳元甲跟前,只见那盆沸水,已成了一盆雪水,结起了冰来。这次他用的是“修罗阴煞功”,一抱玉盆,奇寒之气便透过玉盆传进水中,他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第七重,令沸水结冰,易如反掌。
冰水弄沸,沸水再又还原凝结成冰,这两手功夫,一寒一热,一正二反,相辅相成,当真是足以震世骇俗。众人也不禁都喝起彩来。文逸凡虽然不惧,却也有点吃惊,寻思:“素闻雷神指与修罗阴煞功乃是邪派两大奇功,想不到这老怪竟然都练成了。”文逸凡虽然见多识广,识得两大奇功,但却不知金超岳对这两样功夫,都只是练到第七重,距离登峰造极还远。
柳元甲笑道:“两位都是我的好朋友,可别力这点点小事动了意气。难得各位不吝奇技,柳某多谢各位的大礼了。”说罢,便叫家丁将那玉盆扛下。吩咐他们将炭火煮沸,泡茶敬客,然后缓缓走出场心,柳元甲这一出场,登时全场耸动。人人注目而观。
要知当“献技贺寿”倡议之初,柳元甲已有言在先,“礼尚往来”,在客人“献礼”之后,他自当出来“还礼”。客人“献礼”即是“献技”,主人“还礼”当然也是拿出他的本身绝技。
如今四区的宾客代表和首席贵宾都已先后“献礼”,轮到做主人的柳元甲出来“还礼”了,柳元甲是江南武林的泰山北斗,他一出场,声咸自更盖过别人,人人都是凝神静气,注目而观,要看他这出“压轴戏”唱的什么?其实柳元甲已先后露过两手绝世神功了,一手是“百步传杯”,慑服南山虎:一手是挥袖抹石,技压文逸凡。但如今是他正式出来“还礼”,想必还有更厉害的震世骇俗的功夫,因而宾客们也怀着更紧张的心情,都涌到场边来看。
不料柳元甲却不献技,只见他摸出了几张柬帖,仰天打了一个哈哈,缓缓说道:“老朽贱辰,辱承各位贺临,招待不周,还望恕罪。”宾客们怔了一怔,道:“柳翁何用再三客气?”心想:“这些客套的说话,他开席之初早已说过的了,怎么说了又说?他一向也不是这样婆婆妈妈的,难道一个人年纪老了,就当真难免罗嗦?”
柳元甲把柬帖晃了一晃,仍然慢条斯理地缓缓说道:“这不是客气。老朽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也交了许多朋友,多蒙朋友们抬举,给我几分面子,这次从各方赶来为我做寿,厚谊隆情,我焉能不深深感激?但正因为朋友众多,难免因无心之失,有漏发了请束的。我知道有几位朋友,如今已在这园子里面,只是还不见露面。想必是因责怪我做主人的失札,没有亲去邀请他们,故而来到此间,也不出来相见!如今老朽补发请柬,请这几位朋友,不管是相识的也好,不相识的也好,既然一场来到,便请给我几分薄面,恕我简慢之罪,出来一见,同喝几杯!
说到这里,众人才知道原来已有几个人藏在园中,都不禁大吃一惊。想道:“不知是些什么人,竟敢到柳家捣乱?”又不禁暗暗惭愧,这么多人,竟无一人发觉,要待主人说破了,方才知道有人潜入园中。而且还不只一个!
就在众人惊惶失色之际,柳元甲说到“补发请柬”四字,已把那几张请柬朝空一撤,说也奇怪,那几张请柬撒到空中,登时分开了不同的方向,向四方飞去。众人也才看清楚了共是四张。柬帖比酒杯更不受力,柳元甲竟能当作暗器发出,这比“百步传杯”的功夫,又难得多了!
其中有一张请柬朝着蓬莱魔女藏匿的方向飞去,蓬莱魔女咬了咬牙,心道:“你既发现了我,虎|茓龙潭,我也要闯你一闯!”
正要从假山背后出来,忽听得一阵笑声,有一个人已先她而出!
那笑声有如金锵玉振,清峻非常,突然间又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山鸣谷应,响遏行云,笑声中隐隐含着鄙夷杀代之声,骇人心魄!那些功力稍弱的只觉耳膜有如给一根利针刺了进去,不由自己地骇极而呼;功力较高的也给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十个人中倒有九个不约而同地掩上了耳朵。
这刹那间,蓬莱魔女也是心头一震,她并非禁受不起这人的笑声,而是因为这人不是别个,正是笑傲乾坤华谷涵:也不知华谷涵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只见他人在半空,白衣飘飘,手扬折扇,宛如乘虚御风,冉冉而降!刹那间,怪事发生,柳元甲刚才撒出的请柬本是向四方飞去的。这时忽地从四个方向对着华谷涵飞来,华谷涵把手一招,转眼间,那四张请柬,已聚成一叠,落在华谷涵手上。他下坠之势甚速,但脚未沾地,请柬已到了他的手中,众人也直到他已落到地上,这才看得清楚。太湖十二家寨主王宇庭吃了一惊,心道:“幸好我刚才没有发出梅花针,否则可要当场出丑了。这人接暗器的功夫,当真是世间罕见!”
蓬莱魔女芳心历乱,又惊又喜又是不知所措,顿时间思如潮涌,一片茫然。暗自想道:“华谷涵果然是到了这儿了。我是出去呢还是不出?”“他那个‘阿霞’呢,难道不是和他同在一起的么?却也还未见现身?”“柳元甲撒出的四张请柬,想必是一张给他,一张给我,一张给那‘阿霞’,还有一张则是给那不知来历的胡儿了。如今华谷涵将四张请柬都接了下来,那两个人也未出现,看来华谷涵是有意把事情包揽到自己身上,他知道我也来了么?”这刹那间她转了好几个念头,终于决定了暂且躲藏,先看看华谷涵的来意。她刚才生怕孤立无援,如今华谷涵已经出现,她心里也安定许多了。
华谷涵落在场中,正好在柳元甲面前。他笑声已然停了,但余音袅袅,犹自在园中回响。柳元甲本来一直是气度雍容,这时也不禁微微变色。要知华谷涵刚一出场,已显露了两手绝世神功,狂笑慑敌、空中取柬,笑声中显露的深厚内功,柳元甲也不禁为之心折,这也还罢了,柳元甲那四张请柬,本是当作暗器发出的,被他在半空中一招手就全取了过来,无形中柳元甲已是输了一招。
文逸凡道:“柳庄主可认识这位贵客吗?——”正要给他们介绍,柳元甲已哈哈笑道:“来的敢情是笑傲乾坤华谷涵、华大侠么?”原来他虽然不认识华谷涵,却也听过他的名字。从这功力深厚之极的狂笑,柳元甲已猜想到来的何人。
“笑傲乾坤华谷涵”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场中登时又是一阵骚动。
要知华谷涵虽然是一直身在北方,这次也还是初到江南,但他这几年来名头极响,早已远播江南。他的真姓名“华谷涵”三字,也许知者无多,但“笑傲乾坤”“狂侠”之名,在江南武林人士中,只要是稍微有点分量的人物,已可以说得上是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如今“笑傲乾坤”突如其未,而且看这情形,分明是想与柳元甲作对,来给柳元甲祝寿的客人,焉能不人人惊诧?登时窃窃私语之声四起。“咦,想不到笑傲乾坤竟是个自面书生,看来最多不到三十岁,便竟有如此功力!”“笑傲乾坤之笑,果然是名不虚传,幸亏我早早堵了耳朵。”“笑傲乾坤也未免太狂妄了,竟敢到千柳庄来狂笑逞能,实是太过目中无人,轻视了咱们江南的英雄豪杰!”“谅这笑傲乾坤本领再强,也定然胜不过咱们的柳庄主,你们睁大眼睛看吧,看他能狂到几时?”
发表这些议论的人,大都是柳元甲的心腹,别有用心,想以地域之见,挑拨众人对笑做乾坤华谷涵增加恶感。
就在众人注目而观,要看柳元甲如何对付华谷涵之际,只听得华谷涵微笑道:“大侠之名,愧不敢当,我华谷涵只不过尚能分清是非,认得黑白罢了。柳庄主你在江南德高望重,还望你多多指教。”话中有活,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刺了柳元甲一下。
柳元甲心中打了个“突”,“难道这笑傲乾坤已知道了我的秘密,识破了我的图谋?”碰了一个闷钉,却还不敢当真发作,当下仍然装作和颜悦色,一副好客的姿态说道:“华大侠,客气了。多蒙大驾光临,何幸如之!还有几位朋友呢?为何不都出来见面?”
蓬莱魔女藏在假山背后,听到此处,心头一跳。只见华谷涵将请柬一扬,淡淡说道:“柳庄主才是太客气了,华某只是一人,柳庄主却发来了四张请柬,我接了请柬,怎敢不来拜见?这里是否还有未露面的朋友,华某不知,也不敢越俎代庖,替他们答复。只是据我猜想,也许是他们还未接到请柬,故而不便扰席吧?柳庄主何妨再发请柬去催?”
柳元甲面上一红,冷冷说道:“得华大侠到来,我已是大感荣宠,也不必再等待别人了,咱们先亲近亲近!多谢你的光临!”
说罢伸出手来,便要与华谷函拉手。要知柳元甲那四张请束,原是分发四人的,却不料给华谷涵以上乘的内功,神奇的手法,在半空中一招手都取了去,柳元甲说来已是输了一招,以他的身份,若然再发“请柬”那就是有失面子了。故而他索性直接便向华谷涵挑衅,表面是以礼相迎,实则是暗试华谷涵的功力。
众人也都知道他们这一拉手便是晴中较量内功,这一瞬间,全场鸦雀无声,都在凝禅屏息地看他们孰强孰弱,有甚奇功,生怕走漏了一限。只见华谷涵缓缓伸出手来,也笑着说道:“不速之客,多谢庄主慷慨招待。”漫不经意地便与柳元甲双手相握。
双方一握便即分开,并无什么特别的举动。只见华谷涵神色自如,笑吟吟地站在当地,柳元甲也是满面堆欢,那神气就似当真是竭诚欢迎一个新朋友,一般。较量的结果,众人二点也看不出来,都在暗暗纳罕,“难道他们当真只是礼貌拉手,并没有运功较量?”
这些人哪里知道,柳、华二人虽然表面神色自如,心中已都在暗暗吃惊。原来柳元甲刚才那一握,已是使出了极霸道的大乘般若掌力,专伤对方的奇经八脉,但掌力发出,却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既不觉对方运力反击,甚至连反震的力道部没有。他的拇指已微微触着华谷涵的虎口,可以感觉得到华谷涵脉搏的跳动,脉息也根正常,并无加速或散乱。柳元甲要试对方的功力,一点也试不出来,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这笑傲乾坤泉然是深不可恻!”他虽是有意较量,但表面上毕竟是礼貌的握手,握手总不能相持太久,何况他心中也微有怯意,一试试不出来,便也只好放开了。
华谷涵心里也在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原来他以最上乘的内家气功护着脏腑,同时暗中使上了化劲卸力的功夫,但在那一握之际,心头仍是不禁感到隐隐作闷,似被一块千斤大石压着心房。华谷涵心里自思:“要是他迟些放手,可就迫得我非运功反击不可了。一运功反击,双方就决不能轻易分开,那时可不知鹿死谁手了。”华谷涵握手之后那一阵笑声,正是藉此以散发胸中闷气,不过柳元甲却看不出来,还只道是华谷涵占了上风,对自己显露傲态。心里有一点吃惊,更有几分气愤,心想:“你这小子如此骄狂,我定要拼着平生所学,与你周旋一下。”他以为是自己吃了亏,哪知华谷涵也以为是自己吃了亏。其实这次较量,公道说来,双方乃是平手。
柳元甲道:“难得华大侠到来,请入席喝杯淡酒,咱们交个朋友。”心中却在盘算如何对付华谷涵。此言一出。首席上座之位,立即有人腾出,虚位招待。
华谷涵听了柳元甲邀他上坐,忽地又哈哈大笑,柳元甲道:“华大侠可是不屑与老朽结交吗?”华谷涵道:“实不相瞒,我不想坐上首席,一是不敢,二来也确是不屑。不过,却并不是对柳庄主有所不屑,其中另有原因。”既“不敢”而又“不屑”,听来甚是矛盾,众人都觉诧异。柳元甲道:“这是什么意思,倒要请华大侠指教了!”
华谷涵缓缓说道:“想小可不过一介布衣,焉敢上坐?”柳元甲眉头一皱,未及说话,文逸凡已在那里说道:“华大侠,你这说话可当罚了。到此与会的朋友,个个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汉子,谁又有一官半职了?柳庄主也不是势利人,难道要当大官的才能坐首席么?”哗谷涵哈哈一笑,说道:“文先生,你说得有理,可惜却得罪了人了。”文逸凡道:“得罪了谁?”华谷涵道:“你是真个不知还是假作不晓?”文逸凡双手一摊,说道:“真的不知,你快快指点迷津,免得我无心得罪了人。”文逸凡Сhā科打样,就似与华谷涵合演双簧一般,其实他是早已知道华谷涵意何所指的了。
华谷涵又是哈哈一笑,折扇一指,说道:“你是得罪了首席贵宾了。”此言一出,柳元甲绷紧了脸,金超岳眉头打结,双眼一瞪:“你这是什么意思?”文逸凡装模作态地打量了金超岳一下,说道:“哎呀,你是说我得罪了金老先生了?我有什么说话得罪了他:”华谷涵道:“你可知道这位首席贵宾是什么身份?”
文逸凡道:“不知!”华谷涵道:“不错,你和我都是布衣,但这位贵宾却是金国的国师!”文逸凡叫了一声“呵哟!”对金超岳便是兜头一揖,说道:“原来你是金国国师,这可真是大大失敬了!”文逸凡并非真的不知,但在华谷涵未到之前,他却是有所顾忌,未敢便即揭穿金超岳的底细。
金超岳怕文逸凡那一揖是偷施暗算,连忙闪过一边,却不知文逸凡故意装模作样,乃是想引起众人注意,其实并无暗算。
果然这“金国国师”四字,先后在华、文二人口中道出,场中登时似煮开了一锅沸水似的,沸沸扬扬,嘈成一片。有的不信,有的半信半疑,有的是柳元甲的心腹,默不作声,有的碍于柳元甲的面子,只敢窃窃私议。但也有一些正直之士,已在破口大骂。
金超岳面色大变,喝道:“住口,胡说!”华谷涵摇了摇折扇,冷冷说道:“你不是金国的国师吗!或者你觉得金国国师的身份是可耻的么?要不然为何不许我说!”转过身又对柳元甲道:“柳庄主,你现在当己明白我所说的‘不敢’与‘不屑’了。我是布衣,不敢与国师并坐首席;但我也是大宋男儿,不屑与敌国国师为伍!”这几句话说得痛快淋漓,许多人都禁不住鼓掌叫好。
柳元甲绷紧了脸,说道:“今日是我寿辰,朋友们给我祝寿,只讲私谊,不谈国事。你指金老先生是国师身份,是与不是,我也不知。但此地是千柳庄,我是主人,我喜欢请哪个作我首席贵宾,你管得着么?你下给面子我的朋友,那也就分明是在侮辱我了。好呀,笑傲乾坤,我倒要向你请教请教!”
华谷涵轻摇折扇,微笑说道:“柳压主肯予赐教,幸何如之,那就请与这位金国国师,祁连老怪,一齐上吧!”柳元甲双眉倒竖,脸如涂朱,喝道:“什么?你敢小视于我?”试想:柳元甲是何等身份,焉能以二敌一,与金超岳联手来夹攻华谷涵?华谷涵面不改色,淡淡说道:“不敢。但柳庄主你虽然是只讲私谊,我华某人却须先分敌我,敌我不两立,正邪难共存,我绝不能将这位金国国师放过一边,置之不理,你若看不顺眼,那只有与他同上了!”话语说得分明,他是定要先斗金超岳,柳元甲要嘛就袖乎旁观,要嘛就并肩齐上。他绝不能舍了金超岳来先斗柳元甲。
这番话说得辛辣之极,教柳元甲发作也难,不发作也难,要知柳元甲虽是与金超岳有所图谋,但绝不愿秘密公开暴露,所以对金超岳的身份一直还要隐瞒。如今华谷涵口口声声的是“金国国师”、“分清敌我”,柳元甲若是助金攻华,那不是表明站在敌国这一边了?何况以柳元甲的身份,也绝无以二敌一之理。
场中这班江湖豪客对柳元甲素来畏眼,但民族气节多多少少总还是有的,听华谷涵说得大义凛然,有一些人已禁不住轻轻鼓掌。柳元甲面上一阵红一阵青,唯恐失去人心,更多儿分顾忌。柳元甲的心腹则在人群中展开游说,说来说去,也无非两点,一是动以地域之见,说华谷涵乃是“强宾压主”,藐视江南武林;一是恃着证据尚未确凿,说华谷涵的话乃是信口胡言,不可轻信。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文逸凡忽地拦着柳元甲道:“柳庄主还请三思!”柳元甲道:“何事三思?”文逸凡道:“既有四张请柬,便须三思而行。这位金先生固然是你请来的贵宾,但这位华大侠也是你发帖请来的朋友呀!”柳元甲正是想把事情缩小到“私谊”范围,文逸凡则怕华谷涵吃亏,故而迎合他的心意,指出双方都是他请来的朋友,教他容易落台。但“四张请柬”这一句话,却还是暗暗刺了柳元甲一下。
金超岳倒是满心希望柳元甲出头,他好坐山观虎斗的。可是柳元甲已踌躇不前,而华谷涵又是咄咄迫人,已直接向他挑战。他若不上去应战,什么面子都掉尽了,他岂能当着江南的武林人士,失了体面?当下把心一横,心想:“凭着我的阴阳二气,两大奇功,未必便输给这笑傲乾坤!”心念未已,华谷涵折扇一张,已到了他的面前,冷冷说道:“这里是大宋地方,容不得你立足此地,你不敢应战,就快给我夹着尾巴滚吧!”金超岳大怒道:“难还怕你不成!”呼的便即一掌发出!
金超岳掌力一吐,登时热风呼呼,热浪四溢,在这场边围观的宾客也觉触体如烫,惊叫声中,纷纷后退。华谷涵却是动也不动,只折扇轻轻一拨,一股热风己是向金超岳反吹过来,热风中却又有一丝清凉的凉意,令入觉得十分受用。金超岳大吃一惊,心道:“这小子的内功倒是古怪,莫要着了他的道儿!”一声大喝,左掌相继发出。这一次掌力一时,却是寒飙卷地,登时似从炎炎的夏日一步踏进萧杀的寒冬,那些在场边驻足围观的宾客已经是退后数丈了,兀自感到冷风扑面,冷气侵肌,功力较低的竟禁不住浑身发抖,牙关格格作响。转瞬间场边的观众已是寥寥落落,十之八九远远走开,只有十来个功力最高的还在离场三五丈内。
原来金超岳这一冷一热的奇功,名为“阴阳五行掌”,乃是将两门最厉害的邪派功夫——“雷神掌”与“修罗阴煞功”合而为一,苦练了三十年这才练成功的。他刚才右掌发的是雷神掌,如今左掌发的则是修罗阴煞功。
华谷涵一个转身,折扇又是轻轻一拨,一股冷风登时又向金超岳反吹过来,冷风之中却又有一丝丝暖气混了进来,令人如受春风吹拂,舒服非常,不由得神思困倦,就似想去睡觉似的。
金超岳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华谷涵这把折扇,不但将他的阴阳二气扇开,而且还能颠倒阴阳,运功反击。两招一过,金超岳己试出华谷涵的内功比他纯正深厚,当真是他平生所从未遇过的劲敌!
华谷涵也在心头微凛,暗自想道:“这老怪果然名不虚传,非同小可。他的内功虽不及我的纯厚,却比我霸道多了。幸亏他这两门邪派奇功,尚未练到登峰造极,要是给他练到第九重,我今日绝施应付。”原来他虽然能扇开对方的寒风冷气,却不能全部驱除,因此也还要运功抵御。
金超岳猛地一咬舌义,舌头一痛,登时精神抖擞,睡意全消,一掌紧似一掌,向华谷涵展开猛烈的攻击,华谷涵衣快飘飘,折扇摇摇,也以最上乘的内功展开反击,两人打得难分难解。
战到紧处,华谷涵蓦地一声长笑,笑声宛若龙吟,绵绵不断!金超岳双掌应敌,当然不能腾出手来堵塞耳朵,以他的功力也无须堵塞耳朵,但那笑声入耳,却也禁不住心头颤震,颇有点神魂不属的感觉。与此同时,又觉对方反击的力道越来越大。邪派中本有呼魂摄魄之术,但华谷涵之狂笑,却不是邪术,而是一种上乘的内功,不但可用笑声慑敌,而且可以增补真实的功力。笑声中忽听得有人大叫一声,“扑通”跌倒!
这个人却是在场边观他的南山虎。原来南山虎与金超岳早有勾结,趁着双方激战正酣,偷偷发出一拳,意欲暗助金超岳一臂之力。宾客们大都站在远处观战,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华谷涵与金超岳身上,对南山虎的举动,谁也未曾留意。
南山虎这一记百步神拳,用的是达摩秘传的“黑虎偷心”绝招。威力本是非同小可,刚才他表演“神拳伤树”,用的就是这一绝招。哪知华谷涵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一出乎,华谷涵已是有所准备,棋高一着,轻描淡写地就把他的拳力反震回来。
南山虎的百步神拳伤不了敌人,反而伤了自己。口喷鲜血,跌倒地上,伤得还当真不轻。
龙隐大师与南山虎乃是一党,跳出场中,大怒叫道:“岂有此理,我的南宫兄弟抽于旁观,你为何暗算于他?”他不说南山虎暗算华谷涵,却颠倒过来说华谷涵暗算南山虎,实是想藉口助拳,文逸凡按捺不住,冷冷说道:“龙隐大师,南宫舵主是否袖手旁观,你看清楚没有?”柳元甲忽道:“文先生,梅花香雪泡的老君眉正在茶香水滚,你喝杯茶去吧。品茗观战,岂不悦目赏心,何必自家人伤了和气?”把文逸凡硬拉下去,文逸凡还不想与柳元甲翻面,哈哈一笑,说道:“好好,柳庄主我就依你之言,来个袖手旁观。且看龙隐大师的无相掌力,又是如何了得?哼,哼,只怕多上一人,也未必是人家对手。”
龙隐大师又羞又气,却已无暇与文逸凡斗嘴,踏入场中,强辞夺理他说道:“我这双眼可没有盲,谁先出手,难道我还看不清楚?南宫兄弟遭人暗算,你要胳膊外弯,我可不能不为咱们江南武林争一口气,”华谷涵大笑道:“你不是眼盲,你是心盲!
好吧,不必假借什么藉口了,有屁就放,有功夫你就施展吧。“
龙隐大师恼羞成怒,绕场疾走,便向华谷涵发掌,他每发一掌,立即便转换方位,教华谷涵反震回来的掌力,打不到他的身上。
这么一来,华谷涵既要正面对付金超岳的阴阳二气,又要默运玄功,抵抗龙隐大师的无相掌力,一时之间,倒也奈何龙隐不得。但他仍是衣袂飘飘,折扇轻摇,神色自如,似乎根本不把龙隐大师的无相掌力放在心上。不过,场中高明之士,如柳元甲、文逸凡等人,却已看得出来,在龙隐大师未出场之前,是华谷涵大占上风,出场之后,已给金超岳扳成平手。
蓬莱魔女躲在假山背后观战,看得又惊又喜。惊者是敌众我寡,喜者是华谷涵始终还占上风。
华谷涵的笑声在蓬莱魔女耳边回旋,蓬莱魔女浮想连翩,摹地想起武林天骄来了。她想起武林天骄箫声退敌,助她战胜这祁连老怪金超岳之事。萧声笑声,异曲同工,狂侠天骄,难分高下。蓬莱魔女芳心历乱,暗自思量,“这两人都是差不多一般年纪,差不多一般武功,一个是对我已倾衷曲,一个是对我暗示相思,造化弄人,真是何其凑巧!”“当日我独战祁连老怪,有人暗中相助,今日华谷涵以寡敌众,我岂能袖手旁观?他如今虽然暂占上风,但千柳庄中高手如云!这汪主的武功,看来就只有在金超岳之上,绝不在金超岳之下。”蓬莱魔女从石缝望出去,只见柳元甲已离座而起,面似严霜,正自一步步走来。
蓬莱魔女心道:“看这情形,柳元甲似乎想要出手。若等他出手,我出去已经迟了!”正要跃出,忽见柳元甲绕过场边,就似随意散步一般,又不似要入场参战了。
蓬莱魔女暂时再隐身形,看那柳元甲的来意。心里又复想到:“华谷涵也未必没人帮手,他不是和他那个‘阿霞’同来的吗?那女子的武功也不在我之下,何以至今还未见露面?”想起那个“阿霞”,心里莫名其妙地起了一丝妒意,但仍是想道:“不管那阿霞是否他带来的帮手,不管她是否会出来助战,我总是不能袖手旁观,让华谷涵吃亏,华谷涵是大宋男儿,我助他不是为了私情,而是为了公义。”但她虽然尽量想把“私情”撇开一边,却忽地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师嫂的临终遗言,“师嫂说他不是个靠得住的男儿,莫非就是指他和‘阿霞’之事?”这个想法,今晚已不止一次地苦恼过她了,如今目睹华谷涵在场,在她即将出去助战的时候,不禁又一次地为这“阿霞”苦恼了。
“倘若他们真是情人,我先出去,阿霞会不会心生芥蒂?不如让她先出去吧?且再暂待片时,看她到底出不出去?”
就在蓬莱魔女为这“阿霞”而伤脑筋的时候,忽听得华谷涵又在叫起“阿霞”的名字来了,他用的仍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只有内功造诣和他约略相当的人才听得见。蓬莱魔女凝神静听,只听得华谷涵叫道:“可霞,秘密已知,你们快走,不可露面,我随后就来!”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心想:“阿霞果然是在此间。他以叫阿霞,难道他不知道我也在此?阿霞与我交手之事还未对他说么?他应该想得到这是我的?”心念未已,忽见柳元甲已到了两座假山的中间,仰天打了个哈哈,朗声说道:“这几位朋友还不肯出来么?我柳元甲再米促驾了!”蓦地双掌齐出,惊天动地般的“轰轰”声响中,两面假山,都塌下了一块大石!正是:神功裂石催魔女,掀起风波又一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故扇遗钿尘漠漠残笺红豆意悠悠
柳元甲是因见金超岳战华谷涵不下,以自己的身份,又不便以众凌寡,出手助金,是以有意引起混战,把华谷涵的同党追赶出来,料华谷涵不能不救,这样混战一起,他就呵以名正言顺地与华谷涵动手了。
两边山石倒塌声中,三条黑影同时飞起,左边的是蓬莱魔女,右边的是那黑衣少女和那神秘胡人。柳元甲震塌山石,紧接着双手齐扬,十二枚金钱镖分向两边打出。只听得“哎哟”一声,那神秘萌人似乎着了一下,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刀光霍霍之中,那黑衣少女把余下的五枚金钱镖全都打落。问了一声:“不碍事么?”一手拖着那个男的,俨如比翼鸟双飞出林,越过假山,掠过柳梢,眨眼间就跳过了围墙。
柳元甲微微一凛,“这女子武功好生了得!这男的虽是稍逊一等,亦非泛泛。他|茓道已被我钱镖打中,居然还能够施展上乘轻功!”左边的只有一个蓬莱魔女,右边的却有男女两个,柳元甲自是较为重视右边的两人,无暇去看蓬莱魔女是否受伤,便去追赶右边的这对男女。
哪知他身形方起,便听得嗤嗤声响,劲风缕缕。似有数十口利针,从四面八方同时向他射来。若非柳元甲“听风辨器”之木已到了炉火纯青境界,这轻微的“嗤嗤”声响,夹在山石倒场声中,几乎不能分辨。柳元甲不禁又是心头一凛,颇觉惊异,“这是什么暗器,似乎比梅花针还要细小,劲力却是不弱?”
柳元甲转身挥袖,登时卷起一股狂飙,定睛看时,只见又是一个黑衣少女,身在半空,正自手挥拂尘,向他凌空击下。原来正是蓬莱魔女,以内力将一蓬尘尾,当作暗器发出,向柳元甲阻击。至于柳元甲向她发出的那六枚钱镖,则早已给她打落了。
饶是柳元甲身怀绝世神功,亦不禁吃了一惊,大感意外。要知柳元甲有飞花摘叶,伤人立死之能,满拟这十二枚钱镖,便足以将敌人全部打下,哪知对方竟是一个强似一个,那男的中了钱镖,还能脱跑,那女的则把他的五枚钱镖,全部打落,而蓬莱魔女,则又比那一男一女,更要胜过一筹,不但打落他和钱镖,而且出手还敬!
蓬莱魔女也是吃惊不小,柳元甲挥油卷起那股狂飙,不但将她的几十根尘尾反射回来,且似天风海雨,迫人而来,迫得她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但蓬莱魔女虽是心惊,却也并不惧,借着那股劲道,一个倒翻筋斗,登时在半空中转过方向,避开了柳元甲随之而发的一掌,说时迟,那时快,她又是一个鹞子翻身,左手拂尘,右手长剑,已同时向柳元甲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柳元甲大袖一扬,尘尾四散,先把蓬莱魔女“天罡尘式”的一招杀手破了。蓬莱魔女俯冲而下,势捷如电,举剑便斩敌手脉门,柳元甲身躯半转,大喝一声:“着!”突飞一掌,蓬莱魔女急撤招时,饶是她身法奇快,手腕亦已给对方的指尖拂了一下,火辣辣作痛。蓬莱魔女大怒,青钢剑向前一领,剑锋一颤,伸缩不定,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暗藏看几个变化,此时蓬莱魔女正如风中摆柳,身躯摇晃不定,柳元甲只道她是被自己的掌力所震,一时轻敌,长臂一伸,便要夺她的剑,哪知蓬莱魔女这个身法正是配合她的精妙剑招,蓦地也是一声喝道:“着!”
柳元甲察觉不妙,肩头一晃,蓬莱魔女已是抢了先手,唰的一剑向他退处刺去,“嗤”的一声,柳元甲的长衫下摆给她一剑穿过,撕去了巴掌大的一幅!蓬莱魔女挺剑再刺,柳元甲猛喝一声,反手一掌,掌风劲疾,蓬莱魔女的剑点竟给震歪,知是难以力敌,身形急起,疾如飞鸟,飒声又窜上了假山。
这几招迅如电光石火,惊险绝伦,蓬莱魔女被柳元甲手指拂了一下,柳元甲则被她的利剑刺穿长衫,比对之下,自是蓬莱魔女吃亏较大,但柳元甲以江南武林领袖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刺破衣裳,却更自觉难堪。一怒之下,运足了十成功力,人未追到,“砰”的便是一记劈空神掌。这一掌直打得那假山的山尖也摇动起来,假山不比真山,山尖乃是用石块叠起布成景致的,山石一松,登时倒塌,碎石纷飞,在柳元申掌风激荡之下,变成了无数暗器!
篷莱魔女立足未定,迫得又跳起来。好个蓬莱魔女,在这性命俄顷之际,也显出了超卓非凡的功夫、但见她人在半空,拂尘挥舞,将碎石四面荡开,虽有几块仍是打到她的身上,她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几块小小的碎石,打到她的身上,劲力立即便给卸去,石子也跌了下来,对她自是毫无伤损。
蓬莱魔女左足在右足脚背一踏,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又已飞到了第二座假山山头,冷笑说道:“你不怕毁损你园中景物,就尽管打吧!”话虽如此,对柳元甲掌力之雄浑,也是暗暗吃惊。
柳元甲布置园林,花了许多心血,损毁了一座假山,亦是有点心痛。当下不再以掌力攻山,如影随行,跟着也扑上那座假山,便以小天星掌力配合大擒拿手法,与蓬莱魔女的拂尘长剑相斗。柳元甲虽是占了上风,一时间却也还未足以制胜克敌,但见掌影翻飞,剑光缭绕,打得难分难解。
同中这一班江湖豪客见一个少女竟与柳元甲似乎打成平手,无不啧啧称奇,纷纷探问:“这女子是谁?”
“闹海蚊”樊通忽道:“二哥,这妖女就是蓬莱魔女了!”越众而出,厉声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在长江上你毁船伤人,给你侥幸逃了性命,如今竟敢又来千柳庄胡闹,哼,哼,我倒要看你长的是否三头六臂?”
蓬莱魔女是北方绿林中顶儿尖儿人物,名气之大,不下于笑傲乾坤,樊通一说出了这个名字,场中这一班江湖豪各都耸然动容,“哦,原来她就是蓬莱魔女!”“最多不过二十岁吧,北方的绿林兄弟怎的都奉她为尊?”“她来到江南,意欲为何?难道偌大的北五省地盘,她还嫌不够?”要知在绿林中各有各的地界,不能逾越,蓬莱魔女以北方绿林一个领袖的身份来到江南,江南的绿林中人自是不能无所怀疑,以为她是意欲扩展地盘,侵入江南地界。
南山虎振臂而起,喝道:“好个蓬莱魔女,你杀了我的四弟,我与你誓不两立!你在北方,欺压绿林,我敌不过你,哼,哼,你来到江南,还敢这样目中无人?”他刚才用百步神拳暗袭华谷涵,受了反震之伤,伤本不轻,但仗着功力深湛,又得了龙隐大师给他一粒治伤圣药小还丹,居然在不到一至香时刻,便已好了七八分。说话的声音,甚是宏亮。
绿林人物最忌人犯入地界,因此绿林的头面人物,踏人另一方地界,必须向当地领袖,递个拜帖,表明来意无他。俗语说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这个道理。蓬莱魔女不是不识这个规矩,但蓬莱魔女素性不喜张扬,而且她此次到来,于公是为了肋宋抗金,于私是为了暗访笑傲乾坤,于公于私,都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免得惊动四方。她本意是待公私诸事,作个了结之后,再拜访几位江南的绿林领袖的,不料今晚私探千柳庄,为势所迫,却先和江南的武林首领交上手了,这样一来大招众人之忌。
大湖十三家总寨主王宇庭盾头一皱,说道:“有柳庄主出手。自是无须咱们相助。不过,咱们也不能让这魔女逃了。咱们多留点神,她打不过柳庄主,要逃跑的话,咱们就帮忙拿人吧!”
当下便有几个武功最好的舵主随他出去,南山虎与樊通当然也在其中。其他的人,眼见蓬莱魔女与柳元甲打得如此激烈,武功之强,他们做梦也没有见过,情知Сhā不进手,便只有在旁边摇旗呐喊,虚张声势。
蓬菜魔女正自苦战不休,已感有点难以支持,见王宇庭又率众上来,心里不由得大为着急。就在这时,忽听得华谷涵一声长笑,蓬莱魔女耳边又听得他低声说道:“柳女侠,你把这老贼引开,我就来了!”
华谷涵既以笑声慑敌,同时在笑声中又杂以“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与蓬莱魔女通话,功力之纯,确是世间罕有,蓬莱魔女也自叹不如。但却瞒不过柳元甲。用“传音入密”通话,双方功力须得大致相当,方能听见,柳元甲功力与华谷涵是在伯仲之间,略高于蓬莱魔女,蓬莱魔女听见,他当然也听见了。
蓬莱魔女心道:“不错,场中以这老贼武功最高,我将他引开,华谷涵即使不能扫荡群丑,要突围决非难事。”心念方动,正要施展轻功,柳元甲已似知道她的心思,大袖翻飞,忽地向东南西北连发四掌,掌力有如徘山倒海,从四面八方攻来,堵塞了蓬莱魔女的退路,蓬莱魔女虽然不至即时落败,但已不敢冒险再用轻功。
蓬莱魔女挥舞拂尘,消解柳元甲的掌力,右手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着着抢攻,柳元甲“铮”的一声,弹开她的长剑,忽地也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声凝如线,送入她的耳中,“你叫什么名字?”蓬莱魔女名播大江南北,但她的真名知道的却并不多,不过,虽然不多,也总是有人知道,友人这一方面不说,敌人方面,玉面妖狐连清波,已死的北宫黝等人,就都知道她的真实姓名。激战中柳元甲突然要她通名,蓬莱魔女心里好生奇怪,暗自想道:“南山虎既知是我杀了他的把弟,与北宫黝当然是一向有往来的了。樊通那日也曾叫出我的名字,柳元甲何须急急知道我的姓名,事后不会向他们打听吗广激战中她也无暇通名,挥尘舞剑,攻得更急。
华谷涵仰天大笑三声,一声比一声高亢,笑到了第三声,龙隐大师忽地一声尖叫,脚步踉跄,耳鼻流血,晃了几晃,便一跤跌倒,原来他已被华谷涵的笑声散乱心神,真力再也不能凝聚,华谷涵将他最后所发的那一掌“无相掌力”反震回来,把他震得重伤。
金超岳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华谷涵挥扇一拨,将他的阴阳二气反拔回来,呼呼呼连发三掌,全力抢攻,金超岳缺了帮手抵挡不住,连忙后退。
华谷涵一声长啸,身形疾趄,便如鹰隼穿林,倏地飞过两座假山,逞奔柳元甲扑去,大约还有十数丈之遥,忽地在一座假山下面,突然出现七个汉子,一齐声喝道:“华谷涵往哪里走?你想会我们师父,先得过我们这关!”
这七个汉子乃是柳元甲的徒弟,各用不同的兵器,刀、枪、鞭、剑、链子锤、判官笔,护手钩,从七个不同的方位,同时向华谷涵展开了攻击!他们每个人的功力都是不如华谷涵甚远,但他们联起手来,布成的“七煞阵”却是十分厉害!
华谷涵意在速战速决,但却又不想多伤性命,当下折扇一举,左点“虚内”,右点“精促”,意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先点倒两名弟于,打开缺口。他这里刚刚出手,蓦地金刃劈风之声已袭到背后,华谷涵斜身滑步,避开这柄长剑,折扇仍然向那两个弟子点去,他动作虽然快到极点,但在斜身滑步之际,毕竟也咯略受阻,就在这一瞬之间,那两个弟子已绕到两侧。前面一支判官笔横伸过来,把他的点|茓招数解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链子锤,一对护手钩己从两侧攻来,背后那柄长剑剑气森森,几乎就似粘在他的背心,紧迫不舍,但华谷涵步法奇妙,剑锋总是差了半寸,没有沾着他的衣裳。华谷涵在四面围攻之下,勃然大怒,折扇一挥,“当”的一声,将那柄链子锤拨开,链于锤荡了一圈,恰巧撞着左边的那对护手钩,将那对护手钩也荡开了。华谷涵反手一弹,喝声:“撒手!”
这一弹正中剑脊,嗡嗡之声,震耳欲聋,持剑那弟子倒退三步,但人未跌倒,剑也居然没有撒手。原来他的另外两名师兄弟已各自伸出一臂,肌着他的肩膊,以三人的内力,抵消了华谷涵这一弹的力道。
这七名弟子功力虽是不如华谷涵远甚,但却也不是无能之辈,若放在一般的武林人物之中,他们还当真可以说得上是第一流的功夫,与南山虎、龙隐大师等辈,也相差不了多少。更兼他们各自使用不同的兵器,华谷涵要对付七种不同的招数,也是煞费心神。几招一过,华谷涵尚未能打开缺口,那七煞阵已经合围,刀枪鞭剑,盘旋飞舞,判官笔乘暇抵隙,链子锤上空砸下,护手钩卷地锁拉,七种兵器,此去彼来,首尾相衔,风雨不透,已把七煞阵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将华谷涵困在核心。
这一边华谷涵陷入重围,那一边蓬莱魔女也摆脱不了柳元甲。这一边金超岳赶来要对付华谷涵,那一边,王宇庭、南山虎、樊通等人,也赶过去要对付蓬莱魔女。王宇庭这一干人起步在前,这时业已赶到那座假山脚下。
蓬莱魔女暗暗叫声“苦也”要知她与柳元甲单打独斗,已自感到吃力,这些人再一合围,那可真是Сhā翼难飞了。蓬莱魔女心道:“我决不能落在敌人之手,宁可拼个两败俱伤!”拂尘聚成一束,猛地向柳元甲一敲,右手青钢剑也电闪般地配合刺出,她深知柳元甲功力在她之上,这两招未必就能伤得了柳元甲,说不定因为自己全力猛扑,攻守自是不能兼顾,还要反受敌人之伤,但事到其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柳元甲焉能给她刺中,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也使出了卓绝的功夫,“铮”的一声,把蓬莱魔女的青钢剑弹开,大袖飞扬,又把蓬莱魔女聚成一束的尘尾拂得飘飘四散。这么一来,蓬莱魔女要把拂尘当作判官笔的功用已经消失,由于她抢攻太急,身向前倾,左胁已露出“空门”(武学术语,防守粗疏之处是谓空门),只要柳元甲一掌击下,蓬莱魔女只怕不死也得重伤。说也奇怪,柳元甲这时非但不向前追击,反而脚步一个踉跄,作出受对方反震的模佯,斜窜三步,回掌护身,故意让开一面。他们是以最上乘的武功搏击,快如闪电,旁人哪里看得出其中的奥妙,还只道是柳元甲果然吃了一点小亏,王宇庭、南山虎等人大惊,连忙涌上。
蓬莱魔女心里可是自己明白,不由得暗暗奇怪,“怎的这老贼好似有意放我逃走?”但这时形势危急,她亦已无暇深思,柳元甲身形一让,掌力撤开,她己立即使出“一鹤冲天”的轻功,飞身斜掠,半空中一个筋斗翻了下来,落下假山。
迎面就碰上了南山虎、樊通二人,蓬莱魔女冲着樊通冷笑说道:“樊舵主,恭喜你在金虏手中保了性命,你如今是奉谁之命来了?”樊通内愧于心,满面通红,不敢应战,转身便逃。南山虎则已是一拳捣出。蓬莱魔女斥道:“你也配称南山虎么?你只是一条金虏的走狗!”拂尘上挥,已缠上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抖,南山虎跌了个四脚朝天,南山虎刚才被华谷涵震伤,尚来完全恢复,此时伤上加伤,登时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蓬莱魔女冷笑道:“我要取你狗命,易如反掌,但我不杀你,还有人要向你报仇!”一脚把南山虎踢开,飞身再起,跳上墙头。
这时华谷涵被困在“七煞阵”中还未到半炷香时刻,华谷涵聪明绝顶,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看出了这“七煞阵”奥妙所在。原来这“七煞阵”是按着“八卦”的方位布置的,即坎、离、兑、震、乾、坤、良八门,其中“离门”乃是“生门”,“震门”乃是死门,那七个弟子占了七门,只耙“死门”空出来让华谷涵占领,占着“生门”的那个弟子乃是七人中的主脑,阵势由他指挥,无论如何变化腾挪,总是要把华谷涵困在“死门”之内。华谷涵看出奥妙,蓦地冲着那“生门”弟子一声长笑,那弟子心头一颤,脚步一个踉跄,华谷涵全力向他攻去,同时运起护体神功,让左侧的一根钢鞭打到他的身上,“生门”那弟子怎禁得他全力的一击,登时整个身子似皮球般地抛了起来,华谷涵立即抢占了“生门”位置。
正要破阵突围,忽觉劲风呼呼,寒飙热浪,同时袭到,华谷涵一扇拨去,只见祁连老怪金超岳已补上那名“生门”弟子的空缺,正自挥扇猛攻,桀桀怪笑:“好个笑傲乾坤,你如今已是釜底游鱼,我看你还敢骄狂么?”原来金超岳早已来到阵前,只因七煞阵在转动之际,苍蝇也飞不进去,故而直到华谷涵摔开那名弟子,他才能补上空缺。金超岳为了要除心腹之患,难得有个七煞阵能困得住华谷涵,他深知时机稍纵即逝,也就顾不得金国国师的身份,甘愿与柳元甲的弟子为伍,联手来围攻华谷涵了。
劲敌又来,也就更激起了华谷涵的斗志,华谷涵仰天大笑道:“我是大宋男儿,天生傲骨,我正要笑你这苍髯老贼,皓首匹夫!你身为金国国师,却要躲躲藏藏,不敢承认你是金国之人,这才是真的羞耻!哼哼,你这金狗潜入我大宋疆土,大宋的英雄儿女,岂能任你横行?你才是真的釜底游鱼,处处都有一把烈火等着烹你!”这一番话义正词严,说得金超岳面红耳赤,说得柳元甲那六个弟子也暗暗羞惭。金超岳老羞成怒,喝道:“华谷涵,我不与你斗口,且看今日谁是釜底之鱼!”金超岳武功自是胜那原来弟子十倍,他一补上空缺,华谷涵要想突围,谈何容易?这一边华谷涵正在苦斗,那一边蓬莱魔女已自跃上墙头。正要翻身跳出园外,王宇庭喝道:“同道远来,敬请留步!”一把梅花针撒了出来,他的“神针刺|茓”乃是武林一绝,能把暗器中最细小的梅花针打出十丈开外,黑夜刺|茓,百不失一。
蓬莱魔女头也不回,挥舞拂尘,反手一拂,说道:“多谢王泰主好意,小女子这厢还礼了!他日若有机缘,当再到太湖专程拜谒。”说话之时,早已暗运玄功,将数十根尘尾甩了出去。
拂尘的上尾是目力也几乎难辨的柔丝,比梅花针那是更要细小的多了。蓬莱魔女把它当作暗器射出,当真是无声无息,防不胜防。幸亏王宇庭是江南首屈一指的暗器名家,听风辨器之术已到最上乘的境界,尘尾射来,虽是无声无息,那拂尘抖动之时,却有些微声响,王宇庭立到听出那几十根尘尾是分向四方射去,射向自己这一方约有十数根之多,又分成两翼抄来,不论是自己向左或是向右躲闪,都会给射中|茓道。王宇庭心里吃惊:“这魔女的暗器功夫,竟然还在我之上!”立即朗声说:“厚礼愧不敢当,多谢了!”脚尖一点,施展“一鹤冲天”的轻身本领,平地拔高三丈,随即一个“展翼翻云”,到纵出六七丈外,这才避开了这一蓬尘尾的袭击。
王宇庭是江湖第一暗器高手,他避得开蓬莱魔女的尘丝攒射,其他的人可遭了殃。只听得惊呼骇叫之声四处纷起,随王宇庭来围堵蓬莱魔女的那些什么寨主舵主之类,全都给她射中了|茓道。
蓬莱魔女朗声笑道:“再过一个时辰,你们|茓道自解。请恕小女子失陪了。笑声中飞过围墙。却就在这时,忽听得”呼“的一声,柳元甲身形骤起,宛如飞鹰逐兔,如影随形地也跟在蓬莱魔女背后,飞过了围墙!
这一下倒是颇出蓬莱魔女意外,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想:“他刚才不是有意让我一招,放我过去的吗?何以如今又追来了?”心念未已,忽听得华谷涵又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将一句话语送入她的耳中:“不论这老贼说些什么,你都不要相信!”蓬莱魔女甚是不解,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华谷涵你也未免太顾虑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上敌人的当么?”
看看那柳元甲已将追到身后,蓬莱魔女无暇推敲话意,便即发力狂奔,转瞬间电逐风驰,已离开千柳庄远了。
华谷涵见柳元甲已追了出去,而自己尚未能突围,自是大为着急。但他惯经阵仗,胆大心细,虽急不乱,反而人急智生。
原来金超岳的本身功夫,虽胜于原来占在那“生门”上的弟子十倍,但对“七煞阵”的妙用,却还未曾参透,他占在“生门”,本应是由他来指挥阵势的,但他未悉秘奥,如伺能够指挥?那六个弟子,只好按着阵图各自力战,金超岳也稍微懂得一点“五行八卦”的生克之道,初时还若合符节,时间稍长,便给华谷涵瞧出了破绽。人急智生,突然身形一转,引得“离”“兑”
两门的弟子前来攻他,他却向金超岳虚发一掌,这一掌虚虚实实,打得恰到好处,金超岳双掌划了一个圆圈,一齐推了出去。
这一招本来是破解华谷涵攻势的一招高招,但他不懂阵法奥妙,却不知不觉踏出了“生门”,只听得“呼呼”两声,和那两个追击华谷涵的弟子碰个正着,这两个弟子怎禁得起金超岳的“雷神掌”与“修罗阴煞功”,一个如浇沸汤,一个如坠冰窟,同声惨呼,齐跌出去。这一跌不打紧,七煞阵是首尾相衔,结成连环的,这两名弟子一跌倒,等于在阵中安下了两块绊脚石,后来的人,也跟着跌跌撞撞,不是跌倒,就是撞着了金超岳的掌力,华谷涵无须自己动手,这七煞阵已是瓦解冰消,只剩下金超岳一人尚未受伤,茫然四顾。
华谷涵哈哈大笑,脱了重围,顾不得再和金超岳纠缠,便连忙去追赶蓬莱魔女。金超岳一败再败,剩下单身一人,也自不敢去阻拦华谷涵了。
华谷涵冲出了七煞阵,蓬莱魔女却还未能摆脱柳元甲的追逐,论轻功两人是在伯仲之间,蓬莱魔女起步在先。还稍占一点便宜,但柳元甲气力悠长。双方的距离终于越拉越近,追到十里之外,相差已不过数步。
蓬莱魔女知道跑不过他,一咬牙根,“唰”的便是反手一剑,心想:“如今只是这老贼一人,与其给他消耗气力,不如与他拼了。只要支持得到五十招开外,华谷涵也总可以赶到了。”
“唰”的一剑刺空,柳元甲根本不接这招,“嗖”的便从她身边凉过。蓬莱魔女吃了一惊,怕池乘机反扑,剑式急换,一招“横云断峰”先护己身,再窟敌意。柳元甲却并不出手,使出“移形换位”的轻功身法,嗖的掠过,已是拦在她的前头。
柳元甲喝道:“且慢动手,我只间你两句说话!”蓬莱魔女横剑护身,左手拂尘飞舞,眨限之间,已使出夭罡尘式的三招杀手,柳元甲一步不退,大袖连挥,将她的天罡尘式尽都破解。
柳元甲偷空一掌拍出,把蓬莱魔女迫退一步,趁她未及换招,便即问道:“你是不是叫做柳清瑶?”蓬莱魔女记着华谷涵的那一句话:“不论这老贼说些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但心想:“我的真姓名对他也不是什么秘密,反正他又已知道了。好,且听他再说什么,我只给他个不理不睬,也就是了。”当下尘剑兼施,迫柳元甲也退了一步,蓬莱魔女这才做然说到:“不错,我就是柳清瑶,你知道我的名字,又待如何?”
柳元甲道:“好,再问你一句,你的生辰八字,是否:甲午、丁卯、辛亥、庚辰?”此言一出,恰如在蓬莱魔女头上响了一个焦雷,蓬莱庞女不觉心头大震,心道:“我的生辰八字,他怎么知道?”要知蓬莱魔女是公孙隐收养的一个孤儿,她父亲只是留下一张字条,写下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依此推断,除了她的师父之外,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的,不是他的父亲,还有谁人?不错,华谷涵也是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的,在华谷涵送来的三件礼物中,其中有一纸残旧的黄笺,写的就是她的生辰八字,但以华谷涵的年纪,绝不能是她父亲,她也正是为了打破这个哑谜,才到江南来寻访华谷涵的。
如今她的生辰八字,却突然从柳元甲口中说出来了,柳元甲和她又正是同姓,蓬莱魔女大惊之下,呆若木鸡,“莫非,莫非,他、他就是——”心中乱成一片,不敢再想下去。
柳元甲蓦地一声长叹,说道:“清瑶,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天可怜见,咱们父女今日重逢了!”
晴空霹雳,突如其来,蓬莱魔女的心灵受到极大震撼,登时一片茫然,也不知是真是幻,是喜是悲?刚才还给她骂作“老贼”的人,竟是她的父亲,当真是难以想象,就在蓬莱魔女茫然无措的时候,柳元甲忽地以闪电般的手法,一指点了她的|茓道。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长啸,随着是华谷涵的似哭似笑的狂吟之声,“弹剑狂歌过蓟卅,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侠骨柔情总惹愁。”蓬莱魔女口不能言,心中明白,这是华谷涵追踪而来,以狂吟示意,想她发啸回应,好让他循声觅迹,赶来相助。
柳元甲把蓬莱魔女一手提起,挟于胁下,躲入山坳,才过片刻,只见华谷涵白衣飘飘,在大路上展开“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几乎是脚不沾地,御风而行。二面跑一面叫道:“柳女侠,柳女侠!你听见我么?记住,别上这老贼的当!”
柳元甲突然从山坳扑出,怒声喝道:“岂有此理,华谷涵你到我千柳庄胡闹也还罢了,为何离间我们骨肉!”声到人到,呼的一掌,已是向华谷涵凌空击下。
蓬莱魔女给柳元甲所点的是“晕睡|茓”,本来这|茓道一被点中,立即便要不省人事。只因蓬莱魔女功力深湛,一时间却还未曾完全消失知觉,心中迷迷糊糊地想道:“华谷涵为何再三嘱咐,他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迷糊中只听得“蓬”的一声,柳元甲与华谷涵已交了一掌,蓬莱魔女是被柳元甲侠在胁下的,受了这喉荡,真气散而不凝,柳元甲的点|茓功力登时见效,蓬莱魔女终于精神涣散而沉沉入睡,在沉睡前的那一瞬间,隐隐约约似乎还听得华谷涵似是和柳元甲争吵,但却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些什么了。
柳元甲以单掌之力对付华谷涵,本来是要大大吃亏,但他挟着一个蓬莱魔女,激战中华谷涵却怕误伤了她,不能不处处小心。招招顾忌。这么一来,本来是不利于柳元甲的因素却反过来,变成了不利于华谷涵了。
柳元甲以大擒拿手法配合小天星掌力,连解了华谷涵七招,到了第八招,突然卖个破绽,华谷涵反手一勾,一掌劈去,这一掌攻击柳元甲的左胁空门,本是一招极为精妙狠辣的招数,哪知柳元甲一个“盘龙绕步”,脚跟一转,方向变换,他挟着的蓬莱魔女也转了过来,颈部恰好对着华谷涵的掌心,这一掌若然击下,岂不是要把蓬莱魔女的天灵盖打成粉碎?华谷涵大吃一惊,连忙收掌。正拟变招攻敌下盘,免得误伤蓬莱魔女,柳元甲已是“呼”的一掌,击中了他!
高手决斗,哪容得有一丝犹豫,半点分神?华、柳二人,功力悉敌,只争毫厘,如今被柳元甲抢制先机,“呼”的一声,先击中了华谷涵,这嚎蕴积着柳元甲数十年的功力,饶是华谷涵也禁受不起,登时整个身子,抛了起来,飞出数丈开外。好个华谷涵,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居然并未跌倒,而是平平稳稳地落下地来,不过他虽然仗着护体神功,没有受到致命之伤,真气亦已损耗不少。
柳元甲哈哈大笑,背起蓬莱魔女,已是疾走如飞,待得华谷涵站定身子,回头望时,柳元甲已是踪迹不见了。华谷涵大怒骂道:“让你这老贼暂且得意,终须有人向你算帐。”柳元甲在一里之外,听得他的骂声,也不禁心中一凛,心道:“这笑傲乾坤果然名不虚传,受了我这一掌,居然只是略受轻伤,还有如此深湛的功力!”但他心中的惴惴不安,还不仅仅是因为华谷涵功力深厚的缘故,而是因为华谷涵所说的那一句话,柳元甲晴自寻思:“笑傲乾坤要找什么人来向我算帐?他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难道他会知道当年那桩秘密?嗯,想必是他要求请他的师门前辈来向我寻仇吧,我可不必瞎猜疑了。”柳元甲已经俘获了蓬莱魔女,也就无心再去追杀华谷涵了。这一来是因为华谷涵仅受哪,虽然在此消波长的情况下,柳元甲有把握可以克敌制胜,但也总得在百招开外,那时蓬莱魔女只怕也会醒来,难保不夜长梦多,变生意外?二来更值得柳元甲顾忌的是,与华谷涵同来的那一男一女,武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那个名叫“阿霞”的女子,即使比起柳元甲来,也差不了许多,柳元甲也需提防他们会闻声回来,与华谷涵合力斗他。柳元甲当下想道:“我意外得回了失去的清瑶,这笑傲乾坤,以后再慢慢设法对付也不迟。”
蓬莱魔女就似做了一个恶梦似的,昏昏沉沉之中,有幢幢黑影到她的面前,似是华谷涵在捧着金盒向她微笑,忽地华谷涵身边又多了个人,是那个名叫“阿霞”的女子,与华谷涵肩并看肩,两颗头几乎靠在一起,也在向她发出得意的微笑。蓬莱魔女正自心酸,眼前两个人影,忽地合成了一个人,却是柳元甲在向她微笑了,蓬莱鹰女想要叫嚷,想要问他:“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却是叫不出来。陡然间柳元甲的笑容变成了狞笑,手中似乎拿着一柄利剑,在向她刺米。蓬莱魔女大叫一声,“硼”地跳起,就在这时,只觉有一只大手将她扶着,是柳元甲的声音说道:“瑶儿,好了,你醒来了!”
阳光耀目,幻影顿消,蓬莱魔女从恶梦中醒过来了,但眼前的景象却依稀还似梦中,是柳元甲站在她的面前,但手中拿的不是利剑,而是金盒,正是华谷涵送给她的那只金盒!
蓬莱魔女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房间里只有柳元甲和她,看来是柳元甲早已把她带回了于柳庄,过了一个晚上了。蓬莱魔女试一运气,功力依然,并无异样。她坐了起来,心中一片茫然,呆呆地望看柳元甲,不知说些什么话好?眼前这个人是谁,当真就是自己的父亲吗?她没有勇气发问,“爹爹”二字,也还不敢冒昧就叫了出来。
柳元甲徐徐地打开那个金盒,问道:“这是谁给你的?”蓬莱魔女道:“是华谷涵。”柳元甲身躯一颤,神情很是古怪,似是有几分诧异,更有几分惊恐,从盒子里拿出了那张八字,两道目光凝视着蓬莱魔女,冷冷说道:“那么你对你自己的身世来历,是早已知道的了?”蓬莱魔女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自伤身世,眼角不禁沁出晶莹的泪珠。
柳元甲吁了口气,冰冷锋利的目光一下变得十分慈祥,他举袖给蓬莱魔女抹去泪珠,柔声问道:“华谷涵对你说了些什么?”蓬莱魔女道:“这盒子是他派人送来的,我还未有机会问他。”柳元甲放下那张八字,又拿起了那对红豆,说道:“这是什么意思?华谷涵送你这对红豆,是不是已经向你求婚了?”蓬莱魔女满面通红,说道:“没有,这对红豆是我小时候自己从树上采摘下来,当作玩物的。我也不知华谷涵是怎么得来的,更不知道他用意如何。”柳元甲似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微笑说道:“还好,你未曾上了华谷涵的当。”
蓬莱魔女忍不住迟迟疑疑地问道:“柳,柳庄主,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柳元甲道:“你叫我什么,哦,敢情你还不相信我是你的父亲?”他放下那对红豆,最后拿起了那片沾有几点血渍的破布,说道:“当年我将你抛弃路旁,是用一件破旧的长衫将你包起来的,这片破布,是我从长衫的背心撕下的一幅,准备留作他年相认的凭证。想不到这片破布竟给华谷涵偷了去。不过,依我推想,我那件长衫,你总还保留着吧?你将这片破布对过没有,是否刚刚和那件长衫可以凑合?瑶儿,你还不认你的爹爹么?”
柳元甲说得证据确凿,蓬莱魔女已再也没有怀疑的余地,对父亲的多年孺慕之情,不禁突然爆发出来,声泪俱下,抱着柳元甲叫道:“爹爹,爹爹!”正是:破布残笺留在证,空遗红豆意悠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魔女伤心谈往事金宫盗宝话前因
柳元甲替蓬莱魔女抹了眼泪,缓缓说道:“你一定怪我为什么要抛弃你吧?这件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你还是未满周岁的婴儿,我和你的母亲,咱们一家三口,住在河南伏牛山下一个小村子里,我以医术维持生计,过得虽然不很宽裕,却很平静,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蓬莱魔女Сhā口问道:“河南伏牛山下,那不是在金国统治下的地方吗?”柳元甲道:“不错,咱们本来不是江南人氏,这里的家业,是我渡江之后,才逐渐兴置的,说下去你就明白了。”
柳元甲喝了口茶,接续说道:“可惜这样欢乐的日子过不了多久,有一天,忽然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咱们一家人家散人亡的遭遇也由兹面起。金国的鞑子皇帝下了密令,访寻武学名家与医道高明之士入京,我的武学与医术都薄有微名,因而也受到了邀请。”
蓬莱魔女道:“你去了没有?”柳元甲道,“去了!”
蓬莱魔女变了面色,颤声说道:“你为什么不逃?”柳元甲道:“你母亲不懂武功,你又是刚出世未久的婴儿。”蓬莱魔女道:“你是为了顾全我们母女,以至不惜丧了自己的名节么?”柳元甲道:“这是原因之一,但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说老实话,是我自己愿意去的。”蓬莱魔女又羞又气,含着泪涩声说道:“是你自己愿意去的?是为了贪图禄位?是为了怕死贪生?”柳元甲道:“都不是,应召的那些人倒是有许多是为了贪图禄位和怕死而去的,但我却不是。”蓬莱魔女大感惶惑,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柳元甲道:“因为我探听到了勒子皇帝要邀请这一些人的原因,这件事发生那年,距离‘靖康之耻’刚满十年,‘靖康之耻’你知道吗?”
蓬莱魔女道:“这是中国所受的奇耻大辱,我怎能不知?那一年金虏攻破汴京,掳走徽钦二帝,宋室因此被迫迁往江南。”
柳元甲道:“金虏不但掳了徽钦二帝,还席卷了宋宫宝物,其他的也还罢了。其中却有两件世上无双的国室,一件是‘|茓道铜人’,铜人身上刻有最详细的|茓道部位,经络分明,任何武学典籍与医书,关于|茓道的研究记载,都没有这个‘|茓道铜人’详细精微,因此这个铜人对于武学医学,都有极大的价值。武林中人,杏林国手,梦寐以求的就是能见一见这个铜人。”
蓬莱魔女道:“你是被这个‘|茓道铜人’吸引去的?”柳元甲道:“再说另一样国室。宋太祖赵匡胤不但是本朝的创业之君,同时也是一位武学高手,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了?”
蓬莱魔女道:“太祖长拳与二圣棒在江北也极是流行,鞑子武士也都是公然练习,如此称呼,并不避忌的。”太祖长拳即是赵匡胤当年雄称江湖的一套拳术;至于“二圣棒”的得名则包括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在内,他们兄弟二人都长于杆棒,赵匡义后来弟继兄位,是为宋太宗,故此与赵匡胤合称“二圣”。
柳元甲点点头道:“宋太祖不但拳棒双绝,内功的造诣也很不凡。”蓬莱魔女道:“这是一定的了,昔无深厚内功作为基础,任何兵器也不能发挥出大威力来。”柳元甲道:“宋太祖的武功得于华山隐士陈传的传授,陈传在当时被人当作神仙一流人物的,其实他也是个凡人,不过因为德高望重,山尘绝俗,且又与太祖有过这段渊源,故而受到世人极度的推崇。陈传将他的内功心法写成了一篇‘指元篇’,附在拳经之内,都传给了宋太祖。”
蓬莱魔女道:“你所说的宋宫的第二件宝物,就是指这拳经、心法么?”柳元甲道:“不错。可惜自宋太宗以后的历朝皇帝,都耽于逸乐,无心练武,以至这拳经、心法,尘封大内之中,等于废纸。却便宜了金虏,在攻陷汴京之后,搜劫大内宝物,将陈传毕生心血所著的武功秘籍与那|茓道铜人,都搬到金国去了。”
柳元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不忍见这两件宝物,落于敌人之手,是以甘受屈辱,自毁名节,装作心甘情愿、贪图利禄的小人,应金主的礼召,进入宫廷。”
蓬莱魔女道:“鞑子皇帝请你们这班人去,与那两件宝物有何关系?”
柳元甲道:“|茓道铜人复杂精微,若能推究清楚,对于针灸疗法,以及武功上点|茓的运用,都有神奇的效用,金虏当然也明白这点,但他们得了宝物之后,经过十年,集合他们本族的聪明才智之士,费尽心血,日夜琢磨,却还是未能尽悉其中的秘奥。还有那本拳经。心法,拳经也还罢了,陈传内功心法所载的‘指元篇’,也是极为深奥,他们同样弄不明白。是故金主要颁下密令,不论汉人、金人或是辽人,只要是武学名家、杏林国手,便都在网罗之列。目的就是要这些人帮他研究,为他效劳。”
蓬莱魔女道:“鞑子皇帝就敢这样相信你们吗?”柳元甲道:“他当然也有一套毒辣的手法,我们入宫之后,均被隔离,每个人都有几名大内高手严密监视。而且他也没有将拳经、心法的原本给我们过目,至于|茓道铜人更是不肯让我们去摸一摸了。”
蓬莱魔女道:“铜人不许你们摸,拳经不许你们看,这又叫你们如何进行研究?”柳元甲道:“他们倒是聪明得很,将那|茓道铜人,绘成图解,分为十二经筋、十五脉络,共二十七个部位,二十六张图解,每人只得一份。拳经、心法也是如此处理,拳经割裂为八篇,那‘指元篇’内功心法,却因互有关联,只能分为上下两篇,都是另抄副本,分发各人。我因武学医学,两俱擅长,侥幸分得了‘指元篇’的上篇,还有拳经的一部,以及|茓道铜人中手少阳经脉的图解,所得已是远比同伴为多,但也还不到全部的十分之一。各人均破隔离,彼此间不许来往,每个人又被儿各大内高手严密监视,那自是不怕我们串通作弊了。”
蓬莱魔女道:“金虏防范如此森严,那你的图谋岂不是要落空了?”柳元甲笑道:“俗语说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我们来说,却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有他的鬼门道,我们也有我们的巧办法。我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是为了同一目的,接受金主邀请的。进宫之后,虽说形同囚禁,彼此隔离,极难见面,但也总还有那么一两个机会,例如在什么庆典之中,可以见上一见的,我们早已有了准备,将金虏分发给我们的又再另抄了一个副本,秘密收藏在御园中一个所在,例如某一块假山石下,某一株大树的树窿,做了记号。到了好朋友有机会见上一面时,只须说一句普普通通的寒暄话,别人听来毫不会起疑的,只有我们才知道的隐语,我们就可以交换所得了。我们极力装作对金虏忠诚,将研究的结果,半真半假,也写了出来,‘呈报’上去,骗取他们的信任。我因为成绩特别好,后来他们又将|茓道铜人的三份表解,委托给我研究,只可惜那‘指元篇’的下半篇,却始终来得。我在宫中小心忍耐,除了原来的朋友外,又结了几个新知,在彼此试探,明白了对方心意之后,也用那个秘密方法进行交换,到了年底,我已到手了|茓道铜人的十三张图解、三篇拳经,一篇内功心法了,也就在这个时候。
监视我们的大内高手,已似有了觉察,看得出他们是隐隐起了疑心。“
蓬莱魔女虽然明知柳元甲后来是逃了出来,但听到这里,也不禁焦急问道:“那你们怎么办?”
柳元甲道:“我们几个志同道合的遂提早发难,趁着一个风雨之夜,杀了那些甘心为金虏利用的伙伴,抢了他们的抄本,冲出宫去。唉,但究竟是寡不敌众,在大内高手围攻之下,和我同时逃难的良友,一个个都被他们或杀或俘,只剩下我一个人,杀了金虏十八名高手,侥幸逃得出宫。”
蓬莱魔女泪盈于睫,又喜又悲,不由自主地靠近父亲,哽咽说道:“爹爹,原来你是具有如此苦心,孩儿错怪你了。”这是她第二次叫出“爹爹”二字,第一次叫时,还有几分勉强,这一次却是出自衷诚,孺慕之情,溢于辞表。柳元甲浓眉一展,轻轻抚摸着蓬莱魔女的头发,柔声说道:“好女儿,只要你谅解为父的苦心,我这许多年所受的苦楚也值得了。”
蓬莱魔女想起不久之前,还把自己的父亲骂为“老贼”,不禁暗暗羞惭,心中想道:“我以往一直羡慕耿照有那么一个好父亲,却原来我的父亲所作所为,与他的父亲竟是不谋而合,一般的仁人志士之心!他深入虎|茓,忍辱深谋,终于逃出牢笼,并还锄奸诛敌,更是令人可敬可佩!”羞愧当中,突然间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华谷涵那句叮嘱:“不要相信这老贼所说的话。”“华谷涵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大约他对我爹爹的往事未曾清楚,以至错疑了好人吧?”这时她不是不相信柳元甲的话,而是不相信华谷涵的话了。但华谷涵这句话,毕竟在她心上留下了一丝阴影。
柳元甲接着说道:“我逃出大都(金京)之后,日夜兼程,赶回故里,幸好你们母女无恙,正在家中盼我归来。
“我应召入宫之后,地方上的金虏爪牙,也并没有放松对咱家的监视,我逃间的当晚,就给他们发现了。我背负着你,杀出重围,连夜逃亡,意图渡过长江,逃回故国,可是你母亲不会武功,跟不上我的脚程,邓是无须说了,这万里奔波之苦,就不是她一个弱质女流所能捱的。
“我拖妻带女,一路上又不断有敌人迫踪,杀了一批随着又来一批,走了半月!还不过只是到了山东境内,未过泰山,你母亲已是遍体鳞伤,又害了病,她不忍拖累我,有一日走过一条河边,她突然就投水死了。”
蓬莱魔女听到此处,再也忍受不住,号陶痛哭起来,喊道:“妈,你好命苦,都是女儿累了你了。”柳元甲见她哭了起来,怔了一怔,这才突然想起,自己也该表示伤心,于是揉了揉眼,挤出了几颗眼泪,陪蓬莱魔女哭了一场,但他这悲伤不是发自内心,倘芳蓬莱魔女保持若平时的冷静,定能瞧出破绽,可是蓬莱魔女此时正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哪里还能仔细分辨柳元甲这副急泪,是真哭还是假哭了。
哭了好一儿,柳元甲道:“好在咱们父女今日得以重逢,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亦当瞑目了。”蓬莱魔女要想知道后来的事,也就渐渐收了眼泪,听她父亲再说下去。
柳元甲抹了眼泪,往下说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你母亲死去这晚,追骑又到,这次来的是金国四大高手,厉害非常。我一手抱你,单掌应敌。一场苦斗,金国四大高手,二死二伤,我身上也伤了七处,几乎变成了血人。幸好你没有受到伤害,强敌也终于给我击退了。
“可是我已受了重伤,无力再保护你了,倘若迫兵续到,父女俩只怕要同归于尽,我左思右想,也曾想到闯进一个村庄,找个人家,托人抚养。但我浑身浴血,若然闯进人家,势将引起惊恐,那家人家也势必要追查我的来历,他们又岂肯收容一个来历不明的通逃者的女儿?”我思之再三,只有一个听天由命的法子,趁着夜晚,将你放在路旁,希望明早行人路过,发现了你,或者有人会动恻隐之心,将你收留。附近有间破庙,无人看管,我在那里偷了纸笔,匆匆写下你的名字,出生的年月日时,再加上几句哀恳过路的仁人君子将你收目的话,便脱下长衫,把你包裹起来,放在路旁。那时你你正在熟睡之中,一点也不知道你狠心的爹爹竟抛弃了你。瑶儿,你怪我么?“
蓬莱魔女不禁再次哭了出来,说道:“爹爹,你爱护我无微不至,也只有这样,才有希望保全两人的性命,女儿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
柳元甲叹了口气,说道:“我当时也是这样想法,但虽然如此,当我将你放下之时,心中那份难过可就不用提啦,简直比刑刃剜心还更痛楚!”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几乎泣不成声。(这次他早已有准备,哭得很是“自然”,下似上次那副急泪的突如其来了。)两父女对泣一会,这次却是蓬莱魔女掏出手绢,替柳元甲抹去了眼泪,问道:“后来怎样?你如何脱险逃到江南?”柳元甲道:“我将你放在路旁,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又走回来,在那件长衫上撕下一片破布,准备将来留作对证,这才狠起心肠,离开了你。我是金国的钦犯,在那张纸上,不能留下我的名字,父女即使他日重逢,你也不会知道我是你的父亲,咯一的指望,就是靠这破布残笺,作为证物了,唉,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不知你落在谁家?不知今生今世,能不能再见到你,这希望极是渺茫,想是老天怜念我爱女之情,今日竟在无意之中,将你送回来了。”
蓬莱魔女道:“我也是得老天垂佑,收留我的那家人家,对我爱逾亲生,说来也是凑巧得很,那人像爹爹一样,是身具绝世神功的武林高手,他收了我作徒弟,身兼养父与师父的职责,”
柳元甲道:“这人是谁?”
蓬莱魔女道:“你们同是武林高手,想必彼此知名,他是公孙隐。”柳元甲身躯微微一颤,似是颇感意外,失声说道:“哦,是公孙隐!”蓬莱魔女道:“爹爹,你认得我的师父?柳元甲道:”见是未曾见过,但二十年前,他名震大江南北,武林中人,奉他为泰山北斗,谁不知晓?那次金国的鞑子皇帝,邀请武林高手,本是以他为首。听说他就是因为逃避征召,弃家远走,从此销声匿迹的。他还活着吗?“蓬莱魔女道:”他老人家虽然是年过七旬,但精神健旺,称得起是老当益壮。只是他寡居无伴,晚景却甚凄凉。爹爹,待这场战事过后,稍得太平,女儿想把他老人家请来,与爹爹同住,也好让女儿得以侍奉你们二老,稍尽孝道。爹爹,你说可好?“柳元甲神色似乎有点不大自然,苦笑说道:”好虽是好,但不知何日得见太平?这事留待以后再说吧。“蓬莱魔女道:”好,那么爹爹你再续说你的遭遇吧。女儿在师父家中之事,等下再向爹爹详说。“
柳元甲仿佛有点精神不属,呆了一呆,问道:“我刚才说到哪里?”蓬莱魔女道:“说到你将我放在路旁,独自一人,负伤面走。”
柳元甲接续说道:“我独自一人,负伤而走,一路上的食宿等等问题,那就简单多了。日间我躲在山洞里,晚上方始赶路,说来也真够运气,以后就没有再碰上追兵。我渐渐养好了伤,终于在一个月之后,愉偷渡过长江,来到江南。唉,想不到一到了本国的疆土,又碰上了倒楣的事情。”蓬莱魔女推算了一下时间,说道:“那时还是秦桧这个奸贼当权在位吧?”
柳元甲道:“不错,我来到江南这一年是绍兴十四年。距离岳少保被害,还不过三年,秦桧正得皇上重用,官居宰相,进魏国公。他当年与金兀术勾结,害死岳飞,此事到如今是人人知道的了。但那时我刚从金人统治之下来到江南,对国家大事,懵然无知。怎料得到南宋朝廷,竟是权好当道、忠良退避的一副乱糟糟的局面。
“我那时正当盛年,抱着一腔热血,想把我所得的|茓道铜人图解,归还大内,这图解虽不齐全,也是尽了我当子民的一点忠心。我还想投军执戟,为国驰驱。于是我到临安府求见府尹,意欲禀报这件秘密,请他转达九重。哪知这府尹是秦桧的奸党,一听说我是从金国逃米,问了我的名字之后,突然就一拍惊堂木,指我是个奸细,叫公差把我锁了起来,当天就打进黑牢去了。”蓬莱魔女道:“天下竟有这等狗官!”柳元甲笑道:“不过说起未我也还要多谢他呢。”
蓬莱魔女道:“这等既糊涂又无耻的狗官,对爹爹还能有什么好处,要多谢他?”柳元甲笑道,“正是因为这狗官糊涂,只听说我是从金国逃来。意图投效朝廷,就把我拿下来了。要是他一开首先以礼待我,问明我的来意,我一定会把秘密说出来,|茓道铜人的图解也会交给他了,我本来就是请他呈报皇上的啊。
他这么一来,倒让我保存了我所得的宝物了。岂不是要多谢他么?“蓬莱魔女道:”与其交还皇上,也不过是令这宝物尘封大内之中,倒不如爹爹留下未自用了。“心想:”怪不得爹爹的武功如此高强,原来他得了十三张|茓道铜人的图解,又得了陈传的内功心法——半篇指元篇,经过了二十年的勤修苦练,自是足以称霸武林了。“
柳元甲接着说道:“我被押进监牢,这才知道我是犯了当时的流行罪。”蓬莱魔女诧道:“只听说有流行病,还有流行罪么?”
柳元甲道:“这流行罪也就是爱国罪的别名,孩子,你初到江南还未懂得。”蓬莱魔女叹了口气,说道:“我懂得了,朝廷畏敌如虎,凡敢倡言保国抗敌者,就会给加上罪名。”柳元甲道:“现在已是好得多了,当时还严重呢。那时秦桧害了岳飞未久,群情愤激,秦桧一意通敌主和,不惜与民为敌,凡有口出怨言,或密谋抗金的都立即逮捕。监狱里关满了人,在我那号监房里就有这样几个犯了爱国罪的太学生。(宋代教育制度,在京师设立的最高学府称国子监,在国子监就读的士子称太学生。)我也是进了监狱之后、听得圆狱难友谈论,这才知道,像我这样从金国进回,而又扬言抗金的义民,实是最犯朝廷之忌。”
两父女相对叹息了一会,柳元甲接着说道:“后来出狱之后,我又知道,原来金国的密使,早已到了临安,将我的名字通知奉桧,请秦桧教属下,将我访拿。我这么一来,等于是自行向临安府投到了。那临安府尹、将我打过监狱,本事等待禀报了秦桧之后,第二天就移解给太师府,让秦桧把我当作一件礼物,送回金主的。我在监牢里知道南宋小朝跳的真相之后,哪里还能忍受,当晚就杀了狱卒,越狱而逃。”
柳元甲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从此之后,我对国事心灰意冷,索性就做起江湖大盗来。我逃出金国皇宫之时,曾顺手盗了金宫的一些珍珠宝贝,十余年来,干那黑道的营生也所得不菲,因而在三年前金盆洗手,扩建了这座园林。我虽不敢说富堪敌国,也差可比拟王侯了。哈哈,想不到我有钱有势后,昔年要缉捕我的官府中人,如今是唯恐巴结我都巴结不到了。当然也更没有谁敢追问我的来历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是得意的自豪,也是愤慨的发泄。蓬莱魔女呆了一呆,忽道:“爹爹,你有钱有势,官府中人固然是来巴结你,但老百姓对你确实怨声载道呢!”柳元甲笑声一收,眉头略皱,问道:“你路上听到了什么?”蓬莱魔女道:“他们说你的手下几百家丁个个如狼似虎,欺压小民!”柳元甲道:“哦!有这等事?也许是我一时失查,驭下不严!有那么几个奴才,借我的名头招摇,仗势凌人,也说不定。以后我严加整肃,也就是了。
你还听到什么?“蓬莱魔女道:”这周围百里之内的田地、当铺都是你的,你的总管说一句话就是圣旨一般。“柳元甲道:”这又怎么了?“蓬莱魔女道:”你收取贵租,盘剥重利,小百姓是苦不堪言。这些事情,爹爹难道也不知道,听从手下胡为,向来不管的么?“柳元甲甚是尴尬,打了个哈哈,说道:”瑶儿,你要知道,我是做了十几年强盗头子的,我的手下弟兄不少,金盆洗手之后,靠我食饮的少说也有千人。我虽然也颇积有货财,但我既严禁他们再去抢劫,长此下去,也不难坐吃山空。我薄置田产,经营典当,那也无非是为维持生计,出于无奈的啊!“
蓬莱魔女道:“爹爹要顾下下兄弟,也得要顾小民生计,否则岂不是有背侠义之道,反而变成恶霸了?”柳元甲更是尴尬,只好用笑声掩饰窘态,哈哈笑道:“爹爹纵是不材,也不至于做个恶霸。但既有此等弊端,我也须当加以改善。田产典押都是有人专职经管的,明日我亲去查帐,若有不当之处,自当改订则例,务求当赎公平,田租合理,那也就是了。哈哈,怪不得你今晚闯进千柳庄来,敢情是听了这些怨言,要为民除害来了?你爹爹还不至于像你想象那样的凶横霸道呢。”蓬莱魔女道:“爹爹力抗金虏,金宫盗宝,杀敌锄奸,不愧是个英雄豪杰,女儿佩服得紧。只求爹爹在大节无亏之外,也能顾全小节,那就是个完人了。”柳元甲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渐入老境,精神不济,行事乖谬之处,想来也是难免的。你来得正好,有见得到的地方,可以随时提醒我。”
蓬莱魔女道:“爹爹,请恕女儿冒昧,要问爹爹一桩事情,这可是与大节有关的了。”柳元甲皱眉道:“哦,是与大节有关的?你又听到了什么了?”蓬莱魔女道:“这不是听来的,是女儿昨晚亲眼见到的。爹爹,你为什么款待那个金国国师金超岳做你的首席贵宾?”
柳元甲道:“他当真是金国的国师么?笑傲乾坤华谷涵与我作对,焉知道不是他的谎言?”蓬莱魔女道:“不,我知道得清清楚楚,这祈连老怪确实是金国国师。”
柳元甲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蓬莱魔女道:“我还曾和他交过手来。他杀了山东义军首领褚大海,又要杀中原四霸天中素有侠名的西歧凤,被我撞上,我对他的身份来历,已是查得清清楚楚。”当下将那日撞见金超岳的情形,约略说了一些,但却瞒过了武林天骄以萧声助她之事。蓬莱魔女之所以瞒住此事,倒不是为了面子,而是为了武林天骄也是金人,而且还是金国的贵族。说将出来,兔不了要大费唇舌,解释一番。她正急于要盘问父亲与金超岳的关系,自是暂时不要涉及武林天骄为宜。
柳元甲倒有点怀疑,道:“你能是那祈连老怪的对手吗?”篷莱魔女淡淡说道:“这老怪的阴阳二气虽然厉害,也未见得就胜得过女儿。那时他是在大战东海龙与西歧凤之后。”她所说的也是实情,以她的本领确是勉强可以和金超岳打成平手。柳元甲一想,金超岳在大战东海龙、西岐凤之后,给蓬莱魔女打败也有可能,同时他心里也有一些顾忌,便不再盘问下去了。其实蓬莱魔女之所以知道金超岳的身份来历,都是武林天骄告诉她的。倘若柳元甲楔而不舍地追问下去,间她何以得知,蓬莱魔女就要难以回答了。
柳元甲吟沉说道:“这么说来,笑傲乾坤之言是真、金超岳果然是国师的身份了。”蓬莱魔女道:“当然是真,怎会有假!”
柳元甲道:“以金超岳过去在金国的地位与所具的本领,他不出山则已,一出山自必要给金主重用,不是国师,也是高官,这一层我其实也是早已想到的了。”说到此处,已是不由他不转了口风。
蓬莱魔女道:“爹爹既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金国武师,何以还以首席贵宾之礼款待?”柳元甲忽地又哈哈笑道:“瑶儿,听说你已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也应该有点识见了。一个人行事,岂能只是有勇无谋?”蓬菜魔女道:“哦,莫非爹爹在这件事也是另有用心?”柳元甲哈哈笑道:“不错,我正是因为他不是金国的普通人物,才特别款待他的。你想,以他这样的人物,潜入江南,当然定有图谋!我要杀他容易,们杀了他却从何探听他的秘密?故而我必须先以礼相待,待探听到了他的秘密之后,那时杀他不迟。不料给笑傲乾坤来了这么一闹,却使我的打算全都落空了。”蓬莱魔女吃了一惊,道:“这老贼已经不在千柳庄了么?”柳元甲道:“你想,他若果真是金同同师身份,被人揭露之后,还敢再在此地停留么?当然早已跑了!”蓬莱魔女大是失望,连声说道:“可惜,可惜!”
柳元甲道:“现在该说到你的事了,你此来江南,又是为何?”蓬莱魔女略一迟疑,说道:“我师父自从将我收养之后,即到处托人查访,想知道爹爹是谁,住在何方,因何缘故,抛弃骨肉。我懂了人事之后,也在叨查暗访,渴欲知道自己的生身之谜。长江以北,打听不出,是以来到江南。”柳元甲道:“哦,原来你是来找寻我的,这些年来,我也找得你好苦!”两父女又不禁相对默然。
蓬莱魔女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想:“爹爹,不是我有心瞒你,实在是我也给你们弄得糊涂了。不知你们何故互相仇恨?更不知他为了何故,叫我不可相信你的说话?”要知蓬莱魔女此来江南,原是要找寻华谷涵的,由于华谷涵送她那只金盒,她也一直以为在这世上只有华谷涵一人知道她的生身秘密,是以要向华谷涵探问。哪知尚未有机会与华谷涵交谈,她已是父女重逢了。柳元甲说得铁证如山,不由她不相信柳元甲是她父亲,因而对华谷涵那一句话也就不由得疑心大起。她一想到父亲与华谷涵既是互相仇视,因而也就不想再提她本来是要找华谷涵探询身世之事了。
柳元甲道:“除了要找我之外,也还有别的事吧?”蓬莱魔女又是略一迟疑,心想:“爹爹是抗金义士,说也无妨,何况早已有华谷涵与辛弃疾先后来到江南报讯,金兵即将南侵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当下便依实说了出来,告诉柳元甲她是想到临安去见辛弃疾,与辛弃疾商量,如何与南宋的官军配合,阻挠金国南侵。
柳元甲大喜道:“瑶儿,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儿!这也真是武林佳话,咱们父女都是绿林盟主,又正是态同道合之人!”蓬莱魔女道:“那么金虏若是南侵,爹爹你也要率江南豪杰,起而抗敌了?”柳元甲哈哈笑道:“这个当然。我虽然金盆洗手,也不能坐视胡马渡江,若到其时,说不得我也只好自毁闭门封刀之誓了。”
柳元甲歇了一歇,又道:“北五省的绿林是否都听你的号令?”蓬菜魔女道:“十之七八,女儿可以指挥得动。”柳元甲道:“你离开山寨之后,谁人代你之位?”蓬莱魔女道:“是一个心腹侍女,她为人精明干练,可以放得下心。”
柳元甲摇头道:“阻止金人南侵,这是一件何等重要的大事,你让一个侍女替你代行盟主职权,这如何教人放心得下?你离开之前,可曾有了周密的安排么?让爹爹与你参酌参酌。”蓬莱魔女心道:“爹爹你也忒轻视我了,我岂能没有妥善的安排?”正要说出,不知怎的,陡然间想起了华谷涵来,华谷涵的影子出现在她的面前、似乎是在向她说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叮嘱,轻信这老贼之言?”
蓬莱魔女心头一凛,暗自寻思:“华谷涵也许是胡乱猜疑,有所误会,但我总还是以小心为妙。这些秘密的安排,也没必要让我爹爹知道。”于是改口说道:“风云变化,难以预测,事先实是难作安排。我那侍女,精明干练,我已由她便宜行事,随机应变。”
柳元甲摇了摇头,说道:“唉,你真是少不更事。你那侍女纵然怎样精明干练,也不过是个侍女,能有多大见识?她的武功威望更谈不上,又如何能够服众?这必须想个补救的法子才此处缺损一页!
这话也说得通。可是当时的情景,爹爹却是全力在庇护他,显得和他十分亲近,难道这也为了掩人耳目?“
第二件是华谷涵和那金盒,这也是令蓬莱魔女百思莫得其解的事情。据柳元甲所言,那金盒乃是他的东西,内中珍藏着那片沾有血渍的破衣和写着她生辰八字的黄笺,正是留作父女相认的证物的。蓬莱魔女个禁心里想道:“我爹爹从前并不认识华谷涵,昨晚华谷涵到来的时候,还是那铁笔书生说出他的名字,我爹爹方知他是何人。然则华谷涵又从何得知我爹爹藏有这个金盒?再说华谷涵与我爹爹的武功不相上下,他又焉能穿堂入室,予取予携,将爹爹所珍藏的金盒,如此轻易地盗去?”
再又想道:“我爹爹行同恶霸,华谷涵昨晚闯到千柳庄夹,或许也是像我最初一样,未曾深切明白我爹爹的为人,未曾知道他过去的经历,以致有这场误会?但他又何以两次传音,叫我不可相信爹爹的说话?依此看来,他又似乎并非只把我爹爹当作一个寻常的恶霸?”
蓬莱魔女正在苦思难解,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有个丫头端了饭菜进来,说道:“小姐午睡过了?”蓬莱魔女道:“我一直未曾歇息。”那丫头道:“老爷有点事,请小姐一人用饭。”饭菜倒很丰盛,只是蓬莱魔女有事于心,胡乱吃了一顿,却是食而不知其味。
那丫头收拾了碗碟之后,又拿来了文房四宝,说道:“老爷说小姐等下要写一封信,叫我拿纸笔给你,墨也磨好了。老爷说请小姐早些安歇,养好精神,好写这一封信。”蓬莱魔女道:“我知道了,多谢你服侍周到。我可真有点渴睡了。”那丫头将文房四宝摆在书桌上,又燃起了一炉安息香,这才向蓬莱魔女告退。
蓬莱魔女关上房门,看了看那铺好的纸,磨好的墨,不禁又是思如潮涌。她刚才答应写这封信,其实乃是缓兵之计,有意拖延,好腾出时间冷静思索,如今却已是越想越觉可疑。
蓬莱魔女心中想道:“爹爹好像十分重视我这封信。本来他要派人去协助玳瑁,那也是一番好意。但却又为甚要我把大权交给那个什么宫师兄?我又怎放心把北五省的义军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调度?咦,我爹爹极力主张我写这一封信,要作如此安排,莫非、莫非是另有用心。”
蓬莱魔女想至此处,不由得霍然一惊,冷汗沁沁而出,登时睡意全消。心中只是想道:“我爹爹是抗金义士,他、他大约不会是骗我上当的吧?”但她这么想了,也正是她对这个意外相逢的爹爹,已是隐隐起了疑心。蓬莱魔女独自凝思,不觉己是二更时分,月光透过纱窗,蓬莱魔女倚窗遥望,神思恍惚,心乱如麻。
神思恍惚中,华谷涵的声音又似在她耳边叮嘱:“不论这老贼说些什么,你都不要相信!”蓬莱魔女翟然一惊,蓦地想道:“不对,这里面定然有些不对,却不知是谁错了?我一定要找着华谷涵,当面向他问个明白。他是知道我生身秘密的唯一一个人!”像过往的习惯一样,蓬莱魔女一想起笑傲乾坤,跟着就会想到武林天骄,这次也不例外,笑做乾坤的影子从她眼蓟晃过,武林天骄的影子立即就从她的心头泛起。
蓬莱魔女再次想道:“不对,知道我生身之谜的,也不见得就只是笑傲乾坤一人。”她想起师嫂桑白虹临终那一句没有说得完全的话,第一个告诉她,她父亲还活在人间的消息的是她师嫂,她师嫂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少关于她父亲的事情?蓬莱魔女已是无法再问她的师嫂了。可是她的师嫂也是武林天骄的师姐,是那一次武林天骄将她救走之后,她在武林天骄那里养好了伤,再回到家中,第二次受到丈夫暗算,在毙命之际,才向蓬莱魔女吐露出这个秘密的。可以推想得到,她父亲在生的消息,多半是她师嫂从武林天骄那里听来!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若是我推想不错,这是上最少有两个人知道我的身世之谜!一个是笑傲乾坤,一个是武林天骄。
哎,只是笑傲乾坤已经难找,武林天骄远在长江以北,他又是金国的贝子,那就更是难有机会见面了。“本来柳元甲说得出蓬莱魔女的生辰八字,又说得出那片沾有血渍得破布的秘密,蓬莱魔女已是无可置疑。但她想起了父女相见之后的种种可疑之处,即使她仍然相信柳元甲是他父亲,但对柳元甲的其它话,已是不能完全相信,这是她心中盘恒着两个疑问:”究竟柳庄主是不是我的父亲?究竟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说的他那一段过去的经历,是真的还是架的?“蓬莱魔女心想:”要打破这两个闷葫芦,恐怕只有去问问笑傲江湖或是武林天骄了。“
蓬莱魔女正自神思恍馏,心如乱麻,忽听得一缕萧声,若断若续,飘入她的耳中,她凝神静听,蓦得跳了起来,叫道:“奇怪,武林天骄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最初还以为是自己心有所思,致生幻觉,但如今已是听的分明,确实是武林天骄的箫声!
蓬莱魔女精神陡振,取了拂尘佩剑,立即便推开窗子,跳了出去,循着箫声,追踪觅迹。到了园中,忽听的轰隆一声,接着是她父亲的声音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因何三更半夜道我十柳庄来?”
蓬莱魔女远远望去,只见一棵柳树之下,站着两人,不但有武林天骄,还有一个手持长笛的女子!正是:疑云心上起,又闻玉笛暗飞声。
欲知后世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索书不觉生疑窦问讯何从煞费神
蓬莱魔女又是一惊,玉面妖狐怎也来了?这女子的相貌和连清波简直一模一样。昨晚和笑傲乾坤同来的那个名叫“阿霞”的少女,虽然相貌也似连清波,但多看两眼,就可分别;这个持笛的女子,蓬莱魔女已是第二次和她相遇了,兀是不能分别她是真连清波还是假连清波。
本来蓬莱魔女也早已有了疑心,心想:“敢情玉面妖狐和这持笛的女子乃是一对孪生姐妹?用剑的那个行为邪恶,乃是真的玉面妖狐,用笛子的这个却是正派中人,是玉面妖狐的姐妹。”不过,这只不过是她的假设,假设未曾证实,她也不敢断定是假是真。
武林天骄背后那座假山塌了半边,显而易见,是柳元甲用掌力摧毁假山,迫他们现身的。蓬莱魔女虽然是急于要与武林灭骄相见,但此时此际,她的爹爹已经发现了武林天骄,且又正在向他喝问了,蓬莱魔女又怎好出来?她总不能当着柳元甲的面,问那武林天骄,柳元甲是不是他的父亲?何况还有一个真假未分的“玉面妖狐”在武林大骄身边。
心念未已,只听得武林天骄已在说道:“你这一记劈空掌功力大是不凡,想必你就是千柳庄的庄主柳元甲了?”柳元甲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这个胡儿也知道柳某的名字吗?不错,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柳元甲是我,我便是柳元甲!你们是来找我的么?”那持笛的女子忽地“噗嗤”一笑,说道:“行不更各,坐不改姓?只怕未必是真的吧?姓柳大约不假,但二卜年前,你也是用的这名字么?”蓬莱魔女听到此处,心头不禁“卜通”一跳,但随即想道:爹爹在金国闹出了天大的案子,来到江南又做了绿林大盗,他换个假名,那也是情理之常,不见得就是骗我?只是他刚才为什么不对我说出换名之事,嗯,也许是父女初会,要说的事情太多,这等细微未节,一时忘了?“
蓬莱魔女距离他们有十数丈之遥,柳元甲又是背向着她,蓬莱魔女自是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但却听得出他的声音有点微颤,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笑道:“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提醒你二十年前的旧事罢了。”柳元甲喝道:“怎么?有话快说明白!二十年前你们还是吃奶的娃娃,知道什么?”
武林天骄道:“不错,我们当然不会很清楚柳庄主的旧事,可是柳庄主你却忘记了,你还有一位老朋友呢!实不相瞒,今晚我们来到宝庄,并不是我们有事要来找你,而是受了庄主那位老朋友所托,向你问一句话的!”柳元甲颤声喝道:“你说的是谁?要问的又是什么?”
武林天骄道:“那人托我问你,十三张|茓道铜人图解,半篇指元篇内功心法,经过了这二十年,你早已揣摸熟透了吧?也应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柳元甲喝道:“你到底是奉谁之命来的?”武林天骄道:“你自己明白!”柳元甲道:“你是金国的什么人?”武林夭骄道:“金超岳是不是在你这儿,你叫他出来,他自会告诉你。”柳元甲道:“你的耳朵倒是很长,不错,金超岳是到这儿给我拜寿来了,可惜,你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他早已走了。”武林天骄道:“那就不必多废话了,那两样东西,你是还也不还?”
柳元甲惊疑不定,冷冷说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也不知阁下从哪里听来这些捕风捉影之谈,什么铜人图解,内功心法,我根本不知你说的什么?”
武林天骄也不觉有点惊疑,心道:“难道是找错了人?”那持笛的女子冷笑道:“柳庄主名震江南,却想不到竟是个善于耍赖的泼皮无赖!好吧,你既推得一干二净,我就只好回去叫物主亲自来和你说话了。”
柳元甲须眉怒张,蓦地喝道:“千柳庄是什么地方,可容得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么?”五指如钩,倏地一弹一抓,在电光石火之间,遍袭那女子的十处|茓道,以他的功力,若然给他抓着,即使是最上乘的闭|茓功大,那也决难抵御!
哪知武林天骄也早已有了提防,就在柳元申使出并世无双的点|茓功夫这一刹那,武林天骄的玉箫亦已同时挥出,闪电般地凌空点下,疾点柳元甲任、督、冲、带四脉的奇经太|茓。他的点|茓手法虽然不及柳元甲的奥妙精奇,但却是更为狠辣,倘若双方招数用实,那女子固然要伤在他的指下,柳元甲被玉箫点中,奇经八脉受伤,只怕也得耗了十年功力。
柳元甲武功确是有惊人的造诣。就在这双方同时发难的一刹那间,蓦地身形拔起,竟似陀螺般的一拧过来,五指分成五股力道,改抓为弹,向武林天骄Сhā下。
武林天骄的玉箫给他指力凌空一抓,登时失了准头,说时迟,那时快,柳元甲左掌又已拍下,用了八成的金刚掌力!武林天骄倏地变招,玉箫指向柳元甲的脉门,左掌也用了小天星掌力,硬接了柳元甲一掌!
刚才武林天骄的玉萧是分点对方仕、督、冲、带四脉,劲力分散,故而不敌他的指力,如今是只点他脉门的一处要|茓,劲力凝聚,柳元甲也不得不全力应付,奇妙的点|茓招数也就施展不来。只听得“蓬”的一声,彼此都给对方的掌力震退三步,同时武林天骄的玉箫也给弹开。
武林天骄倒退三步,纵声笑道:“铜人图解的‘惊神指法’,果然是世上无双的点|茓功夫!”柳元甲心头一凛,“他识得惊神指,那确是见过那人的了。早知如此,我实不该用这路功夫,如今已泄了底,那是非杀他不可了!”一声大吼,第二招闪电般地跟着发出,这一次是双掌齐挥,左掌用的是绵掌击石如粉的绝世神功,右掌则是最猛烈的金刚掌力,一掌阴柔,一掌阳刚,而且都到了极高的境界,蓬莱魔女远远望见,也觉心惊。
武林天骄一个盘龙绕步,身形一侧,玉萧一指,先化解了他的绵掌掌力,左掌则使出四两拔千斤的“卸”字诀,轻轻一带,但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柳元甲一掌拍空,那刚猛无伦的金刚掌力又打塌了半座假山,山石滚下,轰轰之声,震耳如雷。
那少女见柳元甲如此厉害,也自吃惊,叫道:“师兄,怎么啦?”意思是问他有无受伤,要不要相助?她素知武林天骄极为骄做,决不肯以二敌一,是以她刚才脱险之后,未敢即上,助他夹攻。
武林天骄吸了口气,大声笑道:“没什么,我还想见识见识柳庄主指元篇上的内功心法呢!”那少女听这笑声中气充沛,果然是毫无受伤的迹象,这才放下了心。
那少女固然吃惊,殊不知柳元甲却比她吃惊更甚,心中想道,“想不到后辈中竟是人材辈出,昨晚那个笑傲乾坤,居然和我打成平手,今晚这个小子,也绝不在笑傲乾坤之下,甚至招数还更精奇,我只道学成了两门绝世神功,已足可以天下无敌,哪知接连两晚,竟奈何不了两个后生小子。”心怀妒忌,杀机更起,一掌紧过一掌,狠斗武林天骄。
蓬莱魔女心道:“原来这女子乃是武林天骄的师妹,这么说,那就绝不是玉面妖狐了。”但这时她亦已无暇推究这持笛少女的身份,另一个更重大的疑问已又上了心头,“武林天骄说的那人是谁?我爹爹的十三张铜人图解与半篇指元篇内功心法,难道当真是自那人手中取来、而不是从金宫所盗的么?爹爹说的过去之事,是不是骗我?若是骗我,他又怎知那片破布的来历?他又怎说得出我的生辰八字?”刚才武林天骄质问柳元甲之时,柳元甲一直含糊其辞,没有承认武林天骄所说的事实,但不知怎的,蓬莱魔女却是隐隐感觉到武林天骄比她爹爹更可以相信。
蓬莱魔女正自心思不定,忽听得有人喝道:“不能放这两个金国小贼逃了!”花树丛中假山石后,登时窜出了四条汉子,这四个人是铁笔书生文逸凡,太湖寨主王宇庭,还有南山虎南宫造与龙隐大师。
南山虎振臂大呼:“我识得这两人身份,这厮是金国的贝子,金国武士捧他为武林天骄。那女贼是助纣为虐的玉面妖狐。”武林天骄是金国第一高手,玉面妖狐也早已是恶名远扬,文逸凡等人见闻广博,虽然不识他们,这两个名字都是听过的,南山虎一将他们的来历揭穿,文逸凡等人都是又惊又怒。王宇庭喝道:“好呀,大胆的金狗竟敢潜入江南,照打!”文逸凡来得更快,一声喝道:“你这小贼有何本领,敢称武林天骄?”话声未了,一对判官笔已是向着武林天骄身上招呼,另外一边,龙隐大师则向着拿持笛的女子扑去。
王宇庭一把金针撒去,武林天骄将玉笛凑到口边,“嗖”的一声吹出,但见金星闪烁,那一大把金针全都吹散,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飘洒下来!与此同时,文逸凡此只觉一股热风,从对方洞箫吹出,触面如荡!
文逸凡吃了一惊,心道:“武林天骄果然名不虚传,竟已练成了纯阳罡气!”但他功力深湛,却也不惧,农袖一拂,拂起一股气流,抵清了那股热风,双笔一个盘旋,合成了一道圆弧,仍然向着武林天骄戳去,左笔拖过,袭击武林天骄阴维、阳维二脉四|茓;右笔拖过,袭击阴矫、阳矫二脉四|茓。两笔同时点四脉八|茓,当真是罕见罕闻的点|茓功夫,与柳元甲五指抓十|茓的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
武林天骄外转身,食指一弹,将一技判官笔弹开,另一技判官笔倏然从他胁下穿过,“嗤”的一声,已撕开了他的一幅衣襟,幸而未伤着皮肉。这并非武林天骄抵敌不住文逸凡的双笔点|茓,原来柳元甲此时也并没袖手旁观,武林天骄是什么身份,在他倒无关重要,但他所怕的是,武林天骄可能将他最忌惮的对头引来,是以立心将武林天骄置于死地,遂不顾武林盟主的身份,就在文逸凡向武林天骄猛扑之时,他也同时发掌向武林天骄袭击。武林天骄要同时避开双笔一掌,他的玉箫又要用来吹散王宇庭的金针,在这样三面攻击之下,仅不过毁了一幅衣襟,武功之强,已足以震世骇俗!即使是柳元甲、文逸凡二人,也不禁暗暗吃惊!
另一边,龙隐大师向那女子扑去,发出了无相掌,南山虎也跟着攻来,发出了百步神拳。那女于在掌力激荡之下,拳风虎虎之中,秀发飘飘,却是傲然不惧,冷笑斥道:“胡说八道、谁是妖狐?”南山虎又是一拳捣来,喝道:“你这妖狐还想赖么?”
那女子怒道:“你们既是蛮不讲理,我也懒得与你们分辩。”她被人误会当作“玉面妖狐”已非一次,自知也难分辩,当下只好展开家传绝学,还击敌人。
只见她踏着九宫八卦方位,把一支笛子舞弄得出神入化,龙隐大师在片刻之间,闪电般地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掌,竟是连她的衣角都未沾上,反而好几次险被她的笛于点中|茓道,幸而龙隐大师的无相掌力也有了几分火候,这是佛门三大神掌(般若掌、金刚掌、无相掌)之一,练到最高境界,掌力发出,无声无息,动念伤人,龙隐大师虽然远远来到如此境界,但用千防守,亦已绰绰有余,那少女的笛子每次都是将要点中他的|茓道的时候,便结他的掌力荡开。
那少女忽地一飘一闪,倏地从龙隐大师身旁穿过,笛子向南山虎点到,南山虎的百步神拳,利于远攻,不利近守,被那女子一轮急攻,手忙脚乱。
大湖十三家寨主王宇庭见武林天骄已被文、柳二人联手所困,无须自己Сhā手,而且这三人都是一等一的上乘武功,他要Сhā手也Сhā不进去,当下心想:“武林天骄名头虽大,玉面妖狐恶迹更多。”见龙隐大师与南山虎战那女子不下,遂转过方向,解下软鞭,加入战团。王宇庭虽是远不及武林天骄,柳元甲等人,但与龙隐大师却是伯仲之间,比那持笛的女子也相差不远。他这条软鞭长达一丈有余,鞭风呼响,卷地扫来,对那女子来说还与真是个劲敌,十数招一过,那女子的步法渐渐给打乱,陷入了苦战之中。
另一边,武林天骄力敌文、柳两大高手,更是惊险绝伦。柳元甲掌劈指戳,招招都是向着武林天骄的要害痛下杀手,文逸凡的双笔盘旋飞舞,笔尖所指,也都不离武林天骄的三十六道大|茓。但武林天骄虽是屈处下风,也并非只有招架之功,平均在十招之中,他也能还击三招。他招数精奇,每每出人意表,不还击则已,一出手还击,即使是柳元甲,文逸凡这等具有上上武功的人物,也不能不暗暗吃惊,须得小心防备。
蓬莱魔女看得惊心动魄,想要出去劝解,但武林天骄是金国贝子身份,她要给他开脱,一时之间又怎能说得明白?何况还有那个持笛的女子,虽然已知不是“玉面妖狐”,但也还未曾知道她的身份。蓬莱魔女正在踌躇,不知如问处理,忽听得“嗤”的一声,武林天骄的衣裳,又被文逸凡的铁笔撕去了一幅。
蓬莱魔女再也忍耐不住,心想:“不管别人怎样猜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爹爹把武林天骄伤了。”
正在蓬莱魔女从假山背后跳出去的时候,忽听得武林天骄冷笑说道:“素仰铁笔书生是江南一侠,怎的如此不明事理,听文逸凡怔了一怔,道:”我怎的不明事理,倒要请教?“柳元甲心头一凛,喝道:”你这胡儿,还想花言巧语么?看掌。“武林天骄一个”倒踩七星步“,玉萧横挥,步法轻灵,招数巧妙,在间不容发之际,卸去柳元甲的掌力,倒退三步,嘿嘿冷笑。文逸凡喝道:”你是金国的贝子,潜入江南,意欲何为?江南豪杰,岂能存你!你笑什么?“他话虽如此,但双笔却是虚晃一招,并未点下。显然是武林天骄那几句话,已引起了他的疑心。
武林天骄仰天笑道:“金国也未必个个都是你们南宋的敌人,这且不说,我只问你,你们怎知我是贝子身份?”武林天骄的身份是南山虎揭破的,此言一出,文逸凡果然疑心大起,心道:“对呀,南山虎怎能知道?”要知武林天骄虽是名震大江南北,但武林中人却极少知道他的贝子身份,文逸凡是个聪明人,当然便会想到,倘若他身份是实,能知道他身份的人,必是和金国王族有点关系,至少在王族之中,有人是他的好友的了。
南山虎涨红了脸,叫道:“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但从问知道,他一时间却说不出来,武林天骄哈哈大笑,接声说道:“不错,你当然知道。因为你的把弟北宫黝是我国的大内侍卫,你一直和他暗通消息的,是么?”南山虎大叫道:“岂有此理,你你,你胡说八道,乱造谣言!”声音已是微微颤抖,而且他只知咆哮,旁人一听,就知他实是心虚。
持笛那女子趁着南山虎慌张之际,倏地一个飞身筋步,绕过了尤隐大师,笛子一挥,点中了南山虎的“委中|茓”,南山虎的拳力正要发出,|茓道一麻内功发不出去,反震回来,登时一个倒栽葱,跌出了一丈开外。王字庭连忙将他扶起。这么一来,就只剩下龙隐大师一人,对付那个女子了。
柳元甲喝道:“文兄,别相信这胡儿的挑拨离间!”猛地又是一掌劈出,他用力虽猛,心中却是松了口气,“幸亏他只是揭破了南山虎的秘密,未涉及我!”但也正因如此,他怕武林天骄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故而这一掌使尽了十成功力,要把武林天骄毙千掌下。
武林天骄叫道:“云妹,走吧!”随即回头笑道:“柳庄主,自有人来与你算帐,我可要少陪啦!”笑声中玉箫点出,与柳元甲的掌心一抵,借着他那股猛劲,身形如箭,倏地区过围墙。龙隐大师挡不住那个女于,被那女子一招迫退,就在武林天骄身形飞起之时,那女子也跟着他越过了围墙。
柳元甲正要去追,忽听得呼的一声,扭头一看只见另一条黑影,也正在越过另一处围墙。
柳元甲就听得后面似有声息,只道是自己的门人弟子赶来捉贼的,加以他那时正在全力去对付武林天骄,所以没有特别舀意。如今见这条黑影倏地飞出围墙,轻功之高,决非他的弟子辈所能比拟,这才放眼望去,这一看登时令他心头大震,呆若本鸡。
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她有满腹疑团,非向武林天骄问个明白不可。是以在武林天骄逃走的时候,她也当机立断,冲出了千柳庄,拼着受父亲怪责,以后再慢慢解释。但她却不能立即去追踪武林天骄,因为柳元甲、文逸凡等人正在那边,她若从那个方向追去,只怕会被父亲拦阻,耽误她的行事。故而她从相反的方向越过围墙,武林天骄既在附近,她只要逃出了千柳庄,便有找得见他的希望,总胜于自己一个人呆在庄中发闷。同时她也想到,倘若父亲向她追来,那时武林天骄也有好处,武林天骄就更可以安全脱险了。不知怎的,蓬莱魔女对武林天骄的暗里关怀,这份感情,竟还似胜于她对柳元甲的父女之情,她实是不愿武林天骄落在她父亲手中。
柳元甲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看出是蓬莱魔女,呆了一呆之后,也隐隐猜到了她的用心,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心里自思:“清瑶、她、她和这武林天骄竟是交情不浅的朋友?她从那边越过围墙,显然不是助我追贼,而是引我追她!”但尽管他猜到蓬莱魔女的用意,却仍是不能不抛下了武林天骄,改了方向,急忙去追赶蓬莱魔女,要知武林天骄对他虽是关系重大,但究竟还不及蓬莱魔女。他正哄得蓬莱魔女相信,要在她身上实现一项重大的图谋,如何可以放走了她?何况,倘若让蓬莱魔女见着了武林天骄,对他更是大大的不利。
蓬莱魔女的轻功与柳元甲乃是在伯仲之间,她出了围墙之后,柳元甲才掉转头来追她,一时之间,怎追得上?两父女都是一等一的轻身功夫,不消片到,已是把千柳庄远远抛在后面,柳元甲以传音入密的内功,叫蓬莱魔女回来,叫了几次,蓬莱魔女却都似亢耳不闻,没有回答。她起步在先,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看一里有多,沿途又是崎岖的山地,处处有树木山石挡住视线。柳元甲凭着卓绝的听声本领,可以辨别出蓬莱魔女逃走的方向,却看不见她的背影。
正在追逐之间,忽听得衣襟带风之声,一条黑影从柳元甲身边掠过,拦在他的前面,叫道:“柳翁,你怎可如此行事?请听一言!”这人是铁笔书生文逸凡,他的武功比之柳元甲略有不如,但若只论轻功,他却要比柳元甲稍胜一筹。
柳元甲正愁追不上蓬莱魔女、被文逸凡拦住去路,自是大为着急。但他深知这铁笔书生文逸凡的脾气,文逸凡虽然玩世不恭,好开玩笑,但一旦认真起来,却是丝毫也不含糊,宁死不屈,宁折不弯,什么人他都敢碰!柳元甲知道若不说个明白,要这铁笔书生让路,除非赢得了他这对判有笔。柳元甲即使可以赢他,只怕最少也得千招开外!同时,文逸凡的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说话,也令柳元甲暗暗吃惊,心道:“不知这酸了又知道了什么?”只好自叹晦气,停下脚步,没好气他说道:“柳某行事有何不当之处,还请文兄明白指教。”
文逸凡慢条斯理他说道:“前面这个女子是不是蓬莱魔女?”
柳元甲道:“不错。”文逸凡道:“听说她是北五省的绿林领袖,是也不是?柳元甲道:”是呀!这却与老兄有何相干?“文逸凡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去捉拿金同的贝子,却来追赶同道中人,这不是轻重不分本末倒置了么?虽然她米到江南,未曾向你先递拜帖,是她失礼,但你也不该气量如此浅窄呀!外侮当头,南北绿林,虽有疆界之分,也该和衷共济,你却放过敌人,来与同道为难,焉能令人心服?“
柳元甲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心道:“原来酸丁并非知道内情,却以为我是一山不能同藏二虎。”原来前晚柳元甲将蓬莱魔女捉回家中,走的乃是后门,并没经过宴客的花园,所以所有前来贺寿的宾客,都不知道他们有“父女相认”之事。
文逸凡道:“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么?”柳元甲道:“对极,对极!但你却不知其中另有隐情,误了我的事了!”文逸凡道:“有何隐情,可得闻乎!”柳元甲皱了皱眉,只得说道:“她是我的女儿,你知不知道?我只想追回我的女儿,岂是与她为难?”
文逸凡“呵呀”地叫了起米,说道:“蓬莱魔女就是你的女儿?这可真是意想不到!她既是你的女儿,为何又从千柳庄跑了出来?她还未曾知道你是她的父亲吗?”
这种种复杂的内情,柳元甲一时间怎么说得清楚?而且文逸凡也并非他的心腹之交,他也不愿意向文逸凡披肝沥胆,毫不隐瞒。
当下柳元甲冷冷说道:“文兄,你也问得太多了。待我找回女儿,再和你说吧!”他凝神一听,又不禁顿足叹道:“文兄,你真是误了我的事了。她如今最少已在十里开外,再也追不上!”
文逸凡满面尴尬,做声不得,前面蓬莱魔女已是鸿飞杳杳,声影俱无,但后面的脚步却响了起来,原来是龙隐大师与王字庭二人赶到。
他们二人不敢追那武林天骄,故而也向这条路来,王宇庭道:“可惜让那武林天骄跑了,柳庄主你追的是什么人,比那武林天骄更关紧要么?”蓬莱魔女的身法太快,刚才在园中越过围墙的时候,他们虽然也见着了蓬莱厦女的背影,却还未认得是谁。
文逸凡道:“柳庄主是追他的女儿,说来也好教两位惊喜,柳庄主的女儿正是那北五省的绿林领袖蓬莱魔女。”王宇庭果然大为诧异,连声说道:“这可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那龙隐大师却并不怎么惊异,说道:“原来柳庄主已见着了你那多年失散的女儿。柳庄主不用烦忧,令媛既来到江南,迟早总会知道你是她生身之父。王寨主,你我也可以为柳庄主尽一点心。叫手下兄弟多加留意。”听来好似他早已知道柳元甲有一个失散的女儿,这女儿就是蓬莱魔女似的。文逸凡不觉起了疑心,龙隐大师和柳元甲的交情并非深切,他却怎的似是颇为知道柳元甲的家事?“
柳元甲淡淡说道:“也不用这样惊师动众,多谢两位有心,只暗中访查,也就是了。”
文逸凡望了龙隐大师一眼,忽地问道:“南宫舵主呢,怎不见他?”龙隐大师与南山虎南宫造交情颇厚,故而文逸凡向着他发问。
龙隐大师沉吟未答,王宇庭已先笑道:“南宫舵主发了一顿脾气走了。”文逸凡道:“咦,他发谁的脾气。”王字庭笑道:“正是发你的脾气。”文逸凡道:“咦,我几时得罪他了?”王宇庭道:“他说武林天骄捏造谣言,将他指责,你却似乎是相信了武林天骄的话,当时柳庄主和他全力相斗,你听了他的话,却停手旁观,让他得以胡说八道。南宫舵主也是位成名人物,气量却如此浅窄,也实是出我意料之外。”
文逸凡哈哈一笑,说道:“哦,原未如此,他是怪我不阻止武林天骄说话,那我倒要去找着南宫舵主,向他赔罪了。”原来文逸凡确是对南山虎有了疑心,他话是去找他赔罪,真正的意思却是要去查根问底,求个水落石出。
柳元甲如何不懂得文逸凡的意思,怔了一怔,连忙说逍:“文兄,这些小事,何用介怀!难碍你到我千柳庄来,我还未尽地主之谊呢,你再多住几天吧。”
文逸凡道:“柳庄主,我糊涂误事,令你们父女见面不能相认,实是抱歉。我也有责任给你找寻女儿。别的能力我不如你,跑跑腿的差事,自信还可胜任。
说了这话,一声:“少陪!”便即展开绝顶轻功,如飞跑了。
柳元甲暗暗叫苦,心道:“这酸丁爱理闲事,役的给他越理越出麻烦!”
柳元甲担着几重心事,首先是蓬莱魔女的逃跑;其次是武林天骄来替人讨还秘籍,而那个人正是他生平最顾忌的人;再其次是文逃凡的爱管闲事,只怕也会给他惹出更多的麻烦。任柳元甲如何神通广大,总不能有三头六臂,同时料理三桩事情,对付三个武功与他不相上下的人,只有先回千柳庄,暗中再作安排,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蓬莱魔女摆脱了柳元甲之后,到离庄二十里之外,然后兜个圈子,折回来寻觅武林天骄,她一路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呼唤,总听不到武林天骄的回答。蓬莱魔女不敢在千柳庄附近多作逗留,只好跟着武林大骄逃走的方向一路追踪。
自从到了千柳庄之后,两日来所发生的事情,每一件每一桩都是出人意外。有父女的意外相逢,有华谷涵的传音告诫,有金超岳在千柳庄的突然出现,有武林天骄的半夜登门。代人向她爹爹索书。这种种事情,每一样又都藏有许多疑团,令蓬莱魔女百思不得其解。
蓬莱魔女远离了千柳庄,摆脱了柳元甲之后,精神的纷扰也摆脱了许多。冷静下来,暗自想道:“华谷涵与武林天骄都是与我爹爹作对的。尤其是武林天骄向我爹爹索书之事,所说的言语和我爹爹的自述又大不相同,这种种可疑之点联结起来,只怕这位柳庄主即使真是我的父亲,其中也定然还有隐情。唉,我只道身世之谜已经揭开,谁知还是一团迷雾!”她渐濒连柳元甲究竟是否她的父亲,也有点怀疑起来了。
蓬莱魔女再又恨道:“上次武林天骄助我胜了那金超岳之后,曾向我倾吐心事,但却没有提起我爹爹在生之事。这事后来从师嫂口中才说出来。武林天骄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他当时还未知道?抑或是他因为我爹爹是个坏人,不愿意让我知道?但师嫂所得的消息显然是从他那里来的,师嫂为什么又肯告诉我呢?嗯,最后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柳元甲根本不是我的父亲了?”但我爹爹有破布为凭,残笺作证,又怎能不是我的父亲?“蓬莱魔女但觉疑雾重重,越想越是糊涂。
蓬莱魔女再又想到与武林天骄同行的那个女子,“这女子和玉面妖狐多半是孪生姐妹,至于那个与华谷涵同行名叫‘阿霞’的女了大约也是她们的妹妹。奇怪,玉面妖狐臭名昭彰,素为武林人士所不齿,她的两个妹妹却是武林天骄和笑傲乾坤的朋友。”
想至此处,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有一丝酸溜溜的感觉,脸上也不禁发烧了。
要知蓬莱魔女虽然在武林中叱咤风云,但却是个初涉情场的女子,而且正陷在难于抉择的苦恼之中。一个笑傲乾坤,一个武林天骄,在她心中的位置实是难分轩轾。这两个人都是超迈俗流的豪杰,一个曾以红豆暗寄相思,一个更曾向她明言心事。这两个人不但武功相若,年貌相当,还有许多不约而同的巧合之处。他们都是知道蓬莱魔女身世之谜的人,如今他们各自和一个女子同行,这两个女子又恰巧是一对姐妹。前几天,蓬莱魔女初探千柳庄那晚,曾因笑傲乾坤和那“阿霞”同在一起,而引起心情的波动:而今她又为武林天骄和那“阿云”的形迹相亲而感到抑郁于怀了。“清似游丝无定,芳心知属谁家?”蓬莱魔女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脸上发烧,情怀怅怅,过了一会,忽地不禁哑然大笑:“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管他们和什么人同行?”话虽如此,“春水”毕竟是已被风吹皱——蓬莱魔女本来平静的心湖也总是荡起了涟漪了。
蓬莱魔女施展绝顶轻功,一路追踪,不知不觉已是漏尽更残天将破晓的时分,离开千柳庄估计最少也在五十里之处,兀是不见武林天骄的踪迹。蓬莱魔女心里自思:“我索性径赴临安,先去见辛弃疾。即使在路上碰不上武林天骄,也总可以从辛弃疾那儿查访笑傲乾坤的消息。这两个人只要见着一个,我的身世之谜也就可以揭开了。”
主意打定,蓬莱魔女趁着天未大亮,前面正是一个小镇,便到镇中,找着了一间当铺,进去盗取衣裳。原来她因为装束特别,(女装佩剑。单身一人,行走江溯,在江南甚是少见。)一路上受人注目,所以想改换男装。当铺里故衣最多,可以选得合适的衣裳。
蓬莱魔女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进那间当铺,扭烂了库房的铁锁,挑选了两套合身的男子夜裳,穿上一售,另一套留作替换,在镜前一照,好一个俊俏儿郎,蓬莱魔女不觉在镜前失笑。笑自己雌雄莫辨,也笑自己以绿林盟主的身份来作小偷,正在得意,不料天已大明,当铺的伙计已来到库房巡视,惊得忙叫“捉贼”,蓬莱魔女信手点了他们的八道,大笑而去!
蓬莱魔女因为白天不方便在路上施展轻功,又到大户人家盗了一匹马,这才离开了那个小镇。一路快马疾驰,到了中午时分,那匹坐骑并非骏马,已累得口吐白沫,蓬莱魔女也感到有点饥饿,正想找个人家买些食物,忽听得后面蹄声得得,有两匹快马疾驰而来,骑在马上的是两个军官。正是:外侮当头仍不悟,缇骑四出捕忠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偏安犹作和戎策报国谁知犯佞臣
蓬莱魔女只道他们是有什么公事,故此赶路匆忙,本来也不怎样在意,那两个军官并辔驰驱,一路交谈,到了蓬莱魔女背后,话声还未中断,蓬莱魔女正巧听得其中一个军官说道:“姓耿这小子真是害人不浅,累得咱们千里奔波。他迟不走,早不走,们偏咱们来了,他就走了!”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连忙竖起耳朵,留心听他们说话。
那两个军官的坐骑比蓬莱魔女的快得多,话声未了,已是从她身旁越过,只听得前头那军官哈哈笑道:“这是大好的发财升官的机会,你还埋怨什么?快点跑吧,别让人家把功劳都抢去了!”转眼间那两骑马已跑出了半里之遥,那两个军官的话声已是听不清楚了。
蓬莱魔女心头一震,暗自寻思:“他们说的‘这姓耿的小子’莫非就是耿照?听他们的口气似是去捉拿耿照的,耿照可犯了什么罪了,惹得官府捉拿?”
蓬莱魔女那匹坐骑跑不过那两个军官的骏马,她又不便在路上施展轻功,人急智生,拔剑出鞘,反手在马臀一刺,那匹马负痛狂奔,距离拉近,相距只有六七丈了,但那匹马疼痛一过,又慢下来,蓬莱魔女早已取下拂尘,趁着距离还不太远,拂尘扬空一抖,两根尘丝无声无息地就射了出去。
用尘丝当作暗器,这是蓬莱魔女的独门绝技,尘丝比梅花针还要细小,莫说是这两个军官,即使是第一流的高手,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暗算也是难以察觉。蓬莱魔女射得巧妙之极,两根尘丝恰好射中了前面那两匹马的后腿关节,经过她的内功运用,两根细微如发的尘丝Сhā进马腿之时,便似利针一般,那两匹骏马关节酸疼,后腿登时跛了,一跷一拐,走得比蓬莱魔女那匹坐骑更慢。
那两个军官大为着急,用力鞭打坐骑,大卢斥责:“该死的畜牲,还没跑上几里路,怎的就不肯跑了?那两匹马哀声嘶鸣,越走越慢。那两个军官莫名其妙,正要下马察看,蓬莱魔女已赶了上来,朗声说道:”两位大人请慢。“
那两个军官见她是个佩剑的“美少年”,气度高华,不似常人,心中惊疑不定,齐声问道:“阁下是谁?有何贵干?”
蓬莱魔女笑道:“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家人了?我与两位人人一样,是奉命去追缉耿照的。他不是在虞允文军中吗,两位怎么向这回头路跑?”
其中一个军官听他说得确实,信以为真,冲口便道:“耿照早已不在虞允文那儿了,你来得正好,咱们一同追吧。”另一个军官却较细心,忙道:“且慢!”
蓬莱魔女跳下马未,与那军官以礼相见,那军官道:“你说你是奉命去追缉耿照的,是奉谁之命,可有海捕文书?”蓬莱魔女道:“你又是奉谁之命?你先让我看了你的海捕文书,我再把我的给你看。此事关系重大,非是小弟多疑,你们不放心我,我也得知道你们的底细,才敢放心。”那军官道:“这么说,你是真的有海捕文书的了?”蓬莱魔女道:“这等大事,岂有虚言?”
另一个军官道:“文书上当真是写明捉拿耿照的?”蓬莱魔女已听出他的口气有点儿不对,但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破绽给他识破,顺口答道:“当然是写得明明白白,要不然我怎敢到虞允文军中胡乱拿人?”
此言一出,那两个军官嘿嘿冷笑,骂道:“你这小贼撒得好一个弥天大谎!快快给我招供,你是不是耿照的党羽?”两人同时拔出兵刃,倏地就扑过来。
蓬莱魔女本来是想套取他们的说话,多探听一些事实的,“软功”不成,只好硬来,她早已有所准备,敌一动,已先动,出手如电,左手拂尘,右手长剑,一招之间,同时向那两个军官使出杀手。
左边那个军官武艺平常,怎挡得住蓬莱魔女精妙绝伦的天罡尘式?腰刀给拂尘一拂,登时脱手飞出,蓬莱魔女随手就点了他的|茓道。
另一个军官可是高强得多,使的竞是“万胜门”正宗“乱披风”快刀刀法,但比起蓬莱魔女也还差得很远,那军官在瞬息之间,一口气斫了七七四十九刀,连蓬莱魔女的衣角都未沾着。蓬莱魔女喝声:“着!”一剑削出,把他的衣服当中削下,分为两边,却没伤着他的皮肉,喝道:“你服不服?”
忽听得“卜”的一声,那军官衣裳裂开之后,有一封朱漆文书掉了下来,那军官大惊失色,喝道:“你敢毁坏圣旨!”蓬莱魔女一剑刺中他的|茓道,冷笑说:“什么圣旨,我倒要拿来看看。”
蓬莱魔女撕开信封,取出“圣旨”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义民耿照,献书报国,朕心嘉许,着即进京觐见,钦此。”
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并非海捕文书,原来是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怪不得那两个军官起了疑心。
蓬莱魔女更是如坠五里雾中,寻思:“照这圣旨看来,皇帝老儿是因耿照献书有功,要招他去领赏的,何以这两个军官的口气,分明是当他强盗捉拿?”情知内里情由定然十分复杂,大路上不好盘问,便把这两个军官一手一个提了起来,立即施展轻功,跑到山上的丛林里去。幸亏路上恰巧没有行人,蓬莱魔女闪电般地击倒那两个军官,俘虏入林,没人瞧见。
蓬莱魔女选了一处地形险峻,常人难以攀登的危崖跳了上去,将那两个军官放了下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这圣旨是怎么回事?快说!”其中一个紧闭双唇,怒睿满面,不肯言语,另一个则似乎怕死得多,颤声说道:“他是内廷侍卫,我是禁军统领,这圣旨是他带来的,我不知情。”蓬莱魔女抖起拂尘,向那内廷侍卫一指,喝道:“这圣旨是真是假?”那侍卫一脸倔强的神色,亢声说道:“凭你也配问这圣旨的真假?要杀便杀,老子绝不皱眉!”蓬莱魔女冷笑道:“凭你这块废料,也敢妄充好汉!”拂尘在他身上轻轻一拂,一拂之下,那侍卫仿佛给无数利针刺进他的|茓道,再过一会,又觉仿佛有千百条小蛇在他体中乱啮乱咬,酸、痒、疼痛,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胜过任何酷刑。那侍卫纵是铁铸的身子也禁受不起,登时哀号道:“我说,我说!请好汉松刑。”
蓬莱魔女将拂尘移开,冷笑说道:“实话招来,若给我听出有半字虚言,我叫你受七日七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磨忻!”那侍卫松了口气,讷讷说道:“这圣旨是真是假,我也不知。是洪公公交给我的。洪公公是司礼太监,外面呈来的奏章,内廷传出的圣谕,都是由他掌管收发的。”蓬莱魔女道,“那洪公公怎样吩咐你?圣旨是召见耿照,为何你们的口气却是去将他缉拿?”
那侍卫道:“圣旨我不敢私拆来看,不知说的什么。但洪公公却是这样吩咐的,叫我将这姓耿的小子带到京师,立即送到太师府去。路上却不可让犯人知情,只说是皇上召他有赏。”蓬莱魔女道:“为何要送到太师府去,这太师又是何人?”那侍卫道:“我只知奉命行事,别的都不知道。太师就是当朝宰相魏良臣。”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道:“原来是这老贼,他还没死?还居然做了宰相?”原来这魏良臣是秦桧的党羽之一,曾几次出使金国,代表秦桧“谈和”,然在爱国志士看来,实是乞降,是以蓬莱魔女知道他的名字。她之所以吃惊,并非为了魏良臣的宰相权势,而是吃惊于南宋皇帝,竟然在秦桧之奸大白于天下之后,依然重用秦桧的一党秉国当朝。
蓬莱魔女再向那禁军统领问道:“你呢,你又是奉了何人之命?”那统领道:“我是奉了顶头上司,禁军都指挥王大人之命。
要我协同张侍卫办事,将那耿照骗到京师,交给魏大师。王指挥说,这姓耿的武功不弱,恐有意外,张侍卫一人对付不了。他还说这是绝顶机密之事,绝不可有半点泄漏。事情办得成功,重重有赏,办不成功,就要取我项上人头。……“蓬莱魔女不耐烦听他罗嗦,问道:”这王指挥是什么人?为何他要与魏良臣、洪太监等人陷害耿照?“
那禁军统领道:“这位王指挥就是从前岳元帅手下的副统制王俊。”蓬莱魔女这一惊更甚,大怒说道:“这奸贼坐享高官厚禄,唇然又来陷害忠良!”拂尘一击,把一块石头打得火花四溅,石屑纷飞。
原来这王俊乃是当年帮同秦桧谋害岳飞的帮凶之一,本是岳家军中的副统制,屡犯军法,岳飞几次要治他的罪,为了宽大处理,希望他能改悔,一直没有从严惩处,王俊不但不知觉悟,反而怀假在心。后来秦桧要谋害岳飞,想出了一条毒计,买通王俊,叫他诬告岳飞的副帅张宪和儿子岳云谋叛,藉此牵连岳飞。王俊遂出头自首,说张宪欲据襄阳府叛变,他是参与谋叛的一人,现在幡然悔悟,向朝廷请罪。“风波亭”的冤狱就是由这一个“莫须有”的案子引起的。
蓬莱魔女强抑怒火,冷静下来,暗自想道:“那洪太监是掌管宫廷的文书收发的,奏章都要经过他的手才送给皇帝,这么说来,耿照所呈递的他父亲那份遗书,只怕根本就未经皇帝老儿过目,而是被那洪太监私下扣留了。洪太监与魏良臣、王俊等人合谋陷害耿照,自必是因为这份遗书的关系,只不知书中有什么涉及他们,以致他们如此恐惧怀恨?莫非他们现今还是私通敌国不成?这事关系重大,内情复杂,我非得亲自到临安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那禁军统领见蓬莱魔女大发雷霆,吓得连忙说道:“王俊因何要害耿照,我实是毫不知情。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只能听他美遣。”
蓬莱魔女道:“你们到了虞允文军中,不见耿照,可知他是去了哪儿?”邵统制道:“听虞将军说,耿照已赴临安,正是在我们到达之前的一天动身的。但我们从临安出发,却没有在路上碰上池,也许他走的是另一条路。故而这份圣旨,我们就没有交给虞允文,要留下来准备将来当面交给瞅照。”
蓬莱魔女道:“你们走回头路来追拿耿照,你们怎认得他?”心想耿照初到江南,这两个军官决计未曾见过耿照。那统领道:“我们虽未见过耿照,但魏太师交下他的图形,要是碰上了一定会认得出的。”
说罢拿出了一张画像,蓬莱魔女一看,画的果然乃是耿照。
蓬莱魔女又惊又怒,这画像不啻是个证据,证明魏良臣确是暗通金国,因为金国曾挂图悬赏缉拿耿照,这张画像和金国所挂出的耿照图像一模一样,即非原图,显然也是出于一人手笔。
蓬莱魔女再问:“你们刚才说怕别人抢你们的功劳,那么除了你们之外,魏良臣与王俊还有什么布置,还派了什么人去与耿阻为难?”
那侍卫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十二名禁军统领与七名内廷侍卫,都已奉派出来,留在沿途的各处关卡,协同当地的官兵,每日里搜查过往行人,严防耿照漏网。”蓬莱魔女大怒道:“好狠毒的布置!假传圣旨还恐有失,又来调派朝廷的军官给他们公报私仇!朝廷的官兵不用来抵御强敌,却用来对付忠君爱国的义士,哼,哼,这是什么道理?当真是令人义气又恨!”说得火起,左右开弓,噼噼啪啪地就打了那两个军官几记耳光。
那两个军官慌不迭地磕头求饶,叫道:“我们只知奉上司遣派,实是不明内情,求侠女饶命。”蓬菜魔女道:“你们若非奉命而为,我早已取了你们的性命了。但你们贪功图赏,行为卑鄙,这几记耳光也没有错打了你们。呀吧,如今死罪免了,活罪难饶,我罚你们在这危崖上挨饥抵冷一日一夜!”
说罢便点了那两个军官的软麻|茓和哑|茓,叫他们不能叫喊,也不能动弹。蓬莱魔女用的是重手法点|茓,要过了一日一夜之后,|茓道方能自解。这危崖有十余丈高,谅这两人|茓道解了之后,也无法自己下未,到时他们能否侥幸遇救,那就只好让他们听天由命了。
那两个军宫的坐骑是久经训练的战马,兀自在山下徘徊不去,它们并没受伤,只是被尘丝刺了关节,如今酸麻己过,已可以行动如常,蓬莱魔女心道:“耿照比他们早一日动身,他的马一定不及这两个军官的马快,也许在今日还可以追得上他。”
蓬莱魔女不便在路上施展轻功,又担心耿照在前途遇脸,便换乘了一匹坐骑,立即赶路。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耿照前赴临安之事,原来耿照也正是为了打听他献书之后的消息而去的。他把父亲那份遗书交给辛弃疾,由辛弃疾又交给大将军刘椅代呈皇上。耿照自己则到虞允文军中学习水战,等候消息。水战的技术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消息仍是迟迟未来,耿照惴惴不安,故而赶赴京都,想请辛弃疾帮忙打听。他哪知道,刘锜倒是替他把那份遗书呈上去了,可惜却要经过洪太监的手转呈,洪太监私自拆开那份遗书,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便把那份遗书扣留不发,皇帝根本就看不到。原来耿照父亲这份遗书分两部份,一部份是敌情报告,例如金国的兵力布置,国中虚实等等。另一部分则是报告南宋有哪些私通金国的奸臣,这些奸臣有些已经死了,有些却还活着,魏良臣、王俊等人都在其内。洪太监是他们一党,当然要和他们设法谋害耿照了。
耿照毫不知情,日夜兼程,匆匆赶路,这一日进了天口山口,山口有一道关卡。
耿照以前在虞允文军中,虽然未受实职,但也是个军官身份,穿的是军官服饰,身上还有虞允文给他的“路引”,所以碰上关卡检查,丝毫也不放在心上,根本就想不到会有意外,只是当作例行手续而已。
路口的哨兵见他是个军官,甚为客气,问道:“哪里来的?”耿照道:“从采石矾来的。”采石矾即是虞允文水师驻扎之地,虞允丈屡挫金兵,威名远扬,采石矾是个小渔村,也因此沾光,人人都知道这个地方了。
那哨兵吃了一惊、连忙叫道:“张大人请来!”卡中一个军官急步奔出,那哨兵道:“这位大人是从采石矾来的。”那军官间道:“你是在虞将军帐下当差的吗?为何一人到此?”耿照道“我有点公事,要上京都。这是我的路引。”那军官接过一看,又惊又喜,说道:“你就是耿照?你在虞将军麾下,官属何职?”耿照道:“不错,我就是耿照,我是随辛将军的义军从江北来的,在虞将军那儿只是个客卿身份,算不得正式军官。”
那军官盘查清楚,放下了心,想道:“原来并不是虞允文手下的军官、这倒可少了一层麻烦。”原来这姓张的军官正是王俊派出的禁军统领之一,奉命留驻这座关卡,等候捉拿耿照的。他只知捉到耿照此人,就可以领功过赏,却不知耿照是什么身份。
那军官哈哈笑道:“久仰大名,幸会,幸会,咱们亲近亲近。”耿照怔了一怔,心道:“我才到江南,你怎的就会久仰我的大名?”
但也只当他是句普通的客套说话,虽然觉得他说得不很恰当,却也不怎样在意,便伸出手来与他一握。
一握之下,耿照掌心如受针刺,又痛又痒,那军官笑声未绝,忽地“哼”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随即又是一掌打出,把耿照打出了一丈开外,但耿照只是脚步踉跄,未曾跌倒,那军官却“咕咚”一声,倒于地下。
原来那军官中指上套有一个毒指环,握手之时,指环上伸出一口毒针,耿照哪有防备,当场就受了暗算。但耿照练过桑家的大衍八式,护体神功已有了几分火候,一受暗算,立生反应,那军官一掌打在他的身上,虽然把他打出一丈开外,自己也给耿照的内功反震,变成了个倒地葫芦。
这一来两人都是大大吃惊,那军官爬了起来,大叫道:“来人呀!”耿照喝道:“我犯了什么罪了?你、你是朝廷命官,怎的向我下得这等毒手,这、这简直是江湖上下三流的勾当!”骂声未了,那军官已抄起一根钢鞭,向他打来。
这一鞭势捷力沉,径向耿照下三路扫来,耿照立足未稳,脚步一个跄踉,闪过一边,膝盖没给打着,脚跟却己给鞭梢扫了一下,他的护体神功只有几分火候,脚跟是他真气还未能运到的地方,这一下打得他痛得跳了起来,落下来时已是一跷一拐,那军官得理不饶人,一个箭步赶了上来,唰的又是一鞭打出,这一鞭来势更猛,用的是“尉迟鞭”中的杀手鞭法,风声呼响,卷起了一团鞭影,将耿照的身形罩着,这根钢鞭长达一丈有余,使出了这路鞭法,不论耿照避向哪方,都是难以避免给他打中。
耿照不由得怒从心起,在这性命交关之际,也顾不得什么朝廷的命官不命官了,掣出宝剑,一声喝道:“你住不住手?”一招“八方风雨”使将出来,只见紫电腾空,银虹匝地,剑光四面展开,断金碎玉之声,不绝于耳,一刹那间,耿照的宝剑与那军官的钢鞭已接连碰击了十几下,军官的鞭梢给削去了一段,鞭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幸而那根水磨钢鞭重达七十二斤,耿照只能削去一段鞭梢,还未能将长鞭从中间削断。
耿照喝道:“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胆敢白日青天拦路打劫?我身上没带多余银子,要命倒有一条!”耿照做梦也想不到当朝的宰相和禁军指挥要谋害他,还只道这些人乃是冒充官兵的强盗。
那军官冷笑道:“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乖乖地抛下宝剑,跟我走吧,我亲自送你上京。”耿照怔了一怔,道:“我何必你送?你若是好意,为何见面就下毒手?”
那军官哈哈大笑,说道:“你到了京都,自会知道。我不给你刺上一针,你怎会听我的话?老实告诉你,这是见血封喉的毒针,任你内功深厚,不得解药,也至多一时三刻,便要毒发身亡,你还要顽抗吗?”
耿照大怒道:“岂有此理,一派胡言!你分明是个无恶不作的强盗,哼,要我屈膝求饶,那是万万不能!呸,狗强盗,你不拿出解药,我就与你拼了。”冲上去抡剑便斫,那军官欺他腿已受伤,行动不便,只是一味闪躲,不和他真个交锋,想等待他毒发之时,便自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手到拿来。
就在此时,关卡中的官兵已是倾巢而出,为首的是个手执丈二长枪的军官,这人是大内十二名头等待卫之一,武艺在那禁军军官之上,见耿照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那军官竟然战他不下,不禁心存轻视,意欲当众逞能,一马当前,抡起长枪,一招“毒蛇出洞”,向耿照当胸便刺!
耿照暗运真气,力透剑尖,搭上长枪,轻轻一带、卸去了对方那股刚猛的力道,喝道:“撒手!”一招“顺手推舟”,青钢剑贴着枪杆,迅速地便向上削,这是短剑破长枪的一巧妙招数,敌人若是不肯撒手抛枪,这一削便可以将他握枪的手指削断。
这军官身为头等侍卫,武功亦非泛泛,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忽地将长枪变出了虎尾棍法,将枪尾一抖,抖起了斗大枪花,使出了虎尾棍法中的“圈”字诀,耿照削到一半,给他荡开,剑锋斜掠而出,“唰”的一下,虽没有削断那军官的手指,但剑锋过处,已裂开了一幅衣裳,在那军官的左肩上画了一道五寸来长的伤口。
使鞭的那个军官急忙一鞭打来,耿照举剑架开,两侧又有两个军士赶到,一个挥刀,一个挺矛,同时向着耿照听刺,耿照一招“斗转星移”,反手一剑削出,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那两个军官刀断矛折,给震得四脚朝天。但耿照的虎口也隐隐作痈,这并非这两个军士的功力比那头等恃卫还高,而是耿照所中的毒已经发作。
耿照毒虽发作,神智尚清、他看见这么多官兵从那关卡跑出来,已知绝不是盗徒冒充,禁不住一阵凉气透过心头,又是气愤,又是伤心。他历尽艰难,好几次险死还生,这才冲破重重封锁,来到江南,将父亲的遗书献给朝廷,自问有功于国,却想不到军官竟要将他杀害!
耿照一口悲愤之气咽不过来,眼睛发黑,右臂亦已麻木不灵。耿照心里想道:“这样死去,也是个糊里糊涂的屈死鬼!不,我一定要冲出去,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是谁要把我置于死地?这是不是真的出于朝廷的旨意?”当下剑交左手,暗运真气抵御右臂毒气的上侵,稍稍好了一些,就以左手使剑,泼风的杀开一条血路。
可是他既要运气御毒,又是左手使剑,当然远远不及右手的灵活,他又不忍杀伤官兵,所用的战术只有两种,一是削断对方兵器,一是刺中对方|茓道,点到即止,叫他失掉抵抗能力。
但这么一来,他本身也要更耗精神,更费气力,不多一会,毒气又在渐渐扩散,左臂亦已有点麻木不灵了。
那两个军官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未,齐声喝道:“好小子,你真的不要生命了吗?快快抛剑投降!”耿照此时神智亦已渐渐模糊,心中只是有一个念头,要冲出去!那两个军官大为着急,生怕他毒发身亡,难以交代,那使鞭的军官叫道:“你把他的宝剑打落,我上去将他击倒!”那两个军官见耿照剑招使出,已是不成章法,料想可以将他制服,便拼着冒点危险,冲上去擒他。
耿照眼睛发黑,只听得呼吁风响,那内廷侍卫一声大喝,抡起长枪向他挑来,耿照视力模糊,一丈之外的敌人,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影子,凭着听风辨器之术,以上乘武功的“卸”字诀挡了两招,忽觉膝盖一阵剧痛,不山得“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原来是那禁军教头绕到侧边,悄无声地一鞭打来,耿照所受的毒早已发作,目力耳力都受影响,听风辩器的本领,当然也大大减弱,他全神应付那杆长枪,已是有点力不从心,那使鞭的教头十分狡诈,在他们高呼酣斗之中悄无声地一鞭打去,耿照还焉能抵挡?冷不及地就给他一鞭打碎了膝盖了。
那两个军官哈哈大笑,争先恐后地使跑来要拿耿照,耿照心里叹了口气,正自想道:“终于还是落在奸人手上,死不足惧,但却是可惜死得不明不白!”突然间,那两个军官的笑声忽地变为厉叫,接着听得“卜通”“卜通”的两声重物坠地之声,显然是那两个军官已是在他的面前同时跌倒。
耿照大为惊诧,挣扎着爬起来,模糊中只见一圈白影在官兵丛中穿来Сhā去,追南遂北,所到之处,如汤泼雪,裂人心肺的惨叫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耿照心道:“这人是谁,却来救我?”想要叫他不要滥杀无辜,声音竟已发下出来,他中的毒。
毒气已将攻到心房,体力全已消失,只仗着一口真气,勉强护着心房,才不至于立时晕倒。
就在耿照摇摇欲坠之时,那白衣人来到了他的身前,一手将他拖住,朦胧中耿照认得是个女子,心头一震,“啊,原来是你!”这句话勉强叫了出来,细如蚊叫,那女子格格一笑,说道:“你还认得我么?算你还有一点心肝。”背起耿照,如飞而去。耿照松了口气,也就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了。
且说蓬莱魔女快马赶来,到了天目山的关卡之前,正是那一场激战之后,只见遍地血腥,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蓬莱魔女在路上已曾打听得耿照是向这条路来,见了这个情形,不禁惊疑不定。心里想道:“看这情形,耿照在这里曾与官兵激战,那是无疑的了。但杀伤这许多人,却不似耿照作为。”她进关卡搜查一遍,一个活人都没见着,再到战场审视那些尸体,更是人大吃惊。那些人死状都差不多一样,不是咽喉被剑尖芽过,就是左右心房被刺个正着。可以看得出未,每个人都是被一剑毙命的。蓬莱魔女深知耿照的性格决不会这样残忍,而且这种狠辣的剑法,也决非耿照家传的蹑云剑法。蓬莱魔女心道:“这是谁于的事情?他来相助耿照,应是侠义中人,却又为何会用这种邪派的狠毒剑法,将官兵杀得一个不留?”
蓬莱魔女蓦地想起一个人来,“莫非是玉面妖狐连清波?”但蓬莱魔女与玉面妖狐曾经几度交手,仔细回想,玉面妖狐使的又不似这路剑法。蓬莱魔女正自思疑不定,忽听得蹄声得得,有如骤雨,只见一骑骏马,正自从山坡上疾驰而过。
这匹马不走大路,似于是有意绕过这座关卡,蓬莱魔女心头一动,仔细一瞧,认得马背上的骑士正是以前在路上碰见过的,向她查问武林天骄的那个金人,也即是那晚和那个“阿霞”一道偷进千柳汪,后来又一道离开的那个汉子。
这汉子骤然见着了蓬莱魔女,又见着了关卡前面的满地尸体,也是大出意外,吃惊非小,“呵呀”一声,叫了起来,连忙扬鞭催马,跑得更加快了。
蓬莱魔女叫道:“且慢,我有话要和你说!”那汉子曾吃过蓬莱魔女的亏,哪肯听她的话?马不停蹄,绝尘而去,转眼之间,已自山路上绕过那座关卡,进入了森林。
蓬莱魔女只好上马去追,蓬莱魔女这次追他,倒并非存着敌意,而是想向他打听武林天骄或笑傲乾坤的下落。蓬莱魔女已知他是武林天骄的朋友,那晚他又曾与那个名叫“阿霞”的女子同进千柳庄,那么想必和笑傲乾坤最少也是相识无疑。
蓬茉魔女的坐骑是从那个内廷侍卫手中夺来的御厩良驹,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但那汉子的坐骑也是神骏异常,比起蓬莱魔女这匹坐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又是跑了一程,蓬莱魔女才随后追的,越追距离越远,幸而山路湿润,蹄痕分明,不致追错了方向。
翻过了一座山头,忽听得金铁交鸣之声,隐隐随着山风吹来,蓬莱魔女定睛看去,只见下面山谷之中,有两团自光裹着两条人影,正在厮杀,距离大远,是什么人,还瞧不清楚。
那汉子已到了山腰,扬声叫道:“霞妹,别慌,我来啦!”蓬莱魔女心头一跳,“莫非就是那个阿霞?”纵马疾驰而下,到了半山,定睛看去,捉对儿厮杀的是一男一女,那女的果然就是“阿霞!”
蓬莱魔女心头大震,只一个“阿霞”,还未令她吃惊,那男的更出她意料之外,这时瞧清楚了,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兄公孙奇。
那个名叫“阿霞”的女子,用月牙弯刀劈斫夹着刺|茓,招数十分精奇,但却仍然不是公孙奇的对手,只见公孙奇的剑光已把她裹住,那女子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刀之力。这时,那金国汉子,已到了谷底,拔出佩刀,便友助战。公孙奇哈哈笑道,“清霞,我是你的姐夫,对你实是一番好意,你怎么不肯听我的话?”
蓬莱魔女听得那女子的名字叫做“清霞”,心里想道:“果然是玉面妖狐连清波的妹妹。我师兄自称是她的姐夫,敢情是他谋害了妻子之后,已与那妖狐苟合了?”
连清霞气得大骂道:“下流贼子,无耻奸徒,我不杀你,难泄心头之气!”公孙奇哈哈笑道:“我倒是无意伤害你,你怎的发这么大的脾气,反而要杀起我来了,我配不起你的姐姐么?哈哈,小姨子,你还是对我好一点吧,你怎么能杀得了我呢广连清霞给他气得七窍生烟,刀法急乱,公孙奇看出了破绽,一抓向她抓下。
那汉子正巧赶到,人怒喝道:“闭上你的嘴,看刀!”一刀斩下,公孙奇猛地缩手,们目斜睨,嘻嘻笑道:“你敢情是我霞妹的夫婿了?你我份同连襟,怎的你一见面便是这么不客气?”
连清霞与那汉子都是满面通红,双刀飞舞,联手而攻,着着都是进攻的招数,恨不得把公孙奇宰了。
公孙奇笑道:“霞妹,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不想伤你。这人虽是你的夫婿,究竟隔了一层,对不住,我可要拿他试一试我新练的功夫了!”话犹未了,倏地一掌拍出,那汉于的腰刀给公孙奇的软剑裹住,急切之间,抽不出来,“蓬”的一声,两人对了一掌,那汉子晃了一晃,连退三步,急汗如雨,面色都已变了。连清霞大惊道,“宜哥,怎么了?”那汉子道:“没什么!”
咬着牙根,浑刀再上。公孙奇笑道:“没什么?你这条小命保不住啦!霞妹,你另外找个男人吧。这人是个蠢材,配不上你,比他强过十倍百倍的人多着呢,我可以帮你挑选。”
连清霞又惊又怒,运刀如风,豁出了性命向公孙奇猛攻,公孙奇使出一路防身剑法,轻描淡写地将她的招数一一化开,另一只手在刀光剑影之中忽伸忽缩,仍在寻暇抵隙,意欲向那汉子再击一掌。
正在这紧张的关头,蓬莱魔女已在山卜疾驰而下,赶了到来。公孙奇认出了是她师妹,大吃一惊,连忙叫道:“师妹,你来得好!这人是金国的将军,你把他拿来吧。”
公孙奇固然吃惊,连清霞与那汉子吃惊更甚,心中想道:“糟糕,这恶贼一人已难应付,又来了他的师妹,这可如何是好?”
公孙奇知他师妹痛恨金人,想激起她的同仇敌忾,哪知蓬莱魔女已是深知他的为人,怎还肯上他的当?话犹来了,蓬莱魔女已自马上跃下,身形如箭扑来,冷笑说道:“谁是你的师妹,你花言巧语,还想骗我吗?不错,我是要拿人,我是要把你拿下!”
蓬莱魔女尘剑兼施,左手是天罡尘式,右手是柔云剑法,拂尘笼罩,封闭了公孙奇的退路,青钢剑一招“星海浮搓”,抖起了三朵剑花,瞬息之间,连点公孙奇胸前的“璇玑|茓”,胁下的“愈气|茓”,膝盖的“环跳|茓”。这三处方位联成一条斜线,蓬莱魔女一招连攻三处,剑如飞凤,斜掠而下,当真是奇妙无比。蓬莱魔女曾和师兄两度交手,对他的本领深浅己是了然于胸,他武功虽高,却还比不上自己,只道这一路剑法使出,至不济也可点中他一处|茓道。
哪知公孙奇的武功也已是今非昔比,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只见他也是剑掌兼施,“呼”地一掌拍出,把拂尘荡开,尘尾松散,接着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公孙奇一招“大漠孤烟”使将出来,剑势斜飞,画了一道弧形,瞬息之间,和蓬莱鹰女的青钢剑接连碰击七下,又把她那招“星海浮檬”解了。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道:“相隔不过两月,怎的他的武功已是精进如斯!”公孙奇也是暗暗吃惊,心道:“我练了桑家的大衍八式,又练了两大奇功,看来却还是胜不过师妹。”连清霞又惊又喜,想不到蓬莱魔女竟会帮她,她正要上前助战,忽见她那同伴跄跄踉踉地连退几步,面色灰白,摇摇欲坠。连清霞只好先过去看护他。
公孙奇对付师妹已讨不了好,更怕连清霞也来夹攻,哪里还敢恋战?叫道:“师妹,你就不念同门之谊了么?”忽地唰唰两剑,猛攻过来,剑光飘飘,似左侧右,剑尖指向了蓬莱魔女的两面心房,这剑势凌厉之极,蓬莱魔女不得不撤回拂尘防守,公孙奇也明知这一招决伤不了蓬莱魔女,正是要迫她防守。蓬莱魔女化解了他这一招,正要还击,公孙奇从她的拂尘笼罩之下脱了出来,已是如飞走了。
蓬莱魔女忽地心念一动:“我怎么没想起他?”原来公孙奇这路剑法,专刺心房、咽喉,那些官兵就正是如此被人杀死的。
蓬莱魔女心道:“难道就是他杀尽官兵,他能有什么好心,一定是将耿照劫走,另有图谋了?”要想去追,但又不想抛下连清霞与那汉子,何况她也有紧要的事情要问他们,一时间踌躇未决,公孙奇已走碍远了。
蓬莱魔女回过头来,只见连清霞正在将那汉子抱住,满面惶急的神情问道:“宜哥,你怎么啦?咦,你的手掌,你的手掌怎的变成这个样子?”惶急之中显出无限情意,蓬莱魔女怔了一怔,恍然大悟:“我只道她是华谷涵的密友,却原来她和这汉子才是一对情人!”正是:如今始是明真相,却悔当初错怪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武学分传三弟子奇能骇俗一神僧
那女子见蓬莱魔女已把公孙奇打跑,向她走来,有点不好意思,便把那汉子放下,换了一只手将他扶住,单掌平胸,柳腰微弯,向蓬莱魔女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姐姐救助之恩,请间姐姐高性大名。”那晚在千柳庄前,她虽然曾与蓬莱魔女交手,但因夜色朦胧,对蓬莱魔女的面貌还看得不大清楚,蓬莱魔女此时又是作男子打扮,她看看似曾相识,一时间却认不出来。下过她听得公孙奇唤蓬莱魔女作“师妹”,已知她是个女子。
蓬莱魔女笑道:“那晚在千柳庄前我曾领教过姐姐的高招。我姓柳,名叫——”那汉子“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说道:“敢情是柳女侠柳清瑶?檀公子早已与我说过了,那日路上相逢,我已疑是你了。可惜——”蓬莱魔女也自有点尴尬,笑道:“那日都是怪我不好,鲁鲁莽莽的就和你动手了。你说的那位檀公子檀羽冲可是武林天骄?”那汉子道:“正是。我和他一道渡江的。我不是汉人,也难怪柳女侠疑心。”他说话多了,气喘心跳,连连咳嗽。
蓬莱魔女道:“你且慢说话,我给你看一看。”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汉子的一只右掌,血色毫无,就像腊干了似的。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公孙奇已经练成了一种最阴毒的邪派奇功——“化血刀”。蓬莱魔女暗暗叹了口气,寻思:“桑家的毒功秘籍,到了我师兄的手中,以后又不知要害多少人了?还幸他现在只有五成火候,我须得早日将他制伏才好。唉,我师父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知他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如今竟变成了邪派妖人,不知多伤心呢!”
原来“腐骨掌”与“化血刀”乃是桑家秘传的两大毒功,公孙奇之所以娶桑白虹为妻,主要就是为了盗取这两大毒功。那晚他与玉面妖狐害死了桑白虹之后,公孙奇使得到了这毒功秘籍。不过这两大毒功练起来危险得很,桑白虹的父亲桑见田当年就是因为练“化血刀”而致败血身亡的。功夫越深,危险越大,公孙奇凭着本身有正宗内功根底,练这毒功进步神速,但到了五成火候,已察觉有对身体不利的迹象,所以不敢往下再练。
“化血刀”是这毒功的名称,其实练的却不是毒刀而是毒掌,只因练成之后,掌劈赛如刀斫,给他“斫”中之处,血液受毒干枯,故而名为“化血刀”。幸而公孙奇只有五成火候,若是给他练到最高境界,“斫”中一处,毒素即可以迅速蔓延全身,一时三刻之内,便要成为“人干”,死状之惨,实是难以形容。蓬莱魔女的师父公孙隐是一代武学大师,见多识广,他虽然不懂练“化血刀”却识得有这毒功,曾与蓬莱魔女讲过急救之法。
蓬莱魔女细察了那双子的伤势,固然暗暗吃惊,但也看出了公孙奇火候不足,这伤还不是无可救治,松了口气,说道:“幸好你内功深厚,化血刀只是毒害了你的一只右掌,还未曾彼及虎口以上。你将丹田真气,循着少阳经脉,运到虎口的关元|茓,连转三转,使到新血冲下,冲开败血。霞姑娘,你也来帮忙帮忙。”蓬莱魔女与连清霞各出一掌,一掌贴着背心,一掌抵着胸口,各以本身功力,助他运气疗伤。她与连清霞都是身有上乘内功的人,加上了那汉子本身的功力,过了半炷香时刻,新血果然源源注入掌心,蓬莱魔女用剑尖轻轻刺穿他的中指,把毒血渐渐挤出,毒血溅在青葱的野草上,野草都立即干枯。连清霞与那汉子都不禁怵目惊心。矫舌难下。
蓬莱魔女道:“毒血已排除净尽,以后就只需好好地调养了。你多吃点补血的药物,让身体尽快复原。还有,你这只有手,在这个月内,绝不能用来与人动武,也不能提举重物。”那汉子面有难色,连清霞柔声说道:“宜哥,这个月内,我绝不会离开你,你要办的事情,我也总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那汉子对蓬莱魔女十分感激,说道:“柳女侠,我真不知怎样谢你才好!”蓬菜魔女道:“这算得了什么,你的好朋友武林天骄也曾助过我打败那祁连老怪。嗯,我还没有请教你们的姓名呢。”
那女子道:“我复姓赫连,名叫清霞;他是我的表哥,复姓眼律,名叫元宜。”赫连、耶律都是辽国著名的大姓,蓬莱魔女道:“哦,你复姓赫连?那么你们是辽国人不是金国人了?江湖上有个绰号玉面妖狐的女子,她名叫连清波,她、她是——”赫连清霞已知她想说什么,眉蹙神伤,黯然说道:“她正是我的大姐,赫连这个姓氏一说出来,人人都知是个辽姓,容易惹人注意,我们也不愿意给人家知道我们是亡国之民,(按:其时辽国早已被金国所亡。)汉人有个‘连’姓,所以我们碰到陌生人就改姓连了。”停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地接着说道:“我和大姐多年不见,我也知道她这几年来行为很坏,这次我潜来江南、原因之一,就是要找我的大姐。柳女侠,你那晚一见我就下杀手,我知道你一定是把我当作我的大姐了。当时我未认识你,家丑不便外面,所以没有向你解释。”
蓬莱魔女道:“我有好些事情,想要问你。只是耶律大哥可得找个地方歇息才好。”
赫连清霞道:“我也有些话要和你说,请到我的临时住址坐一坐吧。”扶了耶律元宜,往前带路,将蓬莱魔女带进一个山洞。
这山洞通爽干净,地上铺有两床锦褥,看来他们二人已在这里住了多天。蓬莱魔女道:“你们不是和华大侠、华谷涵在一起的么?他到哪儿去了?”赫连清霞道:“华大侠正是去寻找你的,他到临安去了。”蓬莱魔女道:“他可曾与你说起我的什么事情?”赫连清霞笑道:“他说姐姐是当今第一位女豪杰,他对姐姐佩服得紧。你们以前见过面么?”蓬莱魔女道:“见过一次,未有交谈。”赫连捕霞笑道:“华人侠对你可是早已仰慕的了。那晚你与我动手,事后他知道了,他也猜到是你,叫我以后若然再碰上你,就不妨把真相告诉你,免得你误会我是大姐。姐姐,你看,你虽然未和他正式见过,他却早已把你当作好朋友看待了。”蓬莱魔女面上一红,说道:“那晚你和他夜探千柳庄,他可有说起什么?比如柳元甲的身份,他可有提及?”赫连清霞道:“奇怪,那晚他邀我夜探千柳庄,我说一个土霸做寿,有什么好看,他说这姓柳的庄主,只怕不仅是一个普通的土霸,他正是要去查究他的身份,姐姐,你现在也这么问,想必你已另有所知,这柳元甲到底是什么身份?”蓬莱魔女好生失望,心想:“我的身世之谜,原来华谷涵并未与她谈过。”当下说道:“柳元甲是江南武林盟主,当然不是个寻常的土霸。”耶律元宜道:“岂止如此,他和金国的国师金超岳还是好朋友呢。将来金兵万一渡江攻宋,只怕他会在江南内应。”蓬莱魔女心头一震,说道:“你可拿到了什么凭据?”耶律元宜道,“他那晚是怎样款待金超岳的,柳女侠,担必你也见着了,这不就是凭据?”蓬莱魔女心道:“这个我爹爹已对我解释过了。”但耶律元宜虽然未能添上什么新的“凭据”,经过他这么一说,蓬莱匿女心上已是多了一个疙瘩。
蓬莱魔女道:“耶律将军,你不是金国的军官么,怎的听你的口气,却似乎是助宋反金?”耶律元宜苦笑道:“我辽国被金国所灭,我纵不肖,也绝不能屈膝事敌。我做金国的将军,那正是为了等待时机。我在金国,颇得信任,不瞒你说,这次我潜入江南,就正是奉了金国总帅完颜郑嘉努之命,前来刺探军情的。哈哈,这就是我报复的时机到了,我乐得在江南赏玩风景,将来回去,给他一个虚报军情,叫金兵一败涂地!”蓬莱魔女肃然起敬,说道:“耶律将军原来是怀有如此苦心,那日我几乎坏了你的大事,真是惭愧得紧。”
蓬莱魔女转过话题向赫连清霞问道:“玉面妖狐是你大姐,那么你还有没有其他姐妹?”赫连清霞道:“我们共有姐妹三人。
还有个二姐名唤清云。“蓬莱魔女道:”她是不是惯用笛子作兵器的?“
赫连清霞道:“不错,我们三姐妹的兵器各个不同,大姐用剑,二姐用笛,我用月牙弯刀。这么说,我的二姐,你也是见过的了?”蓬莱魔女道:“在我师嫂家里见过一次,她是和武林天骄一同来的。那晚我师兄用毒药害我师嫂,幸得他们救了。”
当下说了当晚的事情,叹口气道:“可惜,我师嫂终于还是上了我师兄的当,她第二次回到家中,你的大姐和我的师兄,合谋将她害了。”赫连清霞低下了头,黯然说道:“我大姐害死了你的师嫂,我,我真是惭愧得紧。”
蓬莱魔女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你姐姐做的坏事与你何于?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两姐妹都很好,何以你大姐却与你们完全两样?”
赫连清霞道:“柳姐姐,你救了我和宜哥的性命,我们不能将你当作外人,我把我的身世对你说了吧。我给你先一个故事。
“大约四五十年之前,金国有一个武林奇人,他父亲是金人,母亲是宋人,妻子是辽人。那时,宋金辽三分天下,互相攻战,他甚是伤心、遂不问世事,遁迹山林,先后收了三个徒弟。一个是金人,一个是辽人,一个是来人、一视同仁,不分彼此,按三个弟子性之所近,各个授以平生绝技。……”
这个故事,蓬莱魔女曾听武林天骄说过一遍,但却不知这故事与赫连这一家义有何关系,当下说道:“那位奇人的金国弟子,是武林天骄的师父;未国弟子则是我师嫂的父亲桑见田。”
赫连清霞道:“哦,原来这故事你是早已知道的了?”蓬莱魔女道:“不,并未完全知道。那辽国的弟子,我却不知是谁。”赫连清霞道:“是我的父亲。”蓬莱魔女颇感意外,说道:“哦,原来你和武林天骄、和我的师嫂,都是同一根源的师兄妹了。这可真不是外人了。”
赫连清霞点了点头,说道:“我爹爹是辽国的羽林军统领,金国灭辽那年,我大姐七岁,二姐五岁,我才三岁。我爹爹誓死报国,事先遣散妻女,独自留在京都守卫。金兵大举入侵,破了我国京城,我爹爹虽具绝世神功,毕竟寡不放众,可怜他浴血苦战一日一夜,杀了金国数百武士,终于筋疲力竭,死在敌人乱箭之下。
“我母亲带我们三姐妹回乡,兵荒马乱,不幸大姐又在途中失散。我和二姐跟着母亲,躲到深山,她母兼父职,白天教我们练武,晚上教我们读书,还教我们一不可忘了国仇,二不可忘记了要找回大姐。可怜她忧患余生,未曾得雪国耻,未曾得见大姐,就在今年春头过世了。
“我们两姐妹丧了母亲,正拟下山访寻大姐,可巧就有一个知道大姐消息的人来了。”
蓬莱魔女道:“这人可是、可是笑傲乾坤?”赫连清霞道:“不,是武林天骄。他是从宜哥那儿得知我家所在的。”
耶律元宜道:“我和霞妹两家是世交。他爹爹是羽林军统领,我爹爹是副统领。金兵攻破我国京城之日,赫连世怕对我爹爹说道:”国破家亡,主辱臣死。要有人死节,也要有人复国。死节易,复国难,我是统领,理当效忠皇上,为国捐躯,就让我选择这条较容易的路吧。你比我坚毅,忍辱复国的艰难任务,就只有请你勉力为之了。“我爹爹在他劝说之下,假意投降了敌人,保全了羽林军的一部份力量。可惜在我爹爹在生之日。始终没有机会复国。我爹爹死后,我继承了他的遣志,也继承了他的爵位,做了金国的世袭龙骑都尉,开封府兵马总管。
“霞妹这一家人藏匿的地址,只有我和爹爹知道,我每年总要到山上几次,探望她们,告诉他们外间的消息。我爹爹是三年之前过世的,我做了掌握兵权的将军,就不能擅自离开职守了。武林天骄的堂兄檀道隆是金国兵马大元师,正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做了将军之后,不久,也和他相识了。渐渐,我们彼此知道了对方心事,我要复兴辽国,他则要挽救金国,免得金国在暴君的穷兵黩式之下,自趋灭亡。抱负虽不相同,但要推翻完颜亮的目的则一。
“我和檀公子做了好朋友,他有一天与我谈起他的师门来历,说是要去遍访他的同门,却不知辽国这一支人的下落。我见过霞妹的武功,不过她的武功是母亲传授的,她对国己的师承来历,也不清楚,只知是爹爹小时得自一个异人的传授,那异人收有来、金、辽三个弟子。我听了檀公子的话,两相符合。
就把我记得的霞妹武功家数,练了几招给他看。檀公子一看,就说定是他的师妹霞妹无疑。因此,我也就把霞妹这家的藏匿所在告诉他了。“
赫连清霞接着说道:“那日,他来到我家,最先见到我的二姐,一见就吓了一跳,嚷道:”你、你不是玉面妖狐?‘二姐一听,登时起了疑心,盘问他谁是玉面妖狐,两人动起手来,檀公子才知不是。我二姐和大姐长得一模一样,比我更为相似,柳女侠,这是你早已知道的了。
“檀公子解释了这个误会,我们才知道大姐的消息,知道了她已变成了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玉面妖狐’、且又认贼作父,当然极是痛心。于是二姐留下我看家,她就跟了檀公子下山,找寻大姐。”
蓬莱魔女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她的二姐乃是冒充玉面妖狐,意图套取我师兄和她姐姐之间的秘密的。怪不得在两人对话的时候,许多环节都凑合不上,教我师兄起了疑心。”耶律元宜道:“听说檀公子也到了江南,柳女侠,你可知道他的行踪么?”
蓬莱魔女道:“前几天晚上,我在千柳庄还见过他,他却没有见着我,那晚他正是和赫连姑娘的二姐来找柳庄主的晦气的。”耶律元宜道:“找什么晦气?”蓬莱魔女道:“我也听得不大明白,只知他是受人之托,要向千柳庄的柳庄主讨还一本武功秘籍,你们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耶律元宜诧道:“檀公子与我无活不谈,这事他却从未对我说过。柳女侠,那晚你也在千柳庄吗,为何未曾与他们见面?”蓬莱魔女不愿说出她和柳元甲的关系,便含糊答道:“不错,那晚我正巧路过千柳庄,远远看见他们和千柳庄的人打斗,我要过去帮忙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赫连清霞道:“可惜,可惜,原来二姐也到了千柳庄,要是她早来个两三犬,我们就可以遇上了。”
蓬莱魔女道:“我还想冒味再问你一桩事情,你和笑傲乾坤华谷涵华大侠是怎么结识的?你二姐不是留你看家的么,你怎么又与华大侠同到江南来了?”
赫连清霞道:“说起来我认识笑傲乾坤还远在认识武林天骄之前。这事须得从一个老和尚说起。”蓬莱魔女道:“什么老和尚?”赫连清霞道:“在我们隐届的那座山上,有座古庙,是以前山里猎人供奉的药王庙,连年战祸,壮丁抽调一空,山里猎人也不能免役,这座古庙年久失修,也根本没有什么香火了。但庙里却有个老和尚。这老和尚可有点古怪。”蓬莱魔女道:“有些什么古怪?”
赫连清霞道:“他从来不出庙门,长年在云房里打坐,有一个小沙弥服侍他,我小时候最顽皮,也常到庙里玩耍,只知有这么一个老和尚,但他总躲在云房里面,我也没见过他。听小沙弥说他是个残废人,已经半身不遂,不能行动了。后来过了几年,他的病忽然渐渐好了,有时我在庙里也能见着他了,但他从不张口说话,偶尔开口,也只是念经,神情十分肃穆,我可不敢惹他。他虽然能够走动,面上还带着病容,加上那肃穆的神情,令人看了有点害怕。
“又过了几年,大约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忽然有外面的人常来看他了,这人是个相貌俊雅的书生,一来就陪那老和尚下惧。这书生也极是古怪!”
蓬莱魔女心知她说的这人定是华谷涵无疑,心道:“华谷涵有狂侠之称,在一个小姑娘眼中看来,当然是行为怪诞的了。但这老和尚却是什么人呢?华谷涵经常去拜访他,自必也是大不寻常的人物了。”
赫连清霞道:“这朽生的古怪,当真是令人难以想象,那么大一个人,就似小孩子一般。”这说话蓬莱魔女听来,倒是觉得又新鲜,又古怪,禁不住问道:“怎么似小孩子一般?”赫连清霞道:“他和那老和尚下棋,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饮酒狂歌,似哭似笑,哭笑不分,有一次我在旁边观棋,他们也不理我,那书生有一只角被老和尚的白子侵入,他忽地推棋而起,长叹一声:”偏安之局,终不可保!“竟然就大哭了一场,我从来没有见人哭得这样伤心的。我就上去替他下了两子,对他说道:”这局棋还可以挽救,你怎么就认输了?你看我这两颗黑子一下,这只角不是也可以保全了吗?书生大哥,你不用伤心啦。‘那书生看了一看,收了眼泪,忽地又大笑起来,说道:“不错,不错。我可没有想到可以用围魏救赵之策,你来打我,我也可以跑去打你,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这确实是个高明的战略。小姑娘,你的棋下得不错呀。’那老和尚每次和那书生下棋,任那书生哭哭笑笑,他总是不出声的,这次却开口了,说道:”老僧老矣,这局棋是应该由你们年少的一辈继续下了。“他举袖一拂,把全盘棋子尽都搞乱,那书生棋兴未已,就拉我陪他下棋。
“就这样,我和这书生交上了朋友。我说我可以陪你下棋。
但你给我什么酬报?这回轮到那书生觉得奇怪了,他不住地打量我,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要什么酬报?‘我说:”我知道你是个读书人,我妈每天都要我做功课的,我陪你下棋,功课就没有工夫做了,这样吧,我陪你下一盘棋,你给我做一道课题。’那书生笑道:“你今天要做什么功课?‘我说:”我妈要我学做诗,今天你给我做两首律诗,不瞒你说,我连平仄对仗都弄不清楚呢。’那书生大笑道:“我道要什么酬报,原来如此,这个容易,容易!我替你做四首律诗,明天的功课,也可以交卷了。‘我见那书生经常饮酒狂吟,猜想他必会做诗做同。
果然不错,那晚我妈大人夸奖了我,说我进步神速,诗做得比姐姐还好了。她一高兴,就要当面考我,我通红了脸,只好把实话说出来,我妈起先是生气责备我一顿,说我不该请人作枪,欺骗了她,后来又高兴道:“难得有一个满腹诗书的饱学之士来到这儿,明天你请这客人到咱们家里来吃一顿便饭吧。我要瞧瞧他是什么人?从这两首诗看来,他倒似是个伤时忧国之士,但你也不要把咱们的身份泄漏了。‘”
蓬莱魔女笑道:“你们没有泄漏身份,笑傲乾坤华谷涵的身份,这一问大约是要给你妈妈看破了?”赫连清霞道:“哦,原来你己猜到这书生就是笑傲乾坤了。他可是聪明得很,恰恰相反,我妈没有看破他,我们的底细却反而给他看破了。”
赫连清霞接着说道:“那一晚他来我家作客,我还担心他疯疯颠颠的样子,会得罪了我妈,谁知他狂颜故态尽都收敛,对我妈毕恭毕敬,完全是守着小辈见长辈之礼,我妈也敬重他是个读书人,请他多指点我们姐妹的功课,他们二人谈得很是投”华谷涵说他不能在我家教馆,但答应时常来往,我妈说你肯指教小女,那就是她的老师了,我敬华先生一杯。我妈给他敬酒,我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蓬莱魔女道:“你妈暗中较量他的武功?”赫连清霞道:“不错,我妈以隔物传功的绝技,将酒杯递去,瞧他是否察觉?只要他一接到手中,我妈的内力就可以震伤他的手少阳经脉,令他残废。我不知妈为何如此,还来不及拦阻,华谷涵已经把酒杯轻轻巧巧地接到手中,神色丝毫未变,客气两句,就把这杯酒喝了。”
蓬莱魔女笑道:“这么一来,他的上乘内功不是已显露出来了吗,怎说还没有给你妈看破?”赫连清霞道:“他井没有显露上乘内功。当时我也很疑惑,席散之后,我妈对我说道:”我几乎误伤了华先生,原来他当真是不会武功的。‘我疑惑道:“他不是把你那杯酒接下了吗?’我妈笑道:”若然他具有上乘内功,酒杯一触及他的手指,他就会立时生出反应,我也会立时察觉。
但我丝豪未感到他的内功反击,一个人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我才敢断定他不懂武功。‘原来我妈的内力已到收发随心之境,微微一沾,察觉他不懂武功,就立即把内力收回了。
他不但骗过了我,还骗过了我妈。“
说到这里,赫连清霞忽然杏脸泛红,接着说道:“宜哥,你是不会猜疑我的。可笑我妈竟然还不知道我的心事,她以为我喜欢那华谷涵,对我说道:”这书生人品不错,但可惜不会武功。
咱们要报国仇家恨,你们的丈夫非是武林人士不可。‘我说就是他会武功,我也绝不会嫁他,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好玩罢了。我心已有所属,还有谁好得过我的宜哥?“赫连清霞性子坦直,在人前也不掩饰,耶律元宜大为高兴,笑容满面。
蓬莱魔女道:“你什么时候,发觉他会武功?”赫连清霞道:“有一天他在庙里下棋出来,大约是下了什么妙着,津津回味得意忘形,在一棵大树下手舞足蹈,我恰巧在树后草丛里捉蟋蟀,看他似乎没有发觉我,我顽皮位起,就捉弄了他一下。”
耶律元宜笑道:“你这顽皮的小丫头。怎么样捉弄人家了?”
赫连清霞道:“我捏了一团泥巴,悄悄地打去,打他腿弯的软麻|茓,想叫他摔个四脚朝天。”耶律元宜摇头道:“你真是淘气。”
赫连清霞道:“我可没有打着他。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巧在那瞬间踏出了一步,那小泥团就落在他的身后了,他听得声响,回过头来,说道:”哎哟,你怎么这样淘气?瞧你的两只手这样肮脏,你也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玩泥沙!‘我很不好意思,就往家里跑。他忽然把我叫住,正正经经地对我说道:“霞姑娘,我走了之后,你若有什么事情,可到庙里求那个老和尚。’我和他已经很稔熟了,不觉有点惜别之情,连忙间道:”你又要走了?什么时候动身,到哪里去?你有家么?‘这还是我第一次问及他本身的事情,他凄然说道:“我从来处来,也从去处去,有家亦无家,浮云游子意。人生知何似?飞鸿踏雪泥,鸿爪偶留痕,哪复辨东西?’这几句话像诗又像佛谒,我可听不懂。我想他大约是因为和那老和尚长日作伴,也学得满口禅机了。他说了这几句似诗似谒的怪话,便回那破庙去了。我刚刚作弄了他,不好意思再去追问他。我便也回家,准备明天再去找他,给他送行。
“我回到家里,妈一见我,就吓了一跳,说道:”三丫头,你是怎么搞的,怎么你的头发都弄肮脏了?‘我只道我的双手肮脏,不料我妈却说我头发肮脏,我连忙接过镜子一照,只见头发上满是泥沙!我妈沉着脸道:“你再顽皮,也不会把头埋到泥沙里去,是谁在你头发上撒了一把沙?”我呆了半晌,我在山上除了华谷涵之外,根本没有碰见第二个人,我大叫道:“一定是华先生!’我立即跑到破庙去找他,已经见不着他了。我想向老和尚打听他的消息,老和尚又已把自己关在云房里面坐掸,小沙弥说,他一坐禅,就似聋了瞎了一般,这叫做‘入定’,你在他面前大叫大嚷,他也不会听见的。而且小沙弥也不肯放我进去骚扰他的师父,我只好快炔回家。
“这么一来,我妈和我都知道华谷涵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了。
我妈惭愧走了眼睛,当时看不出来。她着实把我埋怨了一顿,埋怨我不该用泥团打他,泄漏了自己的功夫,不过我妈也深信华谷涵是个好人,纵然知道了我们武学世家,也绝不会向外面张扬的。
“我心里却在记挂着华谷涵的那句说话,他叫我有事可去找那庙里的老和尚。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会有什么事情。那老和尚半死不活的,又能帮得了我什么忙呢?”
赫连清霞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可笑我那时想得糊涂,我一点也没想到武功上头,我自作聪明,这样想道:”华谷涵大约是因为他不能再教我念书了,所以转托那老和尚帮忙我。要是我功课做不出来,可以向他请教。那老和尚相貌清矍,看来很有书卷气,多半也是个学问很好的人。嗯,华谷涵那句话的意思一定是这样子。哼,那老和尚十夭半月也不开一次口,古肃得令人可怕,我才不想向他请教呢。“幸喜在华谷涵走了之后。
我妈加紧督促我练家传武功,倒不在乎我念不念书了。
“过了一年多,毕谷涵始终没有再来过,宜哥,那时你已经做了什么将军,也没有再上山了。你可不知我多想念你呢!”耶律元宜笑道:“我三年没有上山,连华谷涵和你结识的事情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还以为你忘记了我呢。”赫连清霞睨他一眼,道:“呸,你也这样想么?”耶律元宜连忙说道:“我这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心里喜欢我,我怎会不知?”
赫连清霞道:“可笑我姐姐也误会了我呢。华谷涵显露了武功之后,便一去下回,我不免和姐姐常常提起他,姐姐竟以为我是喜欢他了。那时我还未知道你是否真正喜欢我,怕姐姐笑我单相思,也就不敢向妈和姐姐吐露心事。姐姐她误会我,我只是一笑置之。”说着,说着,又不禁笑了起来,“宜哥,你当真心里一点也没有芥蒂么?”耶律元宜大笑道:“我要是有半点猜疑,后来我也不会与华谷涵成为好友了。”
赫连清霞是顺便向耶律元宜解释,蓬莱魔女听了,却是有点惭愧,同时也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师嫂以为华谷涵是个用情不专的薄幸男儿,想必是从她二姐赫连清云那里听来了她妹妹这段事情。”
赫连清霞继续说道:“我妈死了之后,武林天骄又来约我二姐下山找寻大姐,留我一人看家,我更是寂寞了,我想起那老和尚来,很想找他聊聊。除了寂寞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因为那武林天骄和那老和尚似乎也是很要好的朋友。”蓬莱魔女心头一动,连忙间道:“你怎么知道?”赫连清霞道:“那次武林天骄在山上三天,就是住在那破庙里。我偷偷问过武林天骄,那老和尚到底是什么人?武林天骄也像华谷涵那样回答我,‘小孩子别理人家闲事,但我和你姐姐走了之后,你若碰到什么应付不来的事情,倒可以请那老和尚帮忙。’这么一来,我才怀疑起来了,敢情那老和尚是个隐姓埋名的武林异人?华谷涵那句话的意思,指的不是功课,而是那老和尚的武功本领可以帮我的忙?”
蓬莱魔女忙问:“那老和尚果真是武林高手么?”
赫连清霞道:“这老和尚身怀绝世神功,依我看来,只怕还在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之上!”蓬莱魔女骇然问道:“你见过他的武功了?”赫连清霞道:“他不是专为演给我看的,这说起来又是一个故事。”蓬莱魔女道:“对啦,你刚才说到想找那老和尚聊聊,他与你说起他自己的故事了?他究竟是什么人?”
赫连清霞发觉蓬莱魔女神色有异,不觉有几分奇怪,“她对这老和尚似乎比对笑傲乾坤还更关心!她为什么这样急于要知道那老和尚的来历?”当下继续说道:“我想找那老和尚聊聊,但他整天把自己关在云房里面,我去了几次,没有见着,就懒得去了。他惜活如金,怎肯向我说他的来历?”蓬莱匿女大为失望,说道:“然则你后来又怎样见到了他的本领?”赫连清霞笑道:“柳姐姐,你别着急,我就要说到了。”
赫连清霞接着说道:“我姐姐与武林天骄走了之后,大约过了半个月,有一天晚上,我在房内打坐练功,忽听得瓦面有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我家养有一只大花猫,我想莫非是这只花猫跑到屋顶去了,可真是淘气。心念未已,忽觉有一股异香,钻入鼻孔,令人懒洋洋的有说不出的舒服。我吃了一惊,我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但也听我妈说过,江胡上有一种下三流的采花贼专用述香掳劫少女,莫非来的就是这种不要脸的淫贼?我运了口气,把浊气吐了出去,故意打了两个呵欠,接着发出鼾声。
过了一会,果然听到外面有声音说道:“看这小妮子能有多大道行,何须这样小心谨慎?‘另一个声音道:”咱们不是怕她武功,郑亲王吩咐,不许伤她的。打斗起来,就不好了。好,现在是时候了,听这鼾声,她已熟睡无疑。你们两人进去,把她装在这布袋之中吧。’我早有防备,那两人一进来,我就突然跳起,每人给他一刀!
“可惜我临敌经验不足,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人动刀,我斫下一个贼人的手臂,第二个贼人却只被刀锋伤了一点,便逃出去了。我追上层顶,只见有七八个人向我攻来,这些人都是金国的武上服饰。我爹爹是死在金狗手中的,这时我已知道这些人多半不是采花的采花贼了,但我更恨金国的武土,一交手就用最狠辣的刀法,每一刀都劈向他们的要害,转眼间又给我斫伤了两个人。
“有个武士似是他们的首领,大声叫道:”你是赫连家的三姑娘吧,你姐姐叫我来请你的。‘我分明听得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郑亲王,哪肯相信他们现在的鬼话,何况我痛恨金狗,就算真是我大姐叫他们来的,我也非把他们杀个落花流水不可。那武士也几乎给我斫中一刀,他大叫道:“这小妮子不知好歹,大伙儿别再顾忌,杀了她由我担承!’”
赫连清霞接续说道:“那头子振臂一呼,他手下的武士都发狂向我攻来,不消多久,我已是筋疲力倦,大汗淋漓,一个疏神,给一个武士欺到跟前,击了一掌,掌力委实不弱,我的护身真气,竟给他击散,背心如受铁锤,立足不稳,踏碎了一片瓦,就从屋顶掉下去了。但那武士被我反手一刀,也削去了他的膝盖,他也骨碌碌地跌了下去,来不及再击我一掌了。
“那武士倒了下去,就爬不起来,我提一口气,却还可勉强支持,心想双拳难敌四手,只好逃了性命再算。哪知屋前屋后,还埋伏有人,我奋力冲杀出去,激战中身上又受了两处伤,幸喜不是伤及要害。
“那头子叫道:”暗青子招呼,不许用喂毒的。‘他虽然下了格杀不论的命令,但还是想把我活捉最好,也幸而他们没使用喂毒的暗器,要不然我还能有性命在?“我一面逃一面舞刀防身,背后暗器如蝗,纷纷向我攒射,我腿上又中了一枝甩手箭,我咬牙抵受,虽然还能继续奔跑,轻功已是大受影响。
“那头子叫道:”这丫头已受了伤,谅她逃跑不了。暗青子停发,将她活擒!‘他们越追越近,我则越来越没气力,要想逃下山去,那是决计不能了。
“我止想横刀自刎,免得落在金狗手中,遭受侮辱。猛一抬头,看见山上那座破庙,蓦地想起笑傲乾坤华谷涵临别那句话:”有事可到庙里求那老和尚帮忙。‘此时我已是毫无办法,再也无暇思量那老和尚是否有能力帮忙我了,我有了一线希望,身上也忽地生出了力气,就急急忙忙向那古庙逃去。
“我前脚跨进庙门,他们也跟着追了进来。只见神案上一灯如豆,那老和尚正在神案之前,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数着念珠念经。他面向神像,背向我们,那班武士气势汹汹地大叫大嚷冲了进来,他竟似视而下见,听而不闻,还在喃喃地念他的经。
“我冷了半截,心想:”这老和尚病骨支离,看来只会念经,焉能救我?没的反连累了他。‘哪知心念未已,忽听得惊呼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武士,一个个都噗通倒地,我定睛瞧时。
只见倒在我身边的那几个武士顶门上都开了一个小洞,嵌着一颗小小的念珠,血流如注,显是不能活了。我吓得呆了,这才知道那老和尚确是身怀绝技,武功之高,简直是匪夷所思,他坐在蒲团,头也不回,发出念珠,就把这一大群凶狠的武士,全都打死,一个不留,我连他发念珠的手法,也没瞧见,我本来已是筋疲力竭,见了武士们倒毙的惨状,一惊之下,便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软,倒下去了。“
蓬莱魔女连忙间道:“后来怎样,这老和尚对你如何?”赫连清霞道:“老和尚这才回过头来,只听得他声音充满愤激,恨恨说道:”我在荒山破庙里躲了二十年,你们还是放不过我!害死你们的是差遣你们的完颜亮,也是你们自己的功名利禄之心,可休怪老和尚大开杀戒了。‘我很是奇怪,那些武士分明是来捉拿我的,怎的这老和尚却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言下之意,好似那些武士是冲着他而来?还有那些武士已透露出背后的指使人是什么郑亲王,而这老和尚却说成了是金主完颜亮,他从不离开庙门一步,又从何得知?“心念未已,那老和尚已把我扶了起来,换了慈祥的面目,柔声说道:”赫连姑娘,老钠这回连累你了,这班强盗是老衲的仇家,想必是你恰巧碰上他们,他们看出你会武功,就对你也下了毒手了。你别害怕,我给你治伤,你损耗的真气,老衲也加倍奉还于你。略表老衲的歉意。’说罢就把一颗药丸纳入我的口中,同时把手掌轻轻贴着我的背心。那颗药丸,果然是灵效无比,一服下去,痛楚立止。但背后心却有一股热气传了进来,疼痛一止,便即感到全身发热。那老和尚移开乎掌,道:“你用你本门吐纳之法,将老衲赠与你的真气纳为己用吧,这个老衲可不能帮忙你了。‘”蓬莱魔女心道:“怪不得赫连一家三姐妹之中以她武功最强,原来是得此奇遇。”
赫连清霞继续说道:“我忙着运功收束真气,一时间也无暇与他说话。那老和尚将小沙弥唤了出来,说道:”你把这班强盗都收拾了吧,免得砧污了华殿。“那小沙弥应了一声:”是‘,拿出一个长颈瓶子,说道:“弟子早已准备好了。’瓶千里盛满了药粉,他在每一具尸体上撒了一撮,片刻之间,只见地上都是一滩滩的血水,十几具尸体连根骨头都没残留,全都给那小沙弥用药溶化。
“我一向知道这老和尚是个有道高僧,却不知他还有狠辣的手段,吓得我闭了眼,不敢观看。那老和尚道:”小姑娘,你别吃惊,不是老衲狠心,下得毒手,实是老衲身负家国深仇,若不是把金廷鹰爪毁尸灭迹,还有无穷祸患!这些人都是满手血腥,不知杀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你也不必为他们可怜了。‘“这时我已收束了真气,只觉精力充沛,有说不出的受用。我睁开眼睛,那小沙弥也已把污秽血渍扫抹干净,我没有那么害怕了,说道:”多谢老师傅救命之恩,我也是身负家国深仇,痛恨金贼,决不可怜他门。不过,有件事情,我可要对老师傅禀告,这班强盗是我的仇家,不是你的仇家,他们是来捉拿我的。’老和尚听了,神情似乎比我刚才还觉奇怪。“正是:家国深仇留待报,身怀绝技一奇僧。
欲知后事如问?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痴情何托怜妖女毒计重施骗小姨
蓬莱魔女听到这里,心里也是极为奇怪,暗自寻思:“这老和尚在荒山破庙里躲了二十年,柳元甲所说的金宫盗宝也正是二十年前之事;笑傲乾坤是这老和尚的忘年好友,武林天骄和他的交情也很不浅;笑傲乾坤叫我不可相信柳元甲的话,武林天骄则是替一个人向柳元甲索书:这老和尚身怀绝技,又有家国之仇……”这种种各不关联的事实凑合起未,串在一起,似乎可以得到一个结论,“嗯,莫非这个老和尚,他,他就是我的,我的……”但蓬莱魔女却不敢马上就作出这个结论,又自想道:“柳元甲知道我的生辰八字,还有那破布残笺,这两件事又如何解释?我总得查个水落石出,才能知道哪一个真正是我爹爹。”
蓬莱魔女收束了纷乱的思绪,听赫连清霞继续说话,“那老和尚很是奇怪,怔怔地望着我。我便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那老和尚苦笑道:”不管是你的仇家还是我的仇家,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老衲的行藏已经暴露,这破庙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你也得赶快下山,不可再在这里耽搁了。‘说罢,他叫那小沙弥草草收拾经卷衣物,便即飘然而行。“蓬莱魔女连忙问道:”那老和尚走向何方,你可自问他?“赫连清霞道:”我想与他同走,那老和尚却说:“你不宜与老抽作伴,认得老衲的仇家很多,你与我同走,对你反而不利。好在这班强盗都已尽数除了,他们一时间未必就会继续派人前来捕你。你从未离开此山,江湖上没人识你,你的武功也很有根底了,敌人倘非一流高手,你也足可以应付了,你趁着敌人未有再来之前,快快走吧。’他不肯携我同走,我心里正在慌乱,一时间也就忘记问他的行止了。不过,他既然为的是远走避仇,我就是间他,他大约也不会告诉我的。”
赫连清霞说了半天,已是有点口渴,耶律元宜给她倒了一怀热茶,她喝了之后,继续说道:“那老和尚吩咐我几句话,便即携了禅杖,与那小沙弥匆匆走了。我这才看出,他双足不良于行,这二十年来,他以深厚的内功,自疗了半身不遂之症,但究竟还是未曾痊愈。但是他以禅杖代步,却是快得出奇,只见他禅杖在地上一点,便掠出数丈之外,双足根本无需看地。只听得禅杖触地之声,叮叮不绝于耳,转眼间已走得无影无踪。那小沙弥飞跑追随,轻功也大是不弱。
“那老和尚走后,我回到家中,含着眼泪,把我从来未离开过的老家一把火烧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下山去找宜哥。他是金国的将军。我躲到他的军营之中,那自是安全不过的了,我刚刚走到山腰,忽地见有一人迎面而来,令我又惊又喜。柳姐姐,你猜猜是谁?原来就是那笑傲乾坤华谷涵。”
赫连清霞接续说道:“华谷涵的神色也是又惊又喜,一见面便大大夸赞我道:”你这顽皮的小姑娘这一年来倒是很用功啊!‘我说:“你怎么知道?’华谷涵笑道:”你的功夫深浅,我还能看不出来吗?在这短短的一年之内,你武功竟尔精进如斯,当真是可喜可贺!‘“我听了暗暗好笑,他以为我是用功习武得来的本领,却不知实是出于那老和尚之赐。我暂不揭穿,先问他道:”这一年来你到哪里去了?今天才回来?’华谷涵道:“我去的地方多着呢,咱们到那庙里再说吧。‘我说:”我不回去了。那庙里也没有人了。’华谷涵连忙道:“怎么庙里没有人了,那老和尚呢?对啦,你又为什么单独下山?‘”我这才把昨晚种种的离奇遭遇告诉了他。华谷涵很失望,黯然说道:“我正有个好消息,带给老和尚,谁知他已经走了。’我忍不住好奇,问他:”那老和尚端的是什么人?你有什么好消息要带给他?‘华谷涵笑道:“小姑娘总是好管闲事,你自己的事情已经够麻烦了,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如今你已是无家可归了,你怎么办?’我正为此事烦扰,便道:”我要到开封去找一个金国的将军,你可肯陪我同往?那人虽是金国将军,但却是好人。‘“
“华谷涵哈哈大笑,说道:”你要我的可是耶律元宜,不错,他是个好人,要不然你这个小姑娘也不会喜欢他了。但我却要劝你不要白走这一趟了,因为他早已经不在开封了。‘“
“原来华谷涵早已知道我和宜哥的事情,还知道宜哥奉了主帅之命,已潜入江南探军情。这消息是武林天骄透露给他的,据他说,他曾在泰山玉皇顶见过武林天骄。”
蓬莱魔女曾听得东海龙说过此事,不过当时说得不详,如今经过赫连清霞的补述,才证实了华谷涵那晚所遇的确是武林天骄。蓬莱魔女心里想道:“他们两人虽然曾有比剑之约,但武林天骄肯把这样机密的事情告诉他,可见他们二人也是惺惺相惜呢。”华谷涵与武林天骄曾经见面,对她并不是新鲜消息,但赫连清霞所说的另一件事情,可就大大地引起她的注意了,“华谷涵说有个好消息要带给那老和尚,莫非就是指他曾经送礼给我之事?或者是指他在桑家堡曾见过我之事?”
真相虽尚未明,但蓬莱匿女已是隐隐觉得,那老和尚一定和她有点关系。
赫连清霞道:“就这样,华谷涵带我偷渡长江,直到那天晚上,他和我夜探千柳庄才见着了宜哥。”
赫连清霞说了半天,才把过去的事情说了个清楚,耶律元直接着说道:“后面这一段我替你说了吧。
“那一晚在千柳庄中,我和霞妹都各自接了柳元甲的一掌,我稍微受了一点内伤,得华大侠赠我一颗小还丹,也就没事了。
霞妹功力比我深厚得多,照迎更无妨碍,谁知她因内功正在精进之中,老和尚输进她体内的真气和本身的真气尚未能水|乳交融,受了柳元甲的掌力之后,真气忽地逆行,虽然没受内伤,但倘若不找个静室,静坐运功,调匀气息,功力必将大受亏损。附近没有可以借宿的庙宇,咎通的人家,又不适宜,最后找到了这个僻静的山洞。
“经过了数日的调治,霞妹已将真气纳入丹田,大功即将告成。但我们所携带的干粮已经吃光,因此由我出去采购粮食和一些日常用品,哪知就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竟结公孙奇找上门米,发现了这个山洞。”
赫连清霞道:“幸亏他到来的时候,我恰巧功行完满,倘若他早未片刻,那就不堪设想了。”
蓬莱魔女心感不安,歉然说道:“惭愧得很,这公孙奇正是我的师兄,却使你们受了伤害。霞妹,你和他激战半天,可有影响?”赫连清霞笑道:“我的大姐更是对不住你。要说到‘抱愧’二字,我更无颜见你了。柳女侠还是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说得好,龙生九子,各个不同。是好是坏,只看本人。我不能为姐姐负罪,你师兄做的坏事,更是与你无关。公孙奇的本领确是历害,我打是打不过他,但他的功力,比之柳元甲似乎尚有不如,我并没受伤,真气也能运用自如,可说完全没有影响。”
但蓬莱魔女不仅仅是为师兄抱愧,还为的公孙奇的父亲是她的恩师,眼看着师兄在歧途上越陷越深,这份难过的心情也就不用再提了。心里想道:“师兄现在的功力,虽是比不上我的爹爹,(唉,柳庄主究竟是否我的爹爹呢?)但倘若给他练成了那两大毒功,只怕非但是我不能制伏他,即使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出手,也未必准能赢他了。现在他毒功尚未大成,可是,唉,我又能把他怎样?要是他不听我的劝告,难道我还能把他杀了?”
耶律元宜道:“山口那座关卡,死了那许多官兵,这是怎么回事?柳女侠,我在那里遇见你,你是否正在查究此事?”蓬莱魔女道:“我有一位朋友在那里遇险,看情形是有人杀了官兵,将他劫走。我正在为此事伤神。”耶律元宜道:“何以你知道是‘劫走’而不是‘救走’?”蓬莱魔女便将心中怀疑之点说了出来,耶律元宜与赫连清霞异口同声说道:“这么说,这一定是公孙奇干的好事了。”
蓬莱魔女听了,心中更是郁闷难宣,当下问道:“你们行止如何?已否定夺?”耶律元宜道:“霞妹已经痊愈,我们明天就准备回江北去了。目下军情紧急,金国大军即将南下,我须得早日回到军中,预作安排,以期有助于宋。柳女侠,你呢?”蓬莱魔女道:“我想到临安去走一趟。”赫连清霞微微一笑,似含深意,说道:“华大侠此际正在临安,但愿你们能够见面。”耶律元宜却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檀公子也到了江南,可惜咱们却不知道他的行踪。柳女侠,请你代为留意,若是碰上了他,请你代我问候。”原来武林天骄也曾在耶律元宜面前,透露过一点他对蓬莱魔女的倾慕,这情形正如笑傲乾坤曾对赫连清霞透露心事相同。赫连清霞和华谷涵的交情好一些,所以她比较偏袒于华谷涵,心里希望蓬莱魔女能与华谷涵结合,而耶律元宜则与武林天骄的交情好一些,故比较偏袒于武林天骄,私心盼望蓬菜魔女能接受武林天骄的爱意。不过他是个男于,与蓬莱魔女又是初初相识,所以说话要比赫连清霞含蓄得多。
蓬莱魔女何等聪明,当然是闻弦歇而知雅意,但这正是她最感烦恼的问题之一,不便有所表示,实在也难作表示,当下脸上一红,说道:“他们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我会留意他们的行踪的。我还想探听耿照的下落,追查我那不肖的师兄,要先走一步,后会有期,告辞了!”
蓬莱魔女别过他们二人,趁着天色未晚,就向着公孙奇所逃的方向,追赶下去。耶律元宜、赫连清霞在洞口向她挥手道别,蓬莱魔女无意中结识了他们,听到了许多她想知道的事情,心中端的是百感交集。
赫连清霞的一席长谈,破解了她心中的许多疑团,玉面妖狐的家世来历,真假妖狐之谜,武林天骄、笑傲乾坤与她们的关系,他们夜探千柳庄的原因等等,她都知道了。但赫连清霞却也给她添上了一个新的疑团,一个新的烦恼,那老和尚是什么人?武林天骄代人向柳元甲索书,原书的主人是否就是那老和尚?要是那老和尚仍然国在原来的破庙,他还可以请赫连清霞带她去找,但如今那老和尚又已是不知去向了,倘若老和尚当真是她的爹爹,岂非父女重逢之望,又成泡影。
另一个烦恼就是公孙奇给她的了,那老和尚之事还可以在见到武林天骄或笑傲乾坤之后慢慢打听,但倘若耿照是落在公孙奇手中,救他出来,这却是急不容缓的事了。但公孙奇的武功如今已是与她约略相当,她要在公孙奇手中夺人,也殊无把握,何况还涉及她恩师的关系?耿照是否真的落在公孙奇的手中呢?蓬莱魔女却不知道,耿照此时已经获救,但也是像她一样,陷入了感情的苦恼之中。
暂且按下蓬莱魔女不表,且说耿照那日在天目山的那座关卡之前,遭受暗算,身中毒针,在官军围攻之下,正自摇摇欲坠之际,忽地有个白衣人前来,将官军杀得一个不留,那时他已是迷迷糊糊,待到那白衣人将他抱起,他隐约认出是个女子,而且是个他所不愿意相见的女子,登时心头一震,就晕了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耿照才似是从恶梦中醒了过来,只见阳光炫目,花香透窗,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床前的小几上烧着一炉安息香,对面是一张梳妆台,两侧是绿玉屏风,四壁挂有字画,看情形竟似是豪富之家千金小姐的闺房!
耿照咬了咬手指,很痛,绝不是身在梦中。“咦,我怎么到了这儿?这又是什么所在?”他定下心神,追思往事,渐渐恢复了记忆,想到了天目山口的那场恶战,想起了是个白衣女子将他救了出来,“唉,这不是梦了,难道当真是她,是她,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就在这时,那白衣女子轻轻走进房来,义出现在他的面前了。这女子眉弯新月,嘴绽樱桃,在朝阳渲染之下,杏脸飞霞,更显得明艳动人,但她嘴角挂着的微笑,如怨如慕,似喜似嗔,却令得耿照蓦地一惊,下由得坐了起来,“啊呀”一声叫道:“桑姑娘,果然是你!”这白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所最不愿意见的——桑家的二小姐桑青虹。
桑青虹笑道:“耿公子,你醒过来了,怎么样,觉得好了些么?”耿照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疼痛,胸中气闷,但他却不愿向桑青虹诉苦,只是怔怔地望着她。桑青虹笑道:“不认识我么?你以为救你的是谁?”到了此时,耿照不能不向她道谢了,只得说道:“桑姑娘,真想不到又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桑青虹笑道:“蓬莱魔女那个丫头呢?那个丫头名字是叫做珊瑚吧?怪好听的。她怎么不和你一道了?你想不到是我,那么你想到的是她吧?耿照被她撩起了心中的伤痛,果然就想起了珊瑚来了,珊瑚的影子与秦弄玉的影子同时在他心头泛起,这两个他最是心中悬挂,急于想见的女子没有见着,却见着了他所要躲避的桑青虹。造化弄人,当真是人所难测。
桑青虹笑道:“那丫头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对她念念不忘?你可知道,你这条小命是怎么保全的?”耿照道:“桑姑娘,我多谢你救我的性命。但请你不要调侃我的朋友。”桑青虹“噗嗤”一笑,伸手一拉,三指就扣着了他的手腕。
耿照吃了一惊,要想挣脱,却没气力。桑青虹道:“别慌,我给你把脉。”过了半响,说道:“你中的毒,历害无比,幸亏你练过我桑家的大衍八式,人虽昏迷过去,真气仍是运行不息,护着心头。要不然,你焉能还有命在?你还记得当初我要你练这大衍八式的时候,你坚不肯练,后来我略施手段,教你练了,你不领我的精,反而骂我不该骗你练功吗?现在你可知道我这大衍八式的好处了吧?你还埋怨我吗?”
武林规矩,学了某一派的功夫,即算未曾正式拜师,也得算是那一派的记名弟子,从此要受那一派长辈的管束。耿照当初不肯要桑青虹所授的武功,就是为此。后来他被桑青虹用“封|茓逆息”的邪派手法,令得他真气逆行,浑身发热,神智迷糊,不知不觉之间,自自然然地就要练那石壁上的“大衍八式”以求自解,这“大衍八式”不是武术招式,而是上乘内功中“导气归元”的八个图式,内功练成之后,举手投足,便会自然而然地运用出来,要甩也甩不掉了。
耿照这才知道是“大衍八式”保全了自己的性命,这“大衍八式”虽不是他自愿练的,但总是练了,这桑青虹是传授他图式之人,即使她不以师父自居,也可以根据武林规矩,算得是耿照的“本门”长辈,可以命令耿照听她的活了。何况她现在于耿照又有救命之恩,耿照心里即使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和她反脸。耿照听了她的话,只有暗暗叫苦,心想:“造化弄人,我又落在她的手里,受了她的恩惠,只怕更难摆脱她的纠缠,要任由她的摆布了,这却如何是好?”
桑青虹替耿照把了脉,接着说道:“你已昏迷了两日两夜,虽得真气护着心头,我又给你服了解药,但你中的毒太过历害,只是眼药尚难拔除干净,必须再运玄功,方能奏效。你现在要听我的指教,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当下与耿照双掌相握,说道:“你把那股真气自明夷|茓开始,循中府、璇玑、长强、开元、玉堂、地藏而下,归回丹田,如此往复循环,运气七遍。你身中的毒素,便会蒸发出来。”耿照已无力自行运功,桑青虹紧握他的双手,以她本身的真气,从耿照掌心输入,助他运功。
耿照想起了家国之仇,想起了本身的责任,还有,他受朝廷军官暗算之谜,到底因何,也还要查个水落石出,只好让桑青虹助他,两人肌肤相贴,幽香微闻,耿照连忙按捺心神,如老僧入定,全神运功。真气循环往复七遍之后,耿照大汗淋漓,精神顿爽。桑育虹放开了手,笑道:“尽管你对我不住,我对你总是好的。如今你已拾回了性命了,你如何对我,但凭你的良心吧。”
耿照好生为难,踌躇半晌,说道:“桑姑娘大恩大义,耿某自是感激不尽……”桑青虹笑道:“就只是空口道谢么?”耿照道:“大恩难报,我也不知该当如何?但桑姑娘他日若有危难,我这条性命是桑姑娘给的,我也就能舍了性命报答姑娘!”这番话对耿照来说,已经是说得非常诚挚,但桑青虹听了,却是大不满意,冷冷说道:“原未你是要等到我有危难的时候,才肯报答我。”耿照当然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报答”,那是他不能给予的,他只好默不作声。
桑青虹道:“你想想看,这大衍八式是我桑家不传之秘,我姐夫想学,我姐姐还不肯教他,我却为什么拿来传与你?”这即是说,她对耿照,比姐姐对她丈夫还亲,她心目中早已把耿照当作她的什么人,也就可想而知了。耿照满胆通红,讷讷说道:“桑姑娘这,这……”想要婉拒这颗少女的芳心,却不知如何措辞方好。
桑青虹忽地面色一端,盯着耿照问道:“你叫我什么?”耿照一怔,道:“桑,桑姑娘,这,这又有什么不对了?”桑青红冷笑道:“你已学了我桑家的武功,还能称我做桑姑娘么?”耿照瞠目不知所对。桑青虹道:“不错,你本来不想学的,但这大衍八式,如今已是与你凝成一体,即使你不甘心,你也是我本门的弟子了。除非你自断四肢,否则你一举手,一投足,就要用到我桑家的武功!”耿照欲哭无泪,恨不得立即死了,但想到他父亲当年如此忍辱负重,尚且要留有用之身,以图报国,他岂可为了这一点感情上的烦恼,便自轻生?只听得桑青虹接着说道:“我与你年纪相若,不能做你师父,但依武林规矩,我入门在先,你最少也得称我一声师姐。”耿照心道:“只是叫声师姐,那也算不了什么?”便道:“师姐在上,请恕小弟病中不便行礼,病好之后,再给师姐磕头。”桑青虹这才展同一笑,说道:“磕不磕头,那也罢了。我来问你,你可知道,师弟应如何对待师姐?”耿照道:“做小辈的应尊敬长辈。”桑青虹道:“还有呢?”
耿照道:“应该听长辈吩咐。”桑青虹笑道:“这就对了。那么以后你就该听我的话了!”耿照正色说道:“师姐的吩咐,只要是不违正义,合乎道理的,小弟无不依从!”桑青虹面色微变,说道:“哼,你还要和我讲价钱呢!”耿阻道:“倘若是要我作良心有愧之事,小弟宁愿给师姐处死,也决不能违心行事。”桑青虹忽地又格格笑道:“也好,就是如此吧。师姐难道还能叫你作对不起良心的坏事么?”
刚刚说到这里,忽地有个小丫鬟进来报道:“二姑娘,大姑爹来了。”桑青虹吃了一惊,道:“姐夫他怎会寻到这儿?”
耿照曾在公孙奇手里吃尽苦头,听说是他到来,也是吃惊不小,桑青虹悄声说道:“师弟,你别着慌,有我在这里护着你呢,我决不能让姐夫与你为难。你躺着不要出声,待我出去会他,瞒得过那是最好,要是给他发现,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姐夫怕我姐姐,我姐姐要让我几分,所以他是不敢亲何我的。“
桑青虹那次负气离家之后,不久,就为了追踪耿照,渡过长江,来到江南,家中发生之事,她毫不知闻;耿照虽曾和蓬莱魔女见过面,但因彼此匆忙,要说的事情很多,况且她和耿照也还不是深交,因此也没有谈及她师兄之事。可怜桑肯虹只知道姐夫一向对她姐姐言听计从,奉命唯谨,却不知这个貌似畏妻如虎,此处缺半页……夫,你要给我姐姐报仇!“
公孙奇道:“我当然要替你的姐姐报仇的,但敌人实在太强,却不知你肯不肯依从你姐姐的吩咐?”桑青虹道:“我武功远远不及姐夫,只怕做不了你报仇的帮手。但为了给姐姐报仇,我舍了性命也是愿意的,姐姐临终对我有何遗嘱?”桑青虹只道姐姐的遗嘱无非是要她协助姐夫报仇,不料公孙奇说出一番话来,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公孙奇道:“青妹,你暂且抑下伤心,听我细说。唉,这。
这,这却不知从何说起?青妹,你可不要怪我唐突才好!“桑青虹拭了眼泪,一双眼睁得又大又圆,望着她的姐夫说道:”到底我姐姐是要我如何?“她对姐夫的话,实是莫名其妙。
公孙奇道:“你别怪我唐突,我先问你,你一心一意要追那姓耿的小子,可找到了他没有?”桑青虹面上一红,道:“没,没有。怎么样?”公孙奇道:“这姓耿的有何好处,你对他如此痴心?据我们所知,这姓耿的实在是天下一个最薄幸的男子,本事低微,只是个偷香窃玉的高手,他和蓬莱魔女的丫头勾搭,而且还不止一个,另外还有一个他的表妹,也是他的情人。他对你只是假请假义,即使他对你敷衍,用意也无非要偷学你桑家的武功。你姐姐临终之时,一直以你为念,就是怕你上了这姓耿的当!”
桑青虹心里一片辛酸,她虽然不能同意对耿照的这番指责,但耿照另有心上之人,对她并无情意,这却也是事实。她呆了半晌,强抑辛酸,淡谈说道:“咱们报仇之事,和这姓耿的又有什么相干?我喜不喜欢他,那是另一回事!只要能够给姐姐报仇,我性命都可舍弃,难道我就非嫁人不成么?姐夫,你别再提他了。”
公孙奇抹去眼泪,笑道:“只要你肯下这个决心,那我就不再提这姓耿的小子,和你好好商谈给你姐姐报仇之事。”
公孙奇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望了小姨一眼,继续说道。
“敌人本领太强,你我就是拼了性命,也未必赢得了那华谷涵,何况他还有蓬莱魔女相助?这蓬莱魔女不错,她是我师妹,但她如今已热恋上华谷涵,不错和我作对。她本门武功在我之上,我若用本门武功替你姐姐报仇,那更是必败无疑的了。”桑青虹急道:“这么说,难道这仇就不能报了?”
公孙奇道:“你姐姐深知我的武功,当然也会想到了这一层。
所以她临终之时,把你们桑家的两大毒功传了给我。“
桑青虹惊诧非常,说道:“这两大毒功我姐姐也不敢练的,她传了给你?”公孙奇举起双掌,在桑青虹面前晃了几晃,说道:“不信,你看!这是不是腐骨掌和化血刀的功夫。”
只见公孙奇右掌掌心如摊开了一团墨渍,“墨渍”由淡而浓,又由浓而淡,但淡至极处,掌心流转的黑气也还是隐约可见。桑青虹骇道:“果然是腐骨掌的功夫,你已有了四成火候。”再看他的左掌,掌心红若朱砂,转眼之间,由红转紫,浓到极处,再由紫转青,青中泛红,色素瞬息间变了三次。桑青虹更是骇道:“姐夫,你练得真快,这化血刀的功夫已有了五成火候!”要知桑青虹自小见她父亲练过这两大毒功,她父亲虽然不许她练,但火候深浅,她却是一望便知。
公孙奇道:“你相信了吧,你姐姐就是为了要我给她报仇,才在临终之际,将这两大毒功传给我的。”桑青虹哪里还有怀疑,但却叹口气道:“姐夫,你可知道,我爹爹当年就是因为练这两大毒功,以至败血而死的?”公孙奇道:“我知道。但我与你姐姐夫妻情重,她因我而死,我岂可爱惜自身?我非练这两大毒功,不能结她报仇,只好冒一冒性命之险了!”桑青虹眼眶湿润,含泪说道:“姐夫,想不到你对我姐姐这样的好!”公孙奇道:“我对你姐姐如何,你是应该知道的。我一向把她看得比我性命还更宝贵,要不是为了留这身子给她报仇,我早已追随她于地下了1”
桑青虹更受感动,若有所思,嘴唇开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公孙奇本要等她说话的,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便问道:“岳父当年练这两大毒功,已练到八成火候,听说他临终之际,已参悟了克制练功时毒性反袭自身的法子?”桑青虹道:“这是姐姐告诉你的吧?不错,我爹爹是参悟了克制毒性的妙法,但必须我本门的内功练到最上乘的境界,才能运用自如。
否则凶险更甚,而且这只是我爹爹临终之时所‘参悟’的,未经过实验,是否一定灵效,我爹爹也殊无把握。他因这两大毒功,太过狠毒,又因练时凶险太大,故而临终之时,曾郑重吩咐我们姐妹,不许我们练它。至于传给外人,那更是不许可的了。我姐姐没把其中的利害详细对你说么?“桑青虹受了姐夫的感动,不由得暗暗埋怨姐姐。觉得姐姐要丈夫以性命作为赌注来给她报仇,未免有点自私,虽然她自己也是愿意舍弃性命,给姐姐报仇的。
公孙奇道:“你姐姐那时已命在垂危,当然不能细道其详了。但我早已说过,即便是送了性命,我也非练这两大毒功,给她报仇不可的。”
桑青虹道:“姐夫,你当真要练?”公孙奇道:“不错,你姐姐也知我心意己决,因此才要我来与你商量。不知你可肯听你姐姐临终的吩咐?桑青虹道:”姐夫,你快点说吧,但能给我姐姐报仇,我无不依从。“公孙奇道:”你姐姐要你帮我练成这两大毒功。他,她有一个心愿,盼,盼你……“桑青虹道:”什么心愿?姐夫?你为何吞吞吐吐?“
公孙奇脸上一红,好似怪不好意思他说道:“我与你姐姐并无一男半女,你姐姐的心愿,她,她盼你,你我二人再续鸾胶。
你做了我的妻子,一来可以助我练成这两大毒功,给你姐姐报仇:二来将来生下儿女,也可承接咱们两家的香烟。“
原来公孙奇练那两大毒功,练到了四五成火候,发现凶险,不敢再练下去。他武学深湛,推究其中原故,乃是因为自己运气的法门不对,欲竟全功,非得详参桑家的内功心法不可。他虽然也已练了桑家的“大衍八式”,这“大衍八式”是桑家内功的基础,用处当然很大、但这并不等于就是桑家的内功心法,它不过是桑家内功的扎根功夫,要练了这大衍八式,才能进一步参悟更微妙的内功心法。
桑家的内功乃是正邪两派之外,首屈一指的功夫,它揉合正邪两派,非正非邪,另辟蹊径,前无古人,其中精微奥妙之处,决非外人所能参透,即算有人讲解,也必须时刻在旁提示,否则练功运气之时,稍有不对、不但前功尽废,还会走火入魔。
公孙奇是最会为自己打算的,固然他可以骗得桑青虹传他内功心法,但却怕地不肯尽心传授,或者因她本身武学造诣尚不够深,对其中精微关键之处,一时有想不到的,事先未能提示,到了练功之时,才发现不对,那时她不在旁,要想补教,可就难了。因此公孙奇想来想去,最好的法子莫如娶桑青虹为妻,桑青虹年轻识浅,比她的姐姐更易于受骗,何况自己的藉口又是为她姐姐报仇,哪还怕她下肯尽心传授?哪知公孙奇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反而功亏一赘。桑青虹本已相信了他,倘若他只要桑青虹传他内功心法,桑青虹当不言惜,但如今他却是要她嫁他,桑青虹可不能不踌躇了。
这一瞬间,桑青虹又是羞惭,又是惊诧,这太出乎她的意外了,她绝对想不到她的姐姐要她嫁与姐夫。刹那间,她转了好几个念头,“听不听姐姐的话呢?”“我嫁了姐夫,还怎好与耿照相见呢?”她想起了耿照的无情,想起了姐姐的恩义,姐夫风流潇洒,也可以算得是个“不错”的丈夫。但尽管她想贬低耿照,给自己嫁与姐夫找个藉口,可是心底下终是舍不了耿照。她满面通红,好半天这才说道:“姐夫,这,这,这,请恕我不能从命。”公孙奇眉头一皱,忽道:“你不能答应,这可是为了那姓耿的小子么?嗯,是谁在你的房中?!”正是:如此鸾胶焉可续,小姑自有意中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暗把毒刀伤侠士为持正义斗师兄
耿照毒伤已愈,功力未复,正在房中静坐运功,那“大衍八式”果然奇妙之极,气透重关,运行三转,出了一身大汗,登时便觉精神奕奕,便似未曾受伤一般。但他在受伤之后运功,呼吸的气息未免稍粗,公孙奇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他到来不久,在和桑青虹说话的时候,已察觉房中有人,而且从重浊的呼吸中还可以分辨出是个男子。
桑青虹大吃一惊,要想拦阻,已来不及。公孙奇一声奸笑,说道:“你我是就要做夫妻的人,我也无须讲究什么避忌了。”身形一起,倏地就闯进了桑青虹的卧房。
耿照从床上一跃而起,公孙奇狞笑道:“好呀,果然是你这小子!”说时迟,那时快,已是张开了手掌,五指如钩,一抓抓下!
桑青红大叫道:“姐夫,你、你要是杀了他,我、我……”话犹未了,只听得“砰”的一声,两人已对了一掌。
幸而耿照功力已复,而公孙奇又因有所顾忌,不敢将他杀死,这一抓只甩了三分力道,意欲将他的琵琶骨捏碎,哪知耿照练了“大衍八式”,已是今非昔比,他双掌齐挥,全力拍出,荡开了公孙奇的一抓,不过倒退一步,公孙奇也晃了一晃。公孙奇冷笑道:“我忘记你练过桑家的武功了。”左掌拍出。加了两分内力,耿照练成大衍八式,虽是功力大增,但比起公孙奇来,那还差得太远,公孙奇用到五成内力,他还焉能抵挡,只听得“蓬”的一声,已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桑青虹已然赶到,拦在两人当中,尖声叫道:“姐夫,你不能在我房中,下此毒手,他,他是我的师弟!”公孙奇笑道:“你别慌,这小子还没死呢?怎么,你已认了他做师弟了?”桑青虹道:“请你看在我的面上,饶了他吧。你要是杀了他,我,我……”公孙奇道:“你怎么样?”桑青虹道:“我,我也宁愿死了。”公孙奇道:“你不想给你姐姐报仇了么?”桑青虹道:“耿师弟和咱们报仇之事毫不相干,你为何定要杀他?”
耿照站起来叫道:“桑,桑姑娘,你别相信你姐夫的鬼话!柳女侠决不会是杀你姐姐之人,那日她在桑家堡还救过你的姐姐呢。你姐夫和那玉面妖狐勾结,才真的不是个好东西。我看,你的姐姐多半是玉面妖狐害的。”耿照并不知道桑自虹受害的详情,但他一来相信蓬莱魔女,二来他自己被玉面妖狐害得极惨,而玉面妖狐与公孙奇勾结的事情,他却是知道的。他依理推测,猜想桑白虹是公孙奇所害,虽不全对,却已相差不远。
但他给蓬莱魔女辩护,只强调她不会是杀人凶手,却也说不出证据。桑青虹当然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的话。
不过桑青红虽不信耿照的话,对他仍是爱怜备至,决不愿见他伤在公孙奇之手,连忙说道:“耿师弟,你,你少说两句,快快走吧!”心里暗暗埋怨耿照不识时务,又惊又急,生怕耿照触怒了公孙奇。
话犹未了,只见公孙奇果然面色一沉,冷冷说道:“青妹,你把这小子认做师弟,你还记得桑家的规矩吗?”桑家武功,不许外传,所以公孙奇当年以夫妻之亲、尚自要千方百计骗取桑白虹的传授。桑青虹当然知道这个规矩,怔了一怔,道:“姐夫,桑家的规矩你就别管了吧。”
公孙奇板着脸道:“你姐姐已经死了,我不管谁管?你姐姐一直怕你上这小子的当,哼,你现在果然是上他的当了!”桑青虹急忙扯着他的袖子,说道:“姐夫,桑家的武功,你不是也练了吗?桑家这一条规矩,我姐姐也曾遵守的。”公孙奇怒道:“这小子怎能与我相比,我是你们桑家的女婿,女婿份属半子,算得是你桑家的人。他是什么东西?”
桑青虹见形势危急,忙向耿照抛了一个眼色,叫道:“耿师弟,你,你快说呀,你,你与我——”公孙奇圆睁双眼,喝道:“什么,你们也已经是夫妻了么?哼,好不要脸!”桑青虹正是要耿照如此答复,好有个藉口维护耿照,至于公孙奇什么要不要脸的指责,待耿照肯于认他们是夫妻关系之后,她闩可以据理力争。哪知耿照是个行事方正的少年君子,也不知他是不领会桑青虹要维护他的心意,还是领会了却不愿说谎,只见他面上一红,非但不接下桑青虹的话,反而向公孙奇大声说道:“你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与桑姑娘清清白白,决无半点私情!”
公孙奇侧目斜睨,翘起嘴角笑道:“青妹,我看你可别痴心了。你是神女有心,人家可是襄王无梦呢!”桑青虹又惊、义气、又急、又伤心,但眼看公孙奇就要对耿照痛下杀手,心中又是不忍,连忙紧紧扳着公孙奇手臂,叫道:“姐夫,不可,……”
话犹未了,公孙奇身子一拧,已是把桑青虹挣开,冷冷说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饶这小子一命,但他所练的桑家武功,我却要给你讨回。只有这样,我才对得住你的姐姐!”所谓“讨回”,即是要把耿照的武功废了。他情知杀了耿照,桑青虹决不肯依他,倒不如把耿照变成废人,好断了桑青虹的念头,而又不至于太过伤心。
桑青虹大叫:“耿师弟,跑呀,跑呀!”耿照也知事情危急,这才“砰”的一拳,击碎窗户,窜身飞出。可是他前脚刚到屋外,公孙奇已跟着他的后脚追来。
耿照的宝剑尚悬在腰问,桑青虹给他治伤之时,并未曾将它除下,公孙奇跟踪追出,耿照早已拔剑出鞘,一觉背后微风飒然,涮的便是反手一剑。
耿照家传的蹑云剑法本是以飘忽凌厉见长的上乘剑法,以往因他功力未到,剑法的威力也难以发挥,如今他已练了桑家的大衍八式。内力大增,自是今非昔比。公孙奇骄指如戟,正点向耿照背心的“大椎|茓”,耿照叵手一剑,估对着他的手指削来,耿照用的剑又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公孙奇虽不惧他,却不能不有几分顾忌,当下化戳为弹,“铮”的一声,把耿照的宝剑弹开。
耿照宝剑给他弹中,虎口修地一阵酸麻,就在此时,桑青虹已然赶到,一把扯着公孙奇的衣角,叫道:“姐夫,你饶了他吧,我、我愿意依从姐姐的话了!”公孙奇哈哈笑道:“这么说,咱们就是夫妻了,你更不应阻拦我了,夫妻应该同心合力才是,你怎可以向着外人?”桑青虹道:“你放过了他,我以后再不见他,也就是了。”
公孙奇的用心只是在取得桑家的内功心法,听得桑青虹答应嫁他,目的已达,本来便想罢手,但转念一想,桑青虹是为了要救耿照才答应自己的,她对耿照的爱意实是深厚之极,谁能担保他们以后不再见面?职照与蓬莱魔女又是相识的,若给他见过了蓬莱魔女再与桑青虹见面,岂不要把真相揭穿?纵使自己能言善辩,也总是麻烦。如此一想,恶念陡生,立即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将青虹摆脱,冷冷说道:“我又不是要取他性命,不过是要讨回你私授他的桑家武功而已,你何必这样袒护他广说罢,左掌划了一道圆弧,”呼“的便向耿照击下。他说是不取耿照性命,其实却是要用”化血刀“的功夫暗害耿照,教他中了一掌之后,并不立时毙命,而是在三个月之后,败血身亡。他的”化血刀“已练到五成火候,倘若用尽了功力,可以令对方登时血液干枯,中掌之处,肢体僵硬,三天之内,便即死亡。但若只用一成功力,以毒质袭入对方|茓道,中毒的迹象却不会显露,估量桑青虹也未必看得出来。
桑青虹给他震退数步,但因他不敢令桑青虹太过难堪,用的劲力恰到好处,没有将她震倒,桑青虹跄跄踉踉地又追上来,叫道:“姐夫,你对我姐姐千依百顺,对我却一句也不肯听从,叫我如何能够甘心情愿地跟你?”公孙奇挥袖隔断她和耿照,柔声说道:“青妹,我是为了你好。你姐姐也是为了你好,才千叮万瞩,叫我照顾你,不让你上这小子的当的。好吧。如今我就听你的话,既不杀这小子,也不把他弄成残废,只是消去他练了大衍八式之后所增的功力,好顾全你桑家的规矩,这你总呵满意了吧?”
桑青虹道:“我不相信,哪有消去他的功力,却能令他不伤残之理?”公孙奇道:“你桑家的大衍八式虽是神奇,我爹爹也是当世的武学大师,我的家传武功,其中精奥之处,你还未知道呢。不信,你看!”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说话之间,掌劈指戳,已是闪电般地向耿照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招。桑青虹被他挥袖阻隔,又惊又急,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想道:“但愿姐夫没有骗我。”要知公孙奇的父亲公孙隐,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桑青虹的父亲桑见田一生与他不和,但即使是桑见田在生之时,对公孙隐也是极为佩服。桑青虹见道公孙家的家传武功,心想或者真有可以克制大衍八式、消去功力而不伤人身的妙法,对姐夫将信将疑,她哪知道,她姐夫的心肠歹毒,远远在她想象之外。
耿照心中倒是想道:“我正后悔练了桑家的武功,要甩也甩它不开,倘若公孙奇当真能够给我消去,这倒是求之不得。”但他年来闯荡江湖,曾经历练,已不是像从前那样的天真了,他早已知道公孙奇与玉面妖狐乃是一路,认定他是坏人,对他的言语还焉能相信?因此还是决不敢让公孙奇的手掌打到他的身上。
耿照舞起宝剑防身,他的蹑云剑法虽然也很精妙,却怎敌得过身兼两大名家所学的公孙奇。只因公孙奇要伤他而不现痕迹,功力必须用得恰到好处,而他又有宝剑防身,这才挡得二十六招。要是公孙奇毫无顾忌的话,早已在十招之内,将他杀了。
掌风剑影之中,忽听得“铮”的一声,耿照的剑把又给公孙奇一指弹个正着耿照和他拆了三十六招,早已气力不加,这次再给弹中,已是禁受不起,“铮”的一声,宝剑便即脱手飞出。
公孙奇轻飘飘地正要一掌拍下,忽觉微风飒然,似有梅花针之类的暗器从背后袭来,不禁心头一凛:“难道是我师妹已经追到?”连忙们身闪开,但他也没有放松耿照,他左掌打不中耿照,右掌化掌为弹,力透指尖,一指弹出,耿照衣裳穿了一个小洞,虽没给指头触及,指力亦已透入了他的|茓道。
耿照一个跄踉,向后跌倒。就在此时,一条人影已是从树林中如飞赶到,娇喘吁吁地叫道:“休得伤害我的耿照大哥!”来的并非蓬莱魔女,却是蓬莱鹰女的心腹侍女珊珊。
珊瑚已尽得蓬莱魔女所传,所以也能用尘尾当作暗器发出,不过功力却是大大不如。公孙奇心道:“原未是这丫头,却吓了我一跳。”以公孙奇此刻的本领,对蓬莱魔女尚且不但,珊瑚自是更不在他心上了。珊瑚拦在他与耿照之间,他只是衣袖轻轻一拂,便把珊瑚的拂尘荡开。
耿照跌倒与珊瑚出现是同一时间的事情。桑青虹一见耿照跌倒,早已是吓得尖叫一声,便立即向他奔去,待她看清楚来人乃是珊瑚的时候,虽然亦是心头一震,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公孙奇正要向珊瑚施展杀手,忽见桑青虹向耿照奔去,心念电转,突然改了主意,荡开了珊瑚的拂尘,倏地一个转身,又抢过了桑青虹的前头,将她拦住。
桑青虹收势不及,跌入姐夫怀中,公孙奇在她耳边悄声笑道:“人家的情人已经来了,已无需你献殷勤啦,你还过去,不害臊吗?”
珊瑚已是把耿照扶了起来,吓得花容失色,慌忙问道:“照哥,你怎么啦?”耿照只是觉得胸部的“委中|茓”略感酸麻,而且只是瞬息之间的感觉,如今早已过了。他试一试气,|茓道并未受封,真气运行无阻,身体毫无异状,功力亦无减损,只道是他所练的大衍神功,果生奇效,公孙奇的点|茓亲何不了,哪知公孙奇的歹毒指力早已透入他的|茓道,以后方始慢慢发作,到了三个月后,便将是致命之伤了。
耿照又惊又喜,说道:“珊妹,我寻得你好苦。我没受伤,你放心吧!”他拾起宝剑,与珊瑚紧紧相靠,准备公孙奇再度扑来,他们两人便即并肩御敌。
公孙奇却并未扑来,只是对着桑青虹哈哈笑道:“青妹,你听见了么?他并没有受伤,我不是骗你了吧?我本来要消去他练成大衍八式之后所增的功力的,看在你的份上,连这一点我也放过了。我没有动这小子一根毫毛,青妹,这你总可以满意了吧!”
珊瑚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但也感到十分意外,公孙奇哈哈一笑,又转过去来说道:“珊瑚姑娘,我是你家小姐的师兄,猜瑶虽是对我有所误会,我总不能不顾着师兄妹的情谊。就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我成全了你们二人吧。”“成全”二字有正反两面的解释,可以是善意的“成全”,也可以是恶意的“成全”,那使是要取对方的性命了。珊瑚凤眼圆睁,生尘一举,冷冷说:“好,你要如何,那便来吧!”公孙奇哈哈笑道:“我若要取你们性命,早已取了。我是见你们二人诚心相受,有意成全你们,你们走吧!”原来公孙奇目的已达,估量耿照在三个月之后,不死亦将残废,全身不能动弹,绝不能再来私会桑青虹的了,因此不如将他和珊瑚一同放走,便可以绝了桑青虹的痴念,这要比他用强迫的手段要桑青虹与耿照断绝好得多了。
珊瑚、耿照二人不相信公孙奇有此好心,但不管他出自何因放走他们,这总是个脱险的机会。珊瑚道:“好,照哥,咱们走吧。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话犹未了,桑青虹忽地喝道:“耿师弟,我不许你和这贼人同走!”珊砌怒道:“你这妖女待要如何?”耿照忽地“卜通”一声,跪倒地上。
珊瑚大吃一惊,只道耿照中了暗器,心急未已,耿照已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桑师姐,多谢你救命之恩,小弟粉身碎骨不足图报。请恕我不能随恃在侧,师姐的大恩大德,我只有铭记于心了。”
江湖上有句口头禅是:“杀人不过头点地”,意思是即使是杀了人这样的大仇大恨,磕头赔罪之后,也应该可以得到对方原谅;反过一面来说,救人性命的德,身受者磕头谢恩之后,施恩者也不能对他有什么需索了。珊瑚这才明白,耿照之所以向桑青虹磕头,原来是向她叩谢救命之恩,并含有请她“高抬贵手”,放他过去的意思。
桑青虹受了耿照这二个响头,一时手足无措,心底但觉一片苍凉,她已知道耿照是决意离开她了,但却还不甘心让他就走,希望能够挽回,当下说道:“起来,我只问你一句话。”耿照道:“师姐有何吩咐?”桑青虹道:“你既认我师姐,你就该听我的话。你也早说过唯我之命是听的了,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么?”
耿照道:“小弟怎敢忘记?”桑青虹道:“那你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了?”耿照道:“我说过,师姐的吩咐只要是合乎道理的,小弟无不依从。我和玉姑娘是结拜的异姓兄妹,我和她同走,并无下当之处,这是小弟的私事,请恕小弟难以接受师姐的管束。”
公孙奇冷冷说道:“你听清楚了没有?人家心目中只有这位玉姑娘呢!你虽然硬把人家认作师弟,可总没有人家结拜兄妹那么亲,你凭什么拦阻他们。”
桑青虹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是啊,耿照心中喜欢的并非自己,自己还凭什么去拦阻人家?还有一样,公孙奇虽说已答应放走耿照,但桑青虹也不能不提防夜长梦多,说不定她姐夫会突然变卦?桑青虹呆了好一会儿,蓦地挥手,颓然说道:“好,你们走吧!”耿照也怕夜长梦多,说声“多谢师姐恩德”,就与珊瑚手牵着手走了。
桑青虹目送他们二人的背影没入树林之中,心情落寞之极,最疼爱自己的姐姐已经死了,自己所欢喜的人又弃她而去,做人还有什么趣味?桑青虹正自感伤,公孙奇在她耳边柔声笑道:“青妹,还有我在你身边呢。咱们回家去吧。”桑青虹木然说道:“回家?”公孙奇道:“是呀,你我从此是夫妻子,桑家堡正等待你这位女主人呢。”原来公孙奇还有一个企图,桑家堡的四个老仆人已经走了,剩下的也多是桑见田的旧属,他希望桑青虹以桑家唯一后人的资格,替他收拾旧部,重整旗鼓,这样,就连桑家堡的基业也仍然可以保全了。
桑青虹脑袋里似是嗡嗡作响,一时间思路还未能清晰,茫然问道:“姐夫,你说什么?”公孙奇笑道:“青妹,你怎么还把我叫作姐夫?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我么?”桑青虹道:“答应什么?”
公孙奇道:“答应依从姐姐遗命,与我续弦,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姐夫了!”
桑青虹虽是阅历无多,不识人心奸险,但经过了刚才这一段事情,她已隐隐感到公孙奇似乎不像从前那个姐夫,她从前的印象,公孙奇是一个对她姐姐百依百顺的好丈夫,但从现在亲身的感受,公孙奇却是软硬兼施,似乎总是要自己屈从他的意志,又似乎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似的。桑青虹不知怎的,忽地对这个姐夫隐隐感到有点儿害怕了。
公孙奇笑道:“别再想这姓耿的小子了,你我已是夫妻,从今之后,你心目中只应有你的丈夫,不可再想第二个男子了。何况这姓耿的小子如此薄情,也不值得你再去怀念。”桑青虹呆了半晌,忽道:“姐夫,不,不……”公孙奇皱眉道:“还叫我姐夫,不什么?”桑青虹道:“我有点害怕,我不想嫁你。”公孙奇道:“害怕什么?”桑青虹道:“害怕你欺负我。”公孙奇笑道:“这怎会呢?我对你姐姐体贴得无微不至,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我将来对你,也一定象对你姐姐一样,做一个最好的丈夫。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桑青虹退一步,避开他的爱抚,说道:”姐夫,你另外找个人吧。“公孙奇道:”怎么,你又改了主意了?你不想替你姐姐报仇了么?“桑青虹道:”我把我桑家的内功心法,尽我所知,都写出来给你,你自己练吧。“公孙奇道:”这怎比得上陪着我练?何况你姐姐还希望你我生下一男半女好承继你桑家的香烟。“桑青虹满面通红,说道:”姐夫,你暂且不要迫我,待我好好想想。“公孙奇道:”对,你想想练这两大毒功多么危险,要是咱们不同心合力,怎练得成功,练这种毒功,须得最亲近的人在旁照顾,你不做我的妻子,万一我练功之时稍有疏虞,岂不前功尽弃?我练不成功不打紧,你姐姐的血海深仇可就难报了。你可要知道,你姐姐的两个仇人一个是笑做乾坤华谷涵,一个是蓬莱魔女柳清瑶,都是厉害之极,武功远胜于我的仇人哪,你不助我练成这两大毒功,我怎样替你姐姐报仇?“桑青虹一想,姐夫说的也是实情,心里思量:”姐姐一生疼我,我难道就不能委屈一下自己,助姐夫练功,给她报仇?“
心中有点动摇,可是仍然感到对公孙奇似有难以名说的恐惧,正自反复思量难作决断的时候,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青冷笑道:“公孙奇,你真是不知羞耻,刚害死了姐姐,又来诱骗妹妹了!”
冷笑之声,初起之时,还似在里许之处,转瞬之间,便到眼前!公孙奇这一惊非同小可,抬头看时,只见一条人影疾驰而来,背Сhā拂尘,腰悬长剑,可不正是蓬莱魔女是谁?这一瞬间,桑青虹也吓得呆了,但仇恨之火,迅即燃起,桑青虹唰的拔出剑来,说道:“好呀,你这狠毒的魔女,你杀了我的姐姐还想来杀我吗?我打你不过也要和你拼了,姐夫,上呀!”
蓬莱魔女身法如电,焉能给抛刺中,一飘一闪,已是拦在她与公孙奇之间,喝道:“公孙奇,你说她姐姐是谁杀的?”公孙奇骑虎难下,硬着头皮说道:“清瑶,你放过了白虹的妹妹吧,你杀了她的妞姐,也已够了。”
蓬莱魔女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在此之前,她念在恩师公孙隐份上,对师兄还有几分情谊,几分姑息,想不到帅兄竟是坏得不可救药,杀了妻子,反而诬陷她是凶手!蓬莱魔女一气之下闪开了桑青虹的一剑,立即说道:“青妹,你要知道你诅姐的仇人是谁吗?你的姐姐就是你的姐夫和玉面妖狐串同谋害的!
你别再糊涂,上你姐夫的当啦!“
此言一出,宛如晴天起了霹雳,平地响起焦雷,把桑青虹弄得心头大震。但她从来也不会想到姐夫会是杀害妻子的凶手,(要知在她印象之中。姐夫可一向都是对姐姐千依百顺的“好丈夫”啊!)一时之间,她又焉能便即听信了蓬莱魔女的话?公孙奇也变了面色,陡起杀机,猛地喝道:“清瑶、你含血喷人!”呼的便是一掌拍下,腥风扑鼻,掌力也排山倒海而来,蓬莱魔女早有防备,拂尘一挥,身形疾起,青钢剑亦已出鞘,一招“横云断峰”使截着他的掌势,冷冷说道:“是谁含血喷人?哼,你想杀人灭口,竟敢用毒掌对付我吗?青妹,我给你证据!”
公孙奇一击不中,双掌迅即又平推过来,左掌是“腐骨掌”,右掌是“化血刀”,两大毒功,同时使用,饶是蓬莱魔女本领高强,一时间也自应付不暇,那“证据”也就拿不出来了。
桑青虹喝道:“你说,什么证据?”她口中说话,手底也没放松,仍然运剑如风,狠狠向着蓬莱魔女后心击刺,蓬莱魔女背腹受敌,桑青虹武功虽是与她相差极远,但她对桑青虹的攻击却只能闪避,不能还击,这么一来,桑青虹的攻击也就起了牵制作用,教她不能放手去全神对付公孙奇了。
公孙奇占了上风,得意地笑道:“青妹,你别信她胡说,她有什么证据?”着着进攻,掌力催得更紧了!
蓬莱魔女沉着应付,“听风辨器”,辨别桑青虹出剑的方位,步法轻灵,腾、挪、闪、展,将桑青虹的剑招一一闪开,左手拂尘护身,右手长剑攻敌,公孙奇稍稍占了一点上风,但要想突破她的防御,却也不能。蓬莱魔女心道:“这两大毒功果然厉害,看来比祁连老怪的阴阳二气还要胜过一筹。幸而他的功力尚不够火候。可是我也只能勉力与他周旋,却腾不出手来,这却如何是好?”
蓬莱魔女人急智生,本来她的功力稍胜师兄,虽处下风,还足以从容应付,未曾觉累,她却暗运玄功,迫出了一身大汗,气喘吁吁,装作很吃力的样子,公孙奇得意笑道:“柳师妹,咱们到底是有同门之谊,只因你迫我太甚,你无义我也只能无情了。
你若肯发下毒誓,从今之后,金盆洗手,退出武林,永不管闲事,我也未尝不可以放你过去。“要知公孙奇也有顾忌,他深知师妹本领了得,轻功尤高,自己虽占了上风,只怕也未能轻易地杀了她,要是万一给她逃脱,那时她师兄妹之谊已绝,以后必出辣手报复,可就后患无穷。何况他更顾忌的是,他父亲最疼爱蓬莱魔女,过去还是靠看蓬莱魔女给他说情,他父亲才不追究他,只是不认他作儿子便算了事。倘若他即使真能把蓬莱魔女杀了,这事也不能永远瞒得过父亲,父亲知道之后,要取他性命,那时他还有何人说情?公孙奇一来是自忖未必有把握杀得蓬莱魔女,二来顾忌他父亲知道,三来他虽然坏透,也还有一丝良心未泯,蓬莱魔女是自小和他一同玩耍的师妹,有一个时期他也曾对蓬莱魔女有过爱意,若是当真要取她性命,他也还有点于心不忍。有这三样原因,故而他想出这个主意,迫蓬莱魔女发誓退出武林,不再管他闲事。他知蓬菜魔女最重诺言,若肯应允,自己便可无优,那是比杀她强得多了。
蓬莱魔女在生气之中也感到有一丝欣慰,心道:“师兄总算还未良心尽丧,也罢,今次我且暂时不下杀手,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不过真相总是要揭穿他的。”当下,作出沉吟的样子说道:“公孙奇,原来你是怕我管你闲事?也好,待我思量一下。”
桑青虹不知公孙奇的打算,急道:“姐夫,你只顾念师门之疽,却不想夫妻之情了吗?如今有机会可以杀掉一个仇人,你怎么又要将她放过了?难道你当真有什么把柄被她拿在手里?”
桑青虹攻得更紧,但公孙奇却以为蓬莱魔女已是强弩之未;只想迫她发下盟誓,虽然并未停手,仍在进攻,但却未免稍稍有点轻敌。
蓬莱魔女蓦地笑道:“青妹,你不知道,他正是有把柄在我手里!”笑声中倏地身形拔起,一招“鹰击长空”,已是向公孙奇当头刺下!
剑势如虹,凌厉之极,公孙奇大吃一惊,双掌连忙推出,蓬莱魔女拂尘亦已扫下,用的是“天罡拂尘三十六式”中威力最强的一式“雷电交轰”,拂尘本是极轻柔之物,经过她玄功妙用,当头击下,竟是“轰轰”作响,配合她右手的剑招,光疾电闪,当真便似雷电交轰一般!
公孙奇双掌之力,被蓬莱魔女那一拂抵消,就在这闪电之间,公孙奇只觉头顶一片沁凉,蓬莱魔女已脱出他掌力笼罩的范围,斜掠出三丈开外!这还不止,剑光过处,公孙奇的头发也削去了一片,公孙奇这才知道,师妹刚才还未用尽全力,她的气喘、汗流,不过是诱敌之计而已,自己即使步步小心,也还未必是她对手,如今稍一大意,当然就要大大吃亏了。
蓬莱魔女身形一落,立即腾出手来,摸出一只黑黝黝的哨子,说道:“青妹,你姐姐临终之时,将你付托给我,就是怕你上了姐夫的当!”桑青虹冷笑道:“我姐姐和你的交情有这么好?我不信!”蓬莱魔女道:“不信,你听这哨子!”呜呜的吹了起来,三长两短,接连吹了三遍,桑青虹听了,登时呆若木鸡。
原来这个哨子乃是她爹爹的遗物,留下来给她姐姐掌管的,这个哨于是通天犀的犀角所制,声音特异,她爹爹生前,就是用哨声来指挥下属的。这三长两短的吹法,只有她姐妹二人和桑家几个老仆知道。桑见田临终时,立她姐姐桑白虹为桑家堡的主人,降哨子移交给她,那意思即是等于把桑家堡的指挥权移交给他的大女儿了。但桑白虹做了堡主之后,却并不依照父亲生前的习惯行事,因为她父亲那几个老仆,都是原来在武林中颇有身份的人物,又是多年追随她的父亲,故而桑白虹待他们以伯叔之礼,从来没有端过主人的架子,也从来没有用过哨声指挥他们。她只是把哨子当作父亲的遗物珍重保藏,不但未用过来指挥老仆,对桑家堡的任何人等都未用过,她和公孙奇结婚,是在父亲死了多年之后,故而连公孙奇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哨子。
公孙奇怔了一怔,喝道:“清瑶,你捣什么鬼?你哪里找来一个小孩子玩的哨来吹,这算得是什么凭据?青妹,她是你杀姐的仇人,她想挑拨离间咱们,你可别相信她的胡说八道!”
但他吃蓬莱魔女一剑削去了一大片头发,锐气顿挫,心中虽是发怒,却已不敢再扑向前,只是把眼睛瞅着小姨,看桑青虹如何行事?要是桑青虹仍然肯和他联手夹攻,有桑青虹从旁牵制,他还可以有一两分取胜的把握,又即使不能取胜,最少桑青虹也还是他的人。
桑青虹心头大震,呆了一阵,方始稍稍冷静下来,心里想道:“这蓬莱魔女是怎么取得这个哨子?若说是从我姐姐手中强夺,她又怎么识得用这哨子指挥的暗号?即使我姐姐是在她威胁之下,但倘若不是心甘情愿,我姐姐也不会向她吐露这个秘密呀!”这么一想,不由得对蓬莱魔女的话信了几分,但也还是有点怀疑,“桑家堡是我父亲传下的基业,我姐姐死了也还有我,她怎能把桑家堡轻易交给外人?”要知道哨子乃是代表一种权力,桑家堡的上一代传给下一代,谁得了这个哨子,就是桑家堡的主人,故而桑青虹有此怀疑。桑青虹倒并非贪图要做桑家堡的主人,而是不敢相信姐姐会轻易把桑家堡“送”给蓬菜魔女。桑青虹哪里知道,她姐姐当时是在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气息,根本无力吹这哨子的时候,请蓬莱魔女代她召集仆人的。蓬莱魔女也只知道这哨子是桑家的一个秘密,可以用作凭据,证明桑青红的姐姐临终时是如何信任她,才把这个可以指挥仆人的哨子交给她,但可惜蓬莱魔女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还不太清楚这咱子是代表了权力的转移。
桑青虹将信将疑,一片茫然,一时之间,也不敢断定谁是杀她姐姐的凶手,但这哨子如今是在蓬莱魔女手上,是姐姐自愿给她的,这一点可以无疑!因此当桑青虹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就不由得不对蓬莱魔女的话多相信了一些,而禁不住用怀疑的眼光看她的姐夫了。
公孙奇何等聪明,一看桑青虹这一副茫然的神色,怀疑的目光,便知这哨子定有古怪,是他还未知道的秘密。他也看得出来,桑青虹已是对他隐隐起疑,不那么容易再骗她了。
蓬莱魔女拂尘一指,冷冷说道:“你是怎么害死妻子的?是你来说,还是让我代你告诉青妹?”公孙奇已知桑青虹再不会帮他,只怕耽搁下去,待到真相大白,桑青虹还会与蓬来魔女联手攻他,那时连自己的性命也怕要丧在蓬莱魔女剑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下一声冷笑,说道:“青妹,你若是要相信仇人的话,那也由你!”扔下了这句话,立即转身便逃。他走的不是大路,而是逃入林中,为的是怕在前头碰见耿照、珊瑚,稍有纠缠,也是对他不利。他同前最紧要的已是要逃脱性命,避免给蓬莱魔女追上了。至于其他的一切企图,那只有等待机会,将来再说了。
蓬莱魔女本来不想取他性命,而且她也还有另一件紧要的事情,要向桑青虹查问的,因此也就没有去追赶公孙奇。
蓬莱魔女转过身来,笑道:“青妹,你相信了我么?”桑青虹一副茫然的伸色,半晌说道:“这哨子、这哨子,我姐姐和你说了些什么?”蓬莱魔女也有点奇怪,寻思:“她何以不急于查问她姐姐被害的情形,却先问起这哨子来了?”当下说道:“对了,这哨子是你姐姐的遗物,你收回去吧。我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呢。”桑青虹怔了一怔,道:“你肯将它还给我?”蓬莱魔女笑道:“这是你家的东西,我要它做什么?”桑青虹却不急于收下哨子,心里想道:“这魔女大约是有求于我,却不知她求的什么?但她肯把哨子交我,显然她是无意占我的桑家堡了。”
桑青虹对蓬莱魔女又相信了几分,但她是邪派中人,对侠义的胸襟根本不能理解,何况她刚才还险些受了姐夫之骗,因此她对别人的好意,总是怀疑有什么企图,当下便道:“你要说些什么?说吧。”
蓬莱魔女道:“你姐姐被害之事,慢慢我和你说。我先问你一件事情。”桑青虹道:“何事?”蓬莱魔女道:“耿照是不是给你姐夫擒了,你可知道他在哪儿?刚才我远远听得这儿有金铁交鸣之声,和你姐夫动手的那人又是谁?”原来蓬莱魔女一路追踪,正是听到这边厮杀之声而急忙赶来的,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公孙奇伤了耿照之后。已经把他“放”走了。
桑青虹不觉有点酸溜溜的意味,心道:“原来她是为耿照而来。那丫头是她的心腹侍女,她当然是要为她的丫鬟打算了。耿照本来喜欢那个丫头、如今又有蓬莱魔女给那丫头作主,他们的婚事自是水到渠成,我还有什么指望。”
不过桑青虹虽然心怀妒忌,她的本性也还不算很坏,蓬莱魔女将她从她姐夫的魔掌中救了出来,她也不能不有几分感激。
当下就依实说道:“耿照日前在天目山口遭遇官军围攻,是我将他救出来的。这笔帐倒不能算在我姐夫头上。”蓬莱魔女吃了一惊,道:“哦,原来那些宫军都是给你杀掉的,不是你的姐夫。”
心想:“她小小年纪,竟是手段如此狠辣。我虽号称魔女,也还不是滥杀无辜。她姐姐将她付托给我,以后我倒要好好的教导于她了。”
桑青虹见蓬莱魔女面有不悦之色,冷冷说道:“怎么,是我救错了么?”蓬莱魔女道:“多谢你救了他。他的伤怎么样?”桑青虹道:“刚才和我姐夫交手的就是他,他的伤当然是已经好了。”
蓬莱魔女又是一惊,道:“他和你的姐夫交了手?糟糕,你快说,他现在怎么样了?”耿照的武功与公孙奇差得太远,蓬莱魔女是知道的,只怕他又受了公孙奇毒掌之伤。
桑青虹神色黯然,却慢条斯理他说道:“你不用担心,他早已走了,而且是称心如意地走了。”蓬莱魔女道:“这是什么意思?”桑青虹道:“你还不知道么?”蓬莱魔女道:“知道什么?”
桑青虹道:“那丫头不是你派她作先行的么?”蓬莱魔女道:“哪个丫头?”桑青虹冷冷说道:“还有哪个?就是你所调教出来那位,那位才貌双全、与耿照称兄道妹的玉姑娘!”言语之中,充满醋意,蓬莱魔女喜道:“哦,原来是珊瑚找着他了。”她听得珊瑚的消息,又惊又喜,一时之间,也无暇去细品桑青虹话中的醋意了。
桑青虹道:“耿照毫发无伤,他是和你这位丫鬟一同走的,这还不是称心如意得很么?”蓬莱魔女听说耿照没伤,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但另外一块大石却又压上心头,她是怕公孙奇追上他们,再施毒手,或是把他们拿作人质,来要挟自己。她却不知,公孙奇也正怕被她追上,哪里还敢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要知耿照与珊瑚的本领亦已不弱,以公孙奇的本领当然可以把他们活擒,但也不是在十招八招之内所能办到,公孙奇只道蓬莱魔女随后就会追来的,他当然是只顾逃命,甚至要避开耿照这一路了。
不过,蓬莱魔女即使知道公孙奇的心思,她也还是不敢完全大意的,公孙奇那两大毒功太过厉害,她总是要见着了耿照与珊瑚二人,才敢放心。于是连忙问道:“他们走的是哪一条路?”
桑青虹指着正中的大路道:“我姐夫是看在你的份上,将他们放走的,他们无须担惊害怕,当然是大摇大摆走的大路了。”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心道:“我师兄能有这样好心?他连我都想置之死地,怎会看在我的份上放过他们?其中不知有什么古怪?”
如此一想,更觉不妙,此时她早已听出桑青虹的醋味十足,但也无暇去开导她了。当下说道:“好,我追上去看看他们。青妹,你等我们回来,我受了你姐姐重托,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桑青虹淡淡说道:“多谢了!”看着蓬莱魔女如飞而去,眼角不觉沁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且说耿照与珊瑚跑了一程,看看公孙奇并没追来,这才惊魂稍定,停下脚步。耿照情怀激荡,又是欢喜,又是感伤,他在秦弄玉与珊瑚之间,也是取舍为难,论到感情的深厚,他与秦弄玉是青梅竹马之交,当然不是珊瑚所能相比,但珊瑚对他的恩义——万里护送,几度患难相随——这也是他决计忘怀不了的!不过,尽管他有一份异常复杂矛盾的感情,他与珊瑚久别重逢,总是喜悦多于伤感。
耿照说:“瑚妹,你怎的来到此间?”珊瑚道:“我的仇人乃是江南一霸,我到处搜查他的行踪,偶然路过此地,想不到遇见了你。”其实珊瑚对耿照的行踪也很注意,她暗中一路追随,不让耿照发觉。耿照在天目山遇难与被桑青虹劫走之事,她都知道。但因她赶不上桑青虹的快马,今日方至此间。
耿照道:“你那口不辞而行,令我很、很是难过。幸亏今日又得相逢,而且这么凑巧,你又一次在我遇难之时救了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呢!”珊瑚还未放心,问道:“耿大哥,你当真没有受到暗伤么?”耿照深深吸了口气,道:“当真是一点也没有。”珊瑚这才喜逐颜开,笑道:“这不是我救你,倒是公孙奇这恶贼当真手下留情了。”耿照道:“奇怪,这恶贼怎的强盗突发善心,猫儿不吃老鼠?难道真的是如他所说,他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可怜耿照波人暗下毒乎,自己一点也未知道。
珊瑚七窍玲珑,早已想到公孙奇手下留情的原因,心道:“这贼子要娶他的小姨,恐防耿大哥作梗,故而让他与我同走,好断了他小姨的念头,这哪里是有什么好心了?”珊瑚可说是看透了公孙奇的心思,但可惜也只是猜中了一半,耿照所受的暗伤她可看不出来。
珊瑚在庆幸耿照没有受伤之余,却也不禁心中伤感,想道:“公孙奇与那妖女都以为耿大哥是喜欢我,却不知他心上另有人儿。”耿照凝视着珊瑚的眼睛,笑道:“咱们意外相逢,应该欢喜才对。瑚妹,你在想些什么?”珊瑚强抑心中的酸痛,笑道:“我是很欢喜呀,但我遇上了你,却不能不想起另外一个人了/耿照道:”谁?“珊瑚道:”秦姑娘呢?你为何不是与她一起?“耿照道:”就在那日你走了之后,不久,她也像你一样,不辞而别了。“珊瑚道:”你不知道她的行踪?“耿照道:”她留下一信,说是要回家去安葬她的父亲。我却因有要事,只能先到江南。“
珊瑚神色黯然,她本是有心成全秦弄玉与耿照的,想不到秦弄玉也是她一样心思,暗自想道:“回家葬父,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看来秦姑娘也是有意离开耿照,好成全我的,唉,这可叫我越发心里不安,我是决计不能跟着耿大哥了。”耿照听得珊瑚提起他的表妹,不觉心如乱麻,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珊瑚道:“耿大哥,你上哪儿?”耿照道:“我要往临安访辛弃疾,你和他是相熟的,咱们一同走吧。”
珊瑚忽道:“请恕我不能陪件你了。”耿照惊道:“这却为何?”珊瑚道:“我已打听得我仇人的踪迹了。我父仇未报,哪有闲情游玩京都?”
耿照道:“上个月我曾碰到柳女侠,她也曾谈起你报仇之事。
你的仇人是——“珊瑚道:”就是四霸天中的南霸天南山虎。“耿照道:”南山虎在四霸天中排名第二,武功想必很是高强。你的杀父之仇也已忍了这许多年、不如再等些时,待我到临安见过辛大哥之后,再与你同去。“珊瑚道:”你不是江湖中人,不知江湖规矩。杀父之仇,必须是做儿女的亲自报的,忍上这种事情,双方的亲友,谁都不能Сhā手。要是父仇可以请人代报,我早已央求我家小姐了。“耿照红着脸道:”我只是放心不下……“珊瑚道:”你尽可以放心,小姐已把天罡拂尘三十六式和柔云剑法传了给我。倒是我对你有点放心不下,你欠缺江湖经验,人又太过忠厚,不识人心好险。“耿照道:”好在此去临安不过三百多里,我处处小心使是。“珊瑚沉吟半晌,说道:”你如今已练会了桑家的大衍八式,武功今非昔比,只要公孙奇不再与你为难,我也可以放下了一半心事,好吧,咱们都各自有事在身,早晚终须一别,耿大哥,你多多保重,小妹就此告辞了。
珊瑚固然是为了要寻觅杀父的仇人,但此时她离开耿照,更大的原因则是为了不愿在情海中越陷越深,也为了要成全秦弄玉与耿照的一段姻缘。但虽然她已决定牺牲自己,心中究属悲酸,转过身来,泪水已自夺眶而出,她不想给耿照知道,笔直便走,竟自不敢回头一望。
耿照心中也是充满惆怅,但在这样情势之下,除了和珊瑚分手,还能有什么两全其美之法?他送别了珊瑚,也不禁想起了他的表妹秦弄玉来,她们是同一天离开自己的,如今和珊瑚虽是匆匆一面,到底也算是见着了,和表妹却还不知相见何时?耿照怅怅惘惘,走了一程,忽听得后面有人追来,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迷茫中耿照还以为是珊瑚回来,回头一望,却原来是蓬莱魔女。
耿照又惊又喜,说道:“柳女侠,你也来了?”蓬莱魔女道:“咦,怎么只你一人,珊瑚呢?”耿阻道:“她刚刚走了不久,你要想见她,趁早还可以追上。”蓬莱魔女想了一想,已是明白了珊瑚的心事,喟然说道:“她是但求心之所安,就让她独自走吧。”
耿照细味“但求心之所安”这一句话,这也才对珊蝴的心事恍然大悟,心道:“珊瑚可以求心之所安,我却是心里不安了。”
耿照正自心里不安,蓬莱魔女已到了他的面前,向他仔细打量,忽地间道:“耿公子,你究竟有没有受伤?”耿照颇是奇怪,道:“没有呀!”蓬莱魔女道:“当真没有?让我看看。”拿起他的右手,就给他把脉。正是:哪识魔头施毒手,灾星已是暗缠身。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应有豪情消芥蒂又来佞仆进奸言
蓬莱魔女替耿照把了把脉,脸上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气,叠声说道:“奇怪,奇怪,真是奇怪!”耿照才真正是觉得奇怪,他吃了一惊,连忙间道:“柳女侠,我的脉象有何奇怪?我自己可并没觉得受了伤呀!”还以为蓬莱魔女是发现他受了稀奇古怪的暗伤。
蓬莱魔女道:“不错,你丝毫没有受伤。因此,我才会觉得奇怪。”原来蓬莱魔女虽是识得公孙奇那两大毒功,但却也还不是深悉其中的奥妙。公孙奇的“化血刀”倘若是下了重手的话,对方被所中的部位血液干枯,那自是一望便知,但如今他却是以指力透过耿照|茓道,使耿照内脏受毒,要三个月之后方始发作的,这就连桑青虹也看不出来了,何况蓬莱魔女?耿照的身体毫无异状,脉息也很正常,蓬莱魔女的医学造诣亦只是普普通通,因此她在摸过了耿照的脉后,竟给这假象瞒过,以为耿照是当真没有受伤了。
耿照更是放心,笑道:“这也没甚奇怪,公孙奇早就说过,他是看在你的份上,所以放了我与珊瑚的。”蓬莱魔女摇了摇头,说道:“公孙奇已给我赶跑了,他刚才和我动手的时候,还曾经想用那桑家秘传的两大毒功将我置之死地呢,你说,我怎能相信他对你所说的活?怎能相信他有那份好心?”耿照笑道:“不管他存心如何,或者,他不伤我,是另有用心也说不定?不过,反正我也没有受伤,那就算了。”
蓬莱魔女百思不得其解,心道:“也对,反正耿照没有受伤,那就算了。”当下说道:“耿照,你在天目山口遇陆与被救之事我都已知道了,你不必忙着告诉我,咱们先回去吧。”耿照道:“回哪儿呀?”蓬莱魔女道:“回去接桑青虹。”耿照吃了一惊,道:“回去接桑青虹?我可是要赶着进京去见辛弃疾的。”蓬莱魔女道:“我也是要往临安去的。可以让青虹跟着咱们同走。反正回去这一段路很短,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耿照更是惊奇,道:“你要让桑青虹和咱们作伴?这个,这个,恐怕不大好吧?”蓬莱魔女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她纠缠不是?这个你不用顾虑,我自会给你疏解的。要是你不愿意和她一路,我也可以让她和你分开的。你先进京,我在后面暗中照顾你,那就不怕公孙奇的暗算了。咱们分开走,我让青虹和我作伴。不过,无论如何,咱们现在总应该先回去接她,你和她之间的麻烦,也应该当面和她说个清楚,免得彼此心存芥蒂。要知从今之后,她就等于是我的妹子了,会常常跟着我的。你门见面的机会很多,彼此说个明白,也免得以后见面不好意思。”
耿照诧异不已,说道:“公孙奇诬陷你杀了她的姐姐,她对你已是含恨在心,纵然你把她当作妹妹看待,她又怎能信赖你呢?”蓬莱魔女笑道:“此事我早已向她解释清楚,水落石出了。”耿照道:“她的姐姐端的是何人所杀?我怀疑是玉面妖狐,不知可对?”蓬莱魔女道:“对了一半。另外还有一个凶手,正是她的姐夫。”当下将桑白虹被害之事告诉了耿照,接着说道:“她姐姐临终之时郑重嘱托我照顾她的妹妹,生怕她上了公孙奇的当。如今我已然遇上了她,你说我怎能将她抛开不管?难道要让她再落在公孙奇的虎口之中吗?”
耿照这才明白蓬莱魔女何以对桑青虹如此之好,耿照本来就是个心地纯厚的人,尽管他心中另有所属,并不喜欢桑青虹,但桑青虹对他的种种好处,尤其是今番救了他的性命,他还是非常之感激的。此际,他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禁为桑青虹洒下同情之泪,深感她的命运坎坷,觉得她很是可怜了。心里自思,“即使我与她只是普通朋友,也应该去向她慰问,问况她还是我救命恩人?”于是就答应了蓬莱魔女,一同回去接桑青虹。
两人脚程迅疾,不多一会,已回到原来的地方,蓬莱魔女道:“桑家的四个老仆如今在我的山寨里安身,我打算助她将来恢复桑家堡的基业。”但桑青虹已经不在那儿,想必是进屋去了,但见那间房子大门紧闭,蓬莱魔女便叫耿照上去拍门。
耿照虽说己同意与桑青虹会面,但心中还是忐忑不安,“不知她可肯原谅我?我应该如何措辞呢?”他拍了几下大门,里面毫无反应,蓬莱魔女叫道:“青妹,是我回来了!”仍然没有回声,蓬莱魔女甚是奇怪,心道:“我已和她说得清清楚楚,马上就回来接她的,她难道又已走了?还是出了意外?”再叫两声,不见答应,蓬莱魔女只好破门而入,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的,果然已是没有半个人影!蓬莱魔女的一番好意固是落空,耿照的惶惑心情刹然间也为恐惧所替代了?桑青虹是出了意外,还是她不愿再见耿照呢?她到哪里去了!
桑青虹到哪里去了呢?这儿需要交代一下。
且说蓬莱魔女离开桑青虹之后,桑青虹怅怅惘惘,回到房中,思如潮涌,蓬莱魔女揭破她姐姐被害的真相,这事太过出她意外,她还不能完全相信,心道:“我不能听她片面之辞。我必须找着一个桑家堡的旧人,才能加以证实。”她正在这样想的时候,恰巧就有一个桑家堡的旧人来了。
这个人乃是孟钊。孟钊是公孙奇的心腹,担任他的“记室”(即书记),在桑家堡的时候,他曾对桑青虹大献殷勤,颇有非份之想,桑青虹不理睬他,后来他又勾搭上桑青虹的贴身侍女碧绡。桑青虹对他,一向都很讨厌,听得丫鬟禀报,不觉皱起眉头道:“这小子来做什么?”丫鬟道:“孟钊哭丧着脸,说是有一件非常紧要的事情,要当面禀告小姐。不过,小姐,你若是不喜欢见他,那我就叫他滚吧!”
桑青红虽然讨厌孟钊,但她此时正想找一个桑家堡的人探听消息,心里想道:“这小子虽是我姐夫的心腹,但也不妨问一问他,且看他对我姐姐之死,又是如何说法?”便道:“也好,你就叫那小子进来见我吧。”
孟钊踏进房间,桑青虹还未曾开口问他,他就先哭了起来,说道:“二小姐,请恕我给你带来一个坏消息,主母,她,她已经死了。”桑青虹淡淡说道:“你就是为了此事来给我报讯的么?”孟钊见桑青虹并不如何伤心,登时露出了非常惊诧的神色,讷讷说道:“二小姐,这事你、你早已知道了么?”桑青虹道:“你不用管我是否知道?如今是我问你,你只须回答我的问话!”孟钊垂下手道:“是。小的正是为了此事,来给小姐报讯!”桑青虹道:“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差你来的?”孟钊道:“是有人叫我来的,但即使那人不是这么吩咐,我也会想到要来给小姐报讯的。”桑青虹冷笑道:“差遣你来报讯的那个人,他自己早已来过了。好吧,你如今给我说实活,他……”桑青红正要盘问孟钊,好拿他的口供来与公孙奇的说话对照,话犹来了,孟钊忽地颤声叫道:“二小姐,你说什么,那个人,她、她怎能够来到此间见你?她是早已到了坟墓里去的了!”桑青红吃了一惊,道:“你说的是谁?不是你主人差遣你来的么?”孟钊道:“是主母差我来的!”
此言一出,桑青虹更是吃惊,连忙问道:“什么,是我姐姐叫你来的?”孟钊道:“正是。你姐姐临终之时,咽着泪嘱咐我,要我务必给你送讯……”桑青虹心道:“我姐夫这么说,蓬莱魔女又这么说,如今你这奴才也这么说了,哼,想你不过桑家堡的一个奴才。我姐姐会让你接受她的临终遗命?”心里既不相信,口中也便冷冷说道:“我姐姐瞩咐了你什么?”孟钊道:“主母要我把她被害的真情告诉你!”桑青虹道:“是给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害死的不是?”她只道盂钊与公孙奇同一鼻孔出气,说话也必相同,哪知孟钊却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桑青虹喝道:“那么是谁?”
孟钊嗫嗫嚅嚅地道:“我,我不敢说。”桑青虹道:“为何不敢?”孟钊道:“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桑青虹喝道:“信不信是我的事,快说!”孟钊身躯颤栗,忽地似下了决心,大声说道:“杀主母的凶手,不是别个,正是主人!”说罢,冷眼偷觑桑青虹的神色。
桑青虹对这消息并不感到突兀,但因为孟钊是她姐夫的心腹,这消息从孟钊口中说出,桑青虹却不能不感到惊奇,脸上露出一片惶惑的神色。
孟钊连忙说道:“主母就是怕你不信,她有一件信物给我。
请你过目。“说罢拿出了一只玉钏,这是公孙奇给他妻子的聘礼之一,桑白虹经常戴着的,桑青虹自然认得,当下接了过来,问道:”我姐姐是在什么情形之下给你的,她和你又说些什么?“
孟钊流下了几滴眼泪,哽咽说道:“这是主母临终之时交给我的。她说她与那赋子已是恩断义绝……嗯,这‘贼子’二字指的就是主人了。我不敢以下犯上,我只是转述主母原来的言语。”
桑青虹道:“我正是要听我姐姐原来的言话,你无须忌讳,快说!公孙奇他杀了我的姐姐,还怕什么叫他贼子?”
孟钊接着说道:“主母言道,她、她与那贼子已是恩断义绝,这个玉铡,她是绝不愿再戴着它,让它陪同入土了。因此,她把玉钏除了下来,一来是不愿睹物伤情,二来也好拿与我给你作个信物。你看这玉钏上还有你姐姐的血渍!”
倘若孟钊单单凭着这个玉钏,桑青虹还未必会相信他,因为他是公孙奇的心腹,也可能是公孙奇交与他的;但如今孟钊是拿了这个玉钏来指证公孙奇是杀人凶手的,公孙奇绝不会差他来指证自己!因此尽管桑青虹初时对孟钊极是怀疑,到了此时,却不能不相信了他的说话,她哪里知道,公孙奇杀妻的事实是真,但孟钊的说话却仍然是假。这玉钏是桑白虹在气愤之下。摔出窗外,给孟钊拾获的。
孟钊拭了泪珠,接着说道:“小的多承主母信赖,粉身碎骨,不足图报,赴汤蹈火,亦所甘心!主母要我与你设法给她报仇,如今就听二小姐的吩咐了。”桑青虹道:“且慢,我有事还要问你。”孟钊道:“二小姐还不相信么:你姐夫表面对妻子恭顺,实在已是处心积虑,早已想谋杀你的姐姐了!”桑青虹道:“我不是说的这个。据你说,我姐姐临终是你在她身边,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孟钊道:“哪有别人,就是小的一个!”桑青虹道:“但我却听得有个人说,她当时也在我姐姐身边,她却没有提到你。”
孟刽道:“你说的这个人,想必是蓬莱魔女了?”桑青虹道:“不错。我听到的是:我姐姐临终之际,只有蓬莱魔女在她身边。”其实还有桑家那四个老仆当时也是在场的,但刚才因为蓬莱魔女无暇与桑青虹细说,是以桑青虹未曾知道,便以为只有蓬莱魔女一人。
孟钊眼珠一转,作出惊惶焦急之状,说道:“二小姐,你可曾上了蓬莱魔女的当?”桑青虹道:“上什么当?你不是说,我的姐姐不是蓬莱魔女所杀的么?”孟钊道:“可是这魔女却另有用心。我将当日的情形说出来,你也可以想得到她是什么用心了。”桑青虹道:“好,你说吧!”
孟钊早已打好腹稿,当下说道:“这事还得拉远一点来说。
不错,你的姐姐并非蓬莱魔女所杀,但却也不是与蓬菜魔女毫无关系。你的姐夫与蓬莱魔女是师兄妹,他表面和妻子十分恩爱,其实心中暗恋的却是这个师妹。二小姐,这你可想不到吧?“
桑白虹素来多疑善妒,生前为了窥破她丈夫暗恋蓬莱魔女之事,已不知和公孙奇吵斗过多少次了,作为桑白虹的妹妹,桑青虹当然是知道的。她听了孟钊的话,“恍然大悟”,说道:“哦,我知道了。公孙奇是为了这个魔女,这才对我的姐姐下了毒手的!可是据我所知,蓬莱魔女却不似喜欢他呀?”孟钊道:“你姐夫是色迷心窍,他怎知道他这师妹后来会那样待他?他只是片面单思,便对妻子下了毒手,我想他如今也应该是后悔莫及了。”桑青虹打断了孟钊的“评论”,说道:“蓬莱魔女后来怎样对他?闲话少说,你只是说当日的情形吧!”
孟钊道:“那一日晚间,我忽被哨声惊醒,匆匆跑出去察看,只见杨大叔、何大叔他们一共四个人向主母所住的那幢楼房的方向跑去。我知定是出了事情,我受了桑家厚恩,自是不能坐视,便也跟着他们跑去。不料我还未追上他们,他们也还未曾赶到,就在园中那个荷池前面,便碰上主人了。奇怪的事突然发生了,我知杨、何、萧、李这四位大叔都是你们桑家几十年的老仆人,不料主人却突然向他们四位痛下杀手,哎呀,将他们全都打伤了!”
孟钊说得活龙活现,不由桑青虹不信,她大惊之下,叫起来道:“好狠毒的公孙奇!唉,这四个老仆对我姐姐忠心耿耿,我姐姐叫他们前来救助,却累他们受了横祸了!快说,后来怎么样?这四位老人家可是都丧在那贼于手下了?”孟钊道:“第二件奇怪的事接着发生,临时来了救星,这四位老人家虽是受伤,却幸得保存了性命。”桑青虹道:“是谁教了他们?”盂钊道:“是蓬莱魔女!”
桑青虹刚刚得过蓬莱魔女的救助,虽然两人仍是格格不入,但心里对她已是多少有了几分好感,便道:“这魔女倒是有点儿侠义心肠,她不耻她师兄所为,救了咱家这四位老仆,那也并不奇怪。”
孟钊叹了口气,说道:“二小姐,你若是这么想,那就错了。”桑青虹道:“难道这魔女是别有用心?好,你说下去吧,后来怎样?”
孟钊叹过了气,接着说道:“蓬莱魔女现身之后,把主人打得大败而逃,主人中剑受伤,逃出了桑家堡。蓬莱魔女也不去追赶他,却独自走上主母的楼房。”桑青虹道:“哦,这么说,她是曾经和我的姐姐见过面。”
孟钊道:“不错,但主母临终的时候,却只是小人在她身旁。”桑青虹道:“那时你也跟她上去?”孟钊道:“不,这些事情来得太过意外,我不明底细,怎敢露出行藏?主人伤害那四位大叔之时,我是匿在假山石后,吓得呆了,直到蓬莱魔女走了之后,我才敢出来。”桑青虹道:“哦,蓬莱魔女只是进去一会,便又走了?”盂钊道:“大约是半炷香的时刻,蓬莱魔女便匆匆走了。
看情形她是去追赶主人。“桑青虹道:”别把那贼子再称作主人了。“孟钊道:”是。小人称呼惯了,一时改不了嘴,请二小姐宽恕。“桑青虹道:”那魔女走了之后,你怎么样?“孟钊道:”我知道定是出了事情,那魔女走了之后,我便上楼去探望主母。
我未经传唤,私自闯进主母的房间,实是无礼得很,但那时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桑青虹道:”没人再追究你这些小节了。快说下去吧,那时我的姐姐如何?“
孟钊又挤出了两滴眼泪,哽咽说道:“可怜主母已是面如金纸,奄奄一息。幸亏她知道我一向对她忠心耿耿,对我还能相信。她一见我进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叫我在她身边坐下,叫我不可自费力气救她,只许我听他说话。”桑青虹心道:“大约是我姐姐伤得太重,已知回生乏术、故而急着交代后事。但她却怎么这样相信孟钊?”
孟钊接着说道:“主母将她遭受主人,不,遭受那贼子毒手之事告诉了我,嘱咐我两件事情,要我牢牢记着转告你的。”桑青虹道:“哪两件事情?”盂钊道:“一是给她报仇,二是要你当心,不可上了蓬莱魔女之当!”桑青虹道:“哦,姐姐怕我上当?
蓬莱魔女有什么可疑之处给她看破了?“孟钊道:”据主母说,蓬莱魔女见了她之后,就声言给她报仇,但却要向她索取你们桑家的武功秘籍。“
桑青虹心想:“我道蓬莱魔女有如此好心,原来如此。她也是像她师兄一样,觊觎我桑家的绝世武功。”连忙问道,“我姐姐可曾上了她的当?”孟钊说道:“主母老练精明,他知道那么嘱咐你,她自己还能上当?她当时假装昏迷过去,蓬莱魔女在她身上搜不出什么武功秘籍,便拿了那个哨子走了。”
孟钊编造的那个长篇故事有真有假,两三成真,七八成假,正因假中有真,而且合情合理,连每一个小节都照顾周全,等于给桑青虹心中的疑问一一作了解释,不由得桑青虹不信!桑青虹心道:“怪不得那哨子到了她的手中,原来是我姐姐曾在遭难之时吹过那个哨子召集仆人,蓬莱魔女那样聪明的人,当然句道了这哨子的用处,并牢牢记下了如何吹法了。哼,这魔女虽不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用心却也是奸险无比!”孟钊的厉害就正在此等地方,他并不把蓬莱魔女完全说成坏人,却使得桑青虹自然而然地在听了他的“故事”之后,对蓬莱魔女生了恶感。
此时桑青虹心上只有一个疑团,她望了孟钊一眼,淡淡说道:“孟钊,公孙奇一向把你视同心腹,何以你不帮他,反而效忠主母?”孟钊突然满面通红,现出忸怩的神态,嗫嗫嚅嚅地说道:“奴才不敢说。”桑青虹道:“为什么不敢说?”孟钊道:“我、我、我怕二小姐你听了,生、生气,我、我担当不起!”桑青虹道:“我只要你的真话,决不怪责你便是,你放胆说吧!”孟钊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奴才的心事二小姐想必也约略知道了?
奴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明知道是得不到的,但只要能为我敬慕之人稍尽一点心意,我此生也是可以无憾了。而巨主人虽是待我好,我总是桑家的仆人,我只知道要效忠主母和你二小姐。主母她、她也是知道,知道我这个心事的。奴才这点痴心,求小姐鉴谅,小姐你若生气,打我,骂我,杀了我,我都甘心领受!“
桑青虹杏脸飞霞,有几分着恼,但也有几分欢喜,要知她刚刚受了耿照的冷淡,正在感到羞辱,心中也正是对耿照由受生恨,失意非常的时候。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个男子,将她视作天人,对她倾慕备至,虽说这人是个下人,但却也多少满足了她的自尊,何况孟钊出身也并不低微,他是名武师之后,还曾经是珊瑚的情人,而珊瑚正是桑青虹当作情敌的。少女的心理就是这样奇妙,桑青虹本是对孟钊殊无好感,但他来得正是时候,话又说得恰到好处,桑青虹听了,反而对他起了怜悯之情,同时又为珊瑚的旧情人对她如此倾倒而骄傲,因此尽管她还是不爱孟钊,但对他已是改了观感,不似从前那样讨厌他了。
桑青虹似喜似嗔,看了孟钊一眼说道:“多谢你对我两姐妹忠心耿耿,有一些话本来不是你应该说的,我也不怪责你了,以后不可再说。”孟刽道:“奴才知道。奴才不过是表明心迹而已。”
桑青虹道:“你这次对我桑家立有大功,你本来是我姐夫的记室,亦非一般仆人可比,以后可不必再自称奴才了。你年纪比我大,我应该叫你一声孟大哥。咱们彼此以平辈之礼相待。”孟钊大喜,却仍然作出惶恐的神气说道:“这不是折杀了小的么?
奴才不敢!“桑青虹道:”孟大哥,你再客气,那就是与我见外了。改过称呼,我还有话要问你呢。“孟刽垂手说道:”是。桑、桑姑娘。“
桑青虹道:“孟大哥,那四个老仆人呢,是否还在桑家堡?”孟钊道:“那四位大叔都给蓬莱魔女带走了。”桑青虹道:“哦,带走了?她是什么用心?那四个老仆人又怎肯听她的话?”孟钊道:“她救了这四位大叔,又声言要给咱家的主母报仇,他们当然是依从她了。她是什么用心,我不敢妄自猜测。”桑青虹想了一想,自言自语道:一个人说这话市恩于我家老仆,看来也无非是想将来并吞咱们的桑家堡,最少也是要桑家堡归附于她。“孟钊道:”对,主母也正是这样想的。“
桑青虹沉吟不语,孟钊说道:“本来这魔女武功高强,她觊觎桑家堡基业与武功,不惜与她师兄反目,要为你的姐姐报仇,你也可以假手于她,报这大仇的。只不过这代价却是太大了。”桑青虹忿然道:“咱们自己设法报仇,决不受她恩惠,也免得受她挟制。我也告诉你实话吧,这魔女刚才来过了,她还想要我跟随她呢。”当下将刚才发生之事,大略告诉了孟刽,孟钊道:“桑姑娘,你可愿跟随地么?”桑青虹想起蓬莱魔女是去追寻耿照,而耿照又正是与珊瑚一路,越想越不是味儿,心道:“莫说这魔女别有用心,即使是一番好意,我也不能跟随她,看着她的丫鬟与耿照卿卿我我,我好好一个桑家堡的主人不做,难道却要做她的侍女么?”妒火中烧,立即咬牙说道:“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跟随这个魔女。孟钊,如今只有你是忠心于我的了,你可得给我出个主意,教我报仇。”孟钊见桑青虹完全堕入他的算计中,大喜过望,但神色仍是丝毫不露,说道:“小的本领低微,只怕帮不了小姐什么忙。幸亏主母早有指点,而又机缘凑巧,如今却是有个报仇的法子了。”桑青虹道:“我叫你不要再自称小的了。孟大哥,有何妙法,你快说吧。”孟钊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桑青虹道:“桑姑娘,你看这是什么?”桑青虹打开一看,立即就叫起来道:“这是我爹爹的笔迹。”
孟钊道:“你再打开看看。”桑青虹看了几页,越发惊诧,手指颤抖,几乎掌握不牢,心道:“这莫非是我爹爹的那两大毒功秘籍?!”原来这毒功秘籍由他的姐姐桑白虹保管,她也从未见过。桑白虹是怕她不知利害,见了要练,所以根本就不让她看。
桑青虹正在惊诧,孟钊已然说道:“二小姐,这是你爹爹的毒功秘籍,你当然是知道的了。要给你姐姐报仇,可就得指望它了!”桑青虹其实并不知道这秘发是真是假,但她认得是她爹爹的笔迹,书中写的又正是练那“化血刀”与“腐骨掌”的法门,她哪里还有半点疑心,当然就以为这是她爹爹所传的那本毒功秘籍了,哪想得到是盂钊与公孙奇串通了伪造一本假的骗她?
桑青虹又惊又喜,连忙问道:“这毒功秘籍,你从何处得来?”孟钊道:“主母曾向我提及这毒功秘籍,说是已给公孙奇抢去,但他不知桑家的内功心法,最多不过练得五六成功夫,但这五六成功大已足以称霸武林,无人能敌了。所以若要制他,除非是桑家的人也练这毒功秘籍,练到十成功夫,那么以毒制毒,便可以制他死命。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便伪装仍是忠心于主人,跟随公孙奇这贼子。”桑青虹道:“哦,你是从公孙奇那里偷来的?”盂钊道:“幸亏这贼子对我毫不起疑,终于给我得手。”这一番话说得令桑青虹半信半疑,但是孟钊本来是公孙奇的心腹,他说是用尽心机盗取来的,却不由得桑青虹不相信了。
桑青虹道:“孟大哥,你冒了性命之危,给我桑家盗回秘籍,大恩大德,请受一拜。”孟钊装模作样地叫道:“这、这、这不折杀了小人了?”还礼之后,说道:“桑姑娘,你得回这毒功秘籍,想来咱们是可以无须借助外人之力,便可报仇了?”桑青虹迟疑片刻,说道:“我爹爹曾有遗命,严禁我们姐妹练这两大毒功。唉,但是事到如今,我要给姐姐报仇,也只得、只得……”原来桑青虹之所以迟疑,还不仅是为了她父亲的遗命,而是因为练这两大毒功太过危险,她虽然识得桑家的内功心法,心里也着实害怕。伯自己功力未到,稍一不慎,便要反遭其害。
她话犹未了,孟钊忽地“扑通”跪倒,桑青虹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起,说道:“孟大哥,你这是干嘛?”孟钊道:“二小姐,我对你是一片忠心。不知你可肯把我当作自己人一样?”桑青虹道:“你如此苦心为了我们姐妹,我对你当然是推心置腹,绝无见外之意!”孟钊道:“只要二小姐相信小人,小人也就不避嫌疑,大胆说了!”正是:一计不成生二计,可怜孤女总难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秘籍甜言谋大利金圈铁笔斗名山
桑青虹道:“你有话但说无妨,我还能不信你么?”孟钊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道:“小姐对小人如此推心置腹,小人就是肝脑涂地,亦是心甘情愿的了。想这两大毒功非同小可,听说老主人当年就是因为练这两大毒功,以致走火入魔的。小姐千金之躯,实是不宜尝试,不如由小人冒一冒这个险,倘若侥幸练成,由我破那贼子的毒掌,小姐从旁便可伤他。小姐当不至于疑心小人是意欲骗取桑家这两大毒功吧?”桑青虹呆了一呆,心道:“原来我所顾虑的他也早已想到了。难得他对我竟是这样死心塌地,甘愿为我牺牲。”要知孟钊是先把“毒功秘籍”
交了给她,然后才提出代她练的,桑青虹自是不会怀疑他企图骗取武功。
桑青虹呆了一阵,忽地紧紧握着孟钊双手,说道:“孟大哥,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你。有个秘密,你也许还未知道,我爹爹晚年已想出了法子消除练这两大毒功的祸害,给我们留下了一套内功心法。不过,我也得对你说实话,这是未经过实际试验的,成与不成,我也不敢说确有把握,不过,懂得这套内功心法,练那两大毒功,成功的机会总是要大得多了。
我、我本来不想你代我冒险的,但我又不想违背我爹爹的禁令。
唉……“孟钊连忙抢着说道:”小姐你肯给个机会让我为你效劳。
这是小人天大的福气!莫说还有练成的希望,即使当真有杀身之祸,小人曾蒙小姐青眼,也不枉这一生了!“桑青虹听了孟钊这番”痴情“的话,不禁大为感动,紧握着孟钊的双手,说道:”孟大哥,难得你有这番好意,我也不想辜负你的心事,那你就代我练吧。你练功之时,我和你作伴。我将这套内功心法传授给你。“说罢,将那本”毒功秘籍“又交回给了孟钊,孟钊大喜过望,按过”秘籍“,说道:”小姐,多谢你对我如此信任,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桑青虹低声说道:”孟大哥,你别再小的小的自称了。从今之后,我是把你当作哥哥看待。要是能报了姐姐的大仇,我、我一定不亏负你的。“说到此处,双颊晕红,言语中已有事成之后,以身相许之意。孟钊禁不任心中怦然而动,几乎就要把实话说了出米,但随即想道:”公孙奇厉害无比,我若背叛了他,立有杀身之祸。何况桑青虹也并非十分美貌,她给我的好处也没有公孙奇给我的多,我跟随公孙奇练成了绝世武功之后,何愁找不到比桑青虹更漂亮更本事的妻子!“
原来孟钊是与公孙奇串通了来骗桑青虹的。公孙奇老奸巨狙,他早已定下两套办法,第一套由他先来行骗,失败之后,又再利用孟钊出马,实行第二套办法。
公孙奇聪明绝顶,他得了那本毒功秘籍之后,用心模仿桑见田的笔迹,不消多久,居然给他模仿得维妙维肖,他伪造一本假的秘籍,就叫孟钊利用这本假的秘籍来向桑青虹行骗。不过在假的当中,那练功法门也有两三成是真的,所以,桑青虹看了才一点也不起疑。他伪造的秘籍,假中馄真,真中渗假,倘若有人依他的法门练功,不过三月就要走火入魔。他将假的“秘籍”交与孟钊拿去行骗,当然是为了提防盂钊背叛他了。侥是如此,他还未完全放心,在孟钊临行之时,他又用“化血刀”在孟钊背心大|茓拍了一掌,要是孟钊在三个月的期限之内不回来见他,便要毒发身亡。
孟钊也有孟钊的打算,自从他被珊瑚唾弃之后,他下去仔细想想自己何以被人唾弃的原因,却反而怨恨耿照“抢”了他的情人,但他自知本领低微,决计不是耿照对手,要报复也无从报起。公孙奇知他心事,答应他若是事成之后,就收他为徒,传他绝世武功。这么一来,孟钊对他自是矢忠不二了,何况他还被公孙奇“斫”了一刀“化血刀”。
孟钊对桑青虹所说的那番谎话,就是他与公孙奇两人合编出来的。公孙奇情知桑青虹见过了蓬莱魔女之后,他自己是凶手的事实,决计不能再瞒得过桑青虹了,因此索性叫孟钊在桑青虹面前指责他是凶手,这一着果然巧妙无比,骗得桑青虹再也没有半点疑心。
他们的计划就是由孟钊完全骗到了桑青虹的内功心法之后,就拿去献给公孙奇。这样虽不及有个桑青虹在旁陪练的好,但总胜于得不到内功心法,自己瞎摸。至于孟钊,当他和桑青虹一起的时候,他可以装作练功,其实并不真练,反正桑青虹也未练过这两大毒功,不会知道真假。孟钊可以推说资质鲁饨,这两大毒功复杂深奥,练三个月未见成效,那也是毫不稀奇之事。
且说桑青虹听信了盂钊的谎话,对他是感激无比,不但答应授他内功心法,而且隐隐有以身相许之意。孟钊大喜过望,诚恐夜长梦多,连忙说道:“虹妹,既然那魔女说过还要回来,那咱们可要赶快离开此地了。”桑青虹嫣然一笑,说道:“孟大哥,你说怎么,我今后都会依从你的了。好,这就走吧。”说到此处,忽地顿了一顿,然后问道:“哦,还有一事,未曾问你,碧绡这丫头呢?她不是跟着你的么?”孟钊面上一红,说道:“可怜这丫头命薄,她已经病死了。其实我并非有意于她,只因她是小姐的心腹,我才与她亲近的。这些事慢慢我再向小姐详细陈说,如今还是赶快走吧。”桑青虹笑道:“你不必解释,我对你的心事完全明自,我也不会怪你。”
其实碧绡乃是给孟钊害死的,但桑青虹对盂钊已是样样相信,死了一个丫鬟这样的“小事”,她哪里还会再向孟钊追究?不过主婢一场,也多少有点惋惜之情而已。
桑青虹此时便似飘流在水中的一根芦苇,无可依靠,逐浪随风,但求有人拉她一把,她便心怀感激,视同知已了。因此尽管她还不是真的爱上了孟钊,但却在六神无主的精神状态之中,不自觉地把今后的命运交到了孟钊手上。
当下,桑青虹携了那两个贴身侍女,也顾不得收拾东西,匆匆忙忙的便跟着孟钊走了。
待得蓬莱魔女与耿照阿到这间屋子,早已是空空人去!蓬菜魔女叫了一声“苦也!”说道:“要是让青虹再次落入她姐夫之手,却教我如何对得住她的妹妹?”耿照道:“也许还未走远,咱们再去嫂傻。”
桑青虹与孟钊早已走小路去得远了,蓬莱魔女在大路上追赶一程,不见踪迹,只得颓然而返,说道:“四野茫茫,却不知她落在何方?说不定她不是落在公孙奇种,而是存心躲避我们,那就更难寻觅了。”耿照也是慨叹不己,但他有更紧要之事在身。
却已是无暇抽出更多的时间去寻觅桑青虹了。
蓬莱魔女自己也有许多事情要办,权衡轻重,当前最紧要最迫切的一件事也正是要护送耿照,前往临安。于是说道,“青虹之事,暂且搁它一搁。我本来也要到临安见辛弃疾的,咱们就一路同行吧。照弟。你可知道朝延的军官,为什么要暗算你吗?”耿照道:“我正是百思不得其解,柳女侠这么问,想必是已知道内情,还请赐告,以释疑团。”蓬莱魔女道:“内情我也还未十分清楚,不过,那背后主使之人,我已是查出来了。”耿照道:“是谁?”蓬莱魔女道:“是当朝宰相魏良臣和禁军统领王俊。另外还有一个当权太监和他们勾结。这些人处心积虑,要把你置之死地。”耿照骇然道:“我与这些当朝权贵风马牛不相及,他们何以要谋害我?”蓬莱魔女道:“我也不知其中缘故。但我却知道这些人都是秦桧生前的党羽,推想起来,想必是你父亲那封遗书,惹出了祸来了。”耿照道:“那封遗书我是托辛大哥转托刘倚密呈皇上的。辛大哥决计相信得过,刘椅也是一位忠心为国的将军,怎会有失?”蓬莱魔女道,“宫廷黑幕重重,外人实难猜测,且待我到了临安之后,再给你查究吧。”当下将那日她擒获两个追击耿照的军官之事,告诉了耿照,说道:“我迫问了他们的口供,从他们的口供听来,你的处境实在危险得很。
你必须小心在意才好。“耿照这才知道蓬莱魔女与他同行,实是存有保护他的用心。大为感激,连忙道谢。
蓬莱魔女道:“追拿你的这些军官虽是为虎作怅,但念在他们乃是身不由己,奉命而为,咱们也无谓多所杀伤。”耿照道:“不错,冤有头,债有主。咱们要算帐也只能找幕后主使之人。”
蓬莱魔女道:“咱们不走官道,绕过城池,避开关卡,可以从栖霞岭偷进临安。
计议已定,便即起程,果然一路之上再也没有碰到麻烦,第三日薄暮时分便已踏上栖霞岭。相传岭上多桃花,每当春暖花开,山色如凝霞,是故得名,此时已是初秋时分,桃花当然是不见了,但林木森森,洞壑玲珑,山泉清冽,奇石磷峋,名山胜景,仍是处处如画,目不暇接。从山上高处望下去,白茫茫的一片西湖,亦已奔来眼底,白堤苏堤就像两条玉带,横贯湖面。蓬莱魔女叹道:“人云西湖风景甲天下,果是不差。怪不得完颜亮这厮起了投鞭渡江之志。”耿照笑道:“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柳永的一首‘望海潮’,写尽西湖景色。
但我总嫌它是靡靡之音。料想辛大哥对此湖山,又当有若干新词,可以胜过柳永的了?“蓬莱魔女默念”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一首诗,不觉巨感交集,神思悯然。
两人一面欣赏湖光山色,一面感慨南宋小朝廷贪图逸乐,不思振作,兴致为之大减,正在相对无言,忽听得对面的一个山峰,隐隐传来金铁交鸣之声,蓬莱魔女皱眉道,“不知是什么江湖人物,在此厮杀,当真是读犯了名山胜景,咱们过去看看。”这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暮霭含山,两人施展上乘轻功,悄悄从林木之中穿过,到了对面山头,凝眸一看,只见有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正在与二条大汉,打得十分激烈。
那文土模样的中年人用一对判官笔,对方三条大汉,却用的是一式兵器,左手握短刀,盲手拿着一只金钢圆,身材相貌差不多。那文上的一对判官笔盘旋飞舞,点|茓的招数奇妙绝伦。
但那三条大汉亦是不弱,他们右手那只金钢圈正是克制判官笔的武器,只要给他圈子套着,判官笔非脱手不可;左乎那柄短刀,则用作近身搏斗,忽而从圈中穿出,忽而从正面劈来招数也是武林罕见。蓬莱魔女看得出来,倘若单打独斗,对方那三条大汉,无一是他对手。但如今他们是联手围攻,三柄短刀,三只金钢圈同进同退,配合得妙到毫巅,那中年文士却是不免稍稍屈处下风了。
耿照道:“这几个人的兵器好古怪,柳女侠可知他们的来历么?”蓬莱魔女这时己看得清楚,脸上现出颇为诧异的神色,说道,“这三个人我不知道,那文士我却认得。奇怪,他怎么也来到此间了?”
耿照道:“这人是谁?”蓬菜魔女道:“是铁笔书生文逸凡。”文逸凡在江南大名鼎鼎,耿照虽未会过,却也听过他的名字,当下说道:“听说此人倒算得是江南的侠义道,咱们要不要上去助他。”蓬莱魔女沉吟片刻,说道:“且慢。”她心里自思:“当日在千柳庄中,他曾暗中护我,我又曾眼见他与金老怪不和,看来他这侠名不是虚声。论理我该助他一臂之力,但他是江南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如今他也还未有落败的迹象,我若冒昧上去,说不定他反不高兴。还有一层,他是我‘爹爹’的朋友,我要是给他发现,只怕还有麻烦。”要知蓬莱魔女对柳元甲的身份已有怀疑,柳元甲是否她的父亲,她亦已不敢断定了。因此在水落石出之前,她实是不愿回千柳庄与柳元甲相见,也不想给柳元甲的朋友发现。
正因为有这考虑,蓬莱魔女就打定主意,倘若丈逸凡打得过那三个汉子,她就不出手了。不过,她也是个善恶分明的女侠,为个人的考虑虽有,究属其次,倘若文逸凡当真落败之时,她是决不肯袖手旁观的。
蓬莱魔女暗自思量:“这人骄傲得紧,须得用个什么法子助他,才不伤他颜面?”只见那三个汉子功力竟是极高,金钢圈呼呼挟风,沙飞石走,砸到之处,岩石碰上了一点边,也登时石屑纷飞。蓬莱魔女大为诧异,“哪来的这三个汉子,竟与铁笔书生旗鼓相当?以他们此等功力,我用尘尾作暗器发出,那也是难以伤损他们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文逸凡喝道:“萨老大,你找错人啦,我与你们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年纪最长的那个汉子冷笑道:“谁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笑傲乾坤’潜入江南,我只知道你是和他相熟的朋友,你不助我,自是助他,哼,哼,我还能让你向他通风报信么?”蓬莱魔女突然听这汉子提起“笑傲乾坤”
的名字,不禁吃了一惊,心道,“怎的华谷涵在江南也有这许多仇家?嗯,我正要打听他的下落,却不知原来这文逸凡和他也是好友。”对这铁笔书生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文逸凡纵声大笑道:“萨老大,你把我文某当作什么人了?我文逸凡岂是出卖朋友之人!嘿嘿,我倒想喝一喝你们这杯罚酒!”判官笔一紧,左笔横拖,右笔直刺,双笔倏地划了一首圆弧,只听得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他竟是在一招之间,连攻萨氏三雄,迫退了老二老三,右手判官笔又在一招之间,连刺萨老大的七处|茓道。蓬莱魔女暗暗赞好,心道:“铁笔书生果然是名不虚传,他的点|茓功大,足可以与武林天骄匹敌。当今之世,点|茓功夫胜得过他们的,恐怕也只有我的爹爹了。”
萨老大阴沉沉他说道:“好个惊神笔法!姓文的,你既立意要喝这怀罚酒,我们也就不和你客气啦!”一声长啸,萨老二、老三两侧袭来,两柄短刀都是从圈中伸出,以金钢圈掩护短刀进攻,近身肉搏,宛如毒蛇吐信,刺铁笔书生文逸凡的双胁。文逸凡知道萨氏三雄之中,老大最强,对这两翼的侧袭,不敢全力应付,当下一笔横胸,滴溜溜一个转身,荡开两柄短刀,身形未定,人已转到萨老大身前,一招“李广射石”,右手笔其直如矢,向萨老大Сhā去,萨老大蓦地喝声:“撒手!”金钢圈突然抛出!
耿照看得奇怪,悄声问道:“怎么倒是这姓萨的撒手呢?”话犹未了,蓬莱魔女已是“啊呀”一声,叫道:“不好!”急忙跳了出去。
只见萨老大抛出的那个金钢圈已是套在文逸凡的右手笔上,风车般地急剧旋转,钢铁摩擦,轧轧作响,火星都溅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老二老三的短刀又已从两侧刺来,萨老大的那柄短刀亦已当胸劈到!老二老三虽说功力稍低,亦非寻常之辈,文逸凡左手那支判官笔无论如何也要应付他们,而且最少也得用上一半以上的气力。这么一来,他的右手笔已是难以消解金钢圈剧烈旋转所发生的强猛力道!
他甩不开圈子,手腕也有给金钢圈碰折之虞,无可奈伺,只好当机立断,连宦五指松开,只听得“当”的一声,金钢圈仍然是套着那支判官笔,却已飞上了半空!文逸凡不但双笔点|茓是门绝技,轻功亦是极高,就在萨老大一刀劈下,间不容发之际,倏地脚跟一旋,身形如箭,向后窜出。他在抛出一支判官笔之后,等于减轻了负担,左手那支判官笔力量大大增强,后窜之时,用力一划,萨老二、老三那两柄短刀也给震落,饶是他们躲闪得快,萨老三的肩头已是被笔尖划过,虽非重伤,也沁出了血珠。
萨老大喝道:“姓文的,往哪里走?”文逸凡只剩下一支判官笔,自知决计抵敌不了萨氏三雄,心中暗暗叫苦。
蓬莱魔女来得恰是时候,她窜身出林,正好碰着那金钢圈迎面飞来,她拂尘一展,卷下了判官笔,尘杆横挥,击落了金钢圈,身形一掠,已拦在萨老大与文逸凡之间。
蓬莱魔女冷笑道:“不害臊么?你们三个打人家一个,分明已是输了招了,还要死缠不休!好,你们既是不知进退,待我来教训教训你们!文先生,请你暂且歇歇,让我也来松松筋骨。”
说话之间,把那支判官笔交回了文逸凡。
文逸凡自从成名以来,从未受过如此挫折,接过了判官笔,心里十分难过,本来就想走的,但因他曾经答应过柳元甲给他找回女儿,如今既已见了蓬莱魔女,事情尚未交代,自是不能一走了之,只好等待蓬莱魔女和萨氏三雄这一场的结果了。
其实文逸凡固然是受了挫折,那萨氏三雄也吃了他的亏。比对起来:萨老大的一个金钢圈和文逸凡的一支判官笔同时脱手,但另外萨老二、萨老三的短刀也被震落,萨老三还受了一点微伤,正如蓬莱魔女所说,文逸凡还可以算得是赢了招的。但文逸凡是江南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一旦受挫,便自觉分外难堪了。
萨老大给蓬莱魔女这么一说,也不禁涨红了面,甚是难堪。
蓬莱魔女刚才所露的那手天罡尘式,卷笔击圈,也令他暗暗吃惊。当下萨老大睁大了双眼盯着蓬莱魔女道:“你是何人,胆敢替文逸凡接这碴儿。伸手管我们萨氏三雄的事情?”
蓬莱魔女哈哈一笑,正想发活,忽听得“当”的一声,原来是那萨老三和耿照交上了手。萨老三刚刚被文逸凡震退数步。
且受了伤,满腔怒气正自无处发泄,这时耿照刚好从林中跑出,对着他的方向,萨老三大怒喝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来多管闲事?”举起金钢圈,倏地就时看耿照当头砸下。
耿照见他凶神恶煞般地跑来,也早已拔剑出鞘,一招“横云断峰”向上横截,萨老三在他们三兄弟之中,功力最弱,耿照练了“大衍八式”之后,内力却已是大大增强,但虽然如此,萨老三还是稍胜一筹,耿照一剑劈去,与金刚圈硬碰硬地接了一招,登时火星飞溅,金铁交鸣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耿照虎口裂开,血珠沁出:萨老三也给震得摇摇晃晃,倒退三步。
蓬莱魔女情知耿照不是萨氏兄弟的对手,叫道:“照弟退下!”随即冷冷说道:“你们听清楚我的话没有?你们自称萨氏三雄,我如今就要看看你们究竟是英雄还是狗熊?快快拾起你们的兵器,我绝不乘人之危,我让你们摆好了阵式再动手。”
蓬莱魔女这话说得尖刻无比,萨老二、老三勃然大怒,齐声喝道:“哪里来的女贼,胆敢如此目中无人?”萨老大忽他说道:“你可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人称蓬莱魔女的柳清瑶么?”蓬莱魔女来到江南之后,曾与江南的武林人物交过几次手,首先是在长江大败“闹海蚊”樊通,一剑单身,杀退数巨水寇,击毁两艘盗船;后来又在于柳庄大显身手,力敌群雄。这两桩事情早已是轰动江南,威名远播了。萨老二、老三一听得他们大哥说出“蓬莱魔女”的名字,不禁都是大惊,气焰登时减了。
蓬莱魔女淡淡说道:“不错,你们既是知道我的名字,可还要与我动手么?”萨老大一言不发,先去把那个被蓬莱魔女击落的金钢圈拾了起来,面向文逸凡说道:“文先生,你我的兵器同时出手,这一场算是扯了个直,要是你不服气,咱们尽可约期后会。不过你倘若要趁这机会报一箭之仇,也尽可现在就上,连同这位朋友,咱们一对一再见过输赢。”原来萨老大最担心的是铁笔书生文逸凡中途Сhā手,虽则蓬莱魔女说过要一人上阵,并且讲得清清楚楚是要文逸凡让她打这一场,但文逸凡未曾明白表示态度,萨老大总是难免有所担忧,是以他先用言语挤兑文逸凡,用意其实即是迫他袖手旁观。至于他扯上耿照,说什么以一对一的话,那却是拿作陪衬,故示大方、豪气的了。
文逸凡哈哈一笑,说道:“萨老大,要是你们能在柳女侠手下逃得性命,什么约期后会的活再说也还不迟。”言下之意,即是表示有蓬莱魔女出手,他们三兄弟已是必败尤疑,他自然不会乘人之危。
萨老大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冷冷说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们有没有机会再会阁下,那是以后的事了。这位朋友呢?”金钢圈一指耿照,蓬莱魔女不待耿照答话,已自冷笑说道:“哪有这许多废话,你们再多三个兄弟,我也只是一人。”
萨老大心里生气,但却是哈哈笑道:“蓬莱魔女,你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我们三兄弟么,在江南也不是无名之辈,你既要掂量我们,我们也只好领教你的高招了。胜败未定,谁也不必目中无人。”他心里生气,但却也有几分欣幸,几分兴奋,心道:“幸亏这魔女心高气傲,否则别说文逸凡Сhā手了,她若与这使剑的小锻联手,以二敌三,只怕我们也难应付。这魔女的身份比华谷涵的身份又更重要,倘若我们能将她一举除掉,这功劳就更大了。”萨老大虽然震于蓬莱魔女之名,但他自恃他们三兄弟刀圈配合,妙到毫巅,出道以来,从未败过,所以还在打着如意算盘。
这时,萨老二、老三也已拾起他们被文逸凡震落的短刀,三兄弟站了一个品字形,凝神注视蓬莱魔女,候她出招。江湖规矩,主须让客,这萨氏三雄是江南大有身份的人物,不愿抢先出手。
蓬莱魔女冷冷一笑,将拂尘朝天一拂,喝道:“领情了,出招吧!”这拂尘朝天一拂,击向虚空,可以说是她已出了招了,但实在却是让回对方先占出招之利,“礼貌”之中暗含藐视。萨老大以强敌当前,十分持重,他的两个弟弟已是按捺不住怒气,齐声喝道:“你这魔女欺人太甚!”金钢圈套着短刀,已从两翼稗然袭来!
这两人猝然发难,攻势极猛,哪知蓬莱魔女出手比他们更快,她是“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萨老二、萨老三的短刀一亮,刚自圈中穿出,蓬莱魔女已是拂尘一展,后发先至,朝着萨老二的虎口拂来,萨老大叫声“不好”,横肘一撞,力度用得恰到好处,把老二撞过一边,却没受伤。萨老大金钢圈一举,正要还招,蓬莱魔女蓦地一个转身,迅逾飙风,又已到了萨老二身边,一招“天河织锦”,尘尾散升,万缕千丝,向萨老三当头罩下。
萨老三霍地一个“凤点头”,蓬莱魔女忽觉背后金刃劈风之声,萨老大金钢圈亦已砸到,萨老二的短刀跟着刺来,幸而他们来得及时,蓬莱魔女这一招杀手才未敢使满。但饶是如此,只见蓬莱魔女拂尘向上一提,萨老三的一丛头发已被她绞脱,便如乱草蓬飞,随风飘散,萨老三的头皮也被撕去了一小片,沁出了血丝。蓬莱魔女拔身一耸,陡然飞起,萨老二的短刀从她鞋底划过,萨老大一招“举火撩天”,金钢圈向上便砸,蓬莱魔女喝声“来得好!”身形落下,佩剑已是出鞘,左手拂尘,右手长剑,拂尘卷去,萨老二的短刀缩回,长剑一挑,“当”的一声,却和萨老大的金钢圈碰个正着,萨老大连退三步,蓬莱魔女已是站稳身形。
但蓬莱魔女站稳身形,萨氏三兄弟亦已布成合围之势,老二老三受了教训,再也不敢鲁莽冒进,由萨老大从正面主攻,他们二人从旁配合,三个金钢圈旋转如飞,波浪般一圈圈地向前推进,三柄短刀则如毒蛇吐信,伸缩不定,待机而啮。蓬莱魔女心道:“他们的因里套刀招数果然奇妙,怪不得铁笔书生文逸凡也要在他们手里吃亏。”
萨老大沉稳进击,强夺先手,金钢圈劈面砸来,蓬莱魔女身形微晃,长剑一招“金针度劫”,剑尖从萨老大肋旁倏然穿过,虽未刺个正看,萨老大己是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的拂尘又已荡开萨老三的短刀,右手青钢剑的剑尖指到萨老二的“期门|茓”。她在一招之间,向萨氏三兄弟同时使出杀手,迫得他们又不得不再次转攻为守,但蓬莱魔女也未能将他们联防之势击破。
双方越斗越烈,金光闪烁,剑气纵横,远远望去,就似一道银虹在金色的波浪之中翻腾穿刺,那柄拂尘,又似乌龙探爪,压在金波银虹之上,盘旋飞舞。双方的攻守都是快到极点,人影都已分辨不清。这一场恶战直看得耿照目瞪口呆,动魄惊心,暗暗为蓬莱魔女担忧。文逸凡却约略可以看出蓬莱魔女是踏着九宫八卦方位,在敌人环击之下,进退自如,稳稳握了先手(主动),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文逸几乎生自负,此际对蓬莱魔女也不禁暗暗心折,想道:“怪不得北五省绿林推她为首,原来果然是有过人的本领。柳元甲这老儿倒是真好福气,有一个这样本领高强的女儿!哎呀,不妙,她武功越强,只怕祸患越大。”
你道文逸凡何以有此想法?原来文逸凡对柳元甲早已有所怀疑,他自愿出来替柳元甲寻找女儿,也是别有打算的。这时他已无心观赏这武林中难得一见的恶斗,只是低下头来暗自寻思:“我虽未拿获柳元甲私通金国的真凭实据,但他与金国的国师金老怪交往如此亲密,无论如何,总是难以自圆其说。金国大军渡江在即,倘若他们两父女来个里应外合,这可如何是好?闻说北方的武林人上,也有不少是受了金虏的威胁利诱,暗地里卖身投靠了的。她以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身份,独自潜入江南,此事亦是可疑。莫非她与她父亲早已串同,有了预谋,此次特来与父亲同商‘大计’?”
文逸凡越想越疑,蓦地一咬牙根,心道:“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何况此事关系大宋存亡,我虽然未有他门两父女通番卖国的实据,但既有可疑之处,就不可不防!我宁可冤枉了他们,也绝不能教他们的奸谋实现!罢,罢,不如趁这机会就除了她,也等于是斩断了柳元甲的一条臂膊!”
耿照正在看得出神,忽听得耳畔似有异声,回头一看,却原来是文逸凡正因心里紧张,不自觉地咬得牙齿格格作响,脸上的肌肉也绷紧得似拉满了的弓弦,耿照见他这副样子,吃了一惊,就在此时,文逸凡已是跨出一步,但也似乎心里还在踌躇,这一步是慢吞吞地跨出去的。
耿照慌忙将他拦住,说道:“文先生,柳女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就让她代你报仇吧。”原来耿照只道文逸凡的咬牙切齿,乃是为了刚才所吃的亏,因此痛恨敌人,想上去助蓬莱魔女一臂之力。这时蓬莱魔女已是完全占了上风,连耿照也看出来了,但他却以为文逸凡尚未看出,生怕文逸凡上去帮忙,蓬莱魔女反而不悦,令他难堪。
文逸凡呆了一呆,好半晌才弄清楚了耿阻的意思,不觉脸上一红,想道:“不错,大丈夫理当恩怨分明,她如今乃是替我对付敌人,我岂可在她背后Сhā上一刀?我即使是要除她,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这么一想,便即把跨出去的脚步又缩回去,将错就错,一笑说道:“老弟,你眼力果然高明,柳女侠的确是无须咱们相助了。”蓬莱魔女做梦也想不到文逸凡曾起过除她的念头。她全神贯注地对付萨氏三雄,对文逸凡的言语行动,根本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其实蓬莱魔女与铁笔书生乃是各有所长,但她对萨氏三雄却稳占上风,好像比铁笔书生文逸凡高明许多,这是因为两个原故,第一、萨氏三雄对了文逸凡一场,精神气力耗损不小,萨老三还受了一点轻伤。蓬莱魔女以逸敌劳,自是占了便宜;第二、蓬莱魔女武学深湛,人又聪明之极,萨氏三雄最厉害的本领乃是他们三位一体、配合得妙到毫巅的神奇招数,蓬莱魔女在旁边先看了一场,对他们的看家本领已是心中有数,因此一交上手便能应付裕如,招数上也并不吃亏。但虽然如此,她以一敌三,而能稳占上风,那也是极不容易的了。
萨氏三兄弟配合有素,虽露败象,招数仍是丝毫不乱,三个金钢圈首尾相联,俨如布起了一道铜墙铁壁,守得极为沉稳。
他们那三柄短刀还不时似毒蛇吐信一般,从金钢圈中伸出来攻击。文逸凡此时已打消了乘机暗算蓬莱魔女的念头,在旁全神观战,只见那萨氏三雄固然是大汗淋漓,蓬莱魔女的俏脸也已是白里泛红,看得出她的真力亦已消耗不少。文逸凡不禁心中一凛,“如此下去,只怕要两败俱伤!”他心里刚自暗暗叫了一声“不好”,却忽地又哑然失笑,“这有什么不好?她是柳元甲的女儿,若当真是与萨氏兄弟两败俱伤,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也省得我多费气力除她。”
心念未已,忽见蓬莱魔女剑法一变,脚踏九宫八卦方位,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那柄拂尘也挥舞得矫若游龙,配合剑招,向那萨氏三雄频施杀手,原来蓬莱魔女此时已是摸透了对方的路数,想出了破敌制胜的方法,她以一柄拂尘对付萨老大,七成以上的剑招却用来攻击萨老三,意欲先击破最弱的一环。她的轻功远较萨氏兄弟高明,使出奇诡莫测的剑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果然不过片刻,便把对方的步法打乱,使得他们三兄弟各自为战,再也不能似初时之配合得妙到毫巅了。
激战中,只听得“当”的一声,萨老三手腕中剑,短刀坠地,萨老大金钢圈火速砸来,蓬莱魔女长剑一指,碰着金钢圈的边缘,剑锋反弹,蓦地反向萨老大腋下的“期门|茓”刺去,“嗤”的一声,把萨老大的衣襟划破,幸而他躲闪得快,剑未曾刺正|茓道。萨老大一声呼啸,短刀飞出,蓬莱魔女退后三步,横剑一削,将迎面飞来的短刀削为两段,但萨氏三雄已是一同退下,如飞疾走了。
蓬莱魔女要盘问他门与华谷涵结仇的原故,不肯就此放过他们,大喝一声:“往哪里走?”登时使出绝顶轻功,飞身掠起,向他们扑去。
蓬莱魔女获胜之后,一时也是过于轻敌,以为萨氏三雄已是黔驴技穷,故而放胆追查。哪知萨氏三雄还有最后一手绝招,而蓬莱魔女的飞身扑击也正是犯了武学之忌。就在她凌空扑下之际,萨老大猛地喝道:“咱们与她拼了!”三兄弟同时扬手,把金钢圈飞了出去。
这一手绝招名为“三转法轮”,只见金光灿烂的三个圈圈,风驰电掣般的向蓬莱魔女飞来,一上一下一中,上面这个金刚圈套向她的颈项,下面这个金刚圈套向她的脚踝,中间这个金钢圈则砸向她的背心。就像他们在平地作战一般,三个不同的方位,配合得妙到毫巅!
但若是在平地之上,蓬莱魔女还可以从容应付,此时她身予悬空,却是极难闪躲,而且金钢圈又是沉重的兵器,不比普通体积微小的暗器容易击落。
眼看金钢圈便要套上,就在这性命俄顷之间,蓬莱魔女使出卓绝的惊人功夫,身子一翻,身形拳曲,蓦地剑尖向上一指,“叮”的一声,恰恰碰着金钢圈的边缘,将它挑高少许,一个筋斗翻了过来,弓鞋一蹬,又把下面这个金钢圈撑开少许,蓬莱魔女身子悬空,就在上下两个金钢圈的缝隙中芽了过去,撑开的缝隙,恰恰容得下她打侧的身形。
但还有后面那只金钢圈亦已飞到,蓬莱魔女拂尘反手一挥,刚刚打出,文逸凡早已叫道:“柳女侠,你已胜了这场,穷寇莫追,让我与他门再决雌雄吧!”蓬莱魔女的拂尘未曾卷上,文逸凡已飞出一支铁笔,将那只金钢圈打落。
萨氏三雄在与蓬莱魔女交手之前,早已说过,他们与文逸凡之间的帐还未算了,只不过暂作扯直,未见输赢,以后还要约欺再斗的。如今文逸凡是在蓬莱魔女获胜追击之际出手的,虽然来得匆促,但却不算违背他的诺言,并非联干对敌。他特别揭明这点,一来是维持自己的身份,二来也顾全了蓬莱魔女的面子。
萨氏三雄在金钢圈飞出之际,亦已想到这最后一招虽然厉害,但也未必就伤得了蓬莱魔女,他们的目的与其说是反击,毋宁说是掩护逃走,所以,他们金钢圈一脱手,脚步亦已是疾走如飞,对文逸凡的“叫阵”根本就没有回答。
蓬莱魔女落下地来,只见那三只金钢圈还在地上滚动,主轰之声,震得耳鼓都嗡嗡作响,辗过之处,留下了约莫三寸来深的轨迹。过了好一会,这三只金钢圈各自碰上了岩石,才停止转动,倒了下来。蓬莱魔女见了如此威力,心中也不禁骇然。
正是:霍霍剑光寒敌胆,金圈铁笔两争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错疑侠女拼生死始识奸谋辨友仇
蓬莱魔女对文逸凡好生感激,暗自想道:“要不是铁笔书生这飞笔一掷,我那悬空一拂,只怕未必能消解萨老大从背后砸来的那只金钢圈的猛势,即使我不至受伤,只怕最少也要损耗一年功力了。”但蓬莱魔女功力虽未受损,亦已疲累不堪。此时,在恶斗过后,蓬莱魔女真是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方休息,静坐吐纳,好恢复精神。不过,她却尚未有空闲休息,于理于情,她还必须与文逸凡叙话。
这时,文逸凡也已拾起了他那一支铁笔,来到蓬莱魔女面前。蓬茉魔女笑道:“文先生,多谢你助了我一臂之力,咱们虽然未能截住那三个恶贼,却也缴获了他们的兵器,哈哈,这三只金钢圈最少有五成金子,咱们也发了点小财了。”
文逸凡好像并不欣赏她的风趣,神情淡漠得很,冷冷说道:“我也多谢你替我接了这场。”‘一报还一报’咱们算是扯了个直,彼此不必领情。“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心道:“一报还一报,这算是什么话?这铁笔书生,那晚在千柳庄之时,对我暗中关顾,甚是热心,怎的此时在我助他脱险之后,却反而这样冷淡起来了?嗯,难道他是因为曾吃了萨氏三兄弟的一点小亏,自觉汗颜,故作倨傲么?这样的骄傲也未免太过了!”蓬莱魔女是有点儿不悦,但她毕竟是个性情豪迈的女中英杰,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当下说道:“不错,同道中人,彼此相助,理所应当,不值挂齿。我想请问文先生,萨氏兄弟是何等样人,听他们的口气,他们是要去寻找笑傲乾坤华谷涵,似乎意欲对华谷涵有所不利,这又是怎么回事?”
文逸凡仍是那副淡漠的神气,说道:“你问我的事情,我也正要查究。至于那萨氏兄弟是何等样人,柳盟主,你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可不是江南的武林盟主,对江南的武林人物,似乎不必太过关心。”蓬莱魔女又是一怔,心道:“这铁笔书生怎的越说越不客气了?青枝绿叶,同是一家,武林一派,江湖豪杰,何分江南江北?”
蓬莱魔女正想发话,文逸凡已又抢先说道:“我倒想先请问柳姑娘一件事情,不知柳姑狼可怪我冒昧?”蓬莱魔女道:“我决无地域之见,文先生要问何事,我若知道,自当回答。”文逸凡道:“请问柳姑娘与千柳庄柳庄主是怎么个称呼?”蓬莱魔女更是不说,心道:“这铁笔书生也未免太好管闲事了?”当下说道,“不知文先生何以要知此事?”文逸凡道:“柳庄主正要寻觅你,据说你是他女儿?”蓬莱魔女只得说道:“不错,柳庄主正是家父。文先生可是受了家父之托,故此要我证实我是他女儿么?但请转告家父,我暂时是不想回千柳庄的了。”
要知蓬莱魔女虽然业已发现柳元甲的若干可疑迹象,与他是否父女,她自己也还不敢断定,但这些有关她生身之迷的疑团,总不便与一个初初相识的人倾谈,何况在她心目之中,文逸凡乃是柳元甲的好友,她又怎能向文逸凡说柳庄主‘似乎’是我的父亲,但我还不敢断定呢?是以她只好不加一句解释,承认她是柳元甲的女儿了。
文逸凡心头一震,寻思:“她果然是柳元甲的女儿,宁枉毋纵,这可迫得我非除她不可了。”们他并未拿到柳元甲“父女”
通敌叛国的铁证,却是不便就用这个题目,“名正言顺”地声讨其罪,当下,想了一想,又再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千柳庄?”
蓬莱魔女本已有几分不大高兴,听他问个不休,心中更是不悦,“这铁笔书生怎的如此罗嗦,令人讨厌!”她生怕文逸凡继续纠缠,劝她回千柳庄去,于是不自觉的便眉头一皱,淡淡说道:“回不回去,这是我私人的事情,对不住,我还有点事情,请恕失陪了!”心想:“你不肯告诉我笑傲乾坤的消息,我只有自己到临安向辛弃疾打听了。”
哪知她刚刚迈出脚步,文逸凡忽地身形一晃,已是拦在她的面前,叫道:“且慢!”蓬莱魔女愕然止步,峭声说道:“文先生有何指教?”
文逸凡铁笔一指,说道:“不敢。我倒是想请柳盟主指教!”蓬莱魔女面色一变,说道:“这是什么意思?”文逸凡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柳姑娘,你是北五省绿林盟主,来到江南,上次在千柳庄稍露身手,技压群雄,文某十分佩服。可惜上次我未有机会向你讨教,如今幸得相逢,想柳盟主也不会吝借几招?”
蓬莱魔女只道文逸凡是要为江南武林争个体面,寻思,“我只道这铁笔书生乃是侠义中人,却原来也是如此量窄?”便道:“我来到江南,并非以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身份而来,未及具备拜帖,拜谒江南的武林前辈,实是抱歉之至,容后补过。文先生铁笔点|茓的绝技,我是十分佩服,甘拜下风。请恕我有事在身,不能奉陪了。”文逸凡早已亮出双笔,拦住去路,说道:“你有什么事如此急?无论如何,也得请你指教几招!我最讨厌虚伪的客气,彼此未经较量,谁要你甘拜下风?”
蓬莱魔女气往上涌,几乎就要骂了出来、“你这酸丁才是讨厌!岂有此理,纠缠不休,难道我还怕你不成?”蓬菜魔女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当下忍无可忍,便即说道:“文先生既是定要与我较量,那便请文先生赐教吧。咱们点到即止,胜败都只是乐个哈哈!”
文逸凡道:“好说,好说,但既经交手,自当各展所长。柳盟主,你大可不必客气!”笔尖一起,嘶嘶带风,一招“直指天南”,已是双笔齐出,疾点蓬莱魔女的“云台”、“璇玑”、“气海”、“涵谷”四处大|茓!
蓬莱魔女大吃一惊,不仅是为了文逸凡铁笔点|茓的神妙,而是因为他所点的这四处|茓道,都是人身的死|茓!蓬莱魔女本以为他是同道试招,最多不过好强争胜而已;哪知他一上就施杀手,竟然是要性命相搏的神气!
蓬莱魔女吃惊之下,也给他激起了怒火,心道:“岂有此理,我给你助阵,击败了那萨氏三雄,你反而恩将仇报,竟想伤我性命!不给你一点厉害瞧瞧,你只当我柳清瑶是好欺负的了。”
剑光笔影之中,只见蓬莱魔女柳腰轻摆,使了“风刮落花”的身法,文逸凡的一时判官笔几乎是贴着她的肋旁穿过,却没刺着,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如蜻蜓点水,海燕掠波,绕到丈逸凡侧面,文逸凡双笔点空,蓬莱魔女立施反击,青钢剑扬空一闪,抖出了三朵剑花,剑尖晃动,似左似右侧中,左刺“白海|茓”,右刺“|乳突|茓”,中刺“伏兔|茓”,剑势之飘忽奇诡,当真是难以捉摸。但她剑尖所刺的这三处|茓道,两处是麻|茓,一处是晕|茓,却并非致命之所。
文逸凡也不由得赞一声“好!”左笔一抬,一招“倒打金钟”,横砸出去,脚下也同时踏出“移形换位”的步法,绕过一边,只听得“哨”的一声,铁笔与青钢剑相交,溅出了火花点点、性饶是文逸凡解拆得宜,闪得又快,蓬莱魔女的剑锋趁着那一荡之势,倏然划到,随在那“当”的一声之外,接着“嗤”的一响,文逸凡的衣襟仍是不免给她的剑锋刺穿了一个小洞。
按理说文逸凡已是输了一招,就该罢手,蓬莱魔女正想说声“承让!”哪知文逸凡双笔挟风,又已是迅雷闪电般地朝着蓬莱魔女戳下,比前一招更为凶狠,更为凌厉!
蓬莱魔女刚刚被他的铁笔硬碰了一下,虎口尚自隐隐作痛,恼怒之下,拂尘一甩,要把文逸凡的一支判官笔卷出手去,哪知力不从心,竟是卷它不动,文逸凡的另一支判官笔疾地点来,蓬莱魔女“霍”阶外“凤点头”,避是避开了,但听得“叮”
的一声,蓬莱魔女缩发的一枚玉蝴蝶却已被他的笔尖挑落!
文逸凡叫道:“衣破钗坠,各不吃亏,再来,再来!”蹂身复上,运笔如飞,笔笔指向蓬莱魔女的三十六道大|茓!蓬莱魔女气怒非常,却也只好小心招架。
十余招一过,文逸凡越来越狠,杀得蓬莱魔女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论本领其实是蓬莱魔女还胜过铁笔书生一筹的,只因她在恶斗了萨氏三雄之后,已是精疲力竭,未得时间休息,怎禁得起立即又来一场恶斗?铁笔书生文逸凡虽然也经过了一场恶斗,但他在蓬莱魔女接手之后,却得有时间休息,气力虽未完全恢复,毕竟是比蓬莱魔女好得多了。
耿照初时也以为他俩只是较技试招,越看越觉得情形不对,慌了起来,连忙叫道:“两位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认真?两位试了这许多招,不分上下,我看也可以罢手了。”
文逸凡“哼”了声,道:“谁和她是自己人?你要是瞧着不服气,你也和她并肩子上吧!”文逸凡丝毫不知耿照来历,把耿照当作蓬莱魔女的党羽,亦即是和柳元甲同属一路的人。耿照一出场时,曾与萨老三对过一招,文逸凡看出他的武功,虽然亦非泛泛,但比起他来,那还差得太远,在蓬莱魔女已是力竭精疲的情形之下,添多这么一个耿照,也算不了什么,故而他索性把耿照也卷入漩涡,出言向他挑战。
耿照却不愿糊里糊涂卷入漩涡,他呆了一呆,又是惊奇,又是气愤,半晌说道:“文大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柳女侠是什么人;她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她……”正要说出她是在敌后抗金的女英雄,忽地想起这是一个秘密,文逸凡在江南虽有侠义之名,但这不过是耳闻而已,他为人究竟如何?自己实未深知,蓬莱魔女的秘密身份该不该向他泄露,耿照就不由得不加以考虑,稍稍踌躇了。
文逸凡又是“哼”了一声,说道:“她是什么人,只怕我比你还知得清楚。你若要给她助阵,那就快上!否则,你就挟着尾巴滚吧!”耿照大吃一惊,心道:“怎么他知道了柳女侠是什么人,还要如此凶狠,看来已不是试招,而是要把她置于死地了。难道他——”耿照反而怀疑起文逸凡是私通金国的了。
蓬菜魔女冷笑道:“如今我才知道大名鼎鼎的铁笔书生原来是这么样的一个大侠!真想不到你心胸如此狭窄,好呀,我今日算是认得你了!咱们就拼个死活吧,照弟,你走吧,你见了华大侠,可以告诉他,他交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好朋友!”
文逸凡心头一动,“哦,原来他们他是认识华谷涵的。她骂我心胸狭窄,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一瞬间,他接连转了好几次念头,初时想待自己见到了华谷涵之后,查清楚了蓬莱魔女的底细,再决定是把她作友还是作敌,但又怕错过了这一机会,蓬莱魔女若真是敌人的活,以后再想除她,那可是千难万难了。
文逸凡心念未已,蓬莱魔女已是剑招一变,着着抢攻,连施杀手。她是把最后的一点气力集中起来使用,拼着与文逸凡斗个两败俱伤,即使命丧他手,至少也要在他身上刺一两个透明的窟窿!
文逸凡在她强攻之下,无暇再去思索,急忙加紧双笔的招数,与蓬莱魔女又恶斗起来。他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就看出蓬莱魔女是打着“两败俱伤”的念头,心想:“我已是胜券在握,何必急于与你拼命?待你这一点气力都消磨尽了,还怕你逃出我的掌心?”于是转用以守为攻的战术,双笔盘旋飞舞,遮拦得风雨不透!蓬莱魔女一鼓作气,强攻不下,锐气便衰,不久又是险象横生,比前更甚。
蓬莱魔女正要咬破舌尖,强提真气,施展最后的几招杀手,耿照拔出剑来,也正想不顾一切,冲上去给蓬菜魔女助阵,就在此时,忽听得斗十分刺耳的声音叫道“住手,住手,文大侠,你怎么与柳女侠打起来了!”
蓬莱应女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高七尺,形容占怪的汉子,疾奔而来。蓬莱魔女认碍这人,正是曾替华谷涵给她送礼的那个白修罗。
文逸凡怔了一怔,招数略缓,仍未停手,说道:“白修罗。
你主人呢?“
白修罗道:“我兄弟二人,正是奉了主人之命,要分头去寻访你们二人,还有一位耿公子的。难得你们今日凑巧便在一起,快快住手,我主人有活,要我转告你们两位呢!”
话犹未了,只见又是一个怪人疾奔而来,和自修罗长得,模一样,不过白修罗是肤色如雪,后来这个怪人则是其黑如墨,蓬莱魔女虽未见过,也知此人定是白修罗的弟弟黑修罗了。这两个怪人过去横行江湖,武功奇高,对黑道白道,全不买帐,后来不知怎的,给笑做乾坤华谷涵收服,做了他的仆人,对华谷涵甚是忠心。
黑修罗胁下还挟着一个人,是以稍后才到。文逸凡看了,不觉大为惊异,原来黑修罗胁下挟着的那个人,不是别个,正是萨氏三兄弟中的萨老三。同时,文逸凡也注意到了,白修罗与黑修罗身上都受了几处伤,白修罗因为肤色如雪,鲜血染红皮肤,更是明显。想必他们二人是与萨氏三雄交手之时,所受的伤。
文逸凡心想:“这两兄弟来得正好,且待问清楚了再说。他们是华谷涵的仆人,决没有与我作对之理。”当下便跳出圈子,但手中仍是提着双笔,注视着蓬莱魔女,小心戒备。蓬莱魔女不再理他,径向黑白修罗发话道:“哼,你们的主人交的好朋友!”
黑白修罗不知内里情由,不敢答话,此时耿照已走过来,带点疑惑的神气,问道:“两位说要找一个姓耿的,不知是什么人?”
白修罗翻起一双白眼,打量了耿照一下,见他的相貌、年龄与主人所说的甚为符合,便即问道:“阁下高姓大名?”耿照道:“小弟正是姓耿,单名一个照字。”白修罗哈哈笑道:“这可真是巧极了,原来你就是耿照,我们所要找的那位耿公子就正是你了!”
文逸凡大吃一惊,呆了半晌,忽地“啊呀”一声叫起未道:“你就是金虏所要缉拿的耿义士么?当真是失敬了,失敬了!请恕文某有眼无珠,适才言语之间,实是太过无礼了!”原来文逸凡是江南侠义道的领袖人物之一,他对北方沦陷区的抗金动态,素来留意,耿照被金廷列为钦犯,绘了图形,在各处通都大邑悬挂,悬赏缉拿,南北虽因长江阻隔,消息难通,但这样轰动一时的大事,文逸凡当然是早已知道的了。不但知道,他还得了一张绘有耿照图形的赏格告示,所以他刚才已觉得耿照的相貌有点似曾相识,不过因为那张赏格没带在身边,不能拿来对照,而且又正是在和蓬莱魔女激斗之时,无暇考查他的身份,是以虽有点疑心,却还不敢断定他就是耿照。
耿照淡谈说道:“文大侠的侠义声名,我也是久仰的了,嘿嘿,久仰的了!大汉男儿岂能在金虏铁蹄之下忍辱偷生?一有机缘,自当尽忠报国,这是份所应为,值不得文大侠夸奖。晚辈如今归回故国,但愿得文大侠曲予优容,那已是感激不尽了!”
耿照尚自有气,言语之中,隐隐含着讥刺。文逸凡心中暗暗嘀咕:“他说的什么‘曲子优容’之类的话,那自是指我刚才对付蓬莱魔女之事了。这魔女与耿照一道,她又是笑傲乾坤的朋友,哎呀,这样看来,只怕我当真是冤枉了她了。”
白修罗莫名所以,笑道:“三位想必是有些什么误会了?好在都是自己人,有甚结了,部可解开,今日真是般般凑巧,主人要我们向你们三位通报消息,对文先生并有请托。我们正愁你们三位各在一方,怕消息不能及时送到,谁知你们都已会在一起!更巧的是,与我们要办之事也有点关系的这个萨老三亦已落在我们手中了。”
文逸凡道:“华大侠有何事要我效劳?”白修罗笑道:“实不相瞒,敝主人因为文大侠是一位最热心的朋友,他正要请托你帮忙帮忙他的两位朋友。”文逸凡道:“哪两位朋友?”白修罗哈哈笑道:“文大侠还不明白吗?就是你眼前这两位朋友——柳女侠与耿公子。谁知你与柳女侠却先打了起来,这可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了!”
蓬莱魔女满不高兴,“哼”了一声道,“我要他帮什么忙?”耿照心中一动,却道:“官家的人要谋害我,是否华大侠已知内里情由,故此转托知交,给我帮忙?”白修罗道:“这位萨老三是当朝魏大师的心腹,两位不知因何事得罪了魏太师,魏太师正在设想方法,要把两位拿解京师呢,此事让萨老三说个明白吧。”
黑修罗解开了萨老三的|茓道,喝道:“魏良臣名为良臣,实是好臣,他派你们三兄弟出来,为了何事?快说!”萨老三冷笑道:“我只佩服本领比我高强之人,我今日若然没有受伤,决不至于落在你的手中。嘿,嘿,你本领未必胜得过我,却要把我当作俘虏看待吗?你迫问口供,我偏不说!”萨氏三兄弟是江南武林中的一流人物,这次因为在苦斗蓬莱魔女之后,丢了兵器,力竭筋疲,这才败给黑白修罗,但黑白修罗也还要受了点伤,方能把萨老三擒获。萨老三心里自是极不服气。
黑修罗怒道:“我可以把你放走,待你养好伤后,再与你较量较量。但我要知道的事情,却不能让你伤好之后再说!江湖汉子可得放漂亮一些,我给你敬酒你不喝,就只能请你吃罚酒了!我的分筋错骨手法,想你也知道厉害!”
黑修罗言下之意,即足要与他公平交易,只要他肯吐出秘密,便可将他放走。这本来已是给了萨老三一个人情,但他说话太不客气,萨老三却咽不下这口气。可是黑修罗也说得清清楚楚,若然他不依从,就要用“分肠错骨”手法将他炮制,萨老三又气又惊,心里自思:“‘分筋错骨’比任何刑法都要残酷,倘若被他这么整治,那就当真是生不如死了。但我萨老三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若在他酷刑威胁之下低头屈膝,以后还有何面目行走江湖?”不过,他一想到这“分筋错骨”的厉害,又不禁心头颤栗!是屈服呢?还是硬充好汉?一时之间,实是难以决定。
正在萨老三心意踌躇之际,文逸凡忽地微微笑道:“黑修罗。这位萨老三哥本是我的朋友,请你不必Сhā手管这件事,让我和他说说。”
当下,文逸凡拍拍萨老三的肩头,笑道:“我与你们兄弟交情本来不薄,我却不知你们已投到魏良臣门下,这次你们是奉命而来,我也不能怪你。我文某人的这双铁笔,生干还未受过挫折,今日却和你们兄弟打成平手,我对你们的金钢圈套刀的奇妙招数也是佩服得紧,决不敢把你当俘虏看待。你可愿顾念昔日交情,给老朋友说说实话,以释我心里疑团吗?”
萨老三正自害怕黑修罗的酷刑,又不甘太过屈辱,如今得文逸凡这么一说,替他保持了体面,正好藉此自下台阶,当下便道:“文大哥,多谢你把我萨老三当作朋友,你武功远胜于我,又是我佩服的人,我当然不能在我所佩服的朋友面前有所隐瞒。
文大哥,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好了。“文逸凡道:”很好,那就从今日之事谈起吧。“
萨老三道:“并非我们兄弟和笑傲乾坤有甚冤仇,实不相瞒。这是魏太师的密令,要我们将他缉获,拿解京师的。”黑修罗禁不住又冷笑道:“凭你们这三块料子,就拿得了我的主人?”
这回萨老三倒没有给他激怒,平心静气他说道:“黑修罗,你这话倒也不假。你两兄弟是他仆人,咱们彼此都是行家,说个实话,你两兄弟的武功未必胜得过我们三兄弟,但也可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了。你们是他的仆人,已然如此了得,想来这笑傲乾坤自是有过人的本领。只是我们一来是从未会过笑做乾坤,二来我们是端了别人的饭碗,不得不听别人指使,即使明知笑傲乾坤远脏我们,也是不能不未的了。”萨老三话中不但顾住了自己的身份,也捧了一捧黑白修罗,黑修罗怒气渐消,心道:“这汉子虽是在权门充当打手,说的话倒也还算爽直。”
蓬莱魔女急欲知道内里情由,说道:“萨老三,你无须多谈论武功了,先说说,那魏良臣为何要你们缉拿笑傲乾坤?”
萨老三道:“还不只是要缉拿笑傲乾坤一人呢!”耿照笑道:“还有我在内,是么?”萨老三道:“不错,魏太师一共要缉拿三个人,除了你与笑傲乾坤之外,也还有你——柳女侠。”萨家三兄弟败在蓬莱魔女手下,萨老三对她比对文逸凡还更佩服,故而改口以“柳女侠”相称。
蓬莱魔女笑道:“哦,想不到我来到江南,也惊动你们的太师了!这位名为‘良臣’实为‘奸臣’的大师,给你们的担子不也是太重了吗?”
萨老三道:“魏太师说你们三人都是从北方来的,怕有奸细嫌疑,故而要将你们缉捕。要不然我们也不会随便听他差遣的。”
蓬莱魔女冷笑道:“他才是有奸细嫌疑。”萨老三愕然瞠目,原来他们三兄弟本是江湖巨盗,最近接受了魏良臣的重金礼聘,倒不单纯是为了求取利禄,而是厌倦了强盗生涯,含有改邪归正的心意在内。
文逸凡笑道:“魏良臣是否私通敌国的奸臣,以后自会水落石出,暂且不必管他。笑傲乾坤华大侠绝非奸细,这是我可以担保的。好吧,你再说吧。”
萨老三继续说道:“我们只是负责缉拿笑傲乾坤华谷涵。奉命捉拿这位耿公子的却是另外一批人,是由禁军都指挥王大人派出去的。”文逸凡吃了一惊,道:“这王大人是否就是当年帮同秦桧谋害岳飞的那个王俊?”萨老三低下头道:“这位王大人的名字是叫王俊,他曾与秦桧串通谋害岳飞之事,我最近进了魏太师的相府之后,才略有所闻。我只道他如今已是受了朝廷重用,也许,也许不至于通番卖国。”
文逸凡冷笑道:“不至于?你可知道这位耿公子是什么人?他是金虏所要缉拿的‘钦犯’,王俊帮忙金虏缉拿他,这还不是通番卖国?”蓬莱魔女笑道:“奉命缉拿耿照的,除了王俊的手下之外,还有听从洪太监指挥盼一些内廷侍卫呢。”萨老三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蓬莱魔女道:“已经有一个内廷侍卫和一个禁军统领,是奉命缉捕耿照的,受到我的惩处了。那洪太监是司礼太监,当真是胆大包天,他还敢假传圣旨呢。”当下将她当日遭遇的那件事情说了出来,这是连萨老三都还未知道的,只听得他目瞪口呆。
文逸凡正色说道:“萨老三,我看这事情已是明白得很了,王俊、洪太监和你们的魂太师都是一党,私通敌国,谋害忠良!”
萨老三面色灰白,蓦地捶胸大叫道:“这么说,我们三兄弟是糊里糊涂,受了魏良臣的利用了!我们还只道他是当朝宰相,我们投靠了他,乃是改邪归正呢。哎呀,我们变成了助纣为虐,残害忠良的帮凶,当真是没有面目再见江湖上的朋友了。”文逸凡松了口气,说道:“好,但求你明白了就好。你们是一时上当,只要以后不再助纣为虐,江湖上的朋友也会原谅你的。”
蓬莱魔女道:“你们三兄弟负责‘缉拿’华谷涵,王俊与洪太监的手下负责‘缉拿’耿照:那么,还有我呢?又是谁负责来‘缉拿’我?”萨老三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魏良臣有一封亲笔书信,是要我们送给千柳庄的柳庄主的,或许与你有关。”
蓬莱魔女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问道:“信上说的什么?”萨老三道:“信在我大哥身上,我们也不敢私自拆开来看。”
白修罗忽地笑道:“这封信已经在我这儿了!”原来白修罗善于妙手空空之技,他早已知悉萨老大身上有这么一封密件,是以在他刚才和萨老大交手之时,冒险欺身进搏,乘机将他身上的东西偷了过来,这封信就这样到了他的手中了。他也是因为如此冒险窃物,以致被萨老大打伤的。
蓬莱魔女接过信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日前令徒宫昭文进京,已悉一切。元翁老当益壮,心雄万丈,良臣佩服无比。行见风云际会,建业江左,可为预祝也。兹有恳者,倾闻江北女飞贼匪号蓬莱魔女者潜入江南,将有所不利于你我,不得不防。元翁领抽武林,请多加留意。若能将此魔女拿获,荆棘剪除,前途当更平坦矣。至盼,至盼。”
蓬莱魔女看了此信,又惊又怒。这封信有若干不可解之处,例如“建业江左”,不知何指,官昭文进京向魏良臣陈述的是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是非常明白的,即魏良臣与柳元甲关系十分密切,从信中的口气揣度,似乎他们还有共同的利害,因而也就有了共同的计划。蓬莱魔女对信中所提及的这个官昭文,也引起了一段回忆,她和柳元甲“父女相认”那晚,柳元甲曾向她建议,说是要派一个弟子到她的山寨去,替她代行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职权,主持联络义师、抗击金兵的军事。这个弟子的名字就是叫做宫昭文。柳元甲要她写一封信交官昭文带去给她侍女玳瑁,交代这些事情。
蓬莱魔女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幸亏我当时没有写那封信。”文逸凡站在旁边,也看到了这封信,大为惊诧,说道:“你和柳元甲不是父女吗?魏良臣却请柳元甲来对付你,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文逸凡心里自思:“从这封信看来,蓬莱魔女即使真是柳元甲的女儿,他们两父女也不是同一路的了!”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这宫昭文见到魏良臣之时,想必是在我到千柳庄之前,否则这魏良臣就不会再叫柳元甲去留意我的行踪了。这魏良臣说我是阻碍他们前途的荆棘,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爹爹’当真是与魏良臣串通一气,私通敌国的吗?这柳元甲究竟是不是我的爹爹呢?”
白修罗也看这封信,忽地叫起来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主人不放心柳女侠住在千柳庄了。”蓬莱魔女连忙问道:“你主人说些什么?”
白修罗道:“主人要我们先去找寻文大侠,见了文大侠之后,便托文大侠捎个口信与你。叫你速离千柳庄,不可上那柳元甲的当。”
蓬莱魔女道:“他怕我上什么当?”白修罗道:“主人没有明言,但他托文大侠捎的口信,其中还有这么两句话,说是不论柳元甲讲的什么,请柳女侠都千万不要信他。详情待你见了我家主人之后,他自会告诉你的。”文逸凡道:“哦,原来你们主人托我办的就是这一件事么?”
白修罗道:“另一件事,就是请你暗中保护这位耿公子。”黑修罗补充解释道:“这两件事情我们本来不想麻烦文大侠的,但主人说,那千柳庄柳庄主的武功非同小可,我们兄弟决计不是他的对手,若是由我们送信,只怕一踏进庄就有不测之祸,更不要说能够会见柳女侠了。文大侠与柳元甲是熟人,可以随意进出,所以才想到请你代捎口信。至于保护耿公子之事,有文大侠暗中帮忙,我们再从旁协助,那自是稳妥得多。”白修罗笑道:“这两件事情,我们以为还不知要经过多少奔波,方能办好。
哪知我们今日刚出临安,你们都已到了这几。从这栖霞岭下去,不消两个时辰,你们已是可以到了西湖的岸边了。“
事情弄清楚之后,萨老三人为懊侦,捶胸说道:“我们真是该死,该死!黑白修罗,我萨老三是个直性子的人,不瞒你们,刚才我还把你们恨得要死,如今倒是要拜谢你们的大恩了。”说了便做,果然向黑白修罗各自作了一个长揖。白修罗还了一礼,说道:“不敢当。”黑修罗有点尴尬,还礼之后说道:“俺老黑也是个鲁莽之人,适才对萨三哥诸多无礼,你不见怪,我已领情,谢恩二字,从何说起?”萨老三道:“要不是我为你所擒,焉能弄明白其中真相?我们受了那魏良臣的指使,贸贸然去‘缉拿’笑傲乾坤华大侠,只怕我们糊卫糊涂地死在华大侠手下,还要落个不清不白、为虎作伥的罪名!黑大哥,你我之间的恩怨就此揭过,但黑大哥若然还要赐教的话,他日待咱们彼此养好了伤,我再来领教你的分筋错骨手!”
他刚才被黑修罗以酷刑恫吓,如今大事表过,“寻仇报复”之念是没有了,心中毕竟还是有点余怒未消。黑修罗哈哈笑道:“我刚才用的那记擒拿手对付三哥固然狠辣,你打我这一拳也很不轻。咱们的本领彼此都见过了,还比试什么?三哥,你这爽直的脾气很对我的脾胃,咱们交个朋友吧。这是我主人配制的小还丹,疗伤益气,具有特效。要是三哥愿意交我这个鲁莽的朋友,便请赏面收下。”黑修罗这么一说,等于是给他赔了礼,萨老三有了面子,当下也就心平气和,接过了赠药,“不打不成相识”,以后他们萨氏二雄果然和黑白修罗做了好朋友。
蓬莱魔女将那三个金钢圈交回给萨老三,笑道:“咱们如今也是朋友了,我不能发朋友的横财,这几十斤金子你拿回去吧。”
萨老三接过了金钢圈,又是羞愧,又是感激,说道:“多谢柳女侠、文大侠不加惩处,赐还兵器,我如今就去追寻我的两个哥哥,告诉他们真相。魏良臣这笔帐,我们兄弟终须要与他算个清楚!”
白修罗道:“萨三哥,小弟倒有一言相劝。”萨老三道:“请指教。”白修罗道:“这名为‘良臣’的大奸臣,固然是可恨已极,但他身为宰相,咱们又未曾拿到他通敌叛国的实据,若是把他刺杀,只怕会引起内乱。最好是拿到证据之后,再揭发他,迫使皇上将他明正典刑。再者,他久蓄奸谋,防范当然也是甚为严密,你们兄弟要和他算帐,自是应该,但还是不宜鲁莽从事。”蓬莱魔女摇头说道:“想皇上把他明正典刑,只怕是妄想。
秦桧不就是一个例子吗?他祸国殃民,残害忠良,不是也做了二十年宰相,享尽荣华?何曾见国家对他有半点刑罚?不过我也小赞成你们兄弟轻举妄动,待我到了临安,见了辛弃疾之后,再作计较吧。“原来蓬莱魔女自到江南之后,知道了南宋小朝延许多苟安媚敌的事情,心里十分愤慨,她是暗中作了打算,准备去刺杀魏良臣的。她不赞成由萨氏兄弟行事,那是因为怕他们本领不够。不过,因为兹事体大,辛弃疾见识高明,她是一向佩服的,所以,她也准备到了临安之后,先去听取辛弃疾的意见。
白修罗道:“咱们拿到证据,揭发了他,朝廷即使不加惩处,清议亦必不容。只要百姓知道了他们的罪恶,奸党就无法再欺骗同人,正气长,邪气消,更可以激愤人心,同御外祸。这不是比只刺杀一个魏良臣好得多吗?我本来也是不懂得这些大道理的,这是我主人华大侠的意思。”蓬莱魔女默然不语,心想:“这也未尝没有道理,但眼看权好当道,残害忠良,总是令人气愤不过。且待我见了辛弃疾,再问问他的意见吧。”
这些道理,蓬莱魔女一时间都想不明白,萨老三当然是更不用说了。但他也不知怎么样与白修罗辩论,便只含含糊糊他说道:“你们的主人华大侠和柳女侠都是各有道理,你们的好意我也感谢得很。我不鲁莽从事便是。待我和大哥商量之后再行定夺吧。不过,魏良臣这笔帐,我们兄弟是始终要和他算的。”
当下,接过了金钢圈,便即走了。
萨老三走后,白修罗笑道:“文大侠,你和柳女侠究竟是因何误会,如今也可以化解了吧?”文逸凡大是愧悔,忽地仰天大笑三声,接着左右开弓,僻僻啪啪,自己打了自己两记耳光,然后向蓬莱魔女深深一拜。蓬莱魔女倒是给他这些举动吓了一跳,侧身避开他这一礼,睁大了眼问道:“文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文逸凡道:“我如今只知柳女侠是巾帼英雄,深明大义的女中豪杰,有你到来,与咱们同御外祸,我焉能不大大高兴,至于这两记耳光,则是我自己惩罚我自己适才有眼无珠,得罪了你的!”
文逸凡这么一说,蓬莱魔女倒是很不好意思,连忙给他还礼。
蓬莱魔女也多谢了文逸凡过去对她的好意,说道:“文大侠,我也有不是之处,我错怪了你,我以为你是怀有地域之见,恼恨我不按江湖规矩,擅入江南呢。”双方把话说开,误会消除,彼此哈哈一笑。但蓬莱魔女的心情,仍是十分沉重,因为从几方面所知道的事情看来,虽还不能说是证据确凿,但柳元甲的通敌嫌疑,已是十分重大。蓬莱魔女心里自思:“这铁笔书生之所以对我误会,完全因为我是柳元甲的女儿。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呢?好在黑白修罗已到,我不久也就可以见到华谷涵,请他给我解答这个谜了。”
文逸儿道,“你们从临安出来,那么华大侠是早已到了临安的了?”白修罗笑道:“正是。可笑那魏良臣派人出去‘缉拿’他,却不知我们的主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原来华谷涵交游广阔,在临安也有他的许多好友,魏良臣、王俊等人暗中调兵遣将的行动,他早已得到了消息。
白修罗道:“天色已晚,咱们正好趁着天黑进城。文大侠,你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一同走吧。”文逸凡沉吟半晌,说道:“我本来没有别的事情的,但如今却是有了。柳元甲是武林领袖,如今已发现了他是与魏良臣一党,可能作主虏南侵的内应,这祸患就太大了。我要去告诉太湖十三家总寨主王宇庭等人,叫他们不可上柳元甲的当。然后我还要再到千柳庄一趟,假作不知其事,察看他的动静。我也很想见见你的主人,不过权衡轻重,此事更是刻不容缓。只有请你们代我告一个罪,事情过后,我便赶来拜会他。”白修罗笑道:“可惜我要给客人带路,否则我倒很想随你去千柳庄一趟,会会那柳元甲老儿,看他到底是怀有什么绝世神功?”原来黑白修罗因为主人说他们绝非柳元甲的敌手,严禁他们私入千柳庄,他们心里还颇不服气呢。
文逸凡与众人浑手道别,独自走了。蓬莱魔女叹道,“这铁笔书生古道热肠,确是无愧于侠义之名。我和他也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识了。”耿照和辛弃疾最是要好,先向黑白修罗打听好友的消息。白修罗道:“辛将军在临安等候皇帝老儿的召见,我还未有机会拜见他,我们的主人也只是和他会过一次面。”耿照道。
“我还以为华大侠是和他同在一起呢。”白修罗笑道:“辛将军起义归来,已是颇招权臣之忌。我们的主人又是被那魏良臣所要得而小心的人,倘若两人同住一起,怎瞒得位奸党耳目、所以我主人与辛将军约定,若非要事,少见为佳,我们是借住在西湖旁边,小孤山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古庙之中。”他们脚程迅疾,说话之间,已是翻下了栖霞岭,西湖全景也已经在望了。蓬莱魔女心头不禁“卜卜”乱跳。正是:山色湖光迷望眼,袖中红豆意中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谁施覆雨翻云手巧布含沙射影图
要知蓬莱魔女与笑傲乾坤交谊虽不寻常,甚至可以说得是彼此都有爱慕之意,但却还未曾正式见过面,这次见面,不但将揭开她身世之谜,而且也将决定她的芳心谁属,蓬莱魔女怎能不情思撩乱?蓬莱魔女的习惯,想起了笑傲乾坤,就不知不觉地会联想起武林天骄,这次也是一样。在她即将会见笑傲乾坤的前刻,武林天骄的影子,又在她的心头泛起来了。蓬莱魔女暗暗盼望:“但愿笑微乾坤与我能情性相投,他毕竟是个汉人……”她正自胡思乱想,忽地被耿照的彩声惊醒,只听得耿照说道:“柳女侠,你看好一片山色湖光,西湖风景甲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原来在她浮想连翩之际,不觉已是下了栖霞岭,到了西湖岸边了。
白修罗道:“这条是苏堤,那条是白堤。从自堤过去,便是孤山了。咱们就走白堤吧。”蓬莱魔女定下心神,想起自己面对如此湖山,却为终身大事而烦恼,实是愧对两子水秀山灵,不觉暗暗面红,随口应道:“你带路吧。”
这时已是午夜时分,昔人有诗道:“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不但是日间宜雨宜晴,晚上星月之下,更有一番清幽的情景,但见湖光如镜,云树朦胧,白堤上两边的杨柳低垂,也像睡去的样子。
柳荫下不时可以发现画舫、渔舟,但因夜深人静,湖上却是一片清寂。只远处可见几星渔火,但也不知是渔舟还是夜归的游客。
这条白堤约有四五里长,他们若是施展轻功,不过半炷香的时刻,便可走完这段路程,但他们面对湖山胜景,即使是最急于要会见华谷涵的蓬莱魔女,也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了。
耿照虽然也是初到,但他早已在诗书上认识西湖,这时兴致勃勃,不觉就指手划脚他讲起白堤上的名胜来历来,说道“这是断桥,白堤连接孤山,至此而断。民间传说中的白娘娘与许仙相会,就是此处了。”又道:“这堤名为白堤。一般人都以为是府朝诗人白居易所筑,其实不然,这条堤在唐朝以前就有了。白居易曾在杭州做过三年刺史,为兴修水利,曾在钱塘门外的石函桥造过另一条堤,那条堤早已荒废,后人为了纪念他,却把这条堤叫做白堤。不过,自届易在‘杭州春望’一诗中也曾提过咱们现在走的这条堤,诗曰:”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因此将它叫做白堤,的确也和白居易有点关系。“
蓬莱魔女笑道:“你的诗词掌故,倒是记得很熟。”正说话问,忽听得橹声伊哑,打破了猢面的寂静。那是一只装饰得颇为华丽的画舫,船头有炉香袅袅。
画肪中间有珠帘相隔,歌声透过珠帘,飞越湖面,传到了众人耳中,俨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宛转悠扬,声虽不高,夜深入静,听得十分清楚,唱的是柳永的“雨霖铃”,已唱到最后一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耿照心道:“人言此词,宜于十七八岁女郎,执红牙板,低唱‘杨柳岸,晓风残月。’果然不错。”舱中情景虽不可见,耿照想来,执板轻歌者,必是玲珑娇小的歌女无疑。
蓬莱魔女却自想道:“此人深夜荡舟,焚香听歌,端的是雅人雅事,莫非就是笑傲乾坤么?但他国事索心,身为浦客,只怕未必有此清兴?嗯,说不定也许是什么豪门公子,游兴方酣,乐极忘归,夜以断日?”想到“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这两句暗讽南宋苟安的诗句,又不禁抚然兴叹。
他们正在揣度船中是什么人,小船已经靠岸,只见珠帝翠卷,一个肥得近乎臃肿的妇人娇声娇气他说道:“多谢大和尚厚赏,小女子不送啦。”这妇人身材难看,声音却是十分好听。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外。耿照以为歌者是个娇小玲珑的少女,却想不到是个肥肿的女人。这也罢了,最想不到的是有此“雅兴”的竟然是个大和尚,与蓬莱魔女揣度的什么豪门公子,墨客骚人,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蓬莱魔女不禁哑然失笑。
耿照与蓬莱魔女觉得滑稽好笑,黑白修罗见了那个和尚,却是面色倏变,这和尚肤色黝黑,高鼻深目,似乎是个番僧。蓬莱魔女察觉黑白修罗神色有异,正想问他,那和尚已在裂开大嘴笑道:“哈,你们两兄弟也到了临安么?听说你们做了一个汉人的奴仆,却不肯替我大和尚执役,哼,哼,当真是岂有此理!”
声到人到,双手齐扬,倏地向黑白修罗抓下!
白修罗一个筋斗,倒翻出三丈开外,避开了番僧一抓,黑修罗也是同样打个筋斗,要想避开,但他武功稍有不如,只听得嗤的一声,上衣已给那和尚撕破。黑白修罗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的了,他们倒翻筋斗的怪异身法,更是武学一绝,想不到还是在这番僧手里吃了亏。蓬莱魔女不禁吃了一惊。
白修罗骇极而呼:“柳女侠,快——”
那番僧飞身一掠,双手再抓,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是唆的拔出剑来,使出“移形换位”的上乘轻功身法,后发先至,拦在那番僧面前,喝道:“哪来的秃驴?”唰的一剑便向番僧的脉门刺去!
蓬莱魔女用的是剑尖刺|茓绝招,剑尖本来极为锋利,但使用这种上乘武学,练到随心所欲的境界,则可以不挑破对方的皮肤,而收点|茓之效。原来蓬莱魔女之意不在伤人,面在制止这番僧向黑白修罗追击。
不料这番憎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蓬莱魔女因为是用剑尖刺|茓,劲道须得恰到好处,不能太强,这番僧一听蓬莱魔女出剑无声,已知她是不想伤人,只图刺|茓,立即喝道:“哪来的臭丫头,好生无礼,拿过剑来!”竟不闪避,翻掌相近,双指一伸,便来硬抢蓬莱魔女的长剑。
只听得“呼”的一声,那番僧左掌劈下,右手双指便要钳着剑柄,指尖上翘,反戳蓬莱魔女的脉门,这一招两式使得狠辣无比,蓬莱魔大若不撤剑,一条臂膊便非得给他掌力硬生生“斩”断不可,这还不算,他点向脉门的指法,也是足以断脉分筋的金钢指法。
就在这惊险绝伦之际,蓬莱魔女显出了超卓轻功,不撤剑不跳跃,一个“滑步飘身”,鞋底竟似抹了油一般,在粗糙的路面“滑”出了一丈开外,那番僧的一掌一指全都落空,蓬莱魔女怒道:“好呀,教你抢剑!”一招“横云断峰”,便向那番僧未及缩回的双指削去。她气那番僧太过狠毒,明知自己不想伤他,他却一出手便想令人残废,是以蓬莱魔女这一剑也便不再留情,心道:“你想折断我一条手臂,我切了你的两只手指也不为过。”
那香僧也是真个了得,双指未及缩回,倏地便改指为弹,蓬莱魔女这一剑只是想削他手指,也未曾用尽全力,“铮”的一声,竟给那番僧以金钢指力弹开。
那番僧哈哈笑道:“女娃子剑法不错,功力尚差,不如我把你收了做女弟子吧。”蓬莱魔女冷笑道:“秃驴,教你知道厉害!”
取下拂尘,尘剑兼施,长剑当胸疾刺,瞬息之间,连变八招,运剑如风,激荡气流,嗤嗤作响。那番僧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蓬莱魔女的功力,绝不在他之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番僧步步后退之际,蓬莱魔女的拂尘已是当空拂下,饶是那番僧闪避得快,被她的尘尾从头顶拂过,几根尘尾拂中了他,光头登时现出几条血痕。
那番僧自到中原,未逢敌手,吃了蓬莱魔女这个亏,也禁不住无名火起,一个“盘龙绕步”,斜退丈许,已把袈裟脱了下来,大怒喝道:“丫头无礼,胆敢冒犯洒家,叫你到两湖里去洗个澡。”袈裟一抖,就似一团黑云当头罩了下来,蓬莱魔女一剑刺去,“嗤”的一声,如中木石,竟然未能将他的袈裟刺穿。
番僧这件袈裟,也并非什么宝物,只不过普通布料,但经过他内功运用,居然能抵御刀剑,蓬莱魔女也不禁心头微凛,不敢小觑,心道,“怪不得黑白修罗也怕了他,果然是有几分本领,但也未免太过狂妄了,哼,我不杀他,也要挫挫他的凶焰。”
蓬莱魔女剑法一变,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剑光人影,一口青钢剑霎时间就似化成了数十百口似的,向那番僧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同时以拂尘配合,起如鹰隼飞天,退如猛虎伏地,拂尘凌空击下,剑光便匝地卷来,蓬莱魔女轻功远胜于他,招数瞬息百变,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一展开来,登时教那番僧前后左右上下全都受敌。番僧之所以能用袈裟抵御刀剑,乃是上乘武学中一种“卸劲运力”的功夫,对方的刀剑触着他的袈裟,他便以巧妙的手法将对方的劲道卸去,同时运力反击,是以虽有刀剑之利,也不能将他袈裟刺穿。但蓬莱魔女以迅捷无论的招数向他攻击,却正好是他这门功夫的克星,教他防不胜防,蓬莱魔女的剑招每每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来得又是这么迅捷,而且是虚实莫测,有隙即钻,那番僧必须打点起全副精神,处处防备,登时落了下风。
那番僧退了几步,到了湖边,蓬莱魔女心道:“好,你要我到西湖洗澡,我就请你下去喂鱼。”剑招正要加紧,那番僧忽地大喝:“下去吧!”掌力骤发,势如排山倒海而米,原来他是有意将蓬莱魔女诱到湖边,再行全力反击。
那番僧已经知道蓬莱魔女的厉害,但也还是料敌不足,蓬莱魔女随着他的掌力疾转一圈,脚步歪斜,身形倾斜,看来就似要跌倒地上,就在耿照与黑白修罗惊叫声中,只见她拂尘反干一挥,“啪”的在地上啮,陡然间一跃而起,“唰”的一剑,便刺穿了那番僧的袈裟。原来那番僧以全力发掌,袈裟上的防御力道便相应薄弱,卸不开蓬莱魔女蓄劲猛刺的这一剑了。
那番僧大怒喝道:“好,咱们再见个真章!”蓬莱魔女随着剑招而来的一招“天罡尘式”,却也给他的掌风荡得尘丝飘散,失了威力。双方再度交锋,番僧的袈裟已破,当作兵器的效用已减了几分,但辅以掌力,仍是和蓬莱魔女打得难分难解。
白修罗道:“柳女侠,此地不宜久战,请恕我们两兄弟也要来凑凑热闹了。”他们是怕蓬莱魔女心高气傲,坚持江湖上以一敌一的规矩,所以才这么说的。其实,蓬莱魔女虽是心高气傲,但却并非骄狂之辈,也知以大事为重,她如今是身在南宋的京都,倘然恋战下去,一给官军发现,那可就是大事不妙了,因此便默不作声。
那番僧大怒喝道:“好呀,你们两个竟然胳膊外弯,要与佛爹作对了?你们眼中还有个上下吗?”黑修罗怒道:“笑话,你自号法王,我也自有我的主人,谁受你的管束?”白修罗却笑嘻嘻地道:“对不住,你来到中华,难道还不知有句俗活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么?我们兄弟也不是有意与你作对,只不过一抓还一抓罢了!”黑修罗刚才被那番僧抓破衣裳,怒火正识,听他哥哥出言指点,立即冲上,叫道:“不错,咱们给这秃驴错骨分筋!”
“错骨分筋”之技,是各种擒拿手中最厉害的一种手法,这两兄弟心意相通,互相配合,同时施展,更见凶狠。那番借手上的袈裟,要抵御蓬莱魔女的利剑,只腾得出一只手来应付。
黑白修罗一人一边,攻他两胁,那番僧知道白修罗功力较高,怕护身的“金钟罩”功夫抵御不了他的分筋错骨手法,当下便放松了黑修罗这边,呼的一掌,先向白修罗拍去。
蓬莱魔女忙把拂尘一拂,将那番僧的掌力消去了一半有多,饶是如此,白修罗给他的掌力所震,仍是不禁跄跄踉踉的倒退数步,那一抓也就落空了。
黑修罗的那一抓却抓个正着,但手触之处,坚逾木石,只听得“卜”的一声,黑修罗连那番僧的皮肤也没抓破,手指却几乎拗折,痛彻心肺,大叫一声,慌忙跃开,败得比他哥哥更为狼狈!
不过黑白修罗虽然落败,那番僧也是有苦说不出来。表面看来,他一招便赢了黑白修罗两兄弟,赢得似乎甚是容易,其实这一招已是使出了他的浑身本领,他对付自修罗用的是金钢掌力,对付黑修罗则是运起“金钟罩”的护体神功,还加上了闭|茓的功夫。饶是如此,因他两翼作战,力量分散,被黑修罗一抓抓着了他胁下的“愈气|茓”,虽没受伤,真气也已散了,急切间哪能再凝聚起来?蓬莱魔女不知他的深浅,见他只发一招,便击败了黑白修罗,而且,白修罗还是得她助了一拂之力的,只道那番僧的全数本领还未曾拿出来,大吃一惊,唰唰唰便是连环三剑向那番憎刺去,这连环三剑是蓬莱魔女的杀手绝招,用尽了全力的。蓬莱魔女若不是料敌过高,决不至于使出这样杀乎。
这一未,那番僧吃的苦头可就大了,只听得“嗤”的一声,蓬莱鹰女一剑戳破袈裟,余势未衰,仍然向他胸部戳来,那番僧无可抵御,这时他已退到堤边,在这性命俄顷之际,也算他武功真是了得,只见他双足一撑,如箭离弦,身形已是倒纵出去。但下面却不是平地,而是西湖!
那只小船尚在湖中,未曾远去,可是离岸边亦已有十数丈之遥,除非Сhā翼能飞,否则即使绝世轻功,也绝不能一蹴即至。
耿照拍手笑道:“柳女侠,你把他迫下西湖,当真是最妙不过!哈哈,大利尚,还是你下西湖洗一个澡,洗去你身上的骄气吧!”话犹未了,只见那番僧头下脚上,身形下沉,看看就要一个倒栽葱冲下猢心,忽地只见他把袈裟社下一拍,“砰”的一声,水花四溅,就如击中实物一般,那番僧借着这一点反弹之力,身形届然又弹起少许,但还是够不上距离,小船上的舟子递出一支竹篙,那胖歌女在旁笑道:“大和尚,你怎的变成落汤鸡啦?”番僧伸手一抓,刚刚够得上抓着竹蒿,随即一个筋斗,便在船头落下。他以急劲的前冲之势,抓着竹篙,翻上船头,居然未将那舟子牵倒,功力之纯,也是足以惊世骇俗的了。
那番僧站稳之后,满面尴尬,笑道:“我说过要再来看你,现在不是就来了吗?”他取过那支竹篙,亲自划船,小舟鼓浪而行,疾如奔马,转瞬间已从“里西湖”划出了“外西湖”了。
白修罗叹道:“可惜,可惜,还是便宜了他!”要知当这番借刚才身在半空中的时候,蓬莱魔女若发出晴器,即使不能取他性命,至少他也要掉下水去,真的变作落汤鸡了。蓬莱魔女是因为并非凭一己之力而打败了他,心里也有点儿惭愧,故面手下留情的。
蓬莱魔女道:“这番僧是什么人?你们怎的惹上了这样厉害的对头?”白修罗道:“这秃驴名叫竺迪罗,东天竺遮普郡人氏,谨普是天竺古王国戒日王朝的旧地,他便自称戒日法主。后来到了吐著(今西藏),做了金菩提寺的主持,结支吐著权贵,吐著国王待他以国师之礼。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也是天竺藉人氏,我们祖父那代,移居吐蕃,在拉萨定居,传到我们兄弟,一向做珠宝买卖。竺迪罗在吐蕃开宗立派,说我们是他的国人,应该做他的助手,他迫我们削发为僧,在金菩提寺执役,替他办事。我们不愿为僧,更不愿为他执役,这才逃到中原来的。”原来黑白修罗之所以愿作华谷涵的仆人,除了佩服他的侠义之外,曳有托庇于他的意思。他们深知竺迪罗的厉害,但见了华谷涵的武功,却知华谷涵的武功更胜于竺迪罗,这才心悦诚服,做他的仆人的。白修罗又道:“这厮远在吐蕃,却不知怎的也到了此地,倒是奇怪。据我所知,吐菩和金国倒是建有国交,与南宋却未闻曾涵使节。”黑修罗道:“可惜主人没有出米,否则更有这秃驴好看的了!”蓬莱魔女听了,不觉心中一动。
竺迪罗何以自两域远来,并在这战云弥漫之际,还有闲精通遥湖上,中夜荡舟,把酒听歌?蓬莱魔女觉得此中定有蹊跷,不过,她此时也无暇仔细推敲了,因为,还有另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和她更有切身的利害关系。由于黑修罗的那句话,她善地想了起来。
蓬莱魔女连忙问道:“你们住的地方是在山上还是山下?”白修罗道:“我们寄居的那座寺庙,名叫古月庵,就在山腰,你瞧,已经可以看得见了。那里有个亭子,是西湖名胜之一,林和靖居土的‘放鹤亭’。在亭子两边,林荫深处,隐约可见的那座建筑,就是古月庵了。”
小孤山以风景著名,但却并不很高,白堤四里多长,他们已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在他们现在站立之处,已经可以看到山腰的放鹤亭,那么若是有人居高临下,从山腰上看下来,自必也可以见到堤上行人的影子。蓬莱魔女不山得心中想道:“笑傲乾坤武功卓绝,耳力目力都远胜常人。他住得这样近,在这夜深人静之际,我们刚才那一场恶斗,怎的没有惊动他?他若是听到了黑白修罗的呼叫,为什么不下来一看?”
蓬莱魔女越想越是惊奇,问道:“那庵里原来还住有些什么人?”白修罗道:“有方丈古月禅师,有个小沙弥,有个别处来的挂单和尚,还有个香火和尚。”蓬莱魔女道:“这些人会不会武功?”白修罗道:“小沙弥与香火和尚,大约只会几路粗浅的拳脚,古月禅师却是个武学大行家,他和我主人切磋武功,我见他使过一套罗汉拳,功力大是不弱。那挂单和尚的深浅,我却不知。但我也曾偶尔听得他与我主人谈论武功,似乎也是个大行家。”黑修罗有点诧异,说道:“柳女侠,你仔细问这些僧人的武功作甚?古月禅师是主人的好朋友,绝不会与咱们作对的。”蓬莱魔女未曾回话,白修罗已是恍然大悟,忽地失声说道:“不错,此事确是可疑。”黑修罗道:“什么可疑?”白修罗道“练过武功的人,容易警觉,绝不会熟睡如泥,咱们刚才那场恶斗,庙里的和尚怎的没有一人惊醒?连咱们的主人也没出来?”
黑修罗道:“你怎知他们没有惊醒?也许他们醒了却不出来?”白修罗摇头道:“不会的。刚才那竺迪罗险险抓伤咱们之时,你我都曾大声喝骂,主人难道听不出咱们的声音。他轻功超卓,若是出来,早就该到了这儿了。哎呀,我看有点不妙,古月庵只怕出了什么事情?”黑修罗嘀咕道:“咱们的主人武功绝世,他在庵中,还能出什么事情?”
话虽如此,也不免有点惊疑,于是由蓬莱魔女一马当先,众人也都无心再赏西湖夜景了,还有一里多长路程的白堤转瞬即已走过。白修罗带路上山,没多久,就到了古月庵前。
当时习俗,道观寺院等“善地”,为了与人方便,一般都是门虽设而常开的,古月庵也不例外,晚间大门也只是虚掩。但黑白修罗因为是带外人来到,蓬莱魔女又是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身份,所以,白修罗仍然按照江湖规矩,向主人通报:“柳女侠与耿公子都已来了,请主人出来相见。”
这一瞬间,蓬莱魔女心头有如鹿撞,卜卜乱跳。笑傲乾坤在庵中吗?他就要和自己见面了,该怎么说呢?自己的身世之谜能揭开吗?那种既朦胧又奇异的,只是彼此心领神会的相思,又该如何诉说?蓬莱魔女在兴奋之中,忽地又似乎有点什么莫名其妙的害怕,不由得蓦地一惊,心中想道:“我渴欲会晤笑傲乾坤,为何到了此时,又打点怕见他了?哦,我是为了武林天骄?我该当如何,如何处置——?”原来在蓬莱魔女的内心深处,武林天骄乃是与笑傲乾坤占着一般分量,她实是未曾打定主意,不知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何抉择?蓬莱魔女目不转睛地注视门口,等待笑傲乾坤出来迎接,哪知过了许久,里面还是声息毫无。白修罗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内功,他那么一通报,庵中若是有人,决不会听不见之理。这时蓬莱魔女也有点慌了,说道:“庵中只伯当真是出了什么事了?不必按什么规矩了,咱们进去吧。”
进了大雄宝殿,只见漆黑一团,平日这佛殿供案上的油灯,本来是终夜长明的,也已熄灭了。白修罗正要点燃火折,忽地脚尖碰着一团东西,从触觉上立即知道是人,白修罗大吃一惊,他还未曾叫出声来,那耿照已先叫起来了,原来他也踢着一个尸体,几乎绊了一跤。
白修罗擦燃火石,点起火折,只见躺在地下的两个人,正是那小沙弥与香火和尚,他们的身体已经僵硬,显然不是被点|茓道而是死了。白修罗无暇察看他们是如何死的,连忙带领蓬莱魔女跑进内间,我方丈古月禅师与他的主人。
刚刚走出大雄宝殿,踏上回廊,忽地又见一个黑影,一足钉在地上,一足向前跨出,双臂箕张,作着扑击的姿势。白修罗拿火析上前去看,只见是那个外地来的挂单和尚,丝毫看不出伤痕,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好不骇人,白修罗尚未知他是死是活,大着胆子上前一推,叫道:“喂,你怎么啦?”触体如冰,那挂单和尚应手面倒,原来也是早已死了的。
黑白修罗原本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时也不觉骇极而呼:“古月禅师,华大侠,华大侠!”当然是没有回声。华谷涵住在后进,白修罗先到了方丈室,这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一掌推开房门,便进去看,只见古月祥师却是端端正正地盘膝坐在床上。
只见他低眉合什,神态安详,活脱脱一副高僧坐禅的图像。
蓬莱魔女这一干人走了进来,他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动也没有一动,白修罗松了口气,心道:“幸好古月禅师未曾遇难。”
上前叫道:“主持上人,客人来了。这庵中出了事情,你知道吗?”
古月禅师有如一尊石像,仍然纹丝不动。白修罗道:“哎呀,这老和尚入定了。”他虽非佛门中人,却知得道高僧,闭关坐禅,可以达到入我两忘的境界,这种境界便叫做“入定”,往往两三天也不会醒来。
蓬莱魔女凝神注视古月禅师,忽地失声叫道:“不对,不是入定,老禅师也被害了!”白修罗大吃一惊,叫道:“什么,老禅师也被害了!”原来以白修罗的武功造诣,一眼就可以看出古月禅师并没有被人点|茓,而在他身上,也看不到半点伤痕。蓬莱庞女说他被害,白修罗虽知她武学深湛,一时间也是难以相信。
黑修罗叫道:“老禅师几十年功力,本领何等高强,焉能如此轻易被人害了?哎呀,不好!果真是被人害了!”原来他一面说,一面上前要把古月神师拉起,他也是像他哥哥一般,以为古月禅师是“入定”的,心想:“庵中出了事情,拼着冒犯这位高僧,且把他唤醒再说!”哪知手指一触,其冷如冰,脉息毫无,“入定”决无如此现象,黑白修罗要想不信也已不能,古月禅师分明是死了多时了。
黑自修罗毛骨悚然,几疑置身恶梦之中。过了半晌,白修罗惊魂稍定,说道:“柳女侠,你看看他是怎么死的?”古月禅师武功之高,比我主人也差不了多少,我倒想知道那人怎生能害了他?“原来白修罗还存有万一的希望,希望蓬莱魔女看出他是中了毒,他两兄弟是解毒能手,可以及时急救。
蓬莱魔女也看不出他受的是什么伤,说道:“这必定是有绝顶功夫的内家高手,以掌力震断了他的奇经八脉,外表是完全看不出米的。”白修罗仔细审视之下,也看出了古月禅师决非中毒,因为不论任何厉害的毒药,毒死之后,眉心至少也有一丝黑气,但古月神师却是神态安详,毫无异状,而且以他这样的武功,任何毒药也决不能一下子便将他毒毙,他临死之前,必会挣扎,哪还能盘膝端坐,有如“入定”?白修罗喃喃说道:“我不信世上有谁能有如此功力,居然能一举手就把古月禅师的奇经八脉震断,杀他于不知不觉之间?”
蓬莱魔女听了此言,蓦地心头一震,暗自寻思:“能有如此功力之人,以我所知,世上只有两人,一个是我师父公孙隐,他当然是决不会来到江南,暗杀古月禅师的,另一个人就是那柳、柳元甲了。他及不上我的师父,但以他的功力,只怕也还可以勉强做到。”
蓬莱魔女疑心方起,随又想道:“不对,据铁笔书生所说,柳元甲那晚追不上我,已经回转千柳庄了。那晚他被铁笔书生缠住,耽搁了他一些时候,后来铁笔书生哄他,说是代他寻觅女儿,他还深信不疑,一再拜托呢。铁笔书生是亲眼看着他回去的,还能有假?”她又自问自答道:“焉知不是柳元甲老奸巨滑,故弄玄虚,他表面装作相信铁笔书生,托他觅我,转一个身,他又从另一条路追来,潜入临安,杀了古月神师?”“这假设虽有理由,也还不对。我走的这条路,是最短的捷径,柳元甲的轻功还比不上我,更难及铁笔书生,我也是直到栖霞岭上才碰见铁笔拐生的,他岂能走到铁笔书生的前头,便在这占月庵杀了人了?”“还有一层,倘若是他,他到来之时,除非笑傲乾坤不在此庵,否则焉能让他得手?以笑傲乾坤的本领,即使不能赢他,也决不至于败在他的手里。唉,他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有没有私通金国?如今又多添了一重疑案:他究竟是不是杀害古月禅师的凶犯?这重重迷雾,只有见了笑傲乾坤,才可以云开月现了。可是,看这情形,笑傲乾坤此际多半不在庵中,唉,我千辛万苦来到临安,探求身世之谜,难道又是扑了个空,不能与笑傲乾坤晤面?”
蓬莱魔女为笑傲乾坤的下落不明而担忧,黑白修罗也想到了这一层了。白修罗蓦地失声叫道:“不好,古月禅师已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是赶快、赶快找主人去!”要知黑白修罗深知古月禅师的武功,与他主人也差不了多少,不禁想道:“这人能举手就杀了古月禅师,只怕,只怕主人也不是他的对手,莫要连主人也遇害了?”他们想至此处,不禁冷汗直流,也顾不得给古月禅师料理后事了,急急忙忙便跑出方丈室,直奔华谷涵所住的房间。
房门大开,一眼便看得清楚,里面并没有人。黑白修罗稍稍宽心,华谷涵未曾遇害。蓬莱魔女却不禁心头如坠铅块,果然不幸给她料中,又是不见笑傲乾坤!
正自各怀心事,忽地听得一阵笑声,就似半空中降下来似的,声音越来越是高亢,听得出那是伤心、失望、激愤、鄙夷,种种情绪混合的狂笑!声音从远处自空而降,却震得他们耳鼓嗡嗡作响。蓬莱魔女心头大震,黑白修罗已是大声叫道:“主人还在,咦,他为什么跑上山头狂笑去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连忙跑出古月庵,从那笑声的来处上山。笑声未止,忽又听得一缕箫声,袅弱悠扬,从山上传来,狂笑之声虽然响彻行云,却也抑制不住萧声的清亮。萧声透着一片凄凉,似是无限委屈,无限伤心,而在无可奈何之中,又透着几分气愤。众人本来都是满怀焦急的心情,听了箫声,竟不觉神移意夺,为之黯然神伤!
黑白修罗用手指堵了耳朵,心神稍定,骇然叫道:“这是武林天骄的箫声!”蓬莱魔女一片茫然,失意无神地似是回答黑白修罗,又似是喃喃自语道:“不错,是武林天骄!”蓬莱魔女不但听得出是武林天骄的箫声,还听出了他吹的是那熟悉的调子,他们第一次在泰山相遇时,他就曾向自己吹奏过的一首唐诗:“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高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这是唐诗人李商隐给一位朋友送行的诗篇。前面四句,正合武林天骄的身份,他不容于家国,挟剑漫游,曲高和寡,抱负难展,心情的寂寞凄凉,自是可想而知,是以“凄凉宝剑,羁泊穷年”就不啻为他写照了。后面四句,蓬莱魔女当初在泰山听他吹奏之时,曾为之引起惶惑,她猜想武林天骄是藉此曲来表达他的心意,他和自己第一次见面之时,已是把自己当作“新知”看待了。然而“旧好隔良缘”又何所指?她一直还是未能透彻明白,只隐隐想到武林天骄是有对自己爱慕之心。(这猜想后来又经过一次见面深谈,是更进一步证实了。但对于这一句诗的解释,她还是不便去问武林天骄,始终闷在心里。)如今她听了笑傲乾坤的狂笑,随着又听了武林天骄的萧声,突然间心中已是透彻了悟,“是了,武林天骄实是早已对我有求凰之意,他以为我与笑傲乾坤乃是‘旧好’,因而他自叹‘良缘’阻隔,不敢对我启口求婚。”“他怎知道情形刚刚相反,我与笑傲乾坤虽然是彼此慕名在前,但却是直到如今,相互还未曾正式见过,严格说来,还未曾算得是‘相识’呢!我与武林天骄却总算是交了朋友,与他相比,笑做乾坤倒只能算是新知了。”
蓬莱魔女在笑声震撼心灵,萧声又轻叩心扉之下,怅怅惘惘,心如乱麻,竟不知“良缘”该系在谁的身上?这两个人都似是上天安排定了,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知道她的身世,甚至是和她的命运发生连系的人。她为了探求自己的身世,曾希望遇见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却想不到如今两个人一齐遇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两个人一齐遇上,却倒教蓬莱魔女感到为难了。她将如何抉择,如何安置那“第三个人?”
耿照纳罕道:“咦,他们两人好怪!怎的在这山头,一个狂笑,一个吹箫?笑声如哭,萧声更是如怨如慕,比狂歌当哭,还更令人伤心!”白修罗忽地叫道:“不对,主人的笑声中已含有杀意!”活犹未了,只所得笑傲乾坤狂笑道:“非吾族类,其心必异。你杀了古月禅师,你始终还是金国的檀贝子!”正是:非吾族类其心异!不由大侠暗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愁听一曲箫声咽骇见双雄剑气寒
这一句话恍如晴天霹雳,蓬莱魔女听到耳中,不由得蓦地呆了!“怎么古月禅师竟是武林天骄杀的?”只听得武林天骄峭声说道:“大丈夫不能取信于人,还何必晓晓置辩?好呀,笑傲乾坤,你定要说是我杀的,那就算是我杀的吧!”语气十分冷傲,也隐隐透出伤心。从这些话语听来,华谷涵是早已为古月禅师被害之事,责问过武林天骄的了。此时已近尾声,华谷涵对他的辩解大约不能满意,而武林天骄也因此动了气,不屑再辩了。
笑傲乾坤冷笑说道:“什么‘算’是你杀的?以纯阳罡气闭|茓断脉的功夫,天下除了你武林天骄之外,还有何人?”蓬莱魔女听了,更是吃惊,她是烦教过武林天骄的罡气的厉害的,心里自思:“我只道古月禅师是给掌力震伤了奇经八脉,若然那样,柳元甲也还勉强可以做到。但若真是给罡气闭|茓断脉的功夫弄死的,那就只能是武林天骄了。笑傲乾坤的武学造诣远远在我之上,他判断的当然比我准确。但武林天骄却怎会无端端地杀了古月禅师?他以金国贝子的身份,浪迹江湖,就是因为反对暴君,意图救国。完颜亮的穷兵黩武,他是一向深恶痛绝的。难道他会一改初衷,反而做了完颜亮的走狗,潜入江南,暗杀南宋的志士豪杰?”要知蓬莱魔女正是因为深深知道武林天骄的心事,对他的相信,实是不亚于对笑傲乾坤,所以她刚才在猜度疑凶之时,根本就未曾疑心到武林天骄身上。正如笑傲乾坤也是有本领可以杀害古月禅师的一个人,蓬莱魔女也根本不会疑心到他一样。
笑傲乾坤语气十分愤激,朗声说道:“你我相识不深,但亦属神交已久。我一向只道你武林天骄是金国一个见识超卓、出类拔萃的人物、谁知你依然还是金国的檀贝子,我算是识错了你这个朋友,从现在起,你我的交情一笔勾销!”话说至此,看来就要动手,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华大侠三思而行!”
蓬莱魔女又惊又喜,原来那是东海龙的声音。蓬莱魔女想道:“东海龙也在此间,那就好了。他与西妓凤拼斗祁连老怪之时,是曾经得过武林天骄救命之恩的,想必会为他辩解?”心念未已,果然听见东海龙说道:“华大侠,金国南侵之事,不就是他、他预先透露给你知道的吗?”
蓬莱魔女心道:“呀,不错,提出这件事情,这是华谷涵亲身经受的,这话就更有力量了。可是、可是华谷涵也决非一个糊涂人,他为什么不想到这件事情?”
蓬莱魔女一面觉得奇怪,一面急步上山,她还差一小段路未曾赶到,已听得华谷涵在纵声狂笑!
东海龙与华谷涵的交情很深,但听了他的狂笑,却也有点怫然不悦,道:“华大侠所笑何来,是老夫说错了么?”华谷涵道:“不错,金国南侵的消息,他是曾向我预先透露。但全国调动百万大军,各处州县,处处征集民夫,南侵之事,又岂能长久瞒人耳日?即使他不预先透露,始终我还是会知道的!这不过是他骗我信他的手段罢了!”
东海龙皱眉道:“华大侠,这个,这个……你还请再思,依我之见……”言下对华谷涵的意见实是不表赞同,他话犹未了,武林天骄早已按捺不住,也在冷笑说道:“华谷涵,我只道你是汉人中的奇男子,谁知我也是识错人了,哼,哼,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知道你是非杀我不能甘心,你不过是心怀妒忌罢了!”
东海龙道:“华大侠决不是心胸狭窄之入,檀公于,你这句话也是说得重了!”东海龙好说夕说,尽力设法调停,华谷涵却已在狂笑道:“你是君于,我是小人?哈哈,你这君子,半夜三更,在魏良臣的密室里,干的什么?你以金国贝子的身份,却怎的又忽地变作了宋朝太师的贵客了?你敢说你不是完颜亮的使者,潜入江南,策划阴谋,干那见不得天日的勾当么?”
武林天骄怔了一怔,怒道:“华谷涵,你是白日见鬼!”华谷涵冷笑道:“不错,但不是白日,是黑夜见鬼!虽是黑夜,我的眼睛可没有盲,你从太师府逃出来,你烧变了灰我也认得你!”
此言一出,东海龙不觉大为惶惑,他知道华谷涵是决不会胡乱赖人的,他说是亲眼见到武林天骄,那自是可以完全相信。
东海龙不禁霍然一惊,暗自思量:“人心险诈,这武林天骄毕竟是金国贝子,我岂能完全相信他了?”他既是惶惑不安,忧疑不定,当下也就闭口不言。
蓬莱魔女比起东海龙来,虽是更为相信武林天骄,但听了此言,亦是十分惶恐,心道:“且看他怎么解释?”谁知武林天骄根本不作解释,只是连连冷笑,峭声说道:“你可以当着我的面捏造谎言,我还有什么可以和你说的?其实你也不必捏造什么藉口,我索性揭穿你的底细吧?”华谷涵道:“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底细?”武林天骄纵声笑道:“不是见不得人,是说不出口,你是为了一个女子,所以非杀我檀羽冲不可!我说你心怀妒忌,并非是指你妒忌我的武功,你是妒忌我,怕我走在你的前头,先获得那位女子的芳心!哈哈,笑傲乾坤,我可没有说错你的心事吧?但,你、你……”话犹未了,华谷涵已是变了面色,大喝一声:“闭上你的鸟嘴!”折扇一张,叫道:“胡说八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接招吧!”
武林天骄横箫一吹,声如金石,似是要把满腔郁闷之气,都从洞萧中发泄出来。但这股气却是他上乘内功苦练而成的纯阳罡气,登时把华谷涵挥扇拂来的劲风解了。华谷涵更是气怒,冷笑说道,“你用罡气闭|茓的功夫杀了古月禅师,侗要想伤我,只怕还不是那么容易!”他口中说话,已是以掌助攻,呼呼声响,接连发出两掌:前一掌掌力未消,后一掌掌力又到,便如后浪追逐前浪,汇合一起,浪头更高,掌力之强,当真是有如排山倒海,他以掌风扫荡武林天骄的罡气,析扇一合,却当作五行剑使,扇头点人,扇身平削,折扇两边虽是无锋,经过他的玄功妙用,倘是给他削中,实是不亚利剑!在说那两句话的当儿,他已是扇掌并用,闪电般地攻出了七八招之多,招招都是杀手!
武林天骄对付他如此强攻,可不能再好整以暇地吹萧御敌了,他退后三步,双指一弹,一缕寒风在华谷涵掌风呼呼之下,无声无息地疾射过来,华谷涵掌力虽强,竟也抑制它不下。华谷涵盛怒之中,也不由得心底佩服,暗暗喝彩:“好个般若神指!
我华谷涵今日才是当真碰到劲敌了!“
武林天骄以指对掌,以箫御扇,一支洞萧使碍有如神龙夭矫,解开了华谷涵折扇狂攻协杀手连环招数,形势才开始稳定下来。武林天骄凄然笑道:“你我神交已久,我也早有以武会友之心,可惜这次不是切磋,而是拼命!也好,我已自知无缘,能为美人而死,也何尝不是佳事!”
武林天骄以笑声掩饰他的凄凉之感,华谷涵只觉入耳刺心,盛怒之中,也不由得有点抱愧,心中自问:“我果真是为了蓬莱魔女的缘故,要杀他么?”在武林天骄未说穿他心事之前,他是连自己也未察觉这心底的秘密的。原来东海龙在受到祁连老怪挫败之后,来到江南,找着了华谷涵,华谷涵也从他口中,知道了蓬莱魔女与武林天骄的交情已非一日,当时华谷涵也不免有凄酸之感,每每在无人之处,黯然神伤。但却还没有因此而想与武林天骄拼命。直到今晚,他发现了武林天骄在太师府中出入的秘密,又认定了他是杀害古月禅师的凶乎,这才狠起心肠,要要取武林天骄性命的。但在这“因公杀敌”之中,是否也含有私情仇怨?那就连他也分别不清了。可是,笑傲乾坤虽然因心底的秘密被人揭破,有点抱愧,随即想道:“即使我是为了蓬莱魔女的缘故,加倍恨他,但他也毕竟是金国的贝子,是我大宋的公敌,我杀了他,也绝对算不得是公报私仇。何须心中抱愧?”只是武林天骄的本领与他乃是伯仲之间,因此他杀机起后,恐防有失,遂更以全力狂攻!
东海龙惶然说道:“檀公子曾于我有恩,华大侠,请恕老朽袖手旁观了。”要知此刻他们二人相拼,实已是敌国之争,与江湖上一般的寻仇殴斗,大大不同。若是普通的江湖殴斗,按照规矩,当然是以一对一,以他们二人的武功身份,也决不想别人Сhā手帮忙,东海龙自无须因袖手旁观,而向华谷涵告罪,告罪反而是对华谷涵的不敬;但是敌国之争,那就大大不同了,杀敌除奸,还须讲什么规矩?论什么道义?华谷涵与檀羽冲正是功力悉敌,八两半斤,东海龙若然挺身相助,华谷涵一举手就可以把檀羽冲毙了。故此,东海龙“袖手旁观”之言一出,他们二人都颇感意外,也各自有一番心思。笑傲乾坤华谷涵想道:“我虽无意要他相助,但这位老前辈平素是嫉恶如仇,杀敌恐后的。他如今却要袖手旁观,莫非是还不相信这武林天骄乃是大宋之敌?否则。岂能因个人恩怨,而不灭国仇?”武林天骄檀羽冲则是想道:“我只道他会从中劝解,却不料他要袖手旁观。看来他至少也是对华谷涵的‘鬼话’信了几分,否则,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实是不应如此!听他言语,他向华谷涵告罪,那当然是他认为华谷涵做得对,而他也本来是应该帮忙的了?嘿,嘿,我欲除暴政,阻止完颜亮南侵,欲与两国有识之士,共图此事,到头来却不容于本国,又见疑于宋人,悠悠我心,知我何人?”心中悲愤,不觉潸然泪下。但他心情一激动之后,招数也是愈出愈奇,越斗越勇。华谷涵暴风骤雨般的狂攻,竟是无奈他何,反而频频受他反击。
东海龙对目前的是非都不敢判断,蓬莱魔女被牵连在内,更感惶惑不安,她听了武林天骄的坦率陈辞,不觉呆了。武林天骄说的那个女子,不是指她还有何人?蓬莱魔女是又羞又喜又觉为难,羞的是武林天骄竟然毫不隐讳,直说出来,将她牵连进去;喜的是这两大高手,对她都是倾心恋慕。为难的是对目前之事,她不知该当如何?蓬莱魔女一片茫然,但已身不由己,随着黑白修罗到了山上。武林天骄、笑傲乾坤都看见她了。这时两人正以全神拼斗,看见了她,虽然同样心头一震,却也是谁都不能分神向她说话。
在这样情景之下,这两大高手也是同样尴尬,即使可以说话,也不方便说了。
蓬莱魔女默然无语,走到东海龙身边,东海龙从她的眼神之中,已知她难过之极,想向自己探询事情真相。东海龙低声说道:“唉,我也不知此事端的如何?我不敢说武林天骄定是包藏祸心,助金灭宋,但我也相信笑傲乾坤决不至于捏造事实,诬赖好人。”蓬莱魔女也是如此心思,不过,她要比东海龙更为相信武林天骄多些。在这样情形之下,她也只好默然无语,袖手旁观了。
这两大高手,各显神通,全力施为,实是非同小可,笑傲乾坤的掌力四面荡开,掌风呼呼,沙飞石走,六七丈内,都能波及,武林天骄玉箫吹出的罡风无声无息,威力也能到达数丈之外。触肤如炙,更是骇人。旁观者除了蓬莱魔女与东海龙可以不惧波及之外,连黑白修罗那等武功,也要远远避开,耿照的功夫逊于黑白修罗,更是不在话下了。
但耿照不知他们之建的过节,却是满腔激愤,心道:“若容一个金国的贝子,在大宋京都来去自如,那还成什么话?”但耿照也知自己的本领与他们差得太远,想要Сhā手,也Сhā不进去,眼看武林天骄跟着反击,笑傲乾坤脚踏九宫八卦方位,步步后退,似乎有点招架不住的样儿。耿照情急之下,忍不住就大声说道:“柳女侠,你赶快出手啊!对付金狗还用得上和他讲什么江湖规矩么?”蓬莱魔女呆若木鸡,对耿照的说话似是听而不闻,其实却是心乱如麻,莫知所措,过了半晌,方始轻轻地叹了口气,仍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笑傲乾坤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蓬莱魔女这一声轻微的叹息,落在他的心上,就像变作了一块千斤大石,压上他的心头,不由得心中想道:“柳清瑶果然是对这靴子有情,她不来助我,反而为他叹气!”失望之极,突然纵声狂笑,招数也突然一变,发狂般地强攻上去。原来他们二人功力悉敌,笑傲乾坤之所以步步后退,并非招架不住,而是蓄劲待发等待机会,给对方以致命的一击。如今他狂气一发,未等到有利的时机。已发动攻击了!
耿照骂的那“金狗”二字,武林天骄听进耳中,更是难过非常,难过之中,不由得也是心冷如冰,失意到了极点,暗自想道:“这少年不知我是何人,更不知我的平生抱负,他骂我金狗,那也难也怪他。但清瑶她,她是深知我的心事抱负的,为何也不给我说半句话?唉,不错,不论我行径如何,和她是怎样的肝胆相照,金宋总是敌国,我在他们心目之中,也总是‘金狗’了。她与笑傲乾坤是大宋的英雄儿女,良缘天配,我檀羽冲还能有什么痴心妄念?咳,那不是自讨没趣么?”想至此处,不由得悲从中来,侧目斜睨,眼光射向蓬莱魔女,蓦地就放声大哭起来!
这两人身具绝世武功,一个狂笑,一个大哭,相映成趣,可是谁都不会感到滑稽,黑白修罗与耿照连忙堵了耳朵,饶是堵了耳朵,这两大高手的一哭一笑,兀是震得他门耳鼓嗡嗡作响!
笑声愈高,哭声愈惨,树叶纷落,远处的林问宿乌,也惊得飞了起来!当真是风云变色,天地含悲,蓬莱魔女难过之极,几乎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武林天骄忽地收门眼泪,长叹说道:“既生瑜,何生亮?笑傲乾坤,你武功才学都胜于我,天生你又是汉人,我还凭什么与你争胜?罢了,罢了,这局棋已不能再下,我让了你吧!但愿你好好待她!”耿照大为奇怪,他虽然在武学上的造诣与这两入差得人远,但也看得出这两人正是功力悉敌,武林天骄并无落败的迹象,不知他何以便肯甘心认输?武林天骄所说的那个“她”,耿照也还未知道指的就是蓬莱魔女。耿照恐他逃走,连忙惟促蓬莱魔女道:“柳女侠,这厮只怕是想要逃了?你赶快去兜截他吧。咦,柳、柳女侠,你怎么啦?”只见蓬莱魔女泪光莹然,呆立有如一尊石像,身子纹丝不动,显然是毫无上前兜截之意,对耿照的话,仍似听而不闻。耿照大惑不解,但一怔之后,骤然间明白了几分。
耿照不解武林天骄话中之意,蓬莱魔女则是深深明内的,武林天骄是因自知对她无望,故而自愿退出“战场”(其实也就是退出情场),“让”了笑傲乾坤的。他说的那句“天生你又是汉人”,这才是着重之点,这点是他的“致命伤”,是他无法与笑做乾坤争胜之处,至于什么武功才学,那不过是说来陪衬的罢了。
笑傲乾婶当然也是懂得他话中之意的,他狂傲之气一发,怒道:“谁要你让?”这时他也攻得正紧,一时间收不住招数,只听得“啪”的一声,笑傲乾坤的忻扇已在武林天骄的肩头拍了一下。
这一拍用的是闭|茓重手法,武林天骄有颠倒|茓道之能,|茓道未曾被封,但这一拍,他也是禁受不起,“哇”的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身不由己地接连退出了六七步,惨笑说道:“好,笑傲乾坤,你不愿与我并立于世,那就来取了我的性命吧!大英雄、大侠士,来呀,来呀!”就在他吐血的时候,蓬莱魔女也情不自禁的“啊呀”声,叫了出来!
笑傲乾坤回头一看蓬莱魔女那惊惶的神色,也不由得蓦地呆了。他只道蓬莱魔女对武林天骄的情份远胜于他,这刹那间,他的伤心难过,其实不在武林天骄之下!他当然也知道武林天骄不弱于他,这一招并不是他真的输给自己,而是在心情绝望之下,无心恋战,这才让自己打中他的。笑傲乾坤是个骄傲得紧的人,一来是由于看了蓬莱魔女惊惶的神情,不由得他不愕然止步,自感辛酸;二来也觉得胜得不够光彩,“敌人”毫无抗拒之意,叫他去取他的性命,他又怎能下得了手。
这瞬时间,一个念头也突然从他心头掠过:“这武林天骄若当真是要助金灭宋,儿女之情自当放在其次,他又为什么甘心让我把他杀了?”
武林天骄透着寒意的目光,缓缓地从蓬莱魔女而上掠过,落到笑傲乾坤身上,冷冷说道:“华谷涵,你既不来杀我,恕我没工夫奉陪你啦!”话声一收,箫声再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吹奏的是一首唐诗:“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肉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首诗寄托遥深,咏的“贫女”,实是“贫士”自况。而这“贫士”亦即是不为俗赏的“高士”,也就是作者的自况了。武林天骄借这首诗来发泄他无可奈何的凄凉况味,意思却更深了一层,他当然不是什么“贫上”,但他家国飘零,情场失意。一无所得,这凄凉的况味。
却又正与诗中“贫女”的心境相同。他也正是自叹世无知音,无人赏识他的“风流高格调”,只落得孤影自伤,“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最后两句,是诗中的“点题”之句,也是武林天骄的“点题”自咏。他这凄凉之极的箫声,将这幽怨的诗篇吹奏出来,当真是有今天下有情人同声一哭之感。
武林天骄就在凄凉怨慕的萧声中下山去了。蓬莱魔女目送他的身影没入林中,不由得一片茫然,莫知所措。笑傲乾坤目送他的背影,也不由得呆了。他缓缓回头来,接触了蓬莱魔女的目光,顿时间心事如潮,竟不禁是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黑白修罗上前参见主人,说道:“贺喜主人以绝世神功,打败了金国这不可一世的武林天骄!”笑傲乾坤神色黯然,缓缓说道:“不,不是我打败了他,是他打败了我!他,他不过是仅仅身上受伤!”黑白修罗似解不解,愕然地望着笑傲乾坤。他们怎知华谷涵此时的心境?华谷涵自觉他是心上受伤,这伤比武林天骄身上所受的伤更重,他是在情场上给武林天骄击败了!
蓬莱魔女是懂得华谷涵话中含意的,她的心情也正是一片紊乱,究竟是谁赢得她的芳心,这问题她自己也还未能解答!但她与笑傲乾坤乃是初会,她虽是豪迈脱俗的巾帼须眉,女中豪杰,究竟欠缺笑傲乾坤的那几分狂气,她当然是不方便一见面就向笑傲乾坤言道:“不,你还没有给武林天骄打败!”何况她也还没有下了决心,立即就把她的芳心奉献给笑傲乾坤,承认他是个胜利者。
蓬莱魔女稍稍定了心神,上前说道:“华大侠,今日幸得会面,多谢你的礼物了。”她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一开口就觉得是近乎客套,有点生疏。但她又能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感呢?笑傲乾坤是她“初相识”的朋友,又是彼此久已倾慕的朋友,这关系本来就是大奇怪也太不寻常的啊!
淡谈的月光之下,把华谷涵的面色映衬得更见灰白,只听得他带着十分苦涩的味道笑道:“那些礼物,还提它作甚?哈哈,哈哈,唉,唉!”笑声凄苦,是哭是笑,实已难分!蓬莱魔女心乱如麻,不知要说些什么话好?华谷涵顿了一顿,忽地又朗声吟道:“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侠骨柔情总惹愁!”这是他第一次初见蓬莱魔女之时(那次没有交谈)曾唱过的一首诗,如今他再晤蓬莱魔女,又将这首诗再次在她面前狂吟了。伤心酸痛之情,更是今胜于昔!
蓬莱魔女惶然叫道:“华大侠,华大侠……”笑傲乾坤高亢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语,只听得他接着说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我这是说我自己!呀,我早已知道是红豆空抛,愁肠自结的了!柳女侠,你既觅到知音,我也只有向你贺喜的份儿了。但请恕我不惯凑人热闹,你我这一见实在是已嫌多余!”蓬莱魔女谅解笑做乾坤这份心情,但他的诸锋咄咄迫人,蓬莱魔女听了,也是着实有点不大高兴,心道:“你要我怎么样?难道要我立即与你订下终身?除你之外,难道我也不能再有知心朋友?”
笑傲乾坤伤心之余,狂气一发,哪还能保持着冷静的心情考虑自己的说话是否恰当,是否会使对方难堪?这时他心中只是想道:“她的心已另有所属,我还留在这里作什么?多看她一眼,以后就多增一份相思,多增一份伤心!”想至此处,心意已决,无限凄凉地再看了蓬莱魔女一眼,转过头来,就对东海龙说道:“东园前辈,古月禅师的身后之事,就拜托你多多费心,帮忙料理了!呀,呀,我自飘零湖海去,只惭愧对故人情!”
蓬莱魔女连忙叫道:“华大侠,请你慢走,我有一事还要问你呢!”华谷涵衣诀飘飘,身形如箭,说话之间,已到半山,远远地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将声音送上来道:“我已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了。你爹爹不是千柳庄的柳元甲,是大雪山的一个老和尚。他如今武功已经恢复,正在四海云游,查访你的踪迹。
你们父女早晚必能见面。关于这老和尚的事情,你的知心朋友,比我知道得也许更多,你问他去吧!“
蓬莱魔女心头一震,她自从听了赫连清霞所说的那个故事之后,本来就已起了疑心,猜想那老和尚和她定有关系,如今果然从华谷涵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她第一次得知生身之父是谁,自是兴奋之极,渴欲知道更多消息,她轻功并不逊于笑傲乾坤。
可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形之下,她又不大愿意去追赶笑傲乾坤。
稍一犹疑,笑敝乾坤走得更远了。
只听得笑傲乾坤狂歌当哭,已是从山下传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怀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是唐诗人李白给一个红颜知己送别的名诗,原题为“饯别校书叔云”,笑傲乾坤将之发为狂歌,听在蓬莱魔女耳中,心头自是有说不出的滋味,是难过,是委屈,是失望,是伤心,她自己也分不出来!但笑傲乾坤狂歌当哭的这份心情,却是她能够懂得的,相思如水如愁,同样都是抽刀难断的啊!
武林天骄走了,笑傲乾坤也走了。武林天骄以箫声寄怨,自叹:“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笑傲乾坤也以狂歌当哭,歌出他“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怀消愁愁更愁”的失意心情。而蓬莱魔女则在他们的歌声萧韵之中,同样地受到痛苦的煎熬!从前她是为了难以抉择而深感访惶,如今这两人都已离讪而去,她的相思尚还不知付托与谁?耳边余音袅袅,心中一片凄清,蓬莱魔女不禁痴了。呆呆地向山下望去。武林天骄早已不见,笑傲乾坤也只见一个黑点了。
黑白修罗大叫道:“主公,等等我们!”他们也疾跑下山,追赶他们的主人去了。蓬莱魔女如同做了一场梦,在她来会笑傲乾坤之时,本是怀着许多梦想的,如今梦醒了,样样皆空!还幸得到了一个收获,她确实知道了生父未死,而柳元甲只是冒名顶替的父亲。可是她也仅仅知道生身之父已是削发为僧,就是赫连清霞所说的那个老和尚,别的就都不知道了。而这个老和尚如今又正是“云游四海”,父女能否相逢,也还渺不可期!
东海龙叹口气道:“这两人都是狂傲的脾气,其中是非也真是难说得很呢!柳女侠,你也不用难过了,咱们可还有正经的事情要办呢。先得给古月庵那几个和尚下葬。”
耿照道:“这是怎么M事?古月禅师究竟是不是那武林天骄杀的?”他看了蓬莱魔女对武林天骄那份神情,又听了东海龙说的什么是非难辨之语,不觉也有点怀疑了,不敢一下子就认定武林天骄乃是敌人了。蓬莱魔女心上也有一些疑团,问道:“东园前辈,你和华大侠今晚不是在一起的吗?这事情是怎么起的,你可否说说,让咱们大家来参详参详。”
东海龙道:“咱门边走边说吧。”说道:“我比你们先来,但也不是和华大侠同来的。华大侠今晚到那魏奸臣(他有意把良臣的名字说成奸臣)的大师府夜探,这事情我却事先知道。柳女侠,他正是为了你而去冒险的啊。”蓬莱魔女诧道:“怎么,是为了我?”
东海龙点点头道:“华大侠得南丐帮李帮主之助,魏奸臣大师府的厮役之中就有丐帮弟子在内,加以花子们在临安的大街小巷酒楼茶肆到处芽Сhā,哪一个角落不到,因之消息自是最为灵通,他们打听到魏奸臣派出众多武士,前往缉拿你与耿照公于的消息,告诉了华大侠。华大侠昨日得知消息,立即就差遣黑白修罗出城,设法援救你们,但兀是放心不下,故此昨晚又亲往人师府中一探,他还准备演一出寄刀留简,恫吓魏奸臣的把戏呢。至于以后忽地在大师府碰上了武林天骄。这出好戏上演不成,却非始料所及了。”蓬莱魔女与耿照听得华谷涵对他们的事如此尽心,都是大为感激,尤其蓬莱魔女更是既愧巨感,对华谷涵适才“出言无状”的不快之感,也就大大消减了。
东海龙接着说道:“我本来想跟华大侠一同去的,他怕人多反而不便,我自问本领也是远不及他,未必帮得了他什么忙,遂打消了同去的念头。我是在李帮主之处与他分手的。他走了之后,我就到古月庵来,准备等候他的消息。古月禅师是我二十年前相识的老朋友,我也想与他一叙契阔,作个长夜之谈,哪知我刚才来到,他已遭人毒手,如此飞来横祸,更非我始料所及了!”
蓬莱魔女听出了破绽,连忙说道:“华大侠今晚夜探大师府,他是在太师府中碰见那条武功奇高的黑影的,要么这黑影就不是武林天骄,要么杀古月禅师的就不是他在大师府碰见的人。武林天骄只有一个,他总不能同时干两桩事情,既在太师府与魏良臣密谈,又来古月庵暗施毒手!”
东海东叹了口气,说道:“恰恰相反,倘若那黑影是武林天骄的话,杀害古月禅师的就是同一个人了!”蓬莱魔女诧道:“此话怎说?”东海龙道:“我刚刚走到古月庵前,忽见一条黑影,捷如飞鸟,从庵中飞出,惭愧得很,我竟连那人身材相貌,一点也看不清。古月禅师本领虽是高强,轻功也决计难及那人。我一想不是古月禅师,便不由得大大吃惊,就在此时,华大侠已是如飞赶到,他来不及与我打招呼,便先进庵察看,我正要跟着进去,转眼之间,华大侠又已从庵内出来,这才向我说道:”古月庵四僧均己被害,追贼人要紧!‘他顾不及再说多余的话,便直上孤山。我惊得呆了,心里还有点不大相信,遂亲自入庵去看个明白,他们的死状,你们都曾经见到,也不必我细说了。
我看不出古月禅师是给敌人用什么手段弄死的,当下不敢移动尸体,准备等待华大侠回来,可以从他们的伤势查究凶手。这凶手瞬息之间,连杀四人,本领之强,世间罕有。我怕华大侠敌不过他,随即又赶上山去。“
蓬莱魔女只觉一股寒意透过心头,暗自寻思:“若然如此,那确是武林天骄的嫌疑最大了。他曾与我披肝沥胆,难道都是骗我的不成?嗯,不对,不对!”她全神思索,忽地发觉有可疑之处,这“不对”二字,就不知不觉,说出声来。
东海龙愕然止步,道:“有何不对?”蓬莱魔女道:“武林天骄、笑傲乾坤这二人的武功是伯仲之间,各自心里也都明白。倘若那条黑影真是武林天骄,他被笑傲乾坤从太师府一路追来,经过古月庵,就应该远远避开才是。怎地还有闲工夫进庵杀人?要知古月禅师也非等闲之辈,他即使想杀古月禅师,也不宜在被华谷涵紧紧追踪的时候!难道他事前便想得到如此顺利,举手便能将古月禅师杀了?万一不顺利的话,他岂非要陷入重围,他怎会干如此笨事?”
东海龙道:“照道理确是难以解释,但华大侠认得武林天骄,那黑影又确是从古月庵出来,除了武林天骄还有何人?何况以罡气闭|茓断脉,又正是武林天骄的绝技?”
蓬莱魔女道:“还有一层,他为什么要杀古月禅师?他若真是如华谷涵所说,潜入临安是有重大图谋,何必去杀一个方外之人?杀一个人也无补大局。难道只因为古月禅师是华谷涵的朋友吗?我怀疑这是有人嫁祸!”
东海龙叹口气道:“这些道理我也都想到了,但我也曾眼见这条黑影,后来笑傲乾坤追到山上,便见着了武林天骄,前后相差不到一盏茶时刻,若然黑影另有其人,怎逃得这样快?逃得过华大侠的眼睛,也逃不过在山上的武林天骄的眼睛?”
蓬莱魔女也觉难以解释,东海龙又道:“总之今晚之事,大是离奇怪诞,样样都似不合常理。不瞒你说,我也怀疑不定,所以,我刚才只好袖手旁观,这倒非只因为武林天骄曾于我有救命之恩呢!”
从山顶到古月庵不过里许路程,他旧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又已来到庵前。东海龙苦笑道,“且把古月禅师收殓了再说吧。”
他擦燃火石,点起一把火折,蓬莱魔女与耿照跟着进去。
庵中一共死了四人,小沙弥与香火和尚是死在大雄宝殿之内,尸体仍在原来的位置,未曾移动,东海龙道:“这两个人可说是被无辜连累了。”
正想把他们的尸体移在一起,火折一照,忽地“咦”了一声,耿照方觉莫名其妙,忽听得蓬莱魔女“咦”了一声,声音比东海龙更为骇俱!耿照从蓬莱魔女所指的方向望去,不觉毛骨悚然,竟是不由自主地颤声叫道,“有鬼,有鬼!”
东海龙在那两具尸体上发现可疑迹象,心中方自诧异,忽听得蓬莱魔女与耿照相继惊呼,连忙问道:“你们又发现什么了?”说话之时,已把眼睛朝着他们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不由得把东海龙也惊得呆了,新发现的事件比那两具尸体上的可疑迹象,还更古怪得多。
你道他们发现什么?原来那挂单和尚的尸体已不见了。他们上次进庵之时,曾见庵中共死了四个和尚,小沙弥与香火和尚死在大雄宝殿之内,古月禅师死在方丈室内,那挂单的和尚则是死在大雄宝殿后面的回廊上,而且是还未倒地,仍作着僵立之状的。如今从大殿的侧门看出去,一目了然,哪里还有那挂单和尚的踪迹?蓬莱魔女道:“难道咱门走后,又有人来过,把这挂单和尚的尸体移走了?”东海龙道:“你去看看古月禅师的尸体还在不在?”蓬莱魔片刻之后回来,说道:“老禅师倒是还在房中,仍如原状。”她见东海龙还是俯着腰,在那两具尸体之前,似是正在用心审视,方才想起:“方丈室不过咫尺之遥,他为什么不亲自去看?”问道:“东园前辈,你又发现了什么?可是这两具尸体也有古怪?”
东海龙缓缓说道,“正是有些古怪。他们不是给人用武功杀害的,是中毒死的。”蓬莱魔女又惊又喜,道:“中毒死的?不是闭|茓断脉之伤!”东海龙道:“老朽虽然生平不喜使毒药,但对天下各种稀奇古怪的毒药,倒还知度一些,这两人中的是阿修罗花之毒,决没有看错!”蓬莱魔女道:“阿修罗花?这名字好怪!大约不是中上所产的了?”东海龙道:“阿修罗三字是梵文,佛经故事中,他是与天帝作对的恶魔,故此吐蕃(即今日西藏)的土人又把这种花称为魔鬼花。”蓬莱魔女道:“那么这种花是在吐蕃才有的了?”东海龙道:“不错,只有叶著境内的喜玛拉雅山上才有。用这种花的花粉配成毒药,可以杀人于不知不觉之间,要死后一个时辰,眉心上方始略现一丝黑气。但再过一个时辰,这黑气又会消失。所以,若中此毒,极难察觉。”
蓬莱魔女忙道:“咱们快去再看看古月禅师,看他是否也中此毒?”三脚两步,到了方丈室中,蓬莱魔女点燃油灯,仔细察看,可看不见眉心上有一丝黑气。东海龙在背后说道:“古月禅师确是闭|茓断脉而亡的,华大侠没有说错!”蓬莱魔女心头如坠铅块,寻思:“若然如此,那么还是武林天骄的嫌疑最大了。”
东海龙接过油灯,又上前去看了一会,忽地说道:“我知道这个道理了!”蓬莱魔女莫名其妙,连忙问道:“前辈察出了什么道理?”正是:。
谁施覆雨翻云手,搅起翻江倒海潮。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铸错已成甘自尽仟情今又惹相思
东海龙道:“你看这位老禅师已是死了多时,颜容尚自栩栩如生,只在太阳|茓旁边有一点青紫之色,肉眼几乎看不出来。”
蓬莱魔女用心细察,果然如此,同道:“这其中又有何古怪?”东海龙取出一管银针,在古月禅师太阳|茓旁边轻轻一Сhā,银针中空,抽出了一滴黑色的血液。蓬莱魔女既惊且喜,说道:“这么看来,古月禅师也还是中毒死的了?华谷涵——”东海龙道:“华大侠也没有说错。古月禅师是先中了魔鬼花之毒,然后被人用闭|茓断脉的功夫震伤奇经八脉而亡!可惜华大侠只看出后者,没看出前者。”
东海龙歇了一歇,继续说道:“据我猜想,古月禅师由于内功深厚,那魔鬼花之毒虽然厉害非常,能杀人于不知不觉之间,但古月禅师不比常人,中了此毒,却没有立即便死。于是他以上乘内功,闭目坐禅,与所中的剧毒相抗,意欲等待华人侠回来相助。哪知华大侠未曾回来,那凶手先自来了,乘他中毒之际,用闭|茓断脉的功夫杀了他!老禅师内功深湛,在他死亡之前,已把毒质凝聚一处,上行至太阳|茓附近,故而这一处的血液是黑色的,但因毒质蕴藏,眉心却没有现出黑气。”他一边说,一边用银针在古月禅师手臂上一戳,抽出的血果然是红色的。
东海龙叹道:“古月禅师内功之深,当真是世所罕见。要不是他早已中毒,那凶手纵有闭|茓断脉的奇功,也决不能一举手便杀了他!”蓬莱魔女道:“依你看,下毒者与震伤他奇经八脉者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东海龙道:“这就非我所知了。但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无疑的……”蓬莱魔女道:“是哪一点?”
东海龙道:“庙中窜出的那条黑影,倘若真是武林天骄的话。他就不是下毒之人,他在那样短促的时间之内,至多只能震伤古月祥师的奇经八脉,决不能在下毒之后,再等到古月禅师坐禅之时才补下毒手。”蓬莱魔女道:“以罡气闭|茓,虽是武林天骄的绝技,但也未必世上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东海龙叹道:“这凶手的武功决不在武林天骄与华大侠之下,倘若是另有其人,那就更可怕了!”
蓬莱魔女忽道:“那外地来的挂单和尚,是个什么人,东园前辈可知道么?”
东海龙道:“我曾听得古月禅师提过,只知道他是敦煌来的和尚,法名释湛,与古月禅师早就相识的。详细的来历,我就不知道了。这和尚沉默寡言,我知道他身有武功,但深浅如何,也还是高深莫测!柳女侠,你怀疑他是凶手?”
蓬莱魔女道:“他的尸体离奇失踪,此事大是可疑!”耿照道:“他不也是中毒死了的吗?”东海龙道:“他因何而死,没见着他的尸体,我可就不敢断定了。”耿照道:“但他总是死了。我曾碰着他的尸体,其冷如冰,显然已是气绝多时!”想起当时突然受惊的情景,犹自不禁心悸。蓬莱魔女沉吟半晌,说道:“这个,这个,只怕其中有诈……”东海龙道:“据我所知,天竺传来的一派内功,可以闭息多时,要诈死也非难事。但华大侠也是曾经进来察看过的,他的眼力何等厉害,若然诈死,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蓬莱魔女低首沉思,突然问道:“东园前辈,你第一次进来之时,曾否注意此人?”东海龙道:“我一发现他们三人已死,就赶紧去看古月禅师了,他是否诈死,我倒未曾详察。”蓬莱魔女道:“是啊,想来华谷涵也是和你一样心思,最关心的只是古月禅师的生死,也就无暇详察他人了。”
东海龙忽地叹了口气,如有所思。蓬莱魔女道:“前辈想及何事。”东海龙半晌道:“没什么。不过我是在那黑影从庵中浑出之后,立即便进去的。那时古月禅师已经死了。而这位释湛和尚那时也还未失踪,虽然不知他是真死假死,总之他不可能是那黑影的了。嗯,武林天骄于我有恩,我也但愿凶手并不是他。”东海龙的话语前后不连贯,但意思是可以听出来的。既然两者不是一人,释湛禅师就至多只能是下毒的凶手,而非以闭|茓断脉功夫杀古月禅师的凶手。这么样,武林天骄就仍然难以洗脱嫌疑。他说的那“我也但愿”四字,正是因他已感觉到蓬莱魔女似是竭力要为武林天骄洗脱嫌疑,有感而发的。东海龙对武林无骄颇有好感,但也不禁为笑傲乾坤叹气,心中想道:“从柳清瑶对武林天骄的关心程度看来,只怕她对武林天骄的感情,也是更在笑傲乾坤之上了。”
蓬莱魔女心乱如麻,太师府中的那条黑影,古月庵中窜出的那条黑影,武林天骄,这三者究竟是三个人,是两个人,还是同一个人?再加上释湛和尚尸体的离奇失踪,当真是迷雾重重,令人难测。不过有一点她稍感安慰的是,有了释湛和尚的离奇失踪之事,武林天骄的嫌疑总是减了几分。
东海龙道:“释湛若非诈死,那就是有人将他的尸体搬出去。这事情就更复杂,更奇怪了。”他看了看天色,接着说道:“天就快要亮了。这许多离奇之事,今晚都凑在一起,一时之间,也实是难以参透,出了如此竟外,这古月庵我们是不便久留的了。
快些给古月禅师收殓吧。“这古月庵中有人施舍的义棺,当下耿照便给东海龙帮忙,装了三具棺材,安置在大雄宝殿之内。
蓬莱魔女叹口气道:“明日来烧香的善男信女,发现了这三具棺付,不知要多么惊诧?嗯,那挂单和尚与占月禅师,是个什么样的交情?”东海龙道:“这个,古月禅师倒没和我说过。但华大侠住在他的庵中,而他也放心让释湛在此挂单,当然是相信得过,交情决非泛泛的了。”
东海龙钉好棺材,问道:“柳女侠,你在临安可还需要逗留?”蓬莱魔女道:“我与耿照还要会一会辛弃疾。东园前辈,你呢?”
东海龙道:“柳女侠,你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倒有一事相求。”
蓬莱魔女道:“清瑶绵力所及,当效驰驱,请前辈吩咐。”东海龙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到江南,实是为了我那不肖的二弟。”
四霸天中南山虎南宫造排名第三,东海龙口中所说的“不肖的二弟”,指的就是他了。
蓬莱魔女道:“你说起来,我倒要告诉你一件事了。我在千柳庄曾碰见过你的二弟,他和那柳元甲、金超岳似是一路,只怕也有私通金寇的嫌疑。”东海龙叹口气道:“岂止嫌疑,他结交了一股长江水寇,要待金虏南侵之时,作为内应。他早已另外拜了大哥,与我反而若不相识了。”蓬莱魔女心道:“怪不得我在千柳庄之时,听得樊通称他二哥,原来他果然是另外有了一个大哥。”问道:“他这大哥却又是谁?”
东海龙道:“是一个隐名的魔头。我几经查探,只知那人是长江口外一个小岛的岛主。他们还有一个三弟,名叫樊通,手下有数千水寇。这帮水寇的首领,名义上是樊通,实际都是听那大哥指挥的。下月初五,他们都要在邓小岛上集会,商议接应金兵之事,听说那魔头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江南武林,陆路以柳元甲为领袖人物,水路就是那隐名的魔头了。我怕孤掌难鸣,这次本是想请华大侠相助的,岂料还未来得及和他一提此事,他已是走了。”蓬莱魔女仍然说道:“下月初五,距今还有十八日之多,赶得及的。我会了辛弃疾之后,助你一臂之力便是!”
耿照忽道:“我也愿意追随。”东海龙诧道:“耿公子,你何必去冒此险?”蓬莱魔女微微一笑,说道:“让他一同去吧。南山虎有个仇人,是他的好朋友。这人到了那天,多半也会到那岛上。”耿照果然是为了挂念珊瑚,因此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和她会面的机会的。耿照给蓬莱魔女说中心事,不觉黯然。
东海龙己钉好棺材,抬头一看天色,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说道:“咱们该拜别老掸师了。”点起香烛,正要叩头,蓬莱魔女忽地俏声说道:“嘘,似是有人来了!”三人连忙躲藏起来,一观究竟。
只听得“卜”的一声,一颗石子落在石阶,这是夜行人“投石问路”的手法,东海龙与蓬莱魔女都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决意静观其变,当然不露声息。
过了片刻,一个声音说道:“你刚才不听见箫声笑声?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早已走得远了。这庙里还能有什么人?进来吧!”
东海龙认得是那挂单和尚释湛的声音,不由得心头怒起,想道:“这秃驴果然真是诈死。古月禅师收留了他,他却恩将仇恨,哼,这回我非叫他真死不可!且先看看和他同来的又是何人?”
另一个声音接着说道:“笑话,你当我是怕了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不成?不过你的主人既然是要斗智不斗力,我也只好从他。我投下这颗石子是想试探那女娃子在不在这古月庵内?”话声未了,两条黑影已越过围墙,落在大雄宝殿外面的天井。这另一个人也是和尚,正是被蓬莱魔女迪得他跳下西湖的那个番僧——竺迪罗。
释湛道:“好,戒日法王,你把解药交给我吧。”竺迪罗道:“你须得答应助我一臂之力,擒那女娃儿。”释湛笑道:“戒日法王,你武功粉强,又擅使毒,为何还对付不了一个女娃儿?”竺迪罗道:“你不知道,那女娃儿虽非我的敌手,本领也很不错。
普通毒药,对她未必生效,若用剧毒,我可还舍不得害死这美貌的娇娃呢。黑白修罗,我也想收服他们作我仆人,是以要你相助。“释湛道:”看在你与我家主人的交情份上,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你也必须卖我这个人情,把解药给我,还得给我瞒住主人。“竺迪罗道:”知道啦,别罗嗦了,见了古月禅师再说。“
蓬莱魔女大为奇怪,心道:“这秃驴要讨什么解药,难道还能将古月禅师救活不成?他是个出家人,却又有什么主人,当真是稀奇古怪1”
那两个和尚走上台阶,一眼看见大雄宝殴内的三具棺材,吓了一跳。
竺迪罗道:“不妙,看这情形似是有人来过了?”释湛面如上色,一言不发,三脚两步,疾奔进去。
古月禅师的棺材头立有灵牌,东海龙点的香烛也还未熄灭,释湛看了这个情形,惊异不定,喘着气叫道:“把解药给我!”
就在说这活的时间,以迅捷无伦的手法,把棺材钉拔起,将棺盖揭开。
竺迪罗在一旁冷冷说道:“用不着我的解药了!也好,我这解药珍贵非常,比魔鬼花更为难得,我自己也只有一颗,省下来更好!”释湛茫然松手,“砰”的一声,棺材盖上。释湛伏在地上,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
竺迪罗笑道:“天下除了你的主人之外,想不到这老和尚也能受你三下响头,你也总算对得住他了。”释湛缓缓起立,走近一步,蓦地啐了竺迪罗一口,厉声喝道:“你骗我,你是使了无可解救的剧毒,杀了古月禅师!”呼的一声,声出掌发!
只听得“镗”的一声,大雄宝殿的巨钟无人敲击,却突然响了起来,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原来竺迪罗见释湛神色愤怒,早防他突下杀手,为古月禅师报仇,一闪闪开,释湛的劈空掌力撞到了钟上,就如有人用锤敲击一般。
东海龙正是躲在悬挂大钟的横梁之上,藉着一面匾额,作为遮掩,见此情状,也不禁暗暗吃惊,心道:“这和尚的功力好纯,只有在我之上,绝不在我之下,看来是不用我出手相助了。”
东海龙初时以为这释湛是害古月禅师的凶手,本拟杀他的,如今见他如此动作,情知其中定有蹊跷,遂决意再作旁观,让他和竺迪罗先打了一场再说,说不定还可以从这二人口中,探听得更多秘密。
东海龙以为这两个和尚必定有一场好斗,哪知心念未已,只听得释湛一声厉呼,“好,你下得好毒手!”已是倒在地上!
竺迪罗谈淡说道:“你现在可知道我并不是说谎了吧?”东海龙和蓬莱魔女正想跃出,听他这句话说得甚为突兀,不觉都是一怔,暂且缩手。
释湛喘着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竺迪罗道:“我在你身上下的毒,就是魔鬼花之毒,也就是古月禅师所受之毒,这种毒粉,常人中了,立时身死。但你现在可没有死,我问你,以你的功力,大约还能支持多少时候?”
释湛吸了口气,运功御毒,试探毒性,过了一会,缓缓说道:“大约还可以支持一个时辰。”竺迪罗道:“古月禅师的功力比你如何?”释湛道:“当然是在我之上!”竺迪罗道:“着啊!他的功力既是在你之上,当然不止支持一个时辰。可见他虽是中了毒,但致死之由,却并非是由于中毒。杀他的另有其人!好,现在我把解药给你,这解药本来是想让你给古月禅师的,你可以相信我不是骗你了吧?哈哈,为了要你相信,我不惜糟蹋了硕果仅存的一颗解药,也总算对得住你了。你答应助我擒那女娃儿,这诺言可不能反悔。”
竺迪罗拈出解药,走过去正要递给释湛,释湛蓦地跳了起来,却不接解药,叫道:“且慢,你必须说个清楚,杀古月禅师的究竟是谁?”
这正是蓬莱魔女与东海龙所要找寻的谜底,两人都屏息呼吸,竖起耳朵,听竺迪罗答话。
竺迪罗笑了一笑,缓缓说道:“凶手是谁,你应该猜想得到。天下虽大,除了你的主人,还有谁能有这本领,在举手投足之间杀了古月禅师?”
释湛面鱼灰白,喃喃说道:“我的主人,我的主人?”竺迪罗道:“当然是你的主人。古月禅师是给他用闭|茓断脉的功夫杀的,你看不出来么?”释湛一声长叹,说道:“罢了,罢了,古月禅师,我对不住你,我也不能为你报仇。我无意杀你,但我毕竟还是做了帮凶。我要想救你,而又心与愿违。我罪无可赎,只有相随你于地下了!”只听得“彼”的一声,白光一闪,释湛拔出了一柄匕首,最后那一句话还未说完,已是把这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
竺迪罗大吃一惊,叫道:“释湛,你怎可如此?”他大惊之下,忘记了手上还拈着解药,扑上去要将释湛拉起,双手一伸,那颗药丸跌落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神案底下。
竺迪罗眼光一瞥,只见匕首Сhā在释湛的胸膛,只露出少许木柄,在中毒之后,再受如此重伤,纵有仙丹,只怕也难救活。
竺迪罗弯下了腰,想要拾取解药,忽觉微风飒然,似有暗器射到。竺迪罗浑袖一拂,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呼呼两声,蓬莱魔女从佛像后面跳出,东海龙也在同一时候,从梁上跳下来。
蓬莱魔女射出的两根尘丝给他拂落,剑诀一领,一招“玉女投梭”,剑光如练,便即向他刺来。竺迪罗腰板尚未挺直,以足作轴,修地更转了一圈、蓬莱魔女刺得快,他也闪得巧,这一剑竟未能刺中。
竺迪罗腾地飞起一脚,踢蓬莱魔女持剑的手腕,蓬莱魔女焉能给他踢中,剑锋一转,拂尘呼呼风响,迎头罩下。竺迪罗挥袖拍出,解开了蓬莱魔女的天罡尘式。
东海龙心道:“释湛不知是死是活,必须擒住一个活口。这秃驴武功极高,只怕柳女侠未必是他敌手。”权衡轻重,顾不得先去察看释湛的伤势,便上来给蓬莱魔女助攻。
东海龙是四霸天之首,所练的混元气功,也是武林一绝,一掌拍出,热风呼呼。竺迪罗还了一掌,两人都不禁晃了一晃。竺迪罗暗暗吃惊,心道:“这老匹夫虽是不及这女娃儿,却在黑白修罗之上。想不到中上竟是藏龙伏虎,处处都有能人。”
他虽有魔鬼花配制的毒粉,但因解药已经失落,而对方蓬莱魔女的拂尘,每一拂都带着劲风,东海尤的掌力也是非同小可,生怕撒出毒粉,害不了人,反害自身,因而也就不敢使用。
耿照正是躲在神案底下,拾了那颗解药,一跃而出。蓬莱魔女叫道:“照弟,把这位大师扶进去。”要知释湛已是死多活少,倘若再受误伤,那就连万一的希望都没有了!所以蓬莱魔女要耿照赶快扶他躲进后堂。
在掌风激荡之中,耿照虽然练过大衍八式,身形也禁不住摇晃。恍如置身惊涛骇浪之中,情知Сhā不进手去,只得听从蓬莱魔女的吩咐,把释湛抱起,避进后堂。
竺迪罗喝道:“往哪里跑?”他背向耿照,忽地反手一掌,劈空掌力,竟是对准了耿照的方向扫来,就似背后长着眼睛一般。
幸而蓬莱魔女早就防他有此一着,忙把拂尘一挥,切断了竺迪罗的掌力,饶是如此,耿照也还是略受波及,身形一个踉跄,险险跌倒,跌跌撞撞地从死里逃生,进了后堂。
蓬莱魔女怒道:“你这秃驴好狠,连同伴也要杀害!”唰唰两剑,迫得竺迪罗连退三步。
竺迪罗叫道:“释湛,大丈夫死则死耳,你可不能丢了你主人的面子,泄漏机密。”东海龙运掌急攻,竺迪罗应付不暇,再也不能分神说话。
竺迪罗掌力沉雄,出手迅若雷霆,三十招之内,居然未露败象。蓬莱魔女大怒,把天罡尘式与柔云剑法的精妙招数尽数使出,一刚一柔,配合得妙到毫巅。剑光闪烁,似前忽后,似左忽右,就似有十几个人同时使剑向竺迪罗攻来,那柄拂尘,盘旋飞舞,紧紧罩着他的身形,更是厉害。竺迪罗在两大高手攻击之下,竭力支持,终是处在下风。
东海龙虽是较弱,混元气功发挥到了极处,掌力有如排山倒海,也足以裂石开碑。竺迪罗要用大部分的精神应付蓬莱魔女,一个照应下到,蓬的一声,便中了东海龙一掌,饶是他身有护体神功,也禁不住眼睛发黑,“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摇摇欲坠!
蓬莱魔女要擒活口,一剑刺他|茓道,竺迪罗武功也真个精强,在受伤之后,居然还能运用上乘的卸字决,蓬莱魔女的剑尖沾着他的衣裳,竟自滑过一边。这也是因为蓬莱魔女要用剑刺|茓,剑走轻灵,劲力不能用得太强的缘故。
东海龙道:“柳女侠,别再手下留情,先把他打伤再说。”
蓬莱魔女运剑如风,剑剑指向竺迪罗要害,喝道:“你还要顽抗么?赶快实话实说,还可饶你性命。”
竺迪罗纵声笑道:“你们要想杀我,只怕也未必容易!”蓦地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突然一掌向东海龙劈去,掌力大得出奇,东海龙竟给他震得接连退出了七八步,兀是未能站稳脚跟。
蓬莱魔女大吃一惊,恐防他向东海龙再下杀手,连忙尘剑兼施,唰唰唰连环三剑,疾攻竺迪罗要害,拂尘一展,千丝万缕,罩将下来,经过她的玄功妙用,便如无数利针,遍袭竺迪罗全身|茓道。竺迪罗喝道:“你当我当真怕了你么?”呼的一掌拍出,把蓬莱魔女的剑点震歪,连环三剑,剑剑落空;大袖一挥,又把蓬莱魔女的拂尘也荡开了。蓬莱魔女大为惊异,心道:“怎的这秃驴在受伤之后,功力反而更加强了?可真是邪门!”她摸不到竺迪罗深浅,一时间不敢鲁莽从事,缓了攻势,却展开身法,隔在竺迪罗与东海龙之间,防备他向东海龙追击。
哪知竺迪罗正是要她如此,蓬莱魔女攻势一缓,竺迪罗已腾出手来,把手一扬,只见一团烟雾,突然飞出,烟雾中还杂着啮嗤声响,这是竺迪罗的一种歹毒晴器,在烟雾掩盖下足射出了一把梅花针。蓬莱魔女急忙退后,闭了呼吸,挥舞拂尘,将黑暗中射来的梅花针打落。东海龙叫道:“这秃驴要逃!”以混元气功发出劈空掌,劲风扫荡,把烟雾吹散,只听得竺迪罗的声音已从外面传来,哈哈笑道:“洒家无暇陪你们玩耍,有胆的你们就追来吧!”他在烟雾掩护之下,早已逃之天天,去得远了。
蓬莱魔女见东海龙的劈空掌力不逊先前,知他没有受伤,放下了心。这时,他们一来因为摸不到竺迪罗的深浅,觉得他的武功太过怪异,追上去也未必就能将他活擒,二来也急于要给释湛施救,希望能留得一个活口,也就只好让竺迪罗逃走了。原来竺迪罗练有一门邪派的奇特内功,名为“天魔解体大法”,在自伤肢体之后,功力可以陡然增强一倍。他第一次吐血是因受了东海龙掌力之伤,第二次吐血却是他自己咬断一小片舌尖,施展“天魔解体大法”喷出的血箭。所以在第一次吐血后功力大减,而在第二次吐血后却又忽地增强,就是因为这门邪法的缘故。但因这门邪法,极伤元气,只能暂救燃眉之急,绝不能长久支持,故此他在一掌击退东海龙,打开缺口之后,便要急急忙忙逃走。他说是不怕蓬莱魔女,其实正是心中害怕。
蓬莱魔女与东海龙走进后堂,只见耿照盘膝坐在地上,释湛的身子则斜靠着墙,胸口Сhā的那柄匕首尚未拔出,面上已无一点血色。
蓬莱魔女先问耿照道:“不碍事么?”耿照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道:“幸没受伤。但这位大师,他不肯眼药,唉,看这样子……”
原来耿照刚才受了竺迪罗掌力的余波,胸口发闷,也是有气无力。他盘膝而坐,乃是运那大衍八式,这才得恢复精神。
东海龙颇通医道,于耿照重浊的呼息中觉得有点不对,无暇多说,三指一扣,便搭上他的脉门,蓬莱魔女道:“怎么?他可是……”东海龙松了口气,道:“不错,你果然幸没受伤。但你可是身上有病么?”耿照诧道:“病?我没有什么病呀!”原来耿照日前所中的公孙奇“化血刀”之毒,毒质深藏“隐|茓”之中,未曾到期,外表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但这次他因受了竺迪罗的劈空掌力波及,在运功调匀气息之时,就显得较常人稍为重浊了,而且呼出的气息也微带臭味,既然不是受伤,那就是有病的迹象了。
蓬莱魔女听了东海龙这么一问,霍然一省,也不禁犯疑,心道:“以耿照现有的功力,虽然不足以挡竺迪罗的一掌,但那一掌我已给他消去七分力道,余波所及,他还是险些跌倒,又要运功静坐,才能恢复精神,这可真是有点奇怪了,他本来是应该禁受得起的。”当下说道:“也许你初到江南,不服水土,有了病也不自知吧?进城之后,请辛弃疾找个高明的大夫给你看看。”
东海龙心道:“他是什么病,我也看不出来,想临安的那些大夫,未必便能高明于我。不过,他既然还能运用内功,即使有病,大约也不是什么重症。”东海龙根本就不知道有“化血刀”这种邪派毒功,他把过了耿照的脉,只诊断出他未受内伤,当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东海龙既然认为耿照的“病”无甚紧要,于是就把注意力移到释湛身上,释湛的伤势却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以匕首刺胸,直没至柄,伤得极重,所受的毒,身体无力抵抗,脉息已是细若游丝,纵有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是回天乏木的了。
东海龙叹了口气,骈指在他脑后的“风府|茓”一戳,这是脑神经中枢所在,释湛还未断气,神经受了刺激,这作用使等于现代医术之给临死的人打“强心针”,可以令病人苟延残喘,获得片时清醒。
释湛缓缓张开双眼,东海龙在他耳边说道:“释湛大师,你可有什么话要交代么?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释湛断断续续他说道:“戒日法王,他,他传来我主人的命令,要我这样做的。
魔鬼花的毒粉,也是他交给我的。主人之命,我不敢违,但我实在是无意杀害古月禅师,所以我才把戒日法王找来,要他给我解药,唉,想不到的是我的主人还是对老禅师下了毒手,竟不让我知道!“他口中说的”戒日法王“即是竺迪罗,这是东海龙已经知道了的,当下连忙问道:”你的主人是谁?“释湛缓缓说道:”叛主乃是不忠,杀友乃是下义。我已负了不义的罪名,不能再犯叛主不忠之罪。我已以死自赎,请你们不要再迫我了!“
东海龙恳切说道:“大师,我不是迫你。我们只是欲明真相,不想古月禅师在死而已。……”话未说完,释湛已是眼皮阖下,寂然不动,东海龙一探他的鼻息,已断气了。
东海龙双手一摊,喟然叹道:“费了如许心力,还是得不出结果。”蓬莱魔女道:“也不是全无结果,古月禅师被害的内幕,已是逐层揭开了。”东海龙道:“可惜那真凶还是隐在幕后!”
他们将竺迪罗与释湛所透露的零星片段拼凑起来,大致可以描画出一个事实的轮廓。那不知名的凶千利用释湛与老禅师的交情,派他到古月庵卧底,事先却不让他知道要他作甚,临时才叫竺迪罗代传命令,送来毒粉,叫他下毒,杀害庵中僧众,嫁祸于武林天骄。想是刚在下毒之后,华谷涵追踪那个黑影,已是来到了古月庵,释湛不敢便走,只好诈死,随即又是东海龙与蓬莱魔女等人相继进庵,可惜对他的诈死都未觉察。
释湛不敢违背主人命令,又不厦杀害老友。他自以为想出了个“两全其美”之法,待到众人走了,他便立即去找竺迪罗,以助他活擒蓬莱魔女作交换条件,向他讨取解药,哪知早在他诈死的时候,他的主人已以闭|茓断脉的绝顶功夫,取了古月禅师的性命!
蓬莱魔女说道:“从这些事实看来,给华谷涵从太师府中追出来的那条黑影,与庵中窜出的那条黑影,都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这位释湛大师的主人了。”东海龙道:“不错,这个人可能是精于改容易貌之术。扮成武林天骄的模样,非常相像,以致连华大侠这等精明的人,也上了他的当。但这个人既非武林天骄,咱们却是添了一个真正的劲敌了!”
蓬莱魔女虽然也感到有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对手,实是堪忧,但武林天骄的疑凶之嫌,可以洗脱,她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却是可以放下来了。
耿照叹道:“我道那番僧有那么风雅,会得午夜荡舟?原来他是给释湛作接应的。可惜柳女侠在湖滨交手之时,未知他的来意,手下留情。”
蓬莱魔女道:“这番憎万里远来,潜入江南,想来还不会就走,咱们以后再搜查他的踪迹吧。释湛已死,要知道准是他的主人,只有着落在这番僧身上了。唉,可惜这些事实,不能让华谷涵知道。”言今及此,不觉黯然。
这时已是天光大白。东海龙道:“咱们可该走了。”
蓬莱魔女点了点头,正要动身,东海龙忽又说道:“柳女侠,你等一等,你还不能这样就走!”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愕然问道:“什么事?”东海龙笑道:“你这身装束,如何去得?”要知临安乃是南宋的京都,不比冀北平原可以由江湖人物驰骋。蓬莱魔女一个美貌女子,背Сhā拂尘,腰悬长剑,一到市区,定然惹人注目,只怕大人小孩都要围上来看她,如何还能访友?“蓬莱魔女苦笑道:”这倒是我的疏忽了。只是如今仓淬之间,哪里去找男子的衣裳更换?“东海龙想了一想,说道:”有了,华大侠的房间里想必还有他的衣服留下,你就暂且借用一套吧。他是住在方丈室后进东首的第一间房间。“蓬莱魔女粉脸微红,笑道:”也只好如此了。“
东海龙道:“这位释湛大师自杀殉友,虽然一时糊涂,也还算得是个义气深重的汉子,我给他收殓,等你们换装。”
蓬莱魔女进了华谷涵的房间,只见桌子上铺着一张纸,纸上墨渖犹新,写有几行诗句,“芳桂当年各一枝,行期末分压春期。江鱼朔雁长相忆,秦树崇云自不知。”这是李义山一首赠别友人的诗,本是一首七律,但华谷涵只写了前面四句,就匆勿离开了。
蓬莱魔女看了这四句诗,不觉心头怅触,想道:“这本是李义山写给他的一个‘同年’的,(科举时代,同榜考中的士子互称同年。)他与那位同年,彼此欣慕对方的才名,结成知己,分手之时,依依不舍,故作此诗,华谷涵别的诗句不写,只写李义山这半首诗,看来真是含有深意。他与武林天骄齐名,‘芳桂当年各一技,’莫非就是隐含此意?但‘江鱼朔雁长相忆,秦树崇云自不知。’不但只是伤别,还有一片迷茫怅惘的心情,这又似乎是对我而言了。”
蓬莱魔女想到华谷涵与檀羽冲本来可以成为好友,事实上他们从前也是彼此互相钦佩的,想不到如今竟忽而成了敌人,而自己Сhā足其间,只怕也是造成他们变成仇敌原因之一。蓬莱魔女思念及此,也不觉怅怅惘惘,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朝阳已开始透进窗户了,蓬莱魔女霍然一惊,心道:“水流花落,各自随缘,只有任它将来如何变化吧。此地不直久留,我是应该快些换装走了。”她选了一件长衫,披在身上,虽然嫌长了一些,衫角沾地,也还勉强可以相就。再找一方中,盖在头上,遮过了头发,结成当时儒生所常戴的头巾,装柬好了把拂尘藏在宽袍大袖之中,揽镜自照,已变成了一个俊俏的书生。
蓬莱魔女走出大雄宝殿,东海龙亦已把释湛的尸体装好棺村了。东海龙笑道:“好,别人只会把你当作谁家的贵介儿郎,绝不会想到你是个纵横冀北的女侠了。咱们走吧!”
三人离开古月庵,来到湖边,湖上已有游人。蓬莱魔女眼尖,一眼望去,二只画肪中有一个胖胖的歌女,正是昨晚给竺迪罗唱曲的那个女了,蓬莱魔女道:“照弟快走,别要给她认出了咱们。”耿照笑道:“昨晚星月朦胧,她在湖中,谅也看不清楚,何况你又换了装?”话虽如此,小心为上,一行三众,还是加快脚步。但在湖滨,白日青天,虽然加快脚步,却也不便施展轻功。
那只画肪中有三个官员模样的人、其中一个道:“我点一首前科状元公于湖先生的西江月。”南宋词风极盛,客人点唱,都是选些时人所作的新词。那歌女轻启珠唇,娇声呖呖地唱道:“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耿照道:“看来似是三个外地来的不甚得意的小官。点这阙同发发牢骚,故示高雅。”
蓬莱魔女叹道:“金虏南侵在即,他们居然还有如此闲逸的心情,想要随遇而安,以‘世路而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自鸣得意!张于湖有许多佳词,”六州歌头‘中的’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忧民忧国,足以振奋人心,他们却不点唱。“耿照笑道:”这些’雅‘得俗不可耐的官员,但知醉生梦死,管他作甚?“众人加快脚步,那只小船也划到湖心,去得远了。但蓬莱魔女把眼望去,那三十官员立在船头,似乎还在朝着岸上看来,蓬莱魔女却也不放在心上。
走过了白堤,东海龙道:“我要回去向丐帮的李帮主报告消息,不能陪你们去见辛将军了。”原来东海龙就住在临安南丐帮的总舵之内,昨晚华谷涵夜探太师府,东海龙来古月庵探听结果,这件事是告诉了李帮主的。故而东海龙要赶着回去,怕他等得心焦。蓬莱庞女道:“既然如此,你把辛将军的地址给我。
咱们再约个地方见面。“东海龙沉吟半晌,说道:”李帮主古道热肠,本是个值得结识的汉子。但你以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身份,潜入江南。却不方便到丐帮总舵,与一大群化子见面。这样吧,明日一早,你到六和塔脚下等我,我带李帮主来与你会见。六和塔在钱塘江边,月轮山上,远远就能望见,最易记认。“
说定之后,蓬莱魔女向东海龙要了辛将军的地址,便即分手。她改了男子装束,与耿照一同进城,果然没有惹出什么麻烦。辛弃疾在一条比较偏僻的横街,租了一同破落户的屋子。他们按址寻找,不多一会,也就找到了。正是:公义私情两愁绝,武林奇女入京都。
欲知他们会见辛弃疾之后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今戈铁马悲慷气裁剪冰绡血泪词
看门的护兵是以前服侍过耿京的马并,认得耿照,不用通传,便带他们进去。那小护兵悄悄说道:“辛将军这几天心里很闷,我见他常常一个人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也不知想些什么,老半天不说话。茶不思,饭不想的,只怕要闷出病来。耿相公,你来得正好,劝一劝他。”
耿照走近书房,只听得铮铮声响,原来辛弃疾正在以剑击往,按怕高吟,耿照小声说道:“稼轩想是又得新词了。咱门且别扰乱了他的清兴。”
只听得辛弃疾声音高亢,那激昂慷慨,满腔悲愤的情怀都似要从词中发泄出来,唱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谢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上。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南宋偏安江南,正是三国时代吴国所占的疆土,辛弃疾将曹操侵吴,被孙权(仲谋)击败的故事,比拟今日的金兵南侵,缅怀古代英雄,而兴挥戈杀敌的壮志。激昂慷慨,令人热血沸腾。收照忍不住大叫道:“好,好词!”
辛弃疾倏然收剑,踏出房门,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你来了,这位——”蓬莱魔女笑道:“辛将军认不得我了?”辛弃疾定睛一瞧,大笑道:“原来是柳女侠,你改了男子装束,我还只道是照弟结交的少年英雄呢。请进,请进。”
坐定之后,辛弃疾说道:“华大侠前几天到过这里,还说起你们。柳女侠,你可见过他了?”蓬莱魔女黯然说道:“见过了。他昨日已离开临安,我恰好赶上和他见了一面。”辛弃疾稍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但也只知华谷涵是对蓬莱魔女私心爱慕,至于武林天骄的那段纠纷,他却是毫不知情了。他见蓬莱魔女神色黯然,还只道她是伤离恨别,心里反而晴暗为谷涵喜欢,想道:“看来不只男的有心,女的也有意。”便安慰蓬莱魔女道:“华大侠热心为国,四处奔波,令人敬佩。我和他已约好将来在军中见面,柳女快也下愁没有与他会面之期。”
蓬莱魔女不愿多谈她的私事,淡淡一笑,扭转话题,说道:“大家都是执戈御敌,见不见面都是一样。辛将军,你词意沉雄,但却似颇有心事。这是何故?依我看来,今日并非没有孙仲谋这样的英雄人物,虞允文将军名副其实,当真是允文允武,辛将军,你自己也是文武全才,上马能杀贼,下马能草露布的英雄,比之孙仲谋,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何用慨叹?”辛弃疾喟然叹道:“你太看重我了。柳女侠,但你却有所不知,朝廷之事,言之实是令人气愤。”
辛弃疾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金虏南侵的消息传来,最初廷议纷坛,主和派由魏良臣倡议,甚为得势。有请皇上迁都避敌的,甚至还有请皇上向金虏上表请罪的。后来文臣中的陈康伯,武将中的刘椅等等正直大臣,慷慨陈言,驳斥了主和谬论。
皇上终于也明白了求和避敌,大宋即难免覆亡,这才起用刘锜为‘江淮制置使’,备战待敌。
“如今全国人心振奋,主和派的气焰,是被压下去了。魏良臣连一个‘和’字也不敢出口了。可是主和派诸人,仍是柄国当权,备战的将领,却受到诸多制时!
“即以虞允文将军的处境而论,他奉命守江御淮,单骑出京,收编散兵游勇,招募民兵,短短几月,即练成一支劲旅,朝廷应如何嘉奖才对,但主和派反而弹劾他,说他下该擅自收编其他将领的溃卒,有越职权。那些畏敌如虎,闻风先遁的将领,十九躲到后方,甚至连人影也找不到,散兵游勇,总得有个安置。
刘锜上表替虞允文辩解,皇上明白了实情,这才没有加罪于他。
主和派弹劾不成,却又藉口怕虞允文俘报兵额,要派什么点兵官去点过兵丁数目,这才能发足粮饷。在未清点名额之前,只能按所报的折半发给。拖延至今,这问题尚未解决,你说气不气人?“
耿照道:“好在老百姓都非常爱戴虞将军,知他军粮不足,纷纷输粟劳军。当真是要粮有粮,要人有人。我在虞将军的帐下虽然时日无多,老百姓但求有人能够为他们抗敌,不惜毁家抒难的感人事例却见了不少!”
辛弃疾又道:“再说到咱们这支义军,令叔临终之时,要我挑起这副担子。我带了这支义军渡江、请朝廷安置。朝廷如今还是未有明文发落。皇上召我进京奏对,只陛下召见了一次,说是叫我等待后命,至今二月有多,也还是没有下文。我又不敢擅自离开京都,回到军中,金虏南侵在即,我在这里度日如年,你说怎不心急?”这还罢了,前几日我听得风声,说是禁军都指挥王俊,正在多方活动,请皇上派他去收编这支义军,做这支义军的统帅!
我不是想与他争权夺位,可是这,这个王俊,实在不是好人,你可知道?……“
耿照不待辛弃疾把话说完,已是骇然说道:“王俊?不就是从前诬告岳飞的那个坏蛋?”辛弃疾叹口气道:“不是他还有何人?他内有司礼太监洪公公给他撑腰。外有魂良臣作他奥援,势力可还真不小哪!”耿照大怒道:“他敢到咱们义军中作统帅,弟兄们先就把他宰了。”辛弃疾叹道,“这可就要激起兵变了!”正自感到应付为难,说到这里,那小护兵进来禀报。
那小护兵呈上一张大红帖子,说道:“刘大人到来拜会将军。”蓬莱魔女与耿照听得“刘大人”三字,都提起了精神,眼睛瞧着那张帖子。辛弃疾笑道:“不是刘锜,是刘锜的侄子刘直夫。刘锜统兵在外,委他做‘江淮制置使’的‘京都留守’(等于现代的战区司令长官的驻京办事处主任之类职务)。此人年少得志,虽说是出于叔父提携,却并无纨绔子弟作风他不但颇有才干,而且颇有几分豪情侠义,和我很谈得来。前几天我还曾在他家里痛快一场,饮到酣时,纵谈国事,他也曾似我一样击剑悲歌。只不知他这次到来,是回拜还是有事?蓬莱魔女不想泄露身份,虽说这刘直夫不同于一般俗史,见了面究竟也要多费解释,便与耿照回避到屏风后面。辛弃疾吩咐护兵请客。
刘直夫一走进来,便与辛弃疾作揖说道:“稼轩兄,恭喜,恭喜!”辛弃疾怔了一怔,道:“喜从何来?”刘直夫道:“日前兵部尚书奉圣上面谕,议订你的官职,现在兵部授你为承务郎,参赞军务,正是分发家叔军中,兵部文书已经到达,要我催你克日赴任,你不是正为出处焦虑,在京中住得不耐烦吗?这回可遂你的志愿了。”
“承务郎”是个不大不小的六品官衔,由兵部直接委任,而无须由皇帝下诏,委任的文书也是由直属长官发,而非送给本人,刘锜不在京都,故此便由他的京都留守转达这道命令了。
辛弃疾沉吟半晌,说道:“兵部文书就只是授我这么一个官衔么?还有没有其他命令?”刘直夫歉然说道:“承务郎是委屈了吾兄大才,但这个六品官儿却是由圣上交由兵部议订的,与众不同,可见吾兄的名字,也早已留在帝心了。”刘直夫这些话当然是安慰辛弃疾的。要知辛弃疾率领义师来归,轰动朝野,论功行赏,至少也应该是个二品三品的将军,皇帝记得他的名字,那是当然之理,如今交由兵部议订,只给他一个六品官儿,那已是大大贬抑了他,决不能说是青眼有加了。
辛弃疾道:“我不是嫌官大官小,执千戈而卫社稷,作个小兵,我也是乐意之极,何况还是追随令叔呢。只是我想知道我带来的这支义军,朝廷却作何安置?”
刘直夫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家叔曾上过几封奏折,保荐吾兄作为统帅,所率的义军编为正式官军。如今兵部明令已颁,家叔此议已被废弃了。据我所知,关于这支义军,还有另外两种安排,正在等候圣上作最后的决断。”
辛弃疾道:“哪两种安排?”刘直夫道:“大臣陈康伯上疏,请圣上重用虞允文将军,赋予他以收编一切散兵游勇之专责,兼领这支义军,收编之后,拨归家叔节制。这是一种安排。第二种安排,是大师魏良臣上疏,奏请圣上,将禁军指挥王俊外调,统领这支义军。”
辛弃疾道:“第二种安排,千万不可。义军兄弟,谁不知道王俊是曾作桑桧帮凶,谋害了岳少保的好人?若他胆敢去接帅印,定然激起兵变!”
刘直夫道:“朝中正直大臣,人人也知有这危险,但秦桧是当今圣上曾重用了十几年的宰相,他死后多年,党羽依然盘踞朝廷,大臣可以上疏反对王俊外调,但却不便向圣上提起这件旧事,作为反对王俊的理由。这么一来,大厦的反对,只怕就未必及得上魏良臣保荐的有力了。不过,圣上因为反对王俊之人甚多,如今也还在犹疑未决。”
辛弃疾叹口气道:“可惜我根本没有再次陛见的机会,否则必将犯颜直谏,痛陈利害!”刘直夫沉吟半晌,说道:“机会也还是有的。吾兄虽是个小小的承务郎,由兵部直接委派,但却是由皇上交由兵部议订的,按规矩吾兄可以上个谢恩折。对这支义军该当如何安排,吾兄在折中也可以有所献议。吾兄是率领这支义军渡江南归之人,如今又不是为争官职,向圣上进言,或许能邀天听。”
刘直夫告辞之后,耿照与蓬莱魔女从屏凤后面走了出来,耿照说道:“这支义军是我叔父一手创立的,倘若落在王俊手中,我叔父也死不瞑目!”
辛弃疾击案说道:“当然不能落在王俊手中,我拼了一死,也将直谏。在谢恩折中,不但要反对以王俊统军,我还要揭发奸臣误国之罪!”
蓬莱魔女叹气说道:“辛将军,你勇气可嘉,但只怕你拼死进言,这一封谢恩折也未必能够上达天听。”
辛弃疾道:“你怎么知道?”蓬莱魔女道:“你想想看,耿照托你山刘锜进呈皇帝老儿的他父亲那封遗书,如今是落得个怎么个结果?”辛弃疾道:“不错,我正在奇怪、这件事怎么这许久都没有下文,照弟,你这次进京为了何事?是否奉诏而来?”
耿照道:“‘诏’是奉了,可惜却是好人所传的圣旨。”当下蓬莱魔女与他将日来的种种遭遇告诉了辛弃疾,蓬莱魔女道:“我已查得实情,宫中的司礼太监那个叫做什么洪公公的,与魏良臣里外勾通,洪太监掌管奏章与圣谕的收发,你一个小小的官儿,所上的谢恩折,他给你扣留下来,皇帝老儿根本就不会知道!”
辛弃疾捶胸长叹道:“国事如此,夫复何言!”耿照想起自己父亲的数十年苦心,付之流水,也是十分难过,更无言语可以安慰辛弃疾了。
蓬莱魔女若有所思,半晌忽道:“辛将军,际写这封谢恩折吧,将耿老伯那封遗书被扣之事,也写进去。”芋弃疾诧道。
“你不是说我这个小小官儿的谢恩折,决难上达天听吗,何以你又主张我写?皇上看不到,那又有什么用?”蓬莱魔女道:“我亲自给你送去!”
此言一出,辛、耿二人都是大吃一惊。辛弃疾道:“这个恐怕使不得吧?大内高手如云,禁卫森严……”蓬莱魔女笑道:“你敢拼死上疏,难道我就不敢挤死送信?深宫大内,虽是禁卫森严,只怕也还未必能够阻拦于我!那些大内高手么!嘿,嘿,要想捉我杀我,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辛弃疾见过蓬莱魔女的本领,那次耿京被害,她帮忙辛弃疾擒拿那叛将张定国之时,张定国盘踞山头,居高临下,辛弃疾兵困峡谷,束手无策,当时就是由蓬莱魔女偷偷上了山顶,从数十丈的高峰,一跃而下,将张定国拿获的。以这等卓绝的轻功,蓬莱魔女刚才那一番豪语,确实也不是大言。
辛弃疾道:“好,既是别无良策,也只好姑且冒险一试了。柳女侠,你慷慨任侠,请受辛某一拜!”蓬莱魔女笑道:“彼此都是为了大宋兴亡,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何须拜我,赶快写吧!”
耿照给他铺纸磨墨,辛弃疾倚马才高,振笔疾书,洋洋数干言的一封奏折,不消一个时辰,也便写好了。说道:“照弟,你再给我仔细参详参详,看看其中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耿照道:“吾兄这封奏折,犯颜直陈,痛陈利害,谋国之忠,溢于言表、不让贾长沙之流涕上疏专美于前,弟是不能更易一字的了。想皇上若非十分糊涂,读了也当感动。弟所虑的倒不是此疏……”
辛弃疾道:“那是何事?”耿照道:“皇宫广阔,房屋只怕不下千间,柳侠女又不熟悉宫中道路,怎知那皇帝老儿所在?”
蓬莱魔女道:“那也只有见机行事,碰碰运气了。好运气未必碰得上,但也总好不过。”
辛弃疾道:“刘直夫曾入过宫禁,据说御花园中有座‘翠寒堂’,倚山修建,前面是一个大荷塘,周围栽植修竹,是人间最妙的避暑胜地。如今炎夏未过,皇上多半是住在翠寒堂中。你只要能够找到那座翠寒堂,将这封奏折放在书案上,即使不见皇上,那也有让他过目的机会。”
蓬莱魔女接过那封奏折,说道:“有了这个线索,那就方便多了。如今天色不早,我先到皇宫附近溜溜达达,熟悉地形。”
辛弃疾道:“好,你无暇吃饭,我给你准备一点干粮。倘若碰到意外,吃饱了也好动手。”
蓬菜魔女道:“照弟,今晚五更,我若是不能回来,你就不必再等我了。与东园前辈明早六和塔之约,你就单独去吧。也不必告诉他这件事情,免得误了他的正事。”她是顾虑东海龙性烈如火,若然知道此事,怕她陷在宫中,只怕也会闯进宫来,闹个天闹地覆,那就不但连累了东海龙,而且也会误了下月初五赴东海无名岛侦察奸人集会之事。
耿照含泪说道:“柳女侠放心,小弟省得。”要知蓬莱魔女本领虽高,但此去实是吉凶难卜,蓬莱魔女说的这番话就是预防万一,先给耿照来个交代的意思。耿照只恨自己的本领低微,无力相助。
蓬莱魔女拿了干粮,与辛、耿二人互道一声“珍重”,便即出门,这时已是天将入黑的时分了。
蓬莱魔女绕着紫禁城走了一周,走到了御花园墙外,好容易待到二更时分,便施展绝顶轻功,越墙而入。好在这晚碰巧月淡星疏,蓬莱魔女飞过围墙,俨如一时飘坠,落处无声,巡逻的卫护,竟是丝毫未觉。但见层楼丛叠,假山亭阁,星罗棋布,一望无涯,虽然知道有个“翠寒堂”,却不知坐落何方?蓬莱魔女只好瞎闯。走到园中深处,巡逻的卫护越来越多,蓬莱魔女虽是技高胆大,也不能不分外小心。园中有许多苍松古柏。
蓬莱魔女为了防人觉察,索性飞身上树,以绝顶轻功,从这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似灵猿一般,在树上行走,找寻翠寒堂所在。
蓬莱魔女脚点树梢,“飞”过了十几棵松树,正自觉得这个办法巧妙,忽听得有人“噫”了一声,突然间一股劲风,从她身旁刮过,树叶纷纷落下。
蓬莱魔女刚刚落在一棵树上,连忙定着身形,屏息呼吸。只听得一个人笑道:“上官将军,你也太过虑了。只怕是飞鸟吧?”
另一个道:“不对,不像是飞鸟的影子。”原来下面这两个人是宿卫军统领上官扶威与另一个御前侍卫。
蓬莱魔女听得他们的对话,知道他们也还不敢断定是人是鸟,便藉着茂密的树叶掩蔽身形,恢然不动声息。上官扶威道:“小心为上,待我再打几掌试试。”
呼呼地接连发出几记劈空掌,蓬莱魔女周围那几棵松树,树动枝摇,树叶落了满地。
蓬莱魔女心头微凛,想道:“我只道宫中卫护都是一些酒囊饭袋,却不料也还有如此能人!”这人的劈空掌力大是不弱,他以掌力搜索,只要打到蓬莱魔女这棵树上,蓬莱魔女就决难隐藏。是依然不露声息,还是冒险立即转移,蓬莱魔女正打不定主意,忽听得“吱”的一声,一条黑影从她旁边的一棵树梢跃过第二棵松树,转瞬之间,没入林中。
那御前侍卫笑道:“原来是个猴子,和咱们开了玩笑。”上官扶威道:“猴子都是饲养在猴山之中,周围都有铁网围住的,怎能在园中到处乱跑?”那侍卫笑道:“上官将军有所不知,昨日那猴监饲猴之时,一不小心,给两只猴子窜了出来,尚未拿获,想来这只猴子就是从猴山逃出,在这里作怪的了。”上官扶威沉吟半晌,摇了摇头,说道:“不对,猴子在这么高的树上,影于似乎不应该有这么大!小心为上,咱们还是分头搜查去吧,要是偷进了刺客,事情可就大了。但也不必张扬,免得不是之时,惹人笑话。”上官扶成向那黑影逃走的方向追去,那御恃卫嘀嘀咕咕地说道:“疑神疑鬼,何苦来哉?”自言自语,也自走开了。
上官扶威眼力很是厉害,但也还不敢十分断定是人非猴。蓬莱魔女却吃惊不小,原来她在树顶上比上官扶威看得分明,那的的确确是一个人而不是猴子。那人的轻功本领,只有在她之上,决不在她之下,正因为那人的本领太高,所以才令上官扶威也迷惑了。
蓬莱魔女心道:“这人偷入宫中,不知所为何来?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昨晚已经走了,料想不会再折回来,偷入禁苑,而且也不像他们两人的身材,哎呀,倘若是金国派来的奸细,这可就不妙了。”
正自疑心不定,忽听得有人似在她耳边悄悄说话,声音极细,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声音说道:“从这里向西走,走过第三座亭子,折向东走,走过一座假山,再向北走,可以看见一个荷塘,荷塘对面,山脚底下,有栋房屋,那就是翠寒堂了。”
周围树木静止,杳无人影,那人是在远处,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向她传活的。蓬莱魔女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人的内功如此祼湛,不但在她之上,只怕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比起此人,也是颇有不如,喜的是,这人既然暗中指点她的路径,想必不会是敌人了。蓬莱魔女在惊喜之外,更有几分奇怪,猜不透这个陌生人怎会知道她是要寻觅翠寒堂?蓬莱魔女无暇仔细推敲,当下就依着那人的指点走去,果然见到了荷塘。
荷叶田田,莲花朵朵,恍如翠盖红裳,微风吹过,一水皆香。蓬莱魔女暗自叹道:“此地当真是仙境一般,这皇帝老儿也太会享福了。”
忽听得轻拢慢捻的琵琶声起,抬眼望去,只见翠寒堂外,临湖的一面平台,摆看堆满香花鲜果的几案,有个男子坐在当中,两个宫娥模样的女子随侍左右,其中一个手抱琵琶,正在开始调弄。
蓬莱魔女心道:“这男的想必就是皇帝老儿了,亏他还有如此闲情逸致。”琵琶声初起如“间关莺语花底滑”,瞬息一变而似“幽咽流泉水下滩”,颇出蓬莱魔女意料之外,心道:“怎的这乐声如此凄苦?”
手持拂尘的那个宫娥说道:“皇上,这首词是谁做的?良辰美景,奏此凄凉曲调,是不是有点杀风景了?”这男子果然是南宋的天子赵构,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必管,朕叫你唱,你就唱吧。”
那宫娥轻启朱唇,配合着乐声唱道,“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煞蕊珠官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干山,知他故宫问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声声凄楚,赵构泪滴衣襟,蓬莱魔女也不禁心酸泪咽,想道:“他在金虏南侵前夕,听他爹爹这首以血泪写成的亡国之词,看来倒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并非全然糊涂。”
原来当年“靖康之耻”,徽钦二帝给金人掳去,(宋徽宗赵佶是赵构的父亲,宋钦宗赵桓是赵构的哥哥。)宋徽宗擅长文学,这首“燕山亭”同,就是他在被押赴燕京途中,自往“北行见杏花”而作的。这首词非常细致地描写了他的亡国哀思。初见杏花,就想起宫女,于是拿宫女来比杏花,都是“易得凋零”的。
从宫女想起故国故宫,想凭双燕将这重重离恨寄回故国,可惜双燕是“何曾会人言语”。其实,即使双燕会人言语,但“天遥地远,万水千山”,它又怎知故宫何处?再想起“故宫”不能再回去了,连梦也恐怕梦不到了。当真是回肠荡气,不胜凄恻之至。
这首词写在二十年之前,宋徽宗早已死了,在金国统治下的沦陷区,这首词早已在汉人中私下传诵。但在江南则还是知者无多,更没人敢拿来演唱。蓬莱魔女心想:“这皇帝老儿若是稍有心肝,听了他爹爹这首词,也该奋起抗敌。”
琵琶嘎然而止,两个宫娥都是大为惶恐地望看赵构。
赵构深深呗了口气,说道:“朕今晚在翠寒堂听你琵琶,乐声是欢快也罢,凄凉也罢,朕都算得是享尽了帝王之福了。只怕他日羁身异域,举目无亲,北国风沙之中,只能听胡雁的哀鸣。”那两个宫娥惶然伏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赵构将她们拉了起来,缓缓说道:“这首‘燕山亭’词是太上皇北狩途中的御制,(按:徽钦二帝被金人掳女,当时宋人的谈话或文字纪载,为之隐讳,美其名曰‘北狩’。)有人抄了一份给我。如今金主完颜亮扬言要到临安来度中秋,胡马窥江,战云已布,朕恭聆上皇御制,能不兴悲?”
蓬莱魔女心道:“原来这皇帝老儿乃是恐惧自己陷于父兄同样的命运。他不恩报仇雪耻,却畏敌如虎,可堪浩叹!不过,只要他懂得伤心,也还不算是十分糊涂的昏君。”她在感慨之中又有几分奇怪,“是谁将他爹爹首流亡词草抄来给他?朝中的文武大臣,未必有这么大胆?嗯,抄这首词给他的人也真是有心之人!”
那两个宫娥面面相觑,不敢言语。有个小太监上来俯伏说道:“陛下今晚到哪座宫中安歇,还是传哪位贵妃娘娘到翠寒堂来,夜已深了,请陛下降旨。”赵构叹口气道:“朕哪还有心思作乐?今晚朕留宿翠寒堂,什么人都不宣召,你们也不要来唠唠叨叨了,让朕安静一宵。”那小太监大气也不敢透,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赵构道:“你门吩咐小宫娥给我焚香备茶。
朕今晚在书房独宿。你们也无须伺候。“那两个宫娥道:”早已安排妥贴了,夜已三更。皇上龙体要紧,有什么奏章,明日再看吧,请陛下早些安歇,“赵构道:”好,你们倒很会体贴朕,但也不必你们多话了。这就进去吧。“
那两个宫娥陪着赵构进去,之后出来了两个侍卫,在翠寒堂外面站班。蓬莱魔女心道:“皇帝老儿今晚独宿翠寒堂,这倒是个难遇的良机。”当下折了手指般大小的一节柳枝,用重手法掷入荷塘,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两个侍卫耳目灵敏,听得声响,赶忙到塘边来看,笑道:“原来是风飘落时。”
蓬莱魔女乘他们注意分散的时候,早已绕过荷塘,以绝顶轻功,悄无声地进入了翠寒堂。翠寒堂中的御书房有灯光透出窗纱,蓬莱魔女很容易地就觅到了所在,她伏在屋檐的凹槽中,以“珍珠倒卷帘”的身法,足尖勾着锗角,看进屋中,只见赵构果然是独自一人,在书房里负手徘徊。忽地自言自语道:“是打呢,还是不打!打了兵败被俘,只怕连一个‘归命侯’都做不成!但若不打,束手就擒,那更是要与爹爹同一命运了。”
赵构自言自语了一会,忽地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张羊皮,羊皮上有点点斑斑的血渍,又自言自语道:“这的确是我哥哥的笔迹,唉,真想不到他死的这么惨!”他唉声叹气,脸却殊无悲戚之容,眉宇之间。似还隐有喜色。
蓬莱魔女眼光锐利,她在窗纱上用指甲刺穿了一个小孔,愉窥进去,赵构背向她坐,那张羊皮书却正好对着她。上面写的字虽是看不分明,但却可以看得出前面几行歪歪斜斜的字迹,鲜红刺目,乃是血写的草书,后面有十几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乃是墨写的楷书,显然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笔。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是了,送这张羊皮书给他的人,也定然是抄他爹爹那首词给他的那个人了,这人在他哥哥的血书之后,又续写了那么一大段,告诉他哥哥是怎么死的。”
原来赵构的哥哥,就是宋钦宗赵桓,他与父亲徽宗赵佶一同被金人所掳,赵佶年老,经受不起折磨,在被囚之后的第五年,(南宋绍兴六午,金熙宗天眷元年)病死“五国城”。赵桓却活到六十二岁,一直在过了三十多年的囚犯日子之后,其时已是完颜亮做了金国的皇帝,完颜亮生性残忍,在正隆六年,有一天忽然想起这个被囚了三十多年的未帝,将他捉弄,竟然要这个六十三岁的者头,到校场去与另一个被囚的辽国皇帝耶律延槽赛马,完颜亮命手下用箭先后穿过耶律延槽与钦宗的心胸,钦宗坠马死,金主不准收尸,用马蹄践踏到泥中,作为葬礼。
宋高宗赵构有个心病,既怕金国兴兵灭他国家,但另一面又怕诸将北代成功,将他哥哥迎接回来,那时他皇位不保,是以最如意的算盘乃是与金国讲和,佐他得以在江南偏安,当初他以十二道金牌,将岳飞召回,后来又听从秦桧的主意,将岳飞杀悼,就是由于这个心病。
如今他知道哥哥确实已死,他的心病已经消了。想起他哥哥死得如是之惨,虽则遂了自己的心愿,却也不由得兴起兔死狐悲之感,思念及此,心意立决,猛地击案叫道:“金虏欺我太甚,哼,哼,看来是非和他们一折不可了!”
蓬莱魔女停了他这般言语,心头大喜,正想趁此机会,就进去把辛弃疾的奏折给他,并向他进言。忽听的赵构“咦”了一声,又自言自语道:“这并不是奏折呀,怎的也放在这里?”在书案上拿起了一本小册子米,看了一眼,惊诧之极,喃喃说道:“孤臣耿仲遗书?这耿仲是什么人?怎的我不知道!奇怪,他的遗书怎么混在我案头的奏折之中?”
蓬莱魔女曾见过耿照父亲的遗书,当初耿照与玉面妖狐同在一起,被蓬莱魔女所擒,蓬莱魔女就是因为搜出这份遗书,而知他是忠义之士的。这时从窗孔恼窥进去,只见皇帝手上捧着的那本小册子,果然是和那份遗书一式一样。耿照的父亲名叫耿仲,这名字从皇帝口中念了出来,更是不会假了。
蓬莱魔女喜出望外,心道:“这份遗书到了皇帝手中,这可就更好了。且不要骚搅他,待他看完了这份遗书,我再把辛弃疾的奏折送进去。”
赵构聚精会神地看了几页,忽然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那本小册子跌落地上。蓬莱魔女正自觉得有点奇怪,“好端端的怎的突然打起瞌睡来了?他看了这份遗书,应该惊心动魄,分外精神才是。”
心念未己,忽觉一缕幽香,沁入鼻观,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只听得“蓬”的一声,已有一人破门而入,哈哈大笑。闯进御书房的这人,正是曾和蓬莱魔女两度交过手的番僧竺迪罗。
这迷香乃是江湖上常用的“鸡鸣五鼓返魂香”,虽然厉害,却是无毒。蓬莱魔女内功深湛,这种无毒的虽然厉害也还不是十分厉害的迷香,却迷不到她。只是因她刚才全神贯注,观察皇帝的动静,却没提防竟有敌方高手突如其来,如今这竺迪罗已进了御书房,皇帝也已在他掌握之中,蓬莱魔女可就不便轻举妄动了。
蓬莱魔女心念电转:“这厮用无毒的迷香,看来并非想刺杀皇帝,且看他如何?”只见竺迪罗站在赵构跟前,将他摇了一摇,赵构熟睡如泥,毫无反应。竺迪罗笑道:“你这昏君在这翠寒堂中倒是会享清福。此时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只是我主公吩咐,说正因为你是个昏君,就不许我杀你。这真是莫测高深,但主公既然这样吩咐,我只有依命而行。哼,哼,就让你这昏君多享凡年福吧。”他咕咕哝哝,看来是因为他“主公”的这个吩咐,以至他不能杀掉大宋皇帝而震惊天下、深感遗憾。
竺迪罗不解他“主公”的用意,蓬莱魔女却是一怔之后,立即明白,“这皇帝老儿一向是对故求和的,敌人知道他并无大志,只恐刺杀了他,假如换了一位有作为的皇帝,更是对他们不利。
这皇帝老儿倘若知道敌人是因为如此这般而不杀他,也当惭愧?可是敌人已不是想刺杀大宋皇帝,却又派这竺迪罗进宫作甚?“
蓬莱魔女这疑问立即得到解答。竺迪罗放开了赵构,眼光一瞥,看见地上的那份“孤臣耿仲”的遗书,登时又哈哈大笑起来!正是:心怀故国多奇志,一片孤臣孽子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剑影刀光惊禁苑菩提明镜了尘缘
竺迪罗哈哈笑道:“我只道是搜遍深宫无觅处,哪知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原来竺迪罗是来盗取耿仲的遗书的。这份遗书有助于宋国抗金,关系非小,怪不得在金主眼中,把它看得比大宋皇帝的首级更为重要了。
竺迪罗迈步上前,正要拾取这份遗书,蓬莱魔女一抖拂尘,玄功妙运,几根尘尾已从窗孔射了进去。翠寒堂的守卫都受了迷香晕倒,竺迪罗以为百无一矢,所以迁闯进房,未曾上层巡视,哪知便百密一疏,受到了突如其未的袭击。
竺迪罗的手指还未曾触及那本小册了,忽觉微风飒然,手腕寸关尺脉,已给尘尾刺了一下,这根尘尾经过了蓬莱魔女的玄功妙用,宛如利针,竺迪罗虎口突然一痛,虽没受伤,也不由得蓦地一惊,连忙缩手,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是从窗口跳入。
竺迪罗见是蓬莱魔女,又惊又怒,大吼一声,向赵构扑去,意欲把大宋皇帝作为人质。蓬莱魔女身法比他快捷,焉能容他得逞,早已拦在赵构身前,唰的一剑,疾刺而出。
御书房虽然比普通人家的一间房间宽广得多,但毕竟也还只是一间房间,四周又有书架杂物,剩下的地方也就有限了。竺迪罗的本领与蓬莱魔女也差不多,但在地方并不怎么宽广的房间中,他以空手应付蓬莱魔女的拂尘长剑,却是要稍稍吃亏。蓬莱魔女运剑如风,将他迫得步步后退。
竺迪罗退无可退,背心贴住墙壁,只听得“轰”的一声,墙壁裂开,按着他的身形,斧凿也没有这样整齐,竺迪罗已是身在书房之外。
蓬莱魔女将辛弃疾的奏折放在书桌上,便从缺口追出,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竺迪罗的轻功不及蓬莱魔女,转眼间被她追上,竺迪罗大怒道:“你这臭”丫头怎么老是与我作对?“蓬莱魔女冷笑道,”你不是要活捉我吗,如今可是我要活捉你了!“
竺迪罗抖起袈裟,宛如一片红云,向蓬莱魔女当头罩下,蓬莱魔女施展天罡尘式,荡开了他这一罩,运剑如风,剑光霍霍,直卷过去。竺迪罗舞起袈裟,以上乘内功卸开她的剑势,交手几招,两无胜负。竺迪罗无心恋战,解开了蓬莱魔女的剑招,转身又逃。
蓬莱魔女喝道:“还想逃吗?”身形一起,便如鹰隼穿林,倏地已越过了竺迪罗的的头,拦住他的去路。两人本领虽是半斤八两,但蓬莱魔女却胜在轻功,竺迪罗不论向哪方逃走,她总是抢快一步,拦在他的前头。
竺迪罗逃跑不了,怒道:“好呀,我与你这臭丫头拼了!”回身猛扑。两人的本领各有所长,论功力是竺迪罗稍胜,论招数与轻功则是蓬莱魔女精妙许多,若然久战侠下去,蓬莱魔女以轻功消他体力,可操胜券,但在竺迪罗拼死狂扑之时,蓬莱魔女却被迫得转攻为守了。
不多一会,只听得人声脚步声嘈成一片,卫士们从四面八方跑来,纷纷叫道:“快来拿刺客呀!”“刺客在这儿了!”最先跑来的正是刚才发掌击树搜人的宿卫军统领上官扶威。蓬莱魔女暗暗欢喜,“此人功力不弱,这番僧此番可是Сhā翼难飞了!”
上官扶威见是两个陌生人在园中恶斗,倒不觉呆了一呆。转跟间卫士云集,七嘴八舌地问道:“哪个是刺客?”“捉哪一个?”“这个是汉人,多半是那个番僧吧?”还有的道:“焉知这两个不都是刺客?”上官扶威蓦地大喝道:“把这两个人都拿下了!”要知他是身负保卫皇帝重责的宿卫军统烦,深官禁苑,半夜三更,偷进了两个陌生人,不管是否刺客,总是罪名非小。上官扶威为了万全之计,索性叫卫士一视同仁,将打斗双方都拿下来。这是他职责攸关,只能如此。
卫士们发一声喊,拥了上来,或攻竺迪罗,或攻蓬莱魔女。蓬莱魔女气得大骂:“你们好糊涂,这番僧才是刺客,我是捉刺客的人!”上官扶威道:“不管你是谁,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吧,你若不是刺客,审间明白了再放你!蓬莱魔女怒道:”叫我放下兵器?那就是你们有心让这刺客跑了!我不动手,你们拿得了这个刺客?“
上官扶威自视甚高,“哼”了一声,怒道:“好狂妄的小子,胆敢小觑了大内宿卫,我倒要看看你有何等本领,偏要把你先拿下来。看掌!”蓬莱魔女一闪闪开,说道:“我本当教训教训你,只是怕伤了你却便宜这个番僧。”上官扶威发大怒,呼的一掌又再打来。蓬莱魔女拂尘一拂,消去了他的拿力,从两个卫士中间穿过,正要去攻竺迪罗,却又被几个御前侍卫拦住。
忽听得“喀喇”“喀唰”接连两声,原来是两个侍卫的颈骨被竺迪罗以重手法硬生劈断!紧接着又是“扑通”“扑通”两声,竺迪罗以袈裟卷起了两个御林军军官,摔得半死不活,打开缺口,立即逃跑。
蓬莱魔女大为着急,顾不得那么多,只好挥动拂尘,拂了那几个卫士的晕|茓,突围而出。只见上官扶威正在前面与竺迪罗交手,原来上官扶威也很不弱,一见竺迪罗杀伤人,立即抢上去堵截,但后面的卫士却赶不上他。
上官扶威虽然大是不弱,比起竺迪罗却是有所不如,两人“蓬,蓬,蓬!”连对三掌,上官扶威虎口酸麻,再被他袈裟一扑,不由得倒退几步,险些摔倒。竺迪罗顾不得伤他,又再逃跑。
幸好蓬菜魔女轻功超卓,及时赶上,挽剑刺他背心,竺迪罗知道跑不过她,只好回身应战。
上官扶威随后跑来,蓬莱魔女冷笑道:“这你可信了我的话吧?”上官扶威虽然很不高兴,但他吃过了竺迪罗的亏,却也知道了蓬莱魔女所言不假,倘非蓬莱魔女相助,确实擒不了这个番僧。只好低声下气他说道:“是我一时误会了,多谢壮士相助。
待会儿擒了刺客,我定当禀报皇上,论功行赏。“心里却道:”待会儿擒了刺客,也得问你个私入禁苑的罪名。“蓬莱魔女是男装打扮,故此上官扶威口口声声称她”壮士“。也正因为他误会蓬莱魔女是个男人,又不禁心怀妒忌,怕蓬莱魔女力追刺客,是要抢他的官做。
蓬莱魔女道:“谁稀罕你门皇帝老儿的封赏,废话少说,快快动手!”上官扶威听她语气间对皇上大是不敬,颇为疑惑,心道:“这小子不知是什么人,既不稀罕封赏,却又肯为皇上尽力。”
但如此一来,却也使他放开了顾虑,当下便挥掌助攻。
竺迪罗身陷重围,拼死力战。蓬莱魔女也精神抖擞与他周旋。竺迪罗袈裟狂舞,俨似红云罩顶;蓬莱魔女运剑如凤,使如白练横空;上官扶威虽然较弱,运起徘山掌力,亦是呼呼风响。这三大高手都尽了全力厮杀,周围数丈之内沙飞石走:树时摇落,宿鸟惊飞。侍卫们哪曾见过如此阵仗,十之八九情知Сhā不进手,只好远远围住,呐喊助威。上前助上官扶威围攻竺迪罗的,只有四个本领最高的宿卫校尉与御林军军官。
但这么一来,却胜于不中用的卫士自相拥挤,竺迪罗对付蓬菜魔女与上官扶威之时,早已是险象环生,如今又添了四个强手,更是左支右拙,应付不暇。
唰的一声,剑光过处,竺迪罗的袈裟被蓬莱魔女戮穿一孔,威力大减。上官扶威跟着“砰”的一掌打中他的肩头,上官扶威要雪刚才受挫之辱,这一掌打得委实不轻,他的了掌虽给竺迪罗的护体神功震得红肿起来,竺迪罗的一条肩肿骨亦已被他打碎,痛得更是厉害。蓬莱魔女紧忙再补一剑,这一剑又在他手臂上划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
竺迪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想不到我竟命丧于此。”正想自断经脉而亡,免得被擒遭辱,忽听一声长啸,远远传来。
这啸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蓬莱魔女吃了一惊,“是谁有此功力,莫非就是我初进御园之时,暗中助我的那个人?”心念未已只见竺迪罗喜形于色,也发了一声长啸,蓬莱魔女叫道:“不好,有强敌来了!快把这番僧先杀了吧,不必要活擒了!”
竺迪罗哈哈笑道:“这时你们还想杀我?你们已经是死到临头了!”话犹未了,只见附近松林之中,一条黑影已是倏地窜出,呼呼风响,人还未到,暗器先打了到来!
蓬莱魔女举剑一削,只觉那是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蓬莱魔女心道:“这是什么暗器?”一削将之分为两半,却原来是一朵茶杯大的玫瑰花。
上官扶威一掌打落了另一朵袭向他的玫瑰花,化朵落地,花瓣仍然完整。就在同一时候,只听得两声惨呼,围攻竺迪罗的另外两个卫上已经倒地。还有一个御林军军官与一个校尉也发出了“哎哟”“哎哟”的呼痛声!
侥是蓬莱魔女技高胆大,亦禁不住心头一凛,知道来人的动力胜过于她了。原来这人是用“飞花摘叶,伤人立死”的上乘内功,随手摘了六朵玫瑰花作为暗器的。不过,虽说是“伤人立死”,那也得看对方功力如何,所以在围攻竺迪罗的这六人之中,两个功力最低的确是立时倒地死了;另外两个则只是受伤:上官扶威可以劈空掌打落花朵,却不能使花朵受损;蓬莱魔女则一剑便将它削为两半。她之所以感到软中带硬,那是因为花朵上附有那人真力之故。
说时迟,那时快,那条黑影已似旋风般地扑到。这人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那御林军军官与那宿卫校尉k前迎敌,那人冷笑道:“你们也配和我动手?”人还在一丈开外,“卜”“卜”两声弹指,上前迎敌的这荫个人哼也不哼一声,登时也倒地!
蓬莱魔女心头一震,叫道:“你是昨晚冒充武林大骄的那个人!”原来他弹指杀敌的功夫,正是暗杀古月禅师的那手以罡气闭|茓断脉的功大。看他的功力,实是不在武林天骄之下!那入冷冷说道:“女娃儿,好眼力!”一指向蓬莱魔女戳来。蓬莱魔女拂尘起处,发出劲风,消了那人的指力,虽是消了,那一缕寒风从蓬莱魔女脸庞刮过,也似严寒天时受霜风刮面一般,隐隐有点发麻。蓬莱魔女大怒,一剑削去,那蒙面人已缩了手指,转过方向,向上官扶威戳去。上官扶威力聚掌心,一掌拍出,只听得“卜”的一声,掌心鲜血淋漓。他以铁掌功夫硬接对方足以闭|茓断脉的指力,只是受伤,那已很不错了。蓬莱魔女身形一晃,连忙拦在他与上官扶威之间,防他再下毒手。
那蒙向人挥袖拂来,蓬莱魔女挽了一个剑花,一招“玄鸟划砂”,斜削出去,一剑柔中带刚,一招之间,攻对方三处要害,那蒙面人竟不闪躲,赞了一个“好”字,依然挥袖拂来,只听得铿锵有声,蓬莱魔女削着他的袖于,竟似触着另一把刀剑一般,蓬莱魔女虽无怯意,也是好生骇异。不敢怠谩,忙以拂尘配合剑招,施展天罡尘式中的精妙杀手,尘尾聚成一束,当作判官笔使,攻他两胁|茓道。那人双袖挥舞,劲风呼呼,把蓬莱魔女的拂尘荡得义再散开。蓬莱魔女尘剑兼施,瞬息之间,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招,那蒙面人或挥袖或发掌,瞬息之间,也是连发三十六招,将蓬莱魔女的招数一一破解。那蒙面人赞道:“女娃子果是不凡,怪不得狂侠天骄,都要为你倾倒!”蓬莱魔女本是女扮男装,被他识破行藏,这还罢了,那人居然还识得她的来历,知道笑做乾坤、武林天骄与她之间的纠纷,蓬莱魔女更是吃惊。但到了此时,她亦已知道这蒙面人是什么人了,这人是杀害古月禅师胸凶手,是用阴谋诡计,挑起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拼命的奸人。蓬莱魔女满怀愤怒,明知不敌,也是奋勇强攻。那蒙面人袖中出指,“挣”的一声,将蓬莱魔女长剑弹开,掌劈指戳,凌厉之极,蓬莱魔女强攻不逞,被他攻势所迫,也不能不连连后退。
竺迪罗叫道:“别伤此女性命,最好是把她擒了。”那蒙面人哈哈笑道:“戒日法主,你是个出家人,却也为这女娃着迷了么?”蓬莱魔女大怒,一个回身滑步,拂尘一扬,数十根尘尾都向着竺迪罗发出。竺迪罗这时正与上官扶威厮杀,他在受伤之后,只能略占上风,蓬莱魔女以尘尾当作暗器发出,手法巧妙非常,她所站的方位又在蒙面人的斜侧,蒙面人挥袖成风,虽把她那蓬拂尘尾打落了十之七八,仍有十几根射到竺迪罗身上。
竺迪罗有护体神功,受伤之后,功力大减,射中他胸腹各处的尘尾,仍是伤他不得,但有三根尘尾,恰恰射中后脑,这是护体神功难以运到的地方,被尘尾刺进,不亚利针Сhā入,竺迪罗痛得狂嚎,上官扶威一掌劈出,“砰”的一声,将他打得四脚朝天。
可是蓬莱魔女在偷袭竺迪罗之时,却疏忽了对上官扶威的防护,那蒙面人反手一指,发出了罡气闭|茓的功夫,上官扶威打倒了强敌,正自喜出望外,忽觉胸口突然如受利剑所刺,痛彻心肺,也不由得厉声在嚎,跌了个四脚朝天。卫护们忙过来把他救起,蓬莱魔女身形一晃,也拦着了那蒙面人与他再度交锋。上官扶威虽是不及蓬莱魔女等人,内功亦颇深湛,受伤虽重,不至殒命。
上官扶威身受重伤,仍是不忘职责所在,大声叫道:“拿下刺客,拿下刺客!”竺迪罗翻身跳起,喝道:“谁敢拿我?”砰,砰两声,把近身的两个侍卫摔出一丈开外。卫士中窜出一人,大怒喝道:“番狗敢出大言,我就来拿你!”这人正是蓬莱魔女初进御园之时,所见到的那个与上官扶威同在一起的御前侍卫,名叫韩重山,武功仅次于上官扶威。远远在其他卫士之上。
韩重山抖起一条一丈二尺的长鞭,呼呼呼卷起了一团鞭影。
向竺迪罗扫了过来,竺迪罗伤得已是很重,跳跃不灵,用“擒龙手”要夺韩重山的长鞭,“擒龙手”本是一等一的上乘武功,可惜他在受伤之后,功为大减,已是不能运用自如,倒是韩重山的长鞭矫若游龙,唰唰唰几鞭打下,竺迪罗的身上登时添了几道血痕。
那蒙面人道:“戒日法王,你先回去。我替你打发追兵!”一掌应付蓬莱魔女,另一只手反手一掌打出,相隔数丈开外,劈空掌力仍是恰恰打到韩重山身上,韩重山口吐鲜血,身躯也突然矮了半截,原来已是被劈空掌力打断了肋骨。韩重山一伤,另外的卫护人数虽多,已是谁也挡不住竺迪罗了。转眼之间,竺迪罗已是杀出重围,逃出去了。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深宫禁苑,在我眼中,也不过视同闲庭信步。你纵有千军万马,又能亲我何哉?”声如霹雳,掌似奔雷,呼、呼、呼、呼,向东南西北连发四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汹涌而来,四周的卫士,焉能禁受得起?本领弱的给震得倒在地上订滚,本领高的也立足不稳,慌不迭地远远躲避,除了蓬莱魔女之外,在那蒙面人周围方圆六七丈内,已是无人能够立足!
蓬莱魔女大怒,豁了性命,运剑狂攻。那蒙面人叹道:“可惜,可惜!你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练成功了这一身本领,实是难得。我本来不想伤你,但擒你不易,留下你又总是祸患,没奈何也只得杀你了!”掌力摧紧,招招都是杀手!蓬莱魔女被那沉重如山的掌力压得胸口发闷,呼吸困难,招数渐渐施展不开,大有力不从心之感。
蓬莱魔女银牙一咬,正要施展两败俱伤的杀手,忽听得叮叮之声,来得有如暴风骤雨,那蒙而人似乎吃了一惊,连忙回掌防身,不敢再攻蓬莱魔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又是一个蒙面人从林中出来,这人撑着一根铁杖,他的右脚似是不良于行,只有左脚着地,有手撑着铁杖代步,铁杖在地上一点,人便跃出丈许,比双脚健全、轻功超卓的武林高手行动还迅捷得多。身形一现,只是眨一眨眼,便已来到,铁杖仍然点地,身躯微俯,已是发掌击敌,那蒙面人双掌齐出,挡他一掌,双方掌力一交,声如闷雷!
“蓬,蓬,蓬”三声郁如闷雷的掌声过后,先来的那个蒙而人身形摇晃,蹬、蹬、蹬连退三步,蓦地叫道:“你,你,是你?你又再出世了?”声音颤抖,似乎甚是恐惧,后来的那个蒙面人冷冷说道:“你猜到了我是谁?还要再动手么?”此人一开口说话,蓬菜魔女立即认得就是那个暗中指点她道路的异人,不由得又惊又喜。
先来的那个蒙面人一声长叹,道:“果然是你,江南无我立足之地了!”转身飞跑入林。蓬莱魔女这时已调匀气息,正要去追,忽听得“叮”的一卢,一腿微跛,手挟铁杖的那个蒙面人停在她的面前,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蓬莱魔女以为这个肢足的蒙面人必定去追那个蒙面人的,却不料他突然拦住了自己的去路,工自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这蒙面人已先问她道:“你是男是女?”
这问题来得如此突兀,仓猝间蓬莱魔女不知所答。要知她女扮男装,当着这许多外人,实是不好意思公开承认。再说,在这个紧张的当儿,这蒙面人不去追拿贼人,却来问她这样一个问题,也实在是太过出她意料之外,令她莫名其妙。
蓬莱魔女刚自踌躇,不知如何回答,那蒙面人已不待她回答,倏地转过了身,铁杖点地“叮叮”两卢,人已到了林边,忽地又一回头,望了一望蓬莱魔女,叹口气道,“菩提非树,明镜非台。了却尘缘,应无障碍。”这四句似是佛谒的言辞,从这蒙面人口中念出,蓬莱魔女不由得心头一震,失声叫道:“你是谁?”
但听得铁拐“叮叮”点地,这蒙面人已是没人林中。蓬莱魔女赶忙去追。上官扶威伤得很重,挣扎着叫道:“壮,壮士,请你留下,我给你请功封赏!”原来上官扶威接连听得两个蒙面人说她是女,他也看出有点不对来了。他最初本来怕蓬莱魔女抢他的官的,但若蓬莱魔女是个女子,这就完全不同了。上官扶威年过三十,尚未成家,碰上这样一位武林奇女子,即使他不敢存非份之想,也希望和她相识,得个亲近的机会。是以藉着“请功封赏”为词,叠声请她留下。
蓬莱魔女根本就没有把上官扶威的话听进耳朵,这时她心中所想的只是:“这蒙面人是谁?”可惜她的轻功虽然出色当行,当今之世及得上她的可说是寥寥无几,但这个蒙面以杖代步,铁杖一点地便是掠出数丈,蓬莱魔女使出全副本领,亦是望尘莫及,转眼之间,这蒙面人已是没入林中深处,连背影也看不到了!
蓬莱魔女一片茫然,心中只是想道:“他是谁?他是谁?为什么他头上是有头发的?”原来她听了那四句佛谒之后,心中已是隐隐起了怀疑。
蓬莱魔女怀疑什么,原来她想起了赫连清霞以前对她说过的那个老和尚的故事。她怀疑这个蒙面人就是那个老和尚。
那个老和尚,据赫连清霞所说,是因为逃避金虏追捕,遁迹空门的。赫连清霞很小的时候,那老和尚已在她隐居的山上了。即是说他遁迹空门,最少也有十多年将近二十年了。这老和尚一直是半身不遂,武林天骄、笑傲乾坤都曾上山探望过他,直到他离山之前的那一年,他的半身不遂才有起色,可以走动,但仍是不良于行。
如今这蒙面人也是一足不良于行,而用铁杖代步。这铁杖的样式也像是出家人所用的那种禅杖。还有一点,先来的那个蒙面人说他“又再出世”,这是一句江湖上的切口(术语),即是说一个人隐姓埋名,人人都以为他是早已死了的,后来又再出现,等于二度为人,又再出世。这种种部符合于那老和尚的情形,只有一点不符合的是这蒙面人有头发,但头发是可以长的,焉知他原来不是和尚?蓬莱魔女早已怀疑赫连请霞所说的那老和尚是她爹爹,后来到了证实柳元甲是个骗子,是冒充她的父亲之后,她更可以肯定,除非她的爹爹不活在世上,否则就一定是那个老和尚了。
亦即是说,蒙面人、老和尚倘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她的爹爹了。
可惜追之不及,又当面错过了。
蓬莱魔女惘惘怅怅,难过了好一会,心里想道:“虽是当面错过,总胜于毫无踪迹可寻。我爹爹已到了江南,他武功盖世,他若知道我是他女儿,要来寻我,那是易如反掌。他刚才问我是男是女,想是他亦已怀疑我是他女儿了。可惜我当时没有答他。不过,即使他不来找我,他已然来到了江南,也总有见面的机会。既是追之不及,那只有先回去吧,辛弃疾和耿照也等得心焦了。”蓬莱魔女越过围墙,守卫御花园的卫士此时早知道官中来了刺客,发现蓬莱魔女的黑影,纷纷用箭射她。蓬莱魔女对这些卫士的冷箭自是不放在心上,她展开了卓绝的轻功,越过围墙,没一枝箭射得中她。不消一个时辰,又回到了辛家。这时己是将近五更时分,辛弃疾的书房中灯光通明,原来他和耿照一晚没睡,还在守候消息。蓬莱魔女悄无声地从屋顶跳下,只听得辛弃疾正在吟哦:“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耿照笑道:“稼轩兄可又得了新词好句么?我看虞允文和你就真是经纶手了!”蓬莱魔女接声说道:“不错,如今形势已经大变,你和虞将军是可以施展抱负,大显身手了!”辛、耿二人大喜道:“柳女侠,你回来了?咦,你,你,怎么啦?”原来蓬莱魔女身上沾满血迹,他们一见之下,不由得骤吃一惊。蓬莱魔女笑道:“我没有受伤,倒是给你们带了好消息回来了!”
耿照道:“什么好消息?”蓬莱魔女道:“你爹爹的遗书,皇帝老儿已经看过了。辛将军的奏折,我放在他的书桌上,这时想必也已经过目了。”当下将昨晚在宫中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未,听得卒、耿二人又惊又喜。蓬莱魔女道:“看来这皇帝老儿虽是欲图苟安,但为势所迫,他父兄的命运也足为前车之鉴,胡马窥江,他还是不能不起而御敌的。他看了你爹爹的遗书和辛将军的奏折,即使还不能立即除掉魏良臣这班乱臣贼子,也应该疏远他们了。”辛弃疾道:“但愿如此。”说至此处,已是天光大白,蓬莱魔女要赴东海龙与丐帮帮主之约,她昨晚后半夜的种种遭遇,便来不及细说了。当下即向辛弃疾告辞,便与耿照同赴六和塔的约会。
六和塔耸立在钱塘江边的月轮山上,清晨行人稀少,两人施展轻功,不消一个时辰,已到了六和塔下,只见宝塔巍峨,江潮澎湃,却是杳无人影。
蓬莱魔女诧道:“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怎的他们还没有来?”
塔中忽然走出一个人来,约有三十左右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很干净、但却有许多补丁的衣裳,一出来就问道:“哪位是耿公子?”
耿照道:“不敢,小弟便是耿照。”耿照见他如此装束,又如此发问,料想是丐帮中人,多半便是丐帮帮主遣来的,因而并不隐瞒身份。
那汉子道:“那么这位想必就是柳女侠了?”蓬莱魔女只觉这人似曾见过,但在何地何时见过,却想不起来。心道:“照弟也未免太粗心了。但有我在此,也不怕他是坏人。”耿照已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蓬莱魔女也就不加掩饰,迁直问道:“你是何人,怎的知道我们?”
那汉子道:“我是丐帮的弟子,奉帮主之命在此相候。”蓬莱魔女道:“你们的帮主和东园前辈呢?”那汉子道:“他们有点事情,恐怕要这一会儿才能到来。两位请与我上这六和塔的最高卡,一来便于了望,二来也省得在外面惹人注意。”
耿照听他说得有理,笑道:“你倒顾虑得很是周到。”正要举步,蓬莱魔女拦在他的面前,向那汉子问道:“是因了问事,你们的帮主不能如期赴约?”
那汉子说道:“柳女侠敢情是有见疑之意?这也怪不得柳女侠,我是个陌生人,柳女侠是应该问个清楚。好在有信物在此。”
当下拿出一只金光灿烂的囵子,蓬莱魔女道:“这不是萨氏三雄所用的金钢圈么?怎么到了你的手中,又怎么说是信物呢?”那汉子道:“萨氏三雄昨晚深夜来到敝帮总舵,身负重伤,帮主与东园前辈正在给他们医治,故此不能及则到来。”
耿照失声叫道:“哎呀,他们二兄弟怎么受伤了?”那汉子道:“他们昨日大闹魏良臣的太师府,寡不敌众,拼死杀出重围,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耿照叹息道:“萨氏兄弟倒是直性子的好汉子,可惜太鲁莽了些,文大侠也曾劝过他们的,他们仍是按捺不了火气。”那日萨老三发现是被魏良臣利用之后,曾口口声声说要会同两位哥哥,回去找魏良臣算帐,如今这汉子说他们在太师府受伤,两相符合,耿照自是深信不疑。
那汉子说道:“萨老三己将他与柳女侠化敌为友的经过对敝帮帮主说了。帮主因要给他们治伤,须得耽搁些时,恐防柳女侠久候,故此叫弟子前来禀告。但敝帮帮主也恐防两位见疑,故此借了萨老三的一只金钢圈作为信物。”丐帮的李帮主与蓬莱魔女素不相识,萨氏三雄则和蓬莱魔女交过手,他们的金钢圈乃是独门兵器,丐帮帮主借来当作信物,极为合情合理,连蓬莱魔女也有点相信了。
那汉子道:“钱塘江边,人来人往,咱们在塔下等候,实是不便。两位请随我进去吧。”
蓬莱魔女正要举步,眼光一瞥,忽见第六层塔上,有个人影在窗口一闪即没,蓬莱魔女何等机灵,身形一晃,即拦在耿照面前,说道:“且慢。”那汉子道:“柳女侠有什么话进里面说吧。”蓬莱魔女道:“你们有几个人来的?”那汉子怔了一怔,道:“还有我的一个师弟,在第六层塔顶了望。”蓬莱魔女道:“就只一个人吗?”那汉子道:“哦,里面还有一个负责打扫的香火和尚,这人已受了我的赏钱,不得事的。我本来叫他在底下一层给我们烹茶的,想必他做好了事,闲得无聊,也跑上最上一层看江景了。等下咱们可以将他遣开。”蓬莱魔女道:“好像有点不大对呀,我瞧见第六层塔上有两个人影,都是有头发的。”其实蓬莱魔女看见的只是一个人影,她故意说是两人。乃是试探这汉子的虚实。那汉子眉头略皱,打了个哈哈,说道:“恐怕是柳女侠眼花吧?”六和塔顶层离地有十数丈,他不相信蓬莱魔女看得清楚上面的人有没有头发,因而也就大了胆子反驳蓬莱魔女。
他驳得也很有理由,岂知蓬莱魔女本就是无中生有试探他的,早已从他的神情语气之间,瞧出破绽来了。蓬莱魔女突然又再冷冷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汉子吃了一惊,笑道:“柳女快也忒多疑了。我若非丐帮弟子,岂能知道你们今日是在此地与敝帮帮主相会?”蓬莱魔女冷笑道,“恐怕不是吧?”原来这时她已记起了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汉子的了。
昨日清晨时分,她从古月庵出来,经过自堤的时候,湖上已有游人,有一只画航从湖心荡来,船头上坐着三个官员模样的人,其中一个正就是目前这个汉子。一个蟒袍玉带的官员,突然改成了乞丐装束,身上穿着补丁衣裳,因此蓬莱魔女虽是觉得以曾相识,却迟迟想不起来。但毕竟也还是给她识肢了。
蓬莱魔女冷笑道:“阁下是个官老爷,充作乞丐,未免有失身份了吧?咄,你因何如此,快快道来!”那汉子给她识破,立即先发制人,蓬莱魔女话犹未了,他已把手中的金钢圈飞出。
蓬莱魔女身手何等矫捷,焉能给他打中,只听得“当”的一声,蓬莱魔女早已拔剑出鞘,将金钢圈挑开,她退步、闪身、拔剑,以至击落对方猛掷过来的金钢圈,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那汉子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怪不得我师父吩咐说是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还要我会齐了六个师弟,才好用计赚她。”
蓬莱魔女也是微微一凛,她用剑挑开了金钢圈,虎口也有点隐隐作痛。可知这人的功力虽是在她之下,却也差不太远,比萨氏三雄是强得多了。
蓬莱魔女不敢轻敌,左手又取下拂尘。
当下尘剑兼施,便向那人展开攻击。那人也已抽出了一对判官笔,双笔一挥,隐隐挟着风雷之声,竟然冲破了她拂尘的封锁,一招“泣鬼惊神”,双笔横拖,疾点蓬莱魔女的四处大|茓。
蓬莱魔女青钢剑一招“横云断峰”,将他双笔拦过一边,拂尘一扫,那人使个“铁板桥”的功夫,双足钉牢地面,头向后弯,双笔力御单剑,避开了她这一拂,但当胸的一片衣裳给拂尘扫过,已片片碎裂。
那人固是心胆皆寒,蓬莱魔女也是吃惊不小。蓬莱魔女之所以吃惊,并不是由于那人的本领高强,那人虽非庸手,毕竟还是在她之下,这一招也是她大大占了上风;蓬莱魔女吃惊的是由于他神妙的点|茓招数,这一招“泣鬼惊神”正是柳元甲“惊神指法”中的一招,不过柳元甲是以指点|茓,这人用的是判官笔罢了。
蓬莱魔女未来得及喝同,塔上已“嗖嗖”地射下了暗箭,蓬莱魔女挥舞拂尘,将暗箭拂得纷纷坠地。耿照也舞剑防身,他用的是宝剑,箭杆一碰上他的宝剑,便截成两段,更是伤不了他。
那人趁着蓬莱魔女要防御暗箭,这才得以侥幸避过蓬莱魔女的杀手,当下长身而起,双笔飞舞,连连进招,与蓬莱魔女周旋。但蓬莱魔女兀是攻多守少。耿照正要上前相助,塔中已冲出了一大群人。
耿照一剑刺出,迎向飞来了一对链子锤,锤剑相击,“当”
的一声,火花四溅。耿照用的是把宝剑,正要转过剑锋,削断对手的链子,一刀一剑,已从两翼袭来;蓬莱魔女运剑如风,直指那汉于的咽喉,那汉子失了暗箭之助,冲出来的这群人急切间未能赶到,抵敌不住蓬莱魔女迅捷凌厉的剑招,慌忙后退,蓬莱魔女唰的一剑,饶是他闪躲得宜,肩头已给剑尖划破。那人侥幸躲过了利剑穿喉之灾,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叫道:“布七煞阵!”蓬莱魔女无暇追击,拂尘反手一挥,给耿照解围,从两翼攻来的那一刀一剑,被她拂尘一挥一荡,相互交击,耿照趁首这个空档,早已脱出重围,与蓬莱魔女会合。
蓬莱魔女道:“你跟着我的脚步。舞剑防身,不必攻敌。”从塔中冲出来的共是六人,连同那使判官笔的汉子,瞬息之间,已按着奇门八卦的方位,布成了阵势,七个人各用不同的兵器,刀、枪、鞭、剑、链子锤、判官笔、护手钩,从七个不同的方位,向柳、耿二人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蓬莱魔女心道:“好,你要快攻,我就给你来个以快打快。”拂尘盘旋飞舞,护着全身要害,以闪电般的剑法,便向着面前的一个敌人猛下杀手,意图杀害一人,打开缺口,哪知对方的阵势转动,七个人如一体,配合得妙到毫巅,蓬莱魔女这一剑刺出,“坎”位“乾”位的一鞭一剑亦已攻来,蓬莱魔女以拂尘招架,剑势略缓,七人中武功最高的那个使判官笔的汉子,已是一招“倒打金钟”,将她凌厉无比的剑招解了。蓬莱魔女使出浑身解数,兀是不能冲出重围。
蓬莱魔女猛地省悟,拂尘一挥,荡开了那人双掌,厉声喝道:“你是柳元甲的大弟子宮昭文么?”原来这个“七煞阵”,正是千柳庄的弟子从前曾用过来对付笑傲乾坤华谷涵的那个阵势,蓬莱魔女是见过的。这汉子的判官笔点|茓手法,蓬莱魔女也看出了是柳元甲的真传。她知道柳元甲最得力的大弟子是宫昭文,柳元甲曾向她推荐,要她请宫昭文去协助玳瑁,代她指挥北五省的绿林好汉的,故此她料想这汉子必是宫昭文无疑。
这汉子果然是宫昭文,他给蓬茉魔女一口道破来历,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柳师妹,你好眼力。师父正要找你回去,我是来给你促驾的。”蓬莱魔女气得柳眉倒竖,喝道:“你是来给魏良臣送信的不是?你这贼子,谁是你的师妹?”宫昭文道:“你误会了。这事咱们罢手之后,我可以和你细说,你不认同门,难道你生身之父也不要了么?”
蓬莱魔女怒道:“你们这群无耻的贼子!……”气得说不下去,“唰”的一剑,便刺宫昭文肩后的“风府|茓”、她拿捏时候,恰到好处,宫昭文刚自她的面前掠过,她的剑尖便指到了他的后肩,若然单打独斗,这一剑非中不可,但七煞阵首尾呼应,攻守有度,配合得天衣无缝,浑如一体,蓬莱魔女这一剑刺出,宫昭文两恻的师弟亦已掩杀过来,一刀一剑加上一对判官笔,三般兵器,三股力量,合而为一,把蓬莱魔女这一招解了。
蓬莱魔女在追击宫昭文,对方也在切断她与耿照之间的联系,蓬莱魔女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连忙转身给耿照解围,只见耿照额上的汗珠似黄豆般大小,一颗颗滴下。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道:“他怎的功力如此不济?前两天东海龙说他身有病征,怕是受了暗伤,当时诊断不出,如今看这迹象,竟似是真的了?”蓬莱魔女暗暗担忧,只好展开拂尘,兼护耿照。
宫昭文冷冷说道:“师妹,你听信奸人挑拨,不认生身之父,不认同门师兄,我也无可如何,只好将你请到师父跟前,让师父和你说了。”蓬莱魔女大怒道:“你们才是奸人!”使开了天罡剑的杀手招数,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锐不可当,宫昭文的几个师弟同声说道:“大师兄,只怕生擒不易!”宫昭文“哼”了一声,道:“那就不必顾忌,尽可把她伤了。师父面前,有我担待。”原来柳元甲冒认蓬莱魔女生身之父的这个秘密,只告诉了大弟子宮昭文一人,其他门人,却都是不知的。柳元甲也曾吩咐过宫昭文,倘若蓬莱魔女已经识破他的骗局。不能再行哄骗的话,那就只管把她杀了。
“双方越斗越烈,这”七煞阵“是按着”八卦“的方位布置的,即坎、离、兑、震、龚、乾、坤、邑八门,其中”离“门乃是”生“门,”震“门乃是”死“门,”晏“门乃是”伤门“,宫昭文这方七个人占了七个门户、阵势转动,或空出”死“门,或空出”伤“门,要把柳、耿二人迫进死门或者伤门。蓬莱魔女那晚在于柳庄曾见过笑傲乾坤如何破阵,识得此中奥秘,着着抢攻,力囹抢占生门,可惜耿照功力不济,配合不上,好几次都是功败垂成。
蓬莱魔女心中焦虑,想着:“久战下去,只怕照弟难以支持。”正在吃紧,忽听得叮叮之声,远远有几条人影奔来,蓬莱魔女又惊又喜,“难道是咋晚那蒙面人来了?”心念未已。来人已近了,共是四人,前面的是个老叫化,后面的是东海龙,中间夹着的那两个人则是萨氏三雄中的老大老二。蓬莱魔女稍稍失望,但心知这老叫化必是南丐帮的李帮主,失望之中也是欢喜。东海龙大叫道:“柳女侠,请恕我来迟了!”倏地加快脚步,跑到了最前面来。
东海龙大吼一声,恍如晴天起了个霹雳,浑身排山掌力,便向这七煞阵冲击,宫昭文倒转阵势,要把东海龙也卷入阵中,蓬莱魔女出剑如电,剑剑直指要害,将宫昭文紧紧盯住,教他腾不出手来去应付东海龙。这七煞阵以宫昭文为主体,宫昭文一被盯住,阵势的变化便不能运用自如,只听得“砰砰”两声,宫昭文两们的师弟已被东海龙的掌力击倒,蓬莱魔女迅速占了“生”门,七煞阵登时瓦解。
蓬莱魔女一招“白虹贯日”,青钢剑当胸刺去,宫昭文还了一招“双龙出海”,双笔抵御单剑,堪堪可以招架;蓬莱魔女喝声:“着!”拂尘一挥,宫昭文分出一支判官笔招架,蓬莱魔女用了个“卸”字诀,拂尘轻轻一带,将他那支判官笔带过一边。
力透剑尖,那一招“白虹贯日”劲疾如箭,唰地刺到了宫昭文胸前的“璇玑|茓”。这“璇玑|茓”乃是人身死|茓之一,倘被蓬莱魔女的剑尖戳上,官昭文内功再好,也要命丧当场。
这刹那间,蓬莱魔女忽地心念一转,想道:“那封信我还有许多不明白之处,须得留下这个活口,盘问口供。”蓬莱魔女想到的那封信,即是魏良臣托萨氏三雄送给柳元甲的那一封,其中若干地方,如魏良臣预祝柳元甲“建业江左”这些字句,蓬莱魔女猜想到其中定有重大阴谋,但他们的具体安排,外人却是难以知道。宫昭文是柳元甲的心腹弟子,故此蓬莱魔女才临时变计,想留下活口,迫他供出好谋。
但蓬莱魔女这一着却是错了,要知宫昭文的武功虽不如他,但也差不太远,蓬莱魔女正要改刺他的麻|茓,剑势稍缓,宫昭文霍的一个“凤点头”,双笔奋力一挡,身形已是倒纵出数丈开外。七煞阵虽然瓦解,但他还有四个师弟在场,未曾受伤,这四个人合力将蓬莱魔女挡住。
丐帮帮主李元冲喝道:“你这厮胆敢冒充我帮中弟予,吃我一拐!”宫昭文双笔交叉刺出,只听得当当两声,火花飞溅,宫昭文虎口酸麻,一支判官笔脱手飞出。但虽是脱手飞出,势道仍是十分凌厉,原来这是他败中求胜的一招绝招,名为“飞管惊神”,中者立死,李元冲识得厉害,只好横拐迎击,将它击落。
宫昭文不敢恋战,“嗖”地从李元冲身旁掠过。
东海龙加入战团,呼呼数掌,将围攻蓬莱魔女的那四个人打退,蓬莱魔女道:“不必伤这四人生命,擒那姓宫的贼子要紧。”
眼看就要追上宫昭支,忽见前面尘头大起,一彪人马已是冲杀到来。萨老大浑身浴血,咬牙切齿地指着一个军官道:“这厮便是奸贼王俊!”正是:三字狱成千古恨,人人切齿骂奸臣。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力诛奸贼消民愤堪笑庸医断症难
这王俊乃是当年帮同秦桧谋害岳飞的帮凶之一,如今魏良臣当政,他更得到重用,官居禁军都指挥之职,。蓬莱魔女听说是他,心头火起,撇开了宫昭文,竟然孤身仗剑,便杀入了官军阵中。
王俊率领的是数百骑禁卫军劲卒,铁蹄驰骤,狂风暴雨般地卷来,倘若换了个武功稍弱的人,莫说对敌,只怕逃得稍慢,也已在铁蹄践踏之下丧生了。蓬莱魔女展开了绝顶轻功,见隙即钻,杀入官军阵中,铁蹄驰骤,连她的衣角也没碰着。王俊大骇,喝道:“放箭!”蓬莱魔女挥舞拂尘,冲开箭雨,转眼之间,离王俊己不过是十数步之遥。
王俊曾是岳家军中的骁将,臂力委实不弱,虽是养尊处优多年,功夫也还经常操练,见蓬莱魔女杀近,乱箭阻不住她,便夺过一员稗将的长矛,喝道:“哪里来的发疯女人,给我倒下!”长矛对准了蓬莱魔女掷去,蓬莱魔女一声冷笑,Сhā口拂尘,空出了一只手来,避过矛头,抓着杆柄,唤声:“着!”呼的一声,王俊应声倒于马下,可惜准头稍偏,矛头戳穿他的小腹,只差几寸,没有Сhā中他的心脏。
蓬莱魔女喝道:“你这奸贼,我须饶你不得!”挺剑上前,便要取他首级。王俊周围的几个军官,跳下马来,将她拦住。这几个人是禁卫军中的勇士,王俊特地选来作为自己的护卫的。其中两人使的是溜金铛和青铜铜,都是重兵器,蓬莱魔女的青钢剑在近身搏斗之下,被重兵器克制,一时间冲不过去。王俊的卫士早已把他扶上马背,拨转马头便跑。待到蓬莱魔女刺伤两个军官,冲出缺口之时,王俊早已跑得远了。
主将负伤而逃,官军登时大乱,顾不得迫擒敌人,都跟着王俊一窝蜂地撤退。蓬莱魔女追之不及,连呼可惜。东海龙笑道:“这奸贼中了你这杆长矛,不死也必重伤。他还要当义军的统帅?今生可是休想了!柳女侠,咱们现在已经脱险,先给萨老大、萨老二治伤吧。”
蓬莱魔女回过头来,只见萨老大正自从地上拾起那只金钢圈,放声哭道:“三弟,你死得好惨!”蓬莱魔女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萨老三已经死了。
原来萨氏三雄都是火爆的性子,虽然文逸凡曾一再劝他们不可鲁芥,他们的一口怨气却是难以咽下,三兄弟会合之后,便逞回大师府准备暗杀魏良臣,而这时宫昭文恰巧在太师府中,宫昭文是来京给柳元甲送信,魏良臣将他留下,授他以四品武官之职的。蓬莱魔女那天所见的游湖的三个官员,便正是他和魏良臣的两个手下。
宫昭文所坐的那只画舫,恰巧就是竺迪罗坐过的那只,那晚竺迪罗被蓬莱魔纹打落西湖,幸亏船中的歇女抛出一块木板给他垫脚,这才得以免作落汤鸡的。竺迪罗走了不久,宫昭文和那两个官儿来雇了这条船,那歇女把这当做奇闻异事,告诉了他们。宫昭文听说竺迪罗是被一个女子打落西湖,已猜想到这女子多半就是蓬莱魔女。故此他雇了这条船之后,就一直在湖中打转,和堤岸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等候蓬莱魔女出来。
第二日清晨,蓬莱魔女和东海龙等人从古月庵出来,走过白堤。这时蓬莱魔女已换了男装,但她和东海龙约定在六和塔下相会的这些言语,宫昭文武功深湛,听觉灵敏,却都给他听见了。
宫昭文赶回太师府,正好萨氏三雄也在那时来到,同受魏良臣的召见。宫昭文先禀报了听见所闻,清魏良臣派兵协助他围捕蓬莱魔女与东海龙等人。萨氏三雄本来就是满肚皮怒气,听得他们又要害人,登时忘记了文逸凡叫他们不可轻举妄动的劝告,便即动手。意图先杀了魏良臣,丙向蓬莱魔女报讯。
萨氏三雄以前未曾与宫昭文会过,不知他的厉害,一动起手来,有宫昭文保护着魏良臣,他们不能即时动手,转眼间太师府的卫上已是纷纷赶到。一场混战,萨老三当场毙命,老大老二也被宫昭文所伤,拼死杀出重围。
萨氏兄弟赶去向丐帮报讯,这一边魏良臣与宫昭文也定好计划,由宫昭文率领六个师弟至六和塔埋伏,准备计擒蓬莱魔女,冒充丐帮弟子,将她诱入塔中。倘若蓬莱魔女不中此计,他和六个师弟市成七煞阵,料想也可以有胜无败。另外一路则由王俊率领禁卫军精锐,捉拿前往六和塔赴约的东海龙与丐帮帮主李元冲。
萨氏兄弟受伤之后,跑得不快,未到丐帮总舵,在路上便遇上东海龙与李元冲,刚刚说得清楚,王俊追兵亦到。东海龙这一行人且战且走,赶来与蓬莱魔女相会,东海龙先助蓬莱魔女破了七煞阵,蓬莱魔女随后也杀入官军阵中,重重伤了王俊。
也幸亏她伤了王俊,这才退了追兵。
这时萨老大拾起了他三弟的那只主钢圈,不禁放声痛哭,东海龙劝慰他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正俊如今已受重伤,魏良臣奸谋败露,看来他这权位也保不久长了。你们还怕没有报仇的机会吗?现在该是先养好你们的伤要紧。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饶。”萨老大满腔悲愤,说道:“只恨我们以前是非不明,误投好相,受人利用,客人害己。如今我们是只求赎罪,井为三弟报仇了。”东海龙颇精医术,萨氏兄弟伤得幸而不算太重,东海龙替他敷好了伤,蓬莱魔女说道:“你们要想将功赎罪,目下倒有一个机会。”
萨老大道:“请柳女侠吩咐,愚兄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蓬莱魔女道:“你们可知道有个慷慨任侠,精忠报国的奇男子辛弃疾么?”萨老大道:“辛将军率领义师渡江,振奋人心,朝野钦佩,他的大名,妇孺都知,我只恨无缘一见。”蓬莱魔女道:“他现在尚在京中,朝廷授他以承务郎之职,命他参赞刘锜军务,在这两日就要动身赴任了。我怕他受奸臣妒忌,在路上加害于他,你们可愿意作他随从,护他上任么?”萨老大喜道:“若得给辛将军执鞭随蹬,这是最好不过的了。但我们没有荐书,自行投效,只怕他怀疑我们来历不明,不肯收留。”蓬莱魔女笑道:“这个你们无须顾虑,这位耿公子是辛将军最好的朋友,他可以给你们荐书。”
耿照激战之后,浑身乏力,胸口也烦闷不堪,本来正在调匀呼吸,但听得蓬莱魔女要他写荐书,便振起精神说道:“我行囊之中带有纸笔,现在便可以把荐书给你们。”他打开行翼,手指动作不灵,微微颤抖。
东海龙一直在注意他的面色,见他如此,“咦”了一声,说道,“耿公子,且慢,我给你把一把脉。”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连忙间道:“有什么不妥?”东海龙替耿照把脉之后,缓缓说道:“耿公子,这封书信你不用写了,”
耿照惊愕无比,说道:“我并没受伤啊,现在虽是有点疲劳,这封信总还是有气力写的。”东海龙道:“我知道你有气力写这封信,但你患有怪病,只怕经不起海上波涛,你是不能和我们一道航海的了。不如你和两位萨兄都陪辛将军上任吧。在陆上骑马,对你的病影响较少。我给你十颗安神补气的药丸,你每三日服一颗,这个月之内料想可以保得你的病不至恶化。你再访医求治。”
耿照道:“我是什么病?”东海龙道:“我就是因为诊断不出,所以只得作这样安排。”李元冲道:“两位萨兄的伤势如何?”东海龙道:“他们受的只是外伤,倒无大碍。敷了我的药,明日最少便可好个七八分。”李元冲道:“好,那么今日耿公了与两位萨兄诸到舍下暂歇一日。我把京中最负盛名的两位太医绑来,要他们给耿公子看病便是。柳红侠,你把辛将军的住址给我,我派人暗中保护他。待到明日有个分晓之后,耿公子与两位萨兄再去见他。”耿照面有犹豫之色。蓬莱魔女说道:“你的身体要紧。我若见了珊瑚,以后自会带她来到刘锜军中访你。”原来耿照本来是准备和蓬莱魔女、东海龙二人前往长江口外的一个小岛,侦察一帮水寇的聚会的。这帮水寇以南山虎及一个不知名的神秘人物为首领,珊瑚与南山虎有杀父之仇,耿照就是希望在这小岛上能碰见她。但如今东海龙诊出他患有怪病,经不起海上波涛,这计划只能更改了。
耿照颇为惆怅,但转念一想,即使自己到了那个小岛,对珊瑚也是无能相助,倒不如和辛弃疾一同投军,既可以报国杀敌,又可以兼顾友谊了。
李元冲道:“我已给你们在长江口准备好了出海的船只,到时你们交出这只铁指环,我帮中的弟子便自会给你们安排一切了。”东海龙与蓬莱魔女急着要赶往那个小岛,当下接过李元冲作为信物的指环,便即告辞。
耿照与萨氏兄弟则跟随李元冲回转丐帮总舵,丐帮果是神通广大,不须多久,便把两个太医“请”了来。李元冲便叫他们八房看病。
这两个太医,一个姓黄,一个姓陆,吓得直打哆嗦。原来他们是给丐帮弟子捉上了马,便飞驰而来的,他们只道是受了强盗的绑架。
李元冲笑道:“两位先生休得惊慌,我若不是如此请你,你们的架子很大,出门就要八人大轿,岂不是把我的病人耽误了。
这里是黄金百两,给你们二人,待这位公子病好之后,再给你们每人百两。“
黄、陆两太医这才知道是被“请”来看病,他们虽是大医,但给皇帝诊病,所得的赏赐也不会超过黄金百两,不觉转惊为喜。
李元冲道:“你们用心看病,医好给你们黄金,医不好要你们的命!”黄、陆二人吓了一跳,但一看耿照气色不坏,心里都是想道:“这小子大约只是伤寒感冒之类的小症,一剂不好,两剂也就好了,乐得受了下来。”便拍起胸口应承道:“是,我们一定用心,包管医好。”
黄太医先行诊脉,诊了半天,不觉眉头打结,说道:“陆兄,你来诊吧。”陆大医诊了半天,也是不觉眉头打结。李元冲道:“怎么?他到底是什么病?”
黄、陆二人面面相觑,又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李元冲喝道:“到底怎么?”黄太医道:“陆兄,请你断脉。”陆太医道:“不,黄兄,你年高德尊,小弟不敢僭越。”李元冲大不耐烦,给了两人纸笔,说道:“不必你推我让了。你们各自断脉,各自拟方。”
这两位太医医术其实也不算坏,但耿照是受了公孙奇的“化血刀”之伤,他们如何诊断得出?哆嗦半天,这寸各自拟出一条药方。
李元冲拿来一看,不觉也是眉头打结。他不懂医木,可是这两张药方的断脉和用药却都不同,一个说是什么心火旺盛,一个说是什么脾虚肝风,所拟的药方没一味是相同的。李元冲道:“到底是嘟一种病?你们再仔细会诊。”两位大医都要面子,各自给自己的拟方晓晓置辩,用了许多阴阳五行的中医术语,听得李元冲头昏脑胀,李元冲道:“好,让他轮流吃你们的药,要是医不好,你们也别想回去了。”
黄、陆两太医吓得面如上色,不约而同地跪倒地上,急急忙忙地叩头道:“大王饶命,这位相公的病我们实在是诊断不出,金于我们也不敢要了!”李元冲顿足道:“该死,该死!你们说得那样有把握,却原来都是庸医!”李元冲连声骂他们“该死”,不过是一时气急,冲口面出的习惯用语而已,这两个太医只道李元冲当真还是要杀他们,吓得浑身颤战,叫道:“大王,你千万不可杀了我门,不可,不可杀了我们!”李元冲又好气又好笑。
有意再逗逗他们,说道:“为什么杀不得?你们身为大医,却不会医病,留下来又有何用?”那两个太医叩头有如捣蒜,说道:“大王,你杀了我们不打紧,可是皇上的病却没人医了。我们明日还要人宫替皇上看病呢!这位相公的病我们没有把握医好,皇上的病,我们却是会医的。”
他们这一说,倒是颇出李、耿二人意外,李元冲心道:“当今皇上虽是昏庸,但金寇南侵在即,皇上在这个时候可是千万死不得的。这两个太医既会医皇上之病,可也别要当真把他们吓坏了。”耿照心道:“这皇帝老儿,大约是那晚给刺客吓病了的。”当下便替那两个人医说情道:“死生有命,药石无灵,那也不能怪罪医生,帮主放他们回去吧。”李元冲一笑说道:“好,看在这位相公给你们说情,这一百两金子你们也不用交还了,就给你们压惊吧。”那两个太医正在抖抖索索要把金子掏出来,听得此言,大喜过望,心道:“每人有五十两金子压惊,受这一场惊吓,倒是值得之至。”忙再叩头道谢。李元冲无心再与他们歪缠,当下便叫帮中弟子,仍用快马,将他们送回家中。
送了黄、陆二人之后,李元冲道:“这两个太医是临安最有名的医生了,他们都不会医,却不知到何处再访名医了。”耿照例是胸中坦然,说道:“我已说过死生有命,也就不必太过费神访医了。好在我有东园前辈所赐的丸药,一月之内,病情也不会加剧的。既然这是怪病,说不定到时还有变化,听其自然吧。”
耿照练了大衍八式之后,精神奕奕,李元冲看他毫无病容,对东海龙的诊断也是有点将信将疑,心道:“说不定也许是东海龙诊断错了。”便道:“既然如此,但愿公子吉人天相,早占勿药。”
过了一晚,萨氏兄弟的伤口己是复合,功力也恢复了七八成。耿照便带了他们去见辛弃疾。看门的护兵是耿照叔父以前的马并,见此照到来,说道:“辛将军奉召入宫去了。耿相公你和这两位客人在书房侍一会吧,主人一早去的,料想很快就要回来了。”耿照大是惊奇,心道:“皇上有病,怎的还召见稼轩?他又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承务郎。”但这谜底不久便即揭开,他们在书房刚刚坐定,辛弃疾也回来了。
辛弃疾见耿照去而复回,还带了两个陌生人同来,也是颇感意外。耿照笑道:“等会儿再说我的事情。稼轩,你是奉了皇上之召,入宫觐见么?”辛弃疾道:“不错,这事真是大大意想不到!”耿照道:“是呀,皇上不是生了病么?”辛弃疾更是诧异,说道:“你的消息倒真是灵通,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耿照道:“是两个太医说的。那么,皇上得病这消息是真的了?”辛弃疾笑道:“半真半假,亦假亦真!”耿照诧道:“此话怎说?”辛弃疾道:“皇上装病,骗魏良臣入宫探病。昨日就在病橱之旁,将魏良臣拿下了!”
原来高宗赵构顾忌魏良臣的势力大大,不敢在朝堂上公然下旨拿他,因此才设下这条妙计,骗他单身入深宫探病,这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拿下的。拿下之后,立即由宿卫军统领上官扶威领兵去围太师府,将大师府的武士全部收编,拨到御林军去充当中下级军官。这些武上不过是求功名利禄,魏良臣已然橱台,他们反而因祸得福,做起朝廷的正式军官,自是求之不得。因此上官扶威进行得非常顺利,转眼间就把魏良臣的势力瓦解冰消。
耿照大喜道:“皇上这回可真是乾纲独断。这奸贼杀了没有?”辛弃疾道:“没有。”耿照道:“不错,马上就杀,还是大便宜了他。应该将他私通金虏的罪状公布天下,再明正典刑。”
辛弃疾道:“他私通故国的秘密皇上是已经知晓,但却不会公布了。皇上已准他‘告老还乡’。当然这是给他面于的一个做法。”
耿照愤然说道:“这样的奸贼,还要给他面子?那么这奸贼的党羽呢,有没有清除?”辛弃疾叹口气道:“皇上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很不容易了。你要知道,他这次是被迫抗敌的,那些主和的臣子,他还要留待后用呢。魏良臣一来是因为势力太大,二来是因为通敌罪证确凿,皇上才不能不断然处置他的。”耿照道:“但魏良臣不除,岂不是仍要留下无穷后患?”辛弃疾笑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忧,皇上已赐他喝了一杯毒酒,一月之后,定然无疾而终。这是上官扶威告诉我的,魏良臣还未知道呢。”
耿照听得骇然,说道:“有这样的毒酒,能不知不觉地杀人于一月之后?”辛齐疾道:“上官扶威讲得十分确实,谅是不假。”
耿照心想:“天下能有这种毒酒,莫非我的怪病,也是中毒?”
萨老大、老二听到这里,猛地击案叫道:“痛快,痛快!可惜!可惜!”辛弃疾愕然道:“两位壮土可是与那奸贼有仇么?怎么又是痛快,又是可惜?”耿照这才得有机会把萨氏兄弟的来历告诉了辛弃疾。
萨老大道:“可惜我未能亲手杀这老贼。”耿照道:“如今若要杀他,那是易如反掌。但咱们还有更大的仇人,这老贼反正是不能活过一个月的了,咱们犯不着为他补上一刀而误了大事。”萨老二怔了一怔,道:“还有什么更大的仇人?”耿照道:“即将渡江的金寇,岂不是咱们更大的仇人?”萨老大拍掌道:“着啊,耿老弟说得对,咱们如今是私仇已了,应报公仇了。辛将军,请准许我们给你执鞭随蹬。”两兄弟一同跪下。
辛弃疾不待他们膝头着地,便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说道:“报国杀敌,凡是大宋男儿,都该引为己任。何分彼此,论甚主从?来,来,来!辛某今日幸得结识两位豪杰,咱们且同来痛饮几杯!”这时已是近午时分,大家的肚子也都有点饿了,那小护兵早已备好酒莱,当下便端上来。
辛弃疾举杯说道,“干了此杯,我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耿照道:”是啊,你还未曾说到皇上召见你的事情呢?“干杯之后,辛弃疾道:”皇上已看了你爹爹的遗书和我的奏折,已准了我的奏了。“耿照道:”可是关于义军的安排么?“辛弃疾道:”正是。本来大臣廷议,对义军有两种安排。第一种安排是大臣陈康伯的主张,请皇上重用虞允文将军,赋予他以收编一切散兵游勇之责,兼领这支义军。第二种是魏良臣的主张,要将禁军都指挥玉俊外调,统领这支义军的。如今皇上听了我的进言已决意采用陈康伯的主张,由虞允文统领这支义军,王俊是再也不能和他争夺统帅之位了。“耿照笑道:”王俊如今也不知是死还是活呢?即使魏良臣不倒台,他也是做不成统帅的了。“当下将昨日蓬莱魔女重伤玉俊之事,告诉了辛弃疾,辛齐疾连呼”痛快!“,众人又干了几大杯。
耿照道:“皇上一定是对你大为嘉勉了,你的职务可有调动么。”辛弃疾有点不好意思,说道:“皇上已决意分出一部义军,驻守江阴,改任我为江阴签判,仍然参赞军事。”耿照是官家子弟,懂得官制,笑道:“恭喜,恭喜,升了一级,是五品官了。
但皇上也忒小气,我还以为你最少应该是个二品的总兵呢。“辛弃疾道:”我倒不在意官的大小,江阴是封锁长江口的要隘,金寇一旦渡江,咱们驻守那儿,正有用武之地。嗯,皇上还问起你呢。“耿照诧道:”皇帝老儿问起我了?他怎知道有我这个人?“
辛弃疾道:“进呈你爹爹的遗书之时,刘琮有一道附折,说明这份遗书是你带来的。我也向皇上奏明说这支义军是你叔叔手创。
皇上当时叫我将你找来,准备也封你一个官职。可惜我当时不知道你会去而复回,只好图待后议。如今你可愿意请求皇上召见么?“
耿照笑道:“你别给我招惹麻烦,要是皇上以后向你查问,你也只是推说找不着便了。”辛弃疾道:“这支义军是你叔叔一手创立的,你却不肯分挑担子?”耿照道:“同样是在军中效力,受了官职,那就反而受了拘束了。你要指挥军事,不得不有个官衔。我的文才武略,都是远不及你,倒不如作个客卿身份,行事方便一些,说不定对你更有帮助。”两人是至交好友,彼此不用客套,辛弃疾也深知耿照的性情,当下哈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你了,让你乐得追逐吧。但我给你遮的,这三杯酒你可要与我喝了。”众人都喜报国之愿可酬,开怀痛饮。
辛弃疾这个“签判”,虽是个下大不小的官儿,但却是皇帝下旨要吏部兵部会同委派的,两部的办事人员,不敢稽延,立即遵办,当日就把辛弃疾上任所需的夫防印信,以及兵部授他参赞江阴军事的文书都送了来。第二日辛弃疾、耿照、萨氏兄弟,还带了那个小护兵,一行五骑,便郎动身。萨氏兄弟经过两日的调治,外伤也都好了。
一路平安无事,耿照担心的意外都没发生,心想:“大约金国派来的竺迪罗、金超岳等人,被江南豪杰发觉他们的身份之后,已是立足不住,滚回江北去了。”但一路东行,所见的弃家内迁的难民也就越多,辛、耿二人,不胜慨叹。
这回到了一个瞩于丹阳县治的小镇,天色已近黄昏,辛弃疾道:“赶不到县城了,就在这里歇宿一宵吧。从这里抄捷径走,到江用不过一百多里,明日绝早动身,不必经过县城,晚上便可到江阴了。”
萨老大道:“我有个金盆洗手的绿林朋友,是丹阳县人,只不知他住在哪条乡下,要是打听得出,倒不妨到他那里住宿。”
辛弃疾说道:“多结识一位朋友,固然是好,但军情紧急,咱们明早便要急着赶路,我看还是在这里歇宿一宵算了。”辛、耿都是不爱多管闲事的人,也多少知道一点绿林禁忌,既是决定在小镇找寻客店,也就不再打听萨氏兄弟这位朋友是谁了。
这小镇已是靠近前方所在,十室九空,一片荒凉,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小小的客店,只剩下两间房子,勉强可以将就。辛、耿二人同住一房,萨氏兄弟另外一间房,小护兵在大堂打地铺。
众人为了要起早赶路,吃过晚饭之后,一早便睡。
可是睡得大早,一觉醒来,还只是午夜时分。耿照便不再睡,静坐练那大衍八式,只觉真气运转之际,似乎稍有阻滞,但除此之外,亦并无异状。耿照心道,“不知是什么怪病?但只要它不在这一个月内发作,我也就可以安心杀敌了。”练了一会功,忽听得有一缕箫声,隐隐传来。
箫卢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耿照妙解音律,听得出奏的是一首词,而且还正是辛弃疾今年春间的作品“念奴娇”。词道:“野塘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划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斛,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闻道锜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旧侗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间,近来多少华发?”此同以曲笔抒情,词意双关,既是伤离恨别,怀念故人;又是对南未舍弃国土,南渡偏安的感慨。
耿照只听了几个音节,不觉神思恍惚,一片迷茫。忽听得辛弃疾“咦”了一声,说道:“想不到这里倒有个知音之人。”原来辛弃疾也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坐在床上。辛弃疾是当时一大同家,每有新同,即万人争诵,有人吹奏他的新词,原也不足为怪;但在这接近前方,一片战时气氛,荒凉冷落的小镇里,三更半夜,居然还有人有此闲情,而且箫声十分美妙,词中所蕴藏的感情,在箫声中表达无遗,显然是个知音,辛弃疾也不能不感到有些惊异。
辛弃疾发出惊异之声,耿照则在迷茫中给他惊醒,但仍是神思恍惶,茫然地望着窗外。辛弃疾笑道:“偏安之耻,即将前雪。此人大约还未知道皇上已决心抗敌,可惜咱们不便深夜访客,与他一谈。咦,照弟,你怎么啦?你怎么好似呆了?”
一幕前尘往事在耿照脑海之中重现,他离家南下那天,到姨父家中与表妹秦弄玉告别,秦弄玉在花圃之中曾唱过这一首词。如今虽是吹箫而非清唱,但他表妹也素擅吹萧,而这箫声,也正是他听惯了的表妹所吹的腔调!
秦弄玉与他的重重误会早已消除,但秦弄玉为了成全他与珊瑚,重逢之后,却叉不辞而行,直到如今,还未见面,耿照听了箫声,不觉悠然存思,茫然若梦,呆了好一会子,蓦地想道:“莫非表妹也来到了江南?今晚也正在追忆旧情,怀念于我,吹箫的就正是她?”
耿照从窗口望出去,在这小客栈的对面,似是一个大内人家的花园,树木高出墙头,浓绿之中隐现着红楼一角。那一缕箫声,就是从花园之内传出来的。耿照泪影模糊,幻出了他表妹自衣如雪的倩影,在月夜之下,倘楼吹萧……“
辛弃疾的问话,令他在幻梦之中醒了过来。耿照定了定神,忽地说道:“我倒想作个不速之客,去访那吹箫之人。”辛弃疾诧道:“我只是说说笑的,你却当真了?这不太冒昧了吗?”何况咱们明早还要赶路,你又不知那是什么人家?“
耿照道:“不碍事的,我只是过去偷偷一看,倘若不是,我就悄悄地回来,也不惊动她了。”他神思恍惚,心中只有一个秦弄玉的影子,与辛弃疾说话,不知不觉之间,就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了。辛弃疾莫名其妙,怔了一怔,笑道:“不即什么?哦,你是要瞧他是不是可以一谈的高人雅士?”耿照所想的其实只是要去看看是否秦弄玉,他不愿耽搁时候,听得辛弃疾误会他的意思,也就不加解释,支吾以应。辛弃疾是个豪爽的人,见他执意要去,也就不再阻拦,当下笑道:“也好,良夜何其,若然邀得高士夜谈,也是一大雅事。但你可不要吓坏人家了。,他深知耿照轻功不凡,对他越垣夜探,倒也并不担心。
耿照悄悄地出了客栈,走到那家人家墙外,忽地不由得又是一阵迷茫,“我见了表妹,却又如何?能留得住她吗?”他心中有个秦弄玉,眼前却又幻出另一个少女的影子,那是珊瑚。要知上次在误会冰释之后,秦弄玉仍是不辞而行,就完全是为了珊瑚的缘故。耿照知道,除非是自己已经决定舍弃珊瑚,对秦弄玉表明此意,并与她即订鸳盟,或者可以将她留住。可是,秦弄玉固然是他青梅竹马之交,珊瑚对他可也是情深意重……。
忽地那箫声再起,幽怨的箫声令他心弦颤抖,极是不安,自思自想道:“耿照啊,你怎能做个负义之人?你与表妹虽未定婚,也早已是心心相印,不待言宣的了。珊瑚待你再不好,你也不该移情别向。而且姨父虽然不是你亲手所杀,也是因你而死。你若是不娶表妹为妻,姨父九泉之下,也难瞑目。”思念及此,心意立决,纵身跳上墙头。
这围墙不过一丈多高,耿照本以为毫无问题,可以一纵即上的。哪知竟然差了那么几寸,一足踏空,出乎意外地跌了下来,幸而耿照应变得快,立即以手撑地,一个鲤鱼打挺,便翻起身来,并没摔伤,只是也已弄出了一点声响。
耿照心里苦笑,“看来我真是患了怪病,功力竟然不到从前的七成了。”当下凝神运气,蓄好精神,再用力一跳,这回是跳上去了,但亦不禁有点气喘。
耿照在墙头上看过去,看得更清楚了。园中一座小楼,楼上倚着栏杆的,果然是个长发披肩,手里拿着一支洞萧的女子。
虽然还未看得十分真切,不知是否秦弄玉,但是个女子,那己是毫无疑问的了。
耿照心头狂跳,立即便跳下去,脚步踏得很重,刚好踏着地上一根枯伎,发出了“嚓”的一声,将那根枯枝踏断了。耿照还未走得两步,忽觉微风飒然,一条黑影已是向他扑来。
耿照期期文文地道:“我,我是……”是什么呢?这家是什么人家,他不知道;那女子是否秦弄玉,他也还不知道。若说是来访的人,一时之间哪里讲得明肉。那人也没有耐心听他解释,耿照一个“我”字刚刚出口,那人已在破口骂道:“你这王八羔子!”声到人到,双臂箕张,以泰山压匝之势,拿劈耿照的天灵盖。耿照是书香门第,几曾听过如此粗言相骂,不由得心中有气,“岂有此理,即使你把我当作盗贼,也不该出口伤人/哪知那人不但”出口伤人“还要”出手伤命“,这一掌若是给他劈中了天灵盖,耿照还焉有命在?处此情形之下,耿照只好不再打话,赶紧还招。
耿照侧身一闪,还了一招“大鹏展翅”,也是以臂箕张,但却是擒拿对方的双腕,用意只在扭住对方,叫他不能攻击,而不是像对方一样,出手便是取命的凶招。
但如此一来,一个是绝不留情,一个是心存顾忌,后者当然便要大大吃亏。那人是个浓眉大眼的租豪少年,看来年纪比耿照也大不了几岁,武艺却很是不凡。耿照的手指已抓着他的手腕,但因气力没有用足,给那少年双臂一振,登时挣脱,耿照踉踉跄跄地倒退两步,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已在喝道:“给我倒下!”“啪”的一掌,打中了耿照。耿照早已练成了“大衍八式”的上乘内功,如今功力虽然只及原来的七成,还是相当深厚,中了这掌,晃了两晃,居然并未倒下。
那少年见耿照招数精妙,中了一辈,又没倒下,也是大大吃惊,更不敢怠慢、趁耿照身形未稳,急步跨上,又是一招“斜挂单鞭”,猛切耿阻脉门。
耿照还了一招“惊飙卷雪”,身形摇摇晃晁,就似杨柳在风中摇摆一般,却正好配合他这拳势,那少年的掌缘差半寸没切着他的脉门,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袖已给耿照撕去了一幅。
这还是耿照手下留情,要不然早把那少年的手臂扭脱臼了。
那少年顽强之极,吃了点亏,出手更凶,竟不退后,倏地便化掌为拳,变招“横身打虎”,时锤向耿照肋下一撞,耿照跳跃不灵,又给他撞中。这一下比刚才所受的一家更重,痛得耿照双眼发黑。
耿照在对方暴如风雨的攻击之下,无法解释,只好把心一横,想道:“没法子,只能把他击倒再说了。”当下力贯掌心,还了一招大衍八式的招数,“蓬”的一声,双掌相交,那少年虽是功力不弱,却怎敌得桑家秘传的“大衍神功”,“咕咚”一声,登时四脚朝天。
耿照使了这招,登时身子也似虚脱一般,浑身乏力,他正要去把那少年扶起,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喝道:“你这小子胆敢伤害我儿!”
声到人到,一股令人感到窒息的掌风已是迎面扫来,耿照听这掌风,已知对方功力奇高,远远在己之上,即使自己功力丝毫未损,也是决汁不能抵挡对方这凌厉的一击。耿照心中一惊,心道:“我命休矣。”但习武之人,防御敌人攻击,乃是出于本能,所以耿照明知不敌,也仍然出掌防御。
就在这性命俄顷之间,忽听得一个女于尖声叫道:“妈,手下留情!他,他是……”声音尖锐颤抖,显得无限惊惶。那女子飞快奔来,一面跑,一面叫,但亦已是迟了些儿,她那个“妈”字出口之时,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已是碰在一起。
还幸那妇人的武学造诣早已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的境界,双掌一交,掌力未吐,便立即收回,但饶是如此,耿照在力尽精疲之际,亦是禁受不起,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耿照一咬舌尖,提起精神,尽力维持自己不至昏倒。因为,他已听到了表妹的声音了,但他心里也在惊疑:“为何表妹叫这妇人做妈?难道只是声音相似的女子?”他要亲眼再看一看,究竟是不是表妹。
那老妇人道:“他是谁?”那女子道:“他,他是我的表哥!”耿照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已跑出花径,看得清清楚楚了,果然是他的表妹秦弄玉,那支洞萧也还在她的手中。
那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叫道:“什么,是你的表哥?我只道是仇家呢!”那老妇人松了口气,说道:“霆儿,你没受伤?”与此同时,秦弄玉也在问道:“表哥,你有没有受伤?”
那少年同时听到这相同的两句问话,心里不禁酸溜溜地想道:“你只是记挂你表哥有没有受伤,唉,尽管你把我的娘认作干妈,与你的表哥相比,我毕竟还是外人!”耿照这时,惊喜交集,心中就如波翻浪涌,也不知想的什么,只是本能地叫出了“表妹”二字,眼睛一黑,就晕倒了。
迷迷糊糊中,忽听得有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好了,醒过来了。你不用担忧啦!要不然我的罪更大了!”粗豪的声音中也明显地带着几分妒意。秦弄玉道:“霆哥,这是误打误撞,我又没有怪你。你别多心。”她口中向那少年说话,双手则把耿照扶了起来,显然她的注意力还只是放在耿照身上,故而虽是与那少年说话,却没有面对着他。
耿照慢慢张开眼睛,秦弄玉喜道:“好了,果然是醒过来了。表哥,你看你眼前是谁?”她要试试她的表哥,神智是否已经清醒。
耿照张眼一看,只见自己是处身在一间雅致的房间中。除了表妹与那少年,那老归人也在房内。正是:乍醒几疑身是梦,风霜历尽又重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欲逞强横凌弱寡偏工心计骗红装
耿照道:“表妹,我想得你好苦,我正是因为听得你的萧声,冒昧闯来的。在下耿照,这位大哥高姓大名,适才我是多有得罪了。”耿用于人情世故,不甚通晓,又因情不自禁,一开口便是向表妹倾吐思念之情,然后才是向那少年赔罪,那少年更不高兴,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姓孟名霆,耿大哥你本领非凡,我很佩服。以后还得多多请你指教。”
耿照听出有点不对,怔了一怔,心道:“这姓孟的外貌粗豪,气量却似有点浅窄。”正诅说几句客气的话,那老婆婆忽地盯着他说道:“你可是桑见田的徒子徒孙么?”耿照不禁又是一怔,连忙说道:“不是。”那老婆婆道:“既然不是,你何以又会桑家的大衍八式?”耿照满面通颜,讷讷说道:“是我无意中与一个、一个朋友切磋武功,练上手的。我、我开头实在不知道这是桑家的大衍八式。”耿照与桑青虹的一段纠纷,是他生平最引为尴尬之事。故此吞吞吐吐,不敢和盘托出,但他说的。却也是实言。
那老婆婆哪肯相信,淡淡说道:“大衍八式是武林绝学,桑家秘传。你那位朋友倒很慷慨啊,肯把这等上乘的内功心法传了给你。你那位朋友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你和桑家当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么?”耿照心道:“表妹正自疑我用情不专,我与她之间的裂痕也尚未弥补,如今一见面又怎好再提青虹的事情?纵然我是问心无愧,只怕她也不能见谅。”但他又不擅于砌辞说谎,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如何回。
秦弄玉也确是有点疑心,但她不忍表哥受窘,更怕孟家呣子对耿照有所不利,心道:“表哥想是有难言之隐,不愿说与外人知道。”忙替耿照解围道:“我与表哥自小同在一起,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他的武功出自家传,什么桑家,我是连听也没有听过。”
那老婆婆似笑非笑他说道:“你可从来没有和我提及有这一位表哥。”秦弄玉杏脸飞霞,说道:“妈,我不以为这是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前几天我的精神也还未好,所以就没有提及了。”
那老婆婆对秦弄玉很是疼爱,不愿令她太过难堪,当下便笑道:“我也不是想探人隐秘,既然耿公子不肯说出贵友名字,那也就算了。好了,你们表兄妹意外相逢,我老人家可不应打扰你们,你们就先叙叙吧。”
秦、耿二人经那老婆婆这么一说,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耿照见秦弄玉颜容惟粹,果是像久病初愈的模样,终于还是他先开口间道:“表妹,你的身子可是有点下太舒泰?”秦弄玉道:“这位孟老大是我干妈。我正是病了一场,多亏干妈给我医好的。”
耿照道:“你们是怎么相识的?”秦弄玉接着说道:“干妈于我不但有治病之德,还有救命之恩呢。那日我偷渡长江,好不容易找到一只小般肯渡我过去,不料那又是一只盗船。幸好巧遇干妈,也是同乘这只盗船。”孟老大笑道:“那梢公瞧我这老太婆没有油水,不肯渡我。是你的表妹好心,给我出了十两银子的船钱,他才肯让我上船的。”耿照道:“钱财不可露眼,想必是强盗见财财意,船到中流,就来谋害你了。”孟老大笑道:“你表妹长得如花似玉,强盗还要将她献给什么大王,作压寨夫人呢。”秦弄玉面上一红,说道:“那日大风大浪,盔船上有一个掌舵的梢公和一个撑船的助手,那梢公刚一露刀指吓,就给干妈抢过他的刀来,一刀劈死。那撑船的助手却已跳下水去,将小船弄翻。”耿照道:“这是水贼惯用的伎俩,那日柳女侠汲江,也曾着了道儿。”秦弄玉道:“哦,你与柳女侠已经会面了。珊瑚姐姐呢?可是与她一起?”耿照道:“不在一起。嗯,还是先说你的事情吧。”提起珊瑚,耿照心里就不禁一片烦乱,即使没有孟家呣子在此,他也不知如何与表妹说珊瑚之事才好。
孟老太似乎很为注意,忽地问道:“这位珊瑚姑娘是不是姓玉的?”秦弄玉道:“不错,妈,你识得这位姑娘?”孟老太道:“如果是玉珊瑚,那就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女儿了。她很小的时候。
我见过她。“珊瑚的父亲生前是著名镖师,交游广阔,孟老大的丈夫生前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识得玉家父女不足为奇,秦弄玉也就不放在心上,接着说道:”船翻之后,幸好干妈精通水性,把那水中的强盗也杀了。她把小船翻转过来,将我救起,亲自掌舵,渡过长江。我喝了几口水,又经不起大风大浪,船未上岸,已病倒了。后来我就住在于妈家中,亏得她给我尽心调护,今日方始病好。“
秦弄玉说了这段遭遇,便即住口,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她藏在心中,不便说的。她在孟家养病之时,孟老大的儿子孟霆,日日在她病榻之前服侍她,向她大献殷勤。秦弄玉不是个糊涂的姑娘,早就看出孟老大的意思是想要她做媳妇的了。
耿照连忙向孟老大道谢。孟老大谈淡说道:“我对你毫无恩德,你向我道谢作甚?我救的是我的干女儿。”耿照本是替表妹道谢,给她这么一说,底下的话已是不好意思再说出来,不觉满面通红。孟老大忽道:“弄玉,你有几个表哥?”秦弄玉愕然道:“就是这一位表哥。妈,你这话是——”盂老大道:“好,那么现在来的不是你的表哥了!”陡地喝道:“咄,我孟家又不是客店,什么王八羔子,也在三更半夜闯来!”
孟老大这句话颇有指桑骂槐之意,耿照听在心里,满不是味儿,心道:“你这不是怪我冒昧闯到你家里来吗?”心念未已,只见孟老大已抄起一根拐杖,嗖地窜出,身形如箭,越过栏秆,便从楼上跳了下去,兵器碰击之声,随即也从楼下传了上来。
孟霆吃了一惊,心道:“妈居然要用起她那根龙头拐杖,敢情当真是劲敌来了。”瞬即之间,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有如鸣钟击霉,震耳欲聋。孟老大的拐杖是重达四十八斤的铁杖,听这碰击之声,对方所用的似乎也是金属兵器,发出的声响甚为古怪,比钟声更为清越,但每一下的金铁交呜之声,又令人感到十分沉重。就似敲在心上一般。孟霆武学已有相当造诣,听了一阵,心道:“毕竟是妈占了上风。”他本想下楼助战的,也就改了生意了。心道:“那人能抵挡妈的铁拐,我下去也擂不进手。听来妈已占了六成以上的攻势,大约也无须别人帮忙了。”
孟霆耳朵听声,辨别交战双方的强弱,眼睛却还在偷偷注意秦、耿二人。原来他实是不放心让秦弄玉单独和耿照相对,脚步就像坠了铅块一样,想移动也移动不开。
耿照也竖起耳朵来听,忽地跳起身未,秦弄玉道:“不妨事的,干妈这根拐杖曾打遍大江南北……”耿照道:“有点不对,我去看看。”秦弄玉怕他刚刚醒转,气力未曾恢复,有甚闪失,赶忙便扶着他。
耿照道:“不用搀扶,我走得动。”孟霆心里酸溜溜的,说道:“表妹真会体贴表哥。耿大哥,你应该领受她这番好意才对。”秦弄玉面上一红,松开了手。就在这时,只听得兵器碰击之声,越来越密,人在楼上,似乎也感到了震动。孟霆大吃一惊,听得出对方攻势加强,他的母亲已是改取守势,当下顾不得讥刺耿照,连忙也走了出去,倚着拦杆,看下面的交战情形。
只见那人是个五十左右的虬须汉子,一手拿看一只金光灿烂的圈子,一手拿一把光芒闪闪的短刀,招数十分奇特,短刀如灵蛇吐信,时不时地从金钢圈中穿出攻敌,孟老太的铁拐碰着他的金钢圈,便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看来孟老大的沉重的铁拐,克制不了对方的金钢圈,最多不过是功力悉敌,对付对方短刀的攻势,那就有点应付不暇了。
耿照叫道:“萨大哥,住手!”原来这人是萨氏三雄中本领最强的萨老大。辛弃疾因为久久不见耿照回来,放心不下,叫萨老大过来探听的。
耿照虽是用力叫喊,但铁拐与金钢圈的碰占之声如雷震耳,他的声音被双方兵器的碰击声音所淹没,萨老大竟似不曾听见,仍未住手。
耿照心道:“伤了萨老大固然不好;这孟老太于表妹有恩,伤了她我也难堪,”心中着急,一技栏杆,便跳下去。
秦弄玉与他并肩而立,见他突然跳下,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表哥!”跟着也跳下去。她本是担心耿照跌倒,却未想到自己也是病体初愈,气力小加,脚尖看地,陡地一震,禁不住一个跄踉,自己先跌倒了。孟霆大惊,紧跟着也连忙跳下。
耿照有大衍神功的底子,歇了这一阵子,精力恢复了几分,反而比表妹强些,一着地便站稳了脚步,听得表妹惊呼,赶忙回臂一抱,恰恰将秦弄土抱个正着。孟霆正跑过来要将秦弄玉扶起,不料慢了一步,秦弄玉已在耿照怀中。孟霆见此情状,那只手伸出去不是,缩回来也不是,心里一股酸味,大是尴尬。
耿照道:“表妹,可摔着了?”秦弄玉满面通红,说道:“多谢表哥,没事。”挣脱了耿照的怀抱。
耿照正要跑过去说明真相,劝双方罢战,只听得“轰”的一声,孟老人一拐扫过去,将一块大湖石打得四分五裂。萨老大赞道:“好一招伏魔杖法!”他本来可以趁此时机,将金铁圈横砸过去,孟老太招数使老,拐杖未及收回,不死也要重伤。但萨老大的金钢圈举在空中,却未落下。
孟老大怒道:“谁要你让?接招!”萨老大退后一步,忽地叫道:“且住!你可是孟振的婆娘?”孟老太怔了一怔,道:“你是谁?”萨老大哈哈一笑,将金钢圈一晃,说道:“江湖上使这兵器的没有几人,孟大哥没有和你说过我们兄弟吗?”
孟老太霍然一省,说道:“你是萨氏三雄中的老大、老二?”萨老大道:“我正是老大萨刚。嘿、嘿,我今晚倒是误打误撞,撞着了大嫂了。我只道你们是住在乡下,却原来就住在这个小镇,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孟大哥呢,在不在家?”孟老太道:“先夫过世已两年了。但先夫在日也曾提过那年在青州得过你们兄弟之助,今日巧遇,请进寒舍一叙。老身还要请教,你既不知此处便是我家,深夜到来,却又为了何事?”
这时,耿照、秦弄玉、孟霆三人已是一齐来到。萨老大笑道:“耿相公果然是在这儿。孟嫂子,我是找这位耿相公来的。
怎么,耿相公,你和盂家原来也是相识的吗?“耿照道,”我也是误打误拉,在此处巧遇了我的表妹。“萨老大诧道:”你的表妹?“他以为秦弄玉是孟老大的女儿,不解他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怎么会有亲戚关系。耿照道:”我的表妹是孟老太的干女儿。她父亲秦重是我姨父。“萨老大这才清楚其中关系,哈哈笑道:”这可真是巧遇了!“
孟老太将萨老大请进客厅奉茶,坐定之后,说道:“你们萨氏三雄听说一向是形影不离的,老二、者三呢?若在此地,何不也请过来一见?先夫虽然去世,老身也该为他谢一谢你们当年相助之德。”江湖人物,素重恩仇,是故孟老大有此言语。萨老大叹口气道:“我的三弟已遭横死。我和二弟早已不于这刀头舔血的生涯了。这次我是与二弟护送一位辛大人赴任,路过贵他的。”
萨氏三雄是黑道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当年的名头,比孟家夫妻还要响亮。孟老太听了诧道:“这位辛大人是什么官儿,差得动你们兄弟。”萨老大笑道:“官并不大,只是一个五品官阶的江阴签判。但这位辛大人的名声,却是通国皆知的。”孟霆道:“敢情是率领义军渡江的辛弃疾、辛将军么?”萨老大道:“正是这位辛将军。”孟老太道:“原来是他,怪不得你们兄弟愿意为他执役。但他功大官小,却是令人意想不到,”
萨老大道:“辛大人奉命参赞江阴军务,手下正要得力之人相助。我冒昧问问嫂子,你们母于如今可还干不干绿林营生?”
孟老大叹道:“先夫过世之后,我早已心灰意冷,主盆洗手了。
江湖上风波险恶,小儿本领尚未学成,我也不放心让他到外间闯荡。“萨老大道:”既然如此,侄儿可想图个出身么?“孟老大道,”你的意思是要小几跟随辛大人,图个军功?“萨老大道:”不错。这位辛大人不比寻常有儿,跟他当差,绝不至于受官场的肮脏气。而且如今金虏南侵在即,你们这儿离江阴不过二百余里,早晚会作战场。即使不是为了图个功名,也该执戈御敌。“
孟老大道:“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也多谢你肯提携侄儿。但一来我已是风烛残年,母于相依为命;二来料想你也知道,你孟大哥干了几十年刀头敌血的生涯,不免也结下一些厉害的仇家,你侄儿本领还未学成,我必须在闭眼之前,多教他一点防身本领。不怕你萨老大见笑,我是自知没有几年阳寿的了,人老志短,实是舍不得让儿子离开。金兵若然杀来,那时我们呣子再作打算吧。”
孟老大只有这一个儿子,舍不得让他离开,那也是人之常情,萨老大不便勉强,当下说道,“军情紧急,我们咧日一早。
便要护送辛大人起程前往江阴,如今得贝嫂子,己了心愿,请恕我们要告辞了。“
耿照心中七上八落,终于彭起勇气,说道:“孟老太,多谢你照顾了我的表妹。她无亲无故,我想请她与我同赴江阴。”孟老大愕然道:“你是要她明早便跟你走?”耿照道:“正是此意。
现下兵荒马乱,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料。“孟老太道:”你可知道你表妹是病体初愈么?“
耿照道:“江阴离此处不过二百里,我们一路可以在驿站换马,明日一早动身,晚卜也可以到了。表妹虽是新病初愈,在马背上一口,总还可以经受得起吧?”孟老大道:“你们辛大人可有带家眷同行么?”耿照道:“没有”“孟老大道:”那么她一个孤身女子住在官衙,也是很不便啊。倒不如在我这儿,彼此还有个照料。我是她的干娘,怎说得上她是无亲无故?“
耿照想不到孟老大如此不通情理,心道:“若是表妹允婚,我到了江阴,就与她成亲,夫妻之亲,难道不亲于你这个干娘?”
可是这些话,他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出来。
萨老人虽是不知道耿照与秦弄玉的关系,但听了耿照的话,看了秦、耿二人的神情,也瞧出了几分,心道:“孟大嫂也是忒不识趣,人家表兄表妹,看来亦己是情投意合,你只可成全他们,怎可以将他们分开?”看不过去,当下便Сhā嘴道:“辛大人虽然没携家眷,但官衙之中,总还有同僚眷属,使唤丫头,秦姑娘也不怕没人作伴。再说秦姑娘也不是普通女于,她一身武艺,难道还怕她不会照料自己吗?”咱们还未曾问秦姑娘的意思呢,依我说呀,他们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作主吧。“
萨老大所说的话在情在理,孟老太不觉恼羞成怒,说道:“我是一片好心。萨老大你这么说,倒像我是强留秦姑娘了。”萨老大心道:“可不是吗?我看你就正是存着私心。”但他与孟老大是初次相见,却也不便坦率地直指其非,只好笑道:“孟嫂子,你爱护于女儿那是大情之常。但这位耿相公是她的表哥,要照顾表妹,那也是人情之常。”孟霆冷冷说道:“妈,你别多说了。人家表兄表妹,当然是亲上加亲。你只不过是干娘,总是疏了一层。……”
秦弄玉眼中蕴泪,说道:“孟大哥,你不要这么说。干娘救了我的性命,医好了我的病,待我有如亲生儿女,我是感激得很。但我、我……”孟老大道:“对啦,你自己的意思怎样?是愿意留在于娘这儿还是跟你表哥?”
秦弄玉心中乱阶咐,想道:“我本是想成全表哥与珊瑚姐姐,但若留在干娘这儿,只怕又摆脱不了孟大哥的纠缠。”她刚才的语气,本来已想拜辞千娘,跟随耿照同去的,但被孟老大这么单刀直入地问她,她毕竟是个少女,脸皮薄嫩,一时间又不好意思明言心事,只觉左右为难。
正在局面尴尬,大家都在等待秦弄玉说话的时候,忽听得呜呜呜三声响箭,一长两短,盂老大面色倏变。萨老大悄声说道:“是你的仇家来了么?”
盂老太道:“这是飞龙岛的鸣镝,岛主料想下会亲临,来的多半是他的使者。”萨老大不禁大为惊异,心道:“孟家在绿林中的地位也算得是第一级的了,这飞龙岛主却是何等身份,只派使者前来,就能令到孟嫂子吃惊?”
孟老大低声说道:“这飞尼鸟主是长江两岸水陆两路的黑道大哥,这两年才崛起的,你大约还未知道。”萨老大道:“你和他有什么纠葛?”孟老太道:“目下尚未知道他的来意如何?你们暂且躲一躲吧。我不想与他结怨,倘若当真是非动手不可之时,那时再请你老大助拳。”
萨老大、耿照、秦弄玉、孟霆四人都躲进厢房,只剩下孟老太一人留在客厅。只听得她连发三次啸声,也是一长两短,啸声过后,便听得有人朗声说道:“飞龙岛使者多谢孟舵主接见。”
响箭与孟老太的啸声都是暗号,飞龙岛的使者,接江湖规矩,先发响箭通报,等待孟老太的答复,然后再进入孟家,看来己是给了孟家几分面子。
只见两个大汉走入客厅,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枝漆得通红的令箭,说道:“这位想必是孟大嫂,请你棱绿林箭。”孟老太道:“先夫已经过世,你们的岛主还未知道么?”那使者道:“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可还在啊。”孟老太道:“先夫去世之后,我也早已金盆洗手了。这绿林箭请恕我不能接下。”
那使者哈哈笑道:“孟大嫂,要改邪归正了么?但你们孟家在绿林混了几十年,说句笑话,也就等于是在绿林中有了户籍了。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也还要应卯的。岛主的绿林箭,我看你不接下也得接下。”
孟老太心中有气,但一时之间,也还未拿得定主意是否翻脸,当下说道:“不知你们的岛主传这绿林箭是为了何事?”
那使者道:“岛主已定下日期,下月初五在飞龙岛召集江南绿林道上的头面人物聚集。一来是彼此商量,金兵渡江之后,咱们绿林人物是该如何应付;二来也得推定一位绿林盟主。今天已是二十八,离会期还有七天。你和令郎可得在这两天内动身,就以这支令箭为凭,到了长江口外,自有我们的船只带领你们往飞龙岛。”
耿照在厢房里听得他们的谈话,心道:“原来东园前辈所尚未查明的那个神秘人物,与南山虎及樊通结拜的那个‘大哥’,就是飞龙岛主。南山虎私通金国,这飞龙岛主料想也不是好人。
柳女侠和东园前辈正要赶去粉碎他们的奸谋,却不知孟老太是否已知道他们的底细?且看她如何应付?“
孟老太道:“听说南山虎是你们岛主的结拜兄弟,这次盛会,他一定是在场的了?”那使者道:“不错,南舵主就是这次英雄会的发起人之一。孟大哥生前和南舵主交情不小,就看在南舵主份上,嫂子你这次也该来捧捧场啊。”要知南山虎在江南道上。
己纵横了十有余年,飞龙岛主则不过是这两年才稍稍露面的,江南的绿林人物,自是识得南山虎的多,那使者见孟老大同起南山虎,只道南山虎与孟家夫妻定有交情。
哪知孟老太却道:“你错了,我们当家的生前胆子小,只敢做些小买卖。南山虎是黑道上响当当的角色,我们怎么高攀得上?我们与他是各走各的道,素不相识!”
耿照听到这里,心道:“原来这孟老太也已知道南山虎的底细了,要不然她不会这样说的。听她的语气,似是耻与南山虎为伍,嗯,她虽是不通情理,但在这大义上头,倒也不愧是女中豪杰。”
那使者怔了一怔,道:“怎么?你们竟是素不相识的吗?然则孟嫂子又何以有此一问?”孟老太淡淡说道:“随便问问,不可以么?”
那使者大是尴尬,咳了一声,说道:“咱们还是话说回头,言归正传吧。这枝绿林箭请嫂子接下!”
孟老大冷冷说道:“我当家的生前,在江湖上也是独往独来。做的独脚强盗,从不受人号令的。我老婆子虽是无能,先夫的这点志气,还是不敢坠了。请恕老婆子不识抬举,这枝绿林箭你带回去吧!”
那使者又惊又怒,站起来道:“你,你抗不奉命?”孟老太道:“我还要告诉你们,我已金盆洗手,不再是绿林中人了。以后你们少来登门罗嗦。请吧!”端起茶杯,也站了起来,端茶乃是送客的表示。
那使者大怒道:“你这老婆子当真是不识抬举,竟敢抗命!”拿起茶杯就摔。
孟老大说道:“怎么,你们不喝了这杯茶再走吗?”说话之时,茶杯也已掷出,只听得“当”的一声,两个茶杯碰个正着。
使者那个茶杯给拦了回来,仍然端端正正地摆在原来桌子的位置,杯中的茶水,也没有溅出半点。孟老大的茶杯则在空中打转,孟老大衣袖一卷,将茶杯取了回来。不声不响,冷冷地看着那两个使者。
这一手上乘内功一显,登时把那两个使者镇住,不敢发作。持着绿林箭的那使者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蓦地把那枝箭往桌上一Сhā,说道:“奉不奉召任凭于你,我只是来传绿林箭之人。告辞了。”那两个使者走后,萨老大从厢房出来,哈哈笑道:“孟大嫂,真有你的。哈哈,干得好!”
孟老太道:“你盂大哥生前恩怨分明,飞龙岛主与盂家风马牛素不相涉,那也罢了。但南山虎却是你孟大哥的仇人,我老婆子无能为他报仇,已然抱愧,怎还可以听他号令?南山虎如今是飞龙岛主的副手,飞龙岛主这次召开英雄会,分明是想同道推戴他为绿林盟主,事若成功,南山虎也就高高压在我们头上了。我老婆子若也随众椎戴,岂不愧对先夫?”
耿照只道孟老大是因为知道南山虎私通金国的底细,这才拒绝参加此会的,谁知她却不是为了大义,而是为了私仇。但转念一想,只要孟老太不与南山虎同流合污,结果也还是一样。
萨老大吃了一惊,说道:“孟大哥,他、他是——”只道孟振之死与南山虎有关。孟老大道:“你盂大哥倒是真的与南山虎素不相识。他是病死的。”萨老大诧道:“然而这仇又是从何结起?”孟老太道:“你孟大哥素重义气,他有一位好友为南山虎所杀:他自己的嫡亲侄儿,也给南山虎迪得弃家而逃,不知流浪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孟大哥生前有件心事,一是为友报仇;一是找寻侄儿。但南山虎到了江南之后,他们始终未曾碰上,他的侄儿,也始终未曾找到,可说是死不瞑目。”
这故事耿照似乎是在哪儿听人说过,不禁心中一动,低首冥思:“天下难道当真有如此巧事?”
萨老大身上有事,自忖不能为孟家报仇。而且这种私仇,若非主家邀他助拳,他也犯不着卷入漩涡,因此也就不仔细查问。
不过,他却为孟老太担忧目前之事,当下说道:“你拒接绿林箭,那飞龙岛主岂不是要与你为难,此地还能立足吗?”
孟老人哈哈一笑,说道,“我老婆子一生闯荡江湖,如今虽是年纪老了,气志也短了,但也还不至于恋这点家业。飞龙岛主目下正忙于他的大事,料想也还不至于就来管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得已时,我老婆子毁家远圭,再入江湖,那也算不了什么,”
萨老大是想劝她带了家人到江阴,那么一来可以暂避风头,二来也可以让耿照与秦弄玉相聚。待到蓬莱魔女从飞龙岛回来,那时飞龙岛之会的结果也就可以揭晓了。到时再定应付的方策也还不迟。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耿照的心里也正有这个意思。
但他门两人的心思,都还未来得及开口说出,忽听得花园中似是有物坠地之声,声音虽然微弱,但落在孟老太、萨老大这等行家耳中,已知是有轻功颇为高明的夜行人来到。孟老大眉头一皱,说道:“难道那两个使者去而复回?还是飞龙岛另外派人来了?怎么来得这样快呀?”
萨老大等人依然退入厢房,盂老太提起龙头拐杖,将门打升,冷冷说道:“两位请迸。”
只见来的乃是一男一女,都不过是二十上下年纪。孟老太证了一怔,放下拐杖,说道:“你们是谁,到此作甚?哎呀,你、你是!”那男的道:“二婶,我是孟钊。我的二叔呢?”
孟老太又惊又喜,说道:“侄儿,我找得你好苦。你二叔已经过世了。这位是,是王姑娘吧?”孟钊面上一红,说道:“不是玉姑娘,是桑姑娘,也是你的侄儿媳妇。”孟老太见桑青虹长得很美,更是喜欢,一手拉住一个,眉开眼笑他说道:“阿钊,原来你已是成家立室了,这我可就放了心啦。”蓦地心头一凛,说道:“桑姑娘,你是哪里人氏?”
桑青虹叫了一声“婶婶”,淡淡说道:“我自幼在孤鸾山下桑家堡中长大,我爹爹是桑见田,二婶,你在江湖走动,想必也听过我爹爹的名字。我如今是无家可归,钊哥带我来投奔你啦。”原来桑青虹在情场失意之后,得到孟钊安慰,感激他的“情义”,糊里糊涂地就和他成了婚,但她以桑家堡二小姐的身份,下嫁孟钊,心里总还是有点感到委屈,偏偏孟老大一见面又把她误认做“玉姑娘”,她当然是更不高兴了。
她怎知孟老太将她当作“玉姑娘”,内里实有情由。原来孟钊的父亲和玉珊瑚的父亲是在同一间镖局做事的。两人交情很好,上了年纪之后,同时退休,又比邻而居。当时孟钊与珊瑚还是几岁大的孩子,亲友们知道这两家交情的,都认定这两个孩子是未来的夫妻了,孟、玉二老也有此意,不过因为孩子还小,既是比邻而居,就无须亟亟定亲,是以未曾开口罢了。
孟钊之父与孟老太之夫孟振是嫡亲兄弟,但两兄弟志趣不同,一个做了镖师,一个却做了大盗,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亲兄弟竟是十年难见一面。这也是孟振不愿让他哥哥难为的缘故,他哥哥在长江之北保镖,他就跑到江南黑道干活。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十四年前,之后不久,孟振的哥哥逝世,再过两年,玉老头也遭了凶杀。最后那次兄弟会面,孟振是和妻子一同去的,见过玉珊瑚。
南山虎本是在长江以北横行的独脚大盗,有一次劫孟、玉二老所保之镖,镖银是动走了,但南山虎也中了一枚暗器。孟、玉二老退休之后,南山虎仍然不肯放过,赶到邓莱乡下杀了玉老头,那时孟钊的父亲已死,但屋宇也一同被焚。孟钊就是因此流浪江湖,终于投到桑家为仆的。而南山虎也因怕两家的镖行朋友报复,逃到江南为盗。
且说孟老大听得桑青虹自陈来历,这真是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禁大大吃惊,也大大欢喜。正是:古云齐大原非偶,魔女为妻祸未央。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惊人傲骨扬英气爵世神功克毒刀
要知桑见田生前乃是名震天下的大魔头,死后遗下桑家堡给他两个女儿承继。大女儿桑白虹又把公孙奇招赘进来,桑家堡势力大大扩张,比桑见田生前还更兴旺,声威赫赫,当真如日在中天,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孟老太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任地居然会做了桑家堡的姑爷,而桑青虹说出那句“无家可归”的话,也是令她莫名其妙,一时又惊又喜,“啊”的一声,张大了嘴巴,后面的话,急切间竟是说不出来。孟老太并不是个眼孔小、未见过世面的女人,这实在是由于秦家堡的名头太大了。
盂钊道:“公孙奇害死了她的姐姐,侵夺了桑家堡,所以我和她来投奔婶婶,婶婶不必惊疑。其实孟别是和公孙奇串通了来骗取桑家的内功心法的,他也是有点害怕累家老仆与他为难,识破他的骗局,故而他来投奔叔叔,不过是为了找个地方躲藏,也便于安顿桑青虹而已。同时他娶了桑青虹之后,他自己也得有个地方安住,才好专心练桑家的上乘武功。
孟老太惊喜交集,心道:“侄儿娶了这大魔头的女儿,不知是祸是福?但无论如何,这总是孟家一件极有面子之事。”“光荣”之感盖过了恐惧,孟老太定下了神,叫道:“霆儿,出来见你哥哥、嫂嫂。秦姑娘,你是我的干女儿,也出来行个见面礼吧。哈哈,萨老大、耿相公,大家都请出来、出来,我老婆子今晚家人团圆,一定要请你们喝几杯酒才放你们走。”
耿照心头卜卜乱跳,心道:“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桑青虹和孟钊竟然成了夫妻。这也好,好过她上公公孙奇的当。只是——我见她呢?还是不见?柳女侠受了她姐姐临终之托,要照顾她,但她如今已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了,我也不必再劝她去依靠柳女侠了吧?孟招从前把我恨之入骨,只道是我抢了他的珊瑚,如今他已娶了妻子,这仇恨也读过去了吧?嗯,从他对待珊瑚的事看来,他的心术似乎也不很好,珊瑚其实并非只是为了我的缘故而不要他的、唉,他心术好不好,与你何干?你何必为青虹担忧?”
这到那间,耿照神思不定,心里倏起倏灭地转过了无数念头。他与孟、桑二人都有过一段瓜葛,若然见面,实在大是尴尬。但联照又是个心地纯厚的人,尽管他一向害怕桑青虹的纠缠,但对桑青虹的终身幸福仍是不能无所关心,因此,又想把蓬莱魔女对她的好意转达。他心思不定,不觉闪闪编缩,不敢一步就跨出房门、秦弄玉见地面色苍白,身手摇晃,不禁吃了一惊。
秦弄兰只道耿照是激战之后,元气伤损,精神不支,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扶住,低声问道:“表哥,你怎么啦!”
桑青虹听得益老大提起一个“耿相公”,心头一震,把眼望去,正瞧见耿照在门边闪闪缩缩,而奉弄玉也正在挨近去扶他的情景。不由得倏地柳眉一竖,冷笑道:“耿公子,你怕和我见面么?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只见桑青虹已走上前去,哈啥笑道:“巧极啦,巧极啦,联公子和玉姑娘都在这儿呀!”
孟老太莫名其妙,说道:“这位不是王姑娘,是我的干女儿案姑娘。”话犹未了,桑青虹已到了秦弄玉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忽地作出惶然的神气,笑道:“对不住,我看错人啦。
原来耿公于你又换了一位姑娘了,我还只道是玉珊瑚呢。秦姑娘,你别见怪。“原来桑青虹是成心讽刺耿照,发泄一口醋气的。
秦弄玉对联照与珊瑚的事情,早已知道,她本来就是想成全他们二人的、但听桑青虹如此说话的语气,任谁也听得出来,她和职照之间也一定有点瓜葛纠缠、秦弄玉无端端的受了羞辱,又是伤心,又是生气,她病后身子虚弱,不由得双手一辙,就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本来是她扶着耿照的,如今反过来要联照扶着她了。
孟老太脸上变了颜色,涩声说道:“侄少奶,你识得这位耿公子的吗?他是你们桑家的什么人?我刚才见他会使你们桑家的大衍八式,还问过地,可是耿公子说他与你们秦家毫无关系。”
桑青虹冷笑道:“毫无关系?他的大衍八式,就是我传他的!婶婶,你别好着眉毛,瞪着眼睛,我和他的事情,你的侄儿都是一清二楚的、我知道他有了玉珊瑚之后,早已与他一刀两断啦。你的侄儿是知道了这些事情,然后向我求亲的,要不然我怎会做你的侄儿媳妇?”
要知桑青虹是大魔头的女儿,父亲死后,又不用她当家,一向是给宠惯了的,当真是任情纵性,高兴怎么做便怎么做,喜欢怎么说,便怎么说,哪理你什么长幼尊卑?何况她嫁与孟钊,只是为了一时的失意无聊,对这个丈夫实在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她气愤孟老大刚才错把她当作玉姑娘。如今为了向耿照出一口气,就索性把事情都抖出来,也气一气孟老太。对丈夫她都不在乎,对丈夫的婶婶当然更是不放在眼内了。这一番讲话惊得众人尽都呆了,场面尴尬之极。孟老太气得死去活来,心道:“要是找的侄儿娶的是玉姑娘,孟家也不会这样丢脸、受气啦。哼,都是这姓欣的小子不好,抢了珊瑚,也害7我的侄儿”
桑育虹是初入门的侄儿媳妇,又是大魔义桑见田的女儿,冈此孟老太虽然给她气得死去活来,却是不敢、也不方便向她发作。
孟老人把一腔怒气都移到联照身上,“哼”了一声,心道:“你这小子抢走了我侄儿的好媳妇,如今又想来抢我的媳妇晚”
当下板着脸孔,冷冰冰地就朝着联照说道:“耿公子,你表妹是我干女儿,你与我却是非亲非故,你今后别要再上我孟家的门!”
耿照呆了一呆,愤然说道:“好,我走,我走!表妹,你——”秦弄玉难过之极,颤声说道:“妈,我表哥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啦?我表哥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他——”说到这里,措辞甚感为难,尽管她相信得过表哥,但一来她不知道桑青虹与联照之间的事实真相,二来她苦是为耿照辨解,那岂不是要说桑青虹自作多情了?孟老太更是气愤,峭声说道:“秦姑娘,你喜欢你的表哥,要跟他走,我也不敢留你!不过,我可是为了你好,请你再三想而行!”桑青虹冷笑道:“她喜欢跟这风流浪子,婶婶,你又何必多费唇舌劝她?”
秦弄玉“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耿照怒道:“你们何必把她迫成这样?表妹,你谢过干妈,咱们一同走吧。”
秦弄玉柔肠寸断,心想若是留在孟家,和这泼辣的桑青虹朝夕相对,怎受得了?何况还有孟霆的纠缠?但在这样的尴尬场面之下,要她跟着耿照出门,她也还是感到进退为难。
孟老太见泰弄玉口吐鲜血,心里也颇有海意,但她要维持自己的尊严,仍是冷冰冰的不肯说一句安慰的话。萨老大道:“孟嫂子,何必这样?留得一线,日后也好相见嘛!”益老犬道:“萨老大,你于先夫有思,我感谢你。但我孟家,却不欢喜外人扰乱。”
萨老大见孟老太无可理喻,他也急着要回客店,便道:“嫂子,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辞了。”
处照替秦弄王扶干了嘴边的血迹,低声说道:“表妹,此地你怎么还可再留?”案弄玉心意已决,甩开耿照的手,说道:“于妈,多谢你这半月来照顾的恩德。你的大恩大德,我是难以报答了。”跪下去给盂老太确了一个响头。孟老太又是气恼,又是心醉,拧过了脸,不受她这个大礼。萨老大总道:“孟嫂子,这枝绿林箭,你准备如何处置?”
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之下,萨老大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和当前的事毫不相干的说话,孟老太正自一肚皮没好气,拔起绿林箭道:“你问这个干嘛!”便要将箭折为两段。
萨老大忽道:“孟嫂子,你不要,给了我吧。”孟老太怔了一怔,道:“你要这枝绿林箭?”萨老大笑道:“你不接我给你接,我也颇你的精,岂不是两全其美?”孟老太欠了萨老大之恩,正愁无可报答,听说他想要这枝绿林箭,便交了给他。也不去问他的用意。
萨老大道:“多队多谢。孟嫂子,你的干女儿跟久啦。”原来秦弄玉未得她千娘理睬,兀是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孟老太也没有些过份,心肠一软,回过头来吸了口气,将秦弄玉扶起,说道:“秦姑娘,你喜欢这样选择,你要走,我老婆子也不便勉强你了。你的病还未大好,可得好好保重。”秦弄玉眼眶红润,说道:“干娘,你也保或”萨老大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好了,可以走了吧?”这时已是天蒙蒙亮的时候了,萨老大伯辛弃疾在客店里等得心焦,赶着要走,他已是先跨出了客厅了。
耿照正要跟着地跨出客厅,孟钊忽地拦在门口,冷冷说道:“且慢!”
耿照愕然遭:“盂大哥,你有何指教?”就在此时,忽地隐隐听得有一声长啸,远远传来、萨老大吃了一惊,他听得出这是他兄弟的啸声,他们兄弟曾经约定,谁人若遇意外,即以啸声示警的。那间客店与孟家相距不远,用上跨音入密的功大,啸声呵以相闻。
萨老大道:“耿相公,不着紧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他却未想到,这是孟别与联照有意为难,而非耿照要与孟钊多说闲话。
萨老大展开好功,越墙而出,只道联照随后就可跟来的,哪知盘例却不肯放耿照过去。
孟钊双掌一错,淡淡说道:“不敢,不敢。我孟钊正是想请你耿任子再指教个一招半式!”耿照念道:“这却是为什么来由?请恕我无暇奉陪啦!”孟钊冷笑道:“为甚未由?你忘记了在桑家堡打我的一掌了么?孟某领受了足下的恩惠,武功幸有寸进,今日相逢,岂能不清足下再予指教?哼,你无暇奉陪也得奉陪!”
联照这才知道他是记着当日桑家堡的一掌之辱,皱眉道:“孟大哥,当日便算是小弟不是,如今给你赂罪啦。”
益制道:“谁要你赂罪!你不必害怕,咱们只是较量较量,一掌还掌而已,我不要你住您”双掌平胸推出,已是抢先向耿照发招。
耿照是个内心强傲的人,给孟别追得没法,心中也是有气,而且孟钊这一招“双撞掌”向他平胸报来,势道凌厉,若然不接,胸骨只怕要给他打折。耿照无可奈何,双眉一轩,说道:“孟大哥苦苦相迫,小弟只好从命了。”单掌划了一道圆弧,使即还招。
孟别与秦青虹成亲之后,也练了秦家的大衍八式,而区还骗取了练那两大毒功的内功心法,武功当然也是今非昔比,担他练的时日还短,论到基础之坚实深厚,尚不足与联照比肩。不过耿照因受了毒伤,功力已减了几分,此消彼长,却恰好是旗鼓相当。
双辈相交,“蓬”的一声,孟倒倒退二步,耿照晃了一晃。桑青虹道:“以巴之长,制敌之短。你从前是怎么输的,现在就怎么赢回来。”
孟钊大吼一声,退而复进,左拳右掌,呼呼扶风,掌劈面门,拳打助胁。耿疑使出“蹑云步法”,进招还招,不道孟钊竞似早已料到他的身法,拳头虎兄,蓦地使因出连环飞脚,正是朝着联疑闪躲的方向。耿照身躯一斜,掌谢他的膝盖,那一脚已从他的腰胁擦过,虽没踢个正着,亦已隐隐作痛。孟钊接着一掌,恰好又与他的掌心碰个正着。这一次对掌,耿照是在躲闪之中出掌的,下盘不稳,吃了点亏,轮到他连退三步。孟别则不过只见了一晃。原来耿照的内功是桑家的大街八式,拳掌招数,则还是他家传本领。他耿象是“蹑云剑”的一脉嫡传。招数以轻灵规动,步法灵活见长,缺点是下盘不够稳固。从前在桑家堡,孟、耿二人第一次对掌之时,孟钊曾以仗虎拳法占了上风,后来是联照用了桑青虹的指点,才打败他的。如今桑青虹倒转来指点她的丈夫了,耿照的功力胜不过孟钊,若然仍依旧法,站着不动,与他硬拼,时间一长,必然落败。所以明知对方是攻击自己的弱点,也不能不与孟钊游斗。
孟钊一占了上风,下手便毫不留情,趁着耿照立足未稳,又扑上来。他的拳脚报数,曾得过公孙奇的指点,非比寻常,以伏虎拳,配合了鸳鸯连环腿,拳打南、脚踢北,接着五行八卦方位,拳脚的方向相反,联照不论走到哪个方位,都要碰上他的拳脚,也即是孟钊每一招都得了先发制人之利。秦弄玉看得心惊胆战,只好向孟老太求情道:“干娘,你叫他们别打了吧。我表哥地树才曾晕了过去,如今精神似乎也还未复原的听。”桑青虹冷笑说道:“秦姑娘,你可不必为他这么着急,我的钊哥不会要他性命的。再说,你心上有他,他心上也还未必有你呢。”秦弄王又是着急,又是气愤,眼中含泪,几乎哭了出来。
孟老太心道:“刚才我的霆儿也曾被他击倒地上,却不见你如此关心。”孟老太也想看看他侄儿这些年来练了些什么本领,当下便谈淡说道:“彼此切磋武功,事属寻常。谁胜谁败,不过落个哈哈,你也不必太认真了。”可是灿说得轻松寻常,场中的孟钊。却是认真得很。几乎招招都是杀手!
激战中只听得“咚”的一声,耿照中了一掌,孟钊得意笑道:“你知道厉害了么?认不认输?”耿照咬实牙根,呼呼还了两拳,他怒火中烧,尽力而为,虽是强弩之未,竟也把孟钊迫退两步。秦弄玉颤声叫道:“表哥,你,你就……”话犹未了,孟钊早已退而复上。“蓬”的一脚,又踢中了耿照的腰胯,耿照晃了两晃,似是摇摇欲坠,但却没有倒下,只见他双眼火红,孟钊踢的“鸳鸯连环腿”,左脚踢中,右脚跟着续来,耿照“哇”
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却毫不退缩,一掌就朝着他的膝盖削下,孟钊胜算在操,倒不愿和他硬拼,一个“十字摆莲”,脚尖划了一道圆弧,迅即收回。耿照掌法猜妙,但跳跃不灵,一掌削过,只是稍稍擦着他的膝盖。但饶是如此,孟钊也已感到火辣辣地作痛。
盂钊怒道:“好呀,你这小子还要倔强。我非打得你跪下求饶不行!”登时拳掌兼施,狂风暴雨般地狠狠扫来:攻势比先前更凌厉几分了。
秦弄玉知道表哥的倔强脾气,决计难以叫他认输,只好忍着羞辱,求孟老大道:“孟大哥说是要还他一掌,如今已是还了一拳一脚了。”
桑青虹刚才怀着一肚皮怨气,指点丈夫痛打耿照,但如今耿照当真已是受了痛打,桑青虹爱恨交织,又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她跨出两步,想把丈夫拉开,但想到孟钊毕竟已是做了她的丈夫,若然帮着情郎,拉开丈夫,纵然她一向不把这丈夫放在眼内,也觉得有点难以为情。她听得秦弄玉已在求她婶婶,第三步就不再跨出去了。
盂老太也觉得孟刽实是“过份”了些,本来也想出声喝止的,但见桑青虹如此神态,显然是对耿照还有无限情意,孟老太又不禁心头生气,想道:“这小子是该受顿痛打。”登时板起了脸孔,对秦弄玉的说话,只当是听不见。秦弄玉又是气急,又是伤心,心道:“原来干娘对我施恩,不过是为了自己打算,井非真的疼我。”
孟钊大喝道:“给我跪下!”一招“弯弓射雕”,双臂横伸,将耿照的双掌封住,叫他无法招架,一脚就向他膝盖踢去。他气量浅窄,刚才膝盖险被耿照掌锋削着,这口就有意踢碎他的膝盖骨头,叫他非跪倒不行。
秦弄玉一声惊呼,跳出去正要拉开耿照。忽听得一个柔媚的声音说道:“耿相公,你别害怕,这人无礼,我叫他给你磕头!”声到人声,只听得“咕咚”一声,跪到地上的果然是孟钊而非耿照。他是给一个突如其来的女子点中了膝盖的“环跳|茓”,不由自主地跪下的。
耿照脚步未稳,怔了一怔,猛地叫道:“你这妖狐!”声音中充满气愤,一掌就向那女子打去。就在此时,秦弄玉与桑青虹也都大声喝骂,双双拔出剑来,向那女子攻击。原来这女子是“玉面妖狐”连清波。
秦弄玉是为了杀父之仇,桑青虹则为了连清波是公孙奇的情妇,公孙奇害死了她的姐姐,实是连清波的主谋。因此不约而同地拔剑向连清波攻击。
秦、桑二女切齿报仇,剑势来得凌厉之极。耿照使出大衍八式,虽属强弩之末,亦是不可小觑。那女于连忙叫道:“你们都认错人啦!”可是三方面的攻势都已是如俞离弦,她这一句话哪里拦阻碍住?那少女无可奈何,只得还手,她身法也是快到了极点,只见她一飘一闪,耿照一掌打空,她已掣出了一口月牙弯刀,“当”的一声,恰恰迎上了秦、桑二女的兵刃、把她们的双剑荡开。
耿照这时已看出那女子似乎比连清波年轻一些,又见她使的月牙弯刀,蓦地想起了蓬莱魔女和他说过的赫连一家三姐妹的故事,不禁失声叫道:“你是赫连清霞!”他给孟钊伤得很重,本来就已是筋疲力竭的了,这时一发觉不是仇人,劲一松、气一散,登时支持不住,“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也跑了进来,大呼小叫的嚷道:“这些是什么人,你和她们交手?”这人是赫连清霞的情侣耶律元宜。原来他们急着北归,日夜赶路,恰巧经过此地,听得厮杀之声,进来探视的。他们与耿照曾见过一面,当时耿照是在天目山上的关卡受官军围攻,正在全神应敌,哪有余暇注意过路之人,是以他们认得耿照,耿照却认不得他们。
孟老太太怒道:“岂有此理,我孟家又不是开客店的,什么人都胡闯进来!”提起拐杖,就要去打耶律元宜,赫连清霞叫道:“宜哥,快把耿公子救了出去!”
耶律元宜亮出佩刀,刀锋一偏,将孟老太的龙头拐杖带过一边,他使的是上乘武功的“卸”字决,但孟老大拐重力沉,虽是八成以上的力道已给卸开,耶律元宜仍然不禁退了一步。
孟老太拐杖被带过一边,身体失了重心,也险些栽倒,大怒之下,用于斤坠的重身法站稳了脚步,拐杖舞得呼呼风响,她的拐杖长达八尺有余,耶律元宜的佩刀不过二尺八寸,以短敌长,甚是吃亏。耿照倒在地上,正是在他们两人的中间,耶律元宜抢不过去,而孟老太的拐杖纵横挥舞,却很有一个失手打中耿照的危险。
赫连清霞喝道:“你们住不住手?”秦弄玉此时亦已看出她不是连清波了,便即退过一边。桑青虹却仍在冷笑道:“你是玉面妖狐的妹妹吧?姐妹一丘之貉,总也不是好人。王面妖狐杀了我的姐姐,我就杀她妹妹,这又有何不可?管你是好是坏?”
口中说话,剑招丝毫不缓,满肚皮怨毒之气,似乎都要发泄在赫连清霞身上。
赫连清霞顽皮刁钻,脾气也是不容别人欺负的一个姑娘,她听了桑青虹骂她,眉毛一拧,便回骂道:“胡说八道,你更不是好人,给我撤手!”月牙刀划了一道弧形,向桑青虹劈去,桑青虹看她这一刀的来势乃是斜劈自己的肩膊,便还了一招“金雕展翅”,青钢剑向左斜方削去,解招还招。还本来是一招上乘的精妙剑法,哪知赫连清霞的月牙刀是弯的,使出的招数与一般刀法不同,中途一个拐弯,那新月形的刀尖,突然从桑育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刺桑青虹的|茓道,桑青虹忙不迭地回刀招架,已是慢了一步,只听得“哨”的一声,桑青虹的剑柄已给她的弯刀勾住,夺出手去。桑青虹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斜飘出六七步之外,|茓道未给刺中,亦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赫连清霞笑道:“凶婆子,你也撒手吧!”一个盘龙绕步,到了孟老太身边,呼呼呼连劈三刀,刀法快如闪电。孟老太功力深厚,身手却不如她灵活,而且她还要分出精神对付耶律元宜,登时给杀得手忙脚乱,只听得“嗤”的一声,刀光过处,盂老大的衣袖竟也给赫连清霞削去了一大幅,但她的拐杖没有给打落,败得总算不及桑青虹之狼狈。
孟老太给赫连清霞迫开,耶律元宜这才得有机会,把耿照背了起来!立即使向外跑。孟老太太怒道:“小贼,往哪里跑!”
龙头拐杖打出,直捣耶律元宜的背心,赫连清霞抡刀架住,孟者大冲击三次,冲不过去。她堵不住大门,耶律元宜早已背着耿照越过围墙了。
秦弄玉不知耶律元宜是何等样人,怎放心耿照被他“劫”走,连忙便追。孟霆叫道:“玉妹,你身体要紧!”他是怕秦弄玉新病初愈,孤身追“敌”,危险太大,连忙也赶上去,想把她拉回来。哪知孟钊还躺在地上,他一不小心,踢着了孟钊,孟钊“哎哟”的大叫起来,孟霆也踉踉跄跄的立足不稳,赫连清霞突然到了他的身边,横足一勾,“咕”的一声笑道:“你也倒下吧!”盂霆果然应声倒下。与孟钊滚作一国。
孟老太只道儿子遭了毒手,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赶到之时,赫连清霞早已出了大门,孟老太忙着把儿子扶起,看他有没有受伤,当然也顾不得追赶敌人了。
秦弄玉追上去叫道:“你是什么人,快把我表哥放下!”耶律元宜在前头停下了脚步,赫连清霞在后面追了上来,笑道:“耿公子是你表哥吗?”耿照受伤不轻,但神智尚还清醒,便即说道,“表妹不必担心,他们是柳女侠的朋友。”赫连清霞笑道:“还是让他为你代劳,背你的表哥吧。”秦弄玉放下了心上的石头,这才向耶律元宜道谢。耶律元宜道:“耿相公,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耿照道:“我就住在对面这家客店。”赫连清霞惦记着蓬莱魔女,问道:“柳女侠呢,是否也在此地?”耿照道:“不,她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耶律元宜与赫连清霞有要事在身,必须早日赶回江北,听说蓬莱魔女不在此地,也就无心再向耿照查根问低。耶律元宜看那客店的围墙不过一丈多高、笑道:“咱们不必拍门了,我把你悄悄送回房中,免得惊动了酣睡的客人。”
走到了那条街道,离客店还有十数步之遥,忽听得有刀剑碰击协声音,正是从那客店隐隐传了出来。耿照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萨老大听得他兄弟的啸声,匆匆便赶回去,原来是来了敌人。”他受了重伤,但听声辨器的本领还在,听得出对方只有一人,使的似是刀剑之类的兵器,所以和萨氏兄弟的金钢圈相碰,发出了悦耳的金属声响。耿照稍稍宽心,想道:“萨氏兄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脚色,兄弟联手,对付一人,料想不至于落败。”
耶律元宜也是心中一凛,笑道:“这可真是巧了,又碰上了一场厮杀。这三个人的武功听来实是非同小可,似乎还在那孟老太之上,耿相公,咱们待一会儿,待到那些人打出一个结果,散了之后,再进去吧。”
耿照虽然不很担忧,毕竟也还是挂虑着辛弃疾的安全,当下说道:“我的一位好朋友在这店中,看来这贼人是冲着他来的,现在正和他的两个随从交上了手。咱们还是过去看一看吧。”
耶律元宜自己有要事,不大愿意卷入漩涡,说道:“好,那咱们就过去先看一看。耿相公,你受了伤,还是不必忙着进去。”
这间小客店建筑简陋,那面土墙也有许多年月了,墙上受风雨侵蚀、白蚁损蛛,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窟窿。耶律元宜等人到了后墙,将耿照放了下来,各人都找了一个合宜的窟窿,将眼睛贴上去看里面的情景。
耿照本来不根担心的,这一看,登时把他吓得呆了,原来和萨氏兄弟交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蓬莱魔女的师兄公孙奇!
那律元宜、赫连清霞二人吃惊更甚,要知耶律元宜是曾经吃过公孙奇的大亏,险些在他毒掌之下丧生的。他虽然恨极了公孙奇,但自付自己加上了赫连清霞,也决计不是人家对手,何况还要照顾耿照。
耶律元宜抽了一口凉气,皱皱眉头,说道:“耿相公,这人是江湖上最为心狠手辣的魔头,咱们还是暂且避开了吧。你的朋友未见在场,想来他也早已溜了。”耶律元宜不知道耿照的朋友是什么人,但萨氏兄弟的独门兵器金钢圈他却是认得的,料想不是耿照所说的那位少年将军。
耿照甚是为难,要知他与耶律元宜不过是萍水相逢,初初相识,还谈不上什么交情。耶律元宜之所以救他,不过因为彼此都是蓬莱魔女的朋友而已。萨氏兄弟更是间接而又间接的朋友,耿照岂能要耶律元宜为毫不相干的人拼命?来这样一个不情之请?但耿照却又怎能在萨氏兄弟危难之中,弃之而去,只求苟免?虽然他自己业已是受了重伤。
正自进退为难,忽听得辛弃疾焦躁的声音说道:“耿照怎地还不见回来?”原来辛弃疾早已在场,他是站在墙边一棵黄皮树下。由于墙外的人,从窟窿看入来,只能看到院子里正面的景象,辛弃疾站立的地方,是们边的“死角”,所以,耿照等人看不见他。
就在此时,只听得“唰”的一声,萨老大的肩头中了一剑,连忙叫道:“辛大人,你赶快逃吧,你身负重任,不可再顾我们了。”
公孙奇哈哈笑道:“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你们的坐骑早已被我毒毙了。我杀了你们两个,再去追他,谅他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姓辛的官儿,我看你也是个有胆气的男子,反正你是逃不了的,不如你就讲点义气,自己束于就擒,我倒可以饶了你这个随从,否则你们一个也休想活命!”
原来公孙奇暗中一直是跟踪着孟钊夫妻的,孟钊骗得桑青虹委身下嫁,本来就是公孙奇所策划的毒计,用意只是在骗取桑家的内功心法,好让公孙奇练成那两大毒功。在孟钊来说,他虽然一步登天,做了桑青虹的丈夫,其实不过是公孙奇的一个工具,一切都要听命于主人。孟钊记性甚好,桑青虹每次给他讲解了桑家的内功心法之后,他就一字不漏地转告公孙奇,要知公孙奇既是暗中跟随着他,一日之中,他总能找到个藉口,离开桑青虹片刻,与公孙奇会面。
这次孟钊来投奔叔叔,公孙奇当然也随着他来,而且他还是先到盂家,察视了孟家的情形的。他到盂家之时,刚好听到耿照劝他表妹同到江阴,相助辛弃疾之事。公孙奇听得辛弃疾也在此地,不觉大喜,心中想道:“金人恨这辛弃疾有如刺骨。
金主完颜亮答应让我在山东自立为王,我若能将辛弃疾活擒,送给完颜亮,这就是一个天大的礼物了!“
这小镇上的客店没有几间,公孙奇很容易地就找到了辛弃疾的所在,幸而有萨老二拼命抵挡,不多久,萨老大又已回来,两兄弟联手与他苦斗!辛弃疾这才未曾遭他毒手。
萨氏兄弟以短刀配合着金钢曰,两兄弟攻守呼应,有如一体,公孙奇的毒掌难以打到他们身上,只好用剑攻击他们。公孙奇武功远在他们兄弟之上,斗到了五十招开外,饶他们兄弟配合得妙到毫巅,也只能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
且说耿照在墙外偷窥,见萨老大中剑受伤,兀是苦战不退;又听得公孙奇咄咄迫人,定要生擒他的好友辛弃疾。不禁怒气填胸,忽地“蓬”的一拳击出,将那面土墙击穿了拳头大小的窟窿。
耶律元宜大吃一惊,道:“耿公子,不可鲁莽。”便要拉他逃跑,耿照道:“律大哥,多谢你救命之恩,今生我是无可报答的了。目下之事,与你无关,你们走吧。请别理我!”耶律元宜拉着他道,“你要怎么?”耿照毅然说道:“这恶贼如此猖厥,耿某岂能不为国尽忠,为友尽义?”原来他自忖跳不过这一堵墙,一时情急,便要将墙打塌,硬穿进去。他有大衍神功的底子,虽然业已受了重伤,这一击使尽了浑身气力,仍是不可小觑。不过,也只是打开了拳头大小的窟窿,要想打塌这堵土环,那还是力所不及。
耶律元宜也是个性情中人,侠义之心陡然被他激起,一时血脉愤张,竟把本身利害抛之脑后,突然反手一点,点了耿照的麻|茓,制止他的鲁莽,说道:“秦姑娘,你与你表哥逃跑,让我来对付这个恶贼!霞妹,你助我报这一掌之仇!”赫连清霞道:“好,元哥,你说怎么便怎么吧!”两人一声长啸,双双跃上墙头。
公孙奇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早听出了上墙外面这几个人的声音,哈哈笑道:“清霞妹子,你怎的老是与你姐夫作对,你不怕我再给你的宜哥一掌么?还有耿照邓小于呢?是不是不敢进来了?”
公孙奇知道赫连清霞本领不弱,若给他们和萨氏兄弟联手,自己虽然不惧,究竟亦是有点麻烦。当下抱定了个速战速决的战术,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唰”的剑光一闪,倏地便指到了萨老二的咽喉,萨老二慌张疾退,萨老大的金钢圈连忙砸下,哪知公孙奇这一招乃是虚招。迫退了弟弟,好单独对付哥哥的。他背后就似长着眼睛似的,陡地使出一招“星横斗转”,头也不回,剑柄向后一撞,萨老大受伤在先,闪避不灵,正正撞中了他腰肋的“愈气|茓”,闷哼一声,便倒下了。萨老二发觉不妙,口身攻来,公孙奇剑走轻灵,只是一剑。剑尖又刺中了他的|茓道。
这几招快如电光石火,耶律元宜还未越过墙头,萨氏兄弟已然一齐倒下。公孙奇的目标是在辛弃疾,无暇伤害萨氏兄弟,立即便向辛弃疾扑了过去。
这时耶律元宜、赫连清霞刚好跳下,脚步也还未稳,眼看公孙奇的大手已堪堪抓到了辛弃疾面前,要跑过去援救,那是无论如间也来不及的了。
辛弃疾兀立如山,双眸们炯,毫无惧色,横剑当胸,厉声斥道:“你是金人还是宋人?”凭着公孙奇的武功。要杀辛弃疾那是易如反掌,但说也奇怪,公孙奇给他这么一喝,却不禁陡然一窒。他畏惧的不是辛弃疾那柄长剑,而是辛弃疾那股正气。
俗语说“邪不胜正”,公孙奇虽然早已丧心病狂,但面对着大义凛然的辛弃疾,他就不能不为这股浩然正气所慑了。
但也不过是窒了一窒,他那邪恶的念头,毕竟还不是辛弃疾一句“当头棒喝”所能喝醒,一窒之后,仍然一抓向辛弃疾抓去,不过,他可不敢正面与辛弃疾的目光相对,而是侧身向辛弃疾发招了。
辛弃疾的长剑给他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打落,眼看再一抓就要抓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得“呼”的一气,公孙奇突然感到一股大力向他袭来,公孙奇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但却还未发现敌人,这股力道已然袭到,而且大得出奇,显然是功夫在他之上。
公孙奇大吃一惊,他本领确也不凡,在突然遇袭的情况之下,居然临危不乱,使出了上乘的卸力功夫,掌心一翻,将那股力道引过一旁,但饶是如此,也禁不住斜窜三步,才稳得住身形。
耶律元宜莫名其妙,“咦”了一声,心道:“怎的这恶贼却乱抓一气?”正要趁此机会,赶去教授,心念未已,忽听得“叮”的一声,一条人影,捷如飞鸟般地越过墙头,正好落在辛弃疾面前,拦住了公孙奇。耶律元宜定睛一瞧,这才看清楚是个跛了一腿的老和尚,他挟着一根拐杖,那“叮”的一声,就是拐杖触地所发的声音。
赫连清霞大喜道:“宜哥,这和尚就是我说的那个和我们同住在一个山上的老和尚了。有他来了,可用不着咱门出手啦。”
在赫连清霞说话的时间,公孙奇早已唰的一剑向那老和尚刺去,仙用的这招也用得真损,是向着老和尚那条跛足刺去的,老和尚哼了一声,斥道:“年纪轻轻,必木太坏!”杖头一翘,恰恰碰着公孙奇的剑锋,“当”的一声,公孙奇虎口受震,长剑险险脱手,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三步。
公孙奇又惊又恐,喝道:“你是何人?”那老和尚叹了口气。说道:“你认不得我,我却知道你的来历。看你使的这一掌一剑,正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平生绝技。咄,看你年纪不会超过三十,你一定是公孙隐的儿子了?可叹!公孙隐竟生下你这样一个不肖的儿子!”
那老和尚只从他发的两招,就认出了他的家数,公孙奇更是吃惊,他吃惊的不但是老和尚本领高强,还因为那者和尚是他爹爹的朋友。
公孙奇暗自寻思:“倘被爹爹知道了今晚之事,他定然不能饶我。这老和尚我非杀他灭口不可。”趁着那老和尚说话的当儿,突然扑上,闪电般的便是一掌拍出!他深知这老和尚的本领远胜于他,因此,唯有出奇不意地用毒掌偷袭,才有制敌于死命的可能。
这老和尚行动不便,必须用拐杖代步,才能施展轻功。公孙奇这一掌闪电般地打来,他果然来不及闪避,也来不及举起拐杖招架,只好发掌相迎,一切都如公孙奇之所料。
但公孙奇料不到的是,这老和尚功力之高,还在他想象之上,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公孙奇的身子,登时似皮球般的抛了起来,直撞到了墙上。这面土墙,本来就给白蚁蛀空了的。经不起他这一撞,轰隆一声、登时塌下了一大幅,秦弄玉与耿照还在外边,幸亏不是当着倒塌之处。
这老和尚喝道:“自作孽,不可活!你别以为你练成了桑家的化血刀。就可以任意作恶了。我看在公孙老儿的份上,如今饶你一向,你若仍然估恶不俊,终须受到报应!”
耿、秦二人见土墙突然倒塌,公孙奇飞了出来,大吃一惊,连忙叹剑刺出,公孙奇闷哼一声,鞋尖朝着秦弄玉的剑尖一点,秦弄玉的青钢剑脱手坠地,公孙奇借着这一点之力,半空中一个筋斗,落下地来,已在三丈开外。身形一稳,立即便又拔腿飞奔了。
原来公孙奇受伤亦已不小,心里想道:“那老秃驴受了我的毒掌,料他也不能活命。且待我养好了伤,再来收拾这几个小子。”他为了逃命要紧,因此也就无暇去伤害耿照了。
秦、耿二人从缺口跳了进来,辛弃疾又惊又喜,道:“照弟,你回来了。”耿照道:“稼轩兄,你没事么?”辛弃疾道:“幸亏了这位大师。”
正要上前道谢,只见那老和尚取出一管银针,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桑家的化血刀竟给他练到了第七重的功夫了。早知如此,我至少应该废去他的武功,免得他多害人。”
耿照曾听蓬莱魔女说过“化血刀”的厉害,大惊间道:“大师,你着了化血刀么?”
那老和尚道:“不错,但他的化血刀要想伤我,尚还不能。”
将银针在中指一刺,点点腥黑的血液,滴了下来,阶前有一蓬乱草给毒血溅上,绿草也登时枯萎。众人见此形状,都不禁相顾骇然。
赫连清霞上来施了一礼,说道,“老和尚,你那日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未曾谢你呢。这位耶律大哥,他是——”那老和尚笑道:“我已知道他是谁了。武林天骄正在隔江等着你们,你们快快走吧,别在这里多耽搁时候了。”辛弃疾见是两个胡服少年,不觉有点惊愕。
耿照说道:“这两位是柳女侠的朋友,小弟刚才遭逢强敌,就是多蒙他们相助,才得脱险的。”辛弃疾方始去了疑心,抱拳与他们重新见过了礼。耶律元宜取出一面绣有雄鹰的小旗,说道:“这是小弟的旗号,他日若在沙场相遇,请你认明旗号,说不定彼此可以有个相助。”辛弃疾愕然道:“壮士,你是……”耶律元宜道:“金主完颜亮与我有家国之仇。我的来历,你将来问柳女侠便可得知,此时无暇多谈了。”辛弃疾收下那面小旗,耶律元宜与赫连清霞便匆匆走了。
那老和尚忽地双眸炯炯,盯着耿照,问道:“你说的柳女侠,她叫什么名字?”耿照道:“便是人称蓬菜魔女的柳清瑶。”那老和尚似是吃了一惊,说道:“你是几时与她相见的,如今她又到哪里去了?”
耿照心道:“这老和尚将公孙奇打跑,想必与柳女侠亦是相识的,告诉他料也无妨。”便道:“十天之前,我与柳女侠还同在临安。后来分道扬镳,我随辛将军来江阴,她则与一位老前辈往长江口外的飞龙岛去了。”
那老和尚道:“你与她曾同在临安,那时她是否男子打扮?”
耿照诧道:“你怎么得知?”那老和尚叹口气道:“这可当真是当面错过了!”耿照心中一动,道:“大师:你可就是柳女侠在皇宫所遇的那第二个蒙面人?”那老和尚道:“不错。哎,那时我是俗家打扮,她则穿男子衣裳,彼此都错过了!”耿照道:“大师,你已经找了柳女侠多时了吗?你是……”
那老和尚道:“往事恍如隔世,老袖不愿多提。耿居上,今日你我相逢,亦是有缘,你知不知道,你己受了重伤?”耿阻道:“大师法眼,明鉴秋毫。晚辈刚才与人相斗,是曾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请大师先救这两位吧。”萨氏兄弟给公孙奇点了|茓道,仍然躺在地下不能动弹。、耿照深知公孙奇点|茓的厉害,自忖没有本领给他们解|茓,故此求这老和尚相助。
秦弄玉心思细密,想道:“照哥所受的伤,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为何这老和尚却郑重地问他知不知道?”连忙河道:“老禅师,你看他受的是什么伤?”
那老和尚替萨氏兄弟解开|茓道,说道:“耿公子,你受的伤,比他们两位重得多。你受的是公孙奇化血刀之伤!”耿照吃了一惊,道:“我刚才并未曾与他动手!”那老和尚道:“让我替你把一把脉。”一摸耿照脉搏,不觉皱了眉头说道:“你是两个月之前受的伤,是谁给你医的?”耿照心道:“我上次与公孙奇交过几招,并没给他打中身体,而且那也只是上个月的事情。这老和尚眼力虽然很是厉害,却也还不是看得很准。”
但耿照却不便说他看得不准,只回答他的问题道:“是东园前辈给我医的。”那老和尚道:“东园前辈?是不是东海龙?”耿照道:“不错。大师可是和他相识?”那老和尚道:“三十年前,见过一面。他是否给你服了阳和固本丹?”耿照道:“东园前辈给我十颗药丸,说是功能补气安神,叫我每三日服一颗,如今己是服了三颗了。却不知是否就是阳和固本丹?”
那老和尚叹口气道:“错了,错了!”耿照怔了一怔,道:“东园前辈给错药么?”那老和尚道,“他给你的是阳和固本丹,但可情药不对症!”耿照半信半疑,心道:“我每次服了药九,精神都好一些,他怎的却说药不对症?”
那老和尚接着说道:“东海龙医道本来也很高明,但看来他却不知道你是受的化血刀之伤。这阳和固本丹功能固本培元,若用来医治寻常的内伤,那是最好不过的灵药,但用来医治毒伤,毒质给药力凝聚丹田,眼药之时,你会觉得很好,这个月内,你的病况也不会恶化,但毒气凝聚丹田,即使保得住性命,也难免终身残废。”
辛弃疾、秦弄玉都是大吃一惊,辛弃疾道:“大师能洞悉病源,想必会医,请大师慈悲则个。”
那老和尚稍稍踌躇,然后说道:“耿公子受的伤,老衲自当尽力。耿公子,你受的伤,依老抽判断,是公孙奇以指力透入你的|茓道,并未接触你的身体的。应该在三个月之后,毒发身亡。如今你服了三颗阳和固本丹,毒质凝聚,外弛内张,毒发的日期要提早一个月。幸亏你今日碰上了老衲,要不然再过几天,那就进入第三个月,无法医了。”耿照仍然是疑信参半,说道:“如此厉害?可是我受的伤是……”那老和尚道:“如今我已知道其中缘故了。你是在一个月之前受伤,但因服了东海龙之药,毒发要提前一个月。所以老袖初初给你诊脉的时候,误会你是两个月前所受的伤了。”耿照见他说得如此确凿,这才完全信服,不禁骇然,连忙求治。
那老和尚道:“我先用银针刺|茓之法给你拔毒,但因毒质已有大部凝聚丹田,却不能拔除净尽。随后我还要授你一种内功吐纳之法,才可以得兔后患。”耿照料不到因祸得福,连忙给那老和尚亡头,那老和尚道:“我给你传功,是为了治病。你我并无师徒之份,你日后成为武学高手,只须紧紧记着‘侠义’二字,也就算是报答了老衲了。”原来老和尚所准备授与耿照的吐纳法,乃是一种上乘内功,而他又不想收徒,所以刚才曾稍稍踌躇。
那老和尚将耿照扶了起来,就在这时,听得一片嘈杂的人声、脚步声。正是:治病传功何所望?只需侠义作酬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遍访天涯寻弱女横跨怒海会伊人
原来是店主与一些客人出来观看究竟,他们是早被惊醒了的,直到厮杀之声沉寂了许久之后,才敢出来的。
萨氏兄弟受的只是外伤,|茓道解开之后,已能行动自如,他们阅历极丰,老于世故,不待客店主人发问,便先迎上去道:“是昨晚来了贼人,意图抢劫我们的官长,已经给我们打跑了。
毁坏了你们的地方,这损失我们的官长答应赔偿你们。“掏出了一锭元宝,足够修补那面上墙之用,给了店主。店主又惊又喜,要知朝廷命官若是在他店中受劫、受伤,关系可是不小,如今萨老大以官长随从的身份,丝毫不加追究,反而代长官赔偿限于,店主人可说是因祸得福,大喜过望。
这时已是天光大自,在这客店投宿的客人,见发生了如此意外之事,生怕受到牵累,纷纷离开。萨老大拉着店主人问道:“你们镇上可以买到马匹么,我们的坐骑坏了。”那店主人道:“这个……,现在兵荒马乱,有马的人家,也要留着逃难,恐怕很难买到。”
萨老大掏出了一把金子,说道:“我们愿意出比平常多三倍的价钱,你知道哪家人家有马匹的,请他出让。”萨氏兄弟本是江湖大盗出身,出手豪阔之极,店主人看在钱的份上,奉命唯谨,便带他们出去选购马匹。萨老大义吩咐店中伙计,说是他们的官长需要歇息,不许骚扰,这才与店主人一同出去。辛弃疾暗暗好笑:“他们做我的随从,没受我半点好处,却反而罪他们替我赔钱了。”
店主和客人都走光了,店子里一片清静,倒是便利于那老和尚替耿照疗伤。当下,进了辛弃疾的房间,老和尚叫耿照躺了下来,取出一管银针,便即动手替耿照刺|茓拔毒。
耿照道:“多谢老禅师大恩大德,未曾请教法讳,不知如何称呼?”那老和尚笑道:“我早已忘掉我的名字了,好吧,你就称我为无名和尚吧。”耿照满腔疑团,心道:“这老和尚可真是古怪。他对柳女侠似乎甚是关心,却怎的我从未听得她提过曾认识这么样的一个老和尚?”原来蓬莱魔女与耿照虽然交情不浅,但因无甚渊源,所以从未和他提过自己的身世,这老和尚的故事,耿照也未听过。
老和尚刺了耿照十三处|茓道,最后刺破他的中指,挤出了几滴俨如浓墨的血液,腥臭扑鼻,辛弃疾、秦弄玉二人在旁观看,不禁相顾骇然。那老和尚随后说道:“你练过桑家的大衍八式,内功已有根基,想必知道运气之法,如今我传你另一种吐纳功夫调你每日练三次,持之以恒,可以与你原有的内功配合,不但可以免除毒伤的后患,而且在几年之后,可以练成正邪合一的内功,不难成为当做一流高手。”当下传了口诀,并详释其中奥义,耿照记性甚好,听了两遍,已是熟记心中。
那老和尚拿起拐杖,意欲告辞,耿照想起一事,忽道:“大师,请暂留步。弟子还想请教……”那老和尚道:“你有什么地方还不明白么?”耿照道:“不是。弟于想向大师打听一个人。”
那老和尚道:“哦,你要打听一个人?谁?”耿照道:“武林天骄。”那老和尚微有诧意,说道:“你也识得他么?”耿照道:“不。弟子是代朋友打听的。”那老和尚道:“什么样的朋友?何以他要打听武林天骄?”似乎有点怪耿照多事。耿照道:“就是柳清瑶、柳女侠。”那老和尚颇感意外,失声说道:“清瑶,她已经见过武林天骄了么?他们的交情如何?为什么她要访查武林天骄的下落?”
耿照道:“我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相识,也不知他们是何等样的交情。但我知道她在临安之时曾碰到一件意外之事。她的两位朋友在孤山打了一架,此事似乎与她有点关系,事后那两人都飘然远引,不辞而别。柳女柳心里甚感不安……”那老和尚连忙间道,“其中之一想必是武林天骄了?另一个是谁?”耿照道:“是笑傲乾坤华谷涵、华大侠。不知老禅师可曾相识?”
那老和尚似乎吃惊不小,眉头拧成一线,说道:“笑傲乾坤旨武林天骄打起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情?”耿照将那晚的事情尽他所知的都告诉了这老和尚,然后说道:“柳女侠见他们两人伤了和气,很是惋惜。华大侠当晚力证武林天骄是杀害古月禅师的凶干,柳女侠当时没有为他辩解,但过后她与东国前辈反复推敲,她是不相信武林天骄会下此毒手的,可惜武林天骄走得不知去向,她已不能向他问个明白了。柳女侠虽没对我说过,但我知道她对这两位朋友都很关心。老禅师既是知道武林天骄的消息,可否说与我听,让我转告柳女侠。”
那老和尚忽地悠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可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倒教老衲为难了。”耿照莫名其妙,不知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打架,却何以会令得这老和尚为难。那老和尚歇了一歇,缓缓说道:“怪不得笑做乾坤日前见过,一句话也没有提及清瑶。好吧,关于他们两人的消息,让我亲自去告诉清瑶吧。耿相公,多谢你对清瑶的关心。老衲告辞了。”拐杖在地上一点,飞身从窗口跳出,转瞬间已是踪影不见。
耿照疑团满腹,说逍:“这老和尚可真怪,听他的语气,竟似是柳女侠的亲人。”辛弃疾道:“简直就是父亲的口吻。你可知道柳女侠的身世么?”爪照道:“这恐怕不可能吧?我听得珊瑚姑娘说过,柳女侠是个被抛弃的孤儿,父亲多半是已经死了。”
辛弃疾道:“乱世最多意外之事。说不定她父亲还在人间,正是出家做了和尚。”
秦弄玉道:“这老和尚倘若真的是柳姐姐的父亲,那就真是太好了。”众人正在议论,只听得门外马嘶,辛弃疾道:“萨老大兄弟回来了。照弟,你今天可以走得了么?”耿照吸厂口气,舒舒筋骨,笑道:“我精神爽利,气力充沛,似乎更胜从前。咱们这就走吧。”辛弃疾行李简单,拿起就走。军情紧急,他要赶着上任,耿照既然可以动身,他也就不想耽搁,等待萨氏兄弟进来了。
出了店门,只见萨氏兄弟带了五匹马回来,虽然比不上他们原来的军马,也很壮健。辛弃疾笑道:“萨老大,多亏你办事得力,咱们今晚可以赴到江阴啦。”他不知道,萨老大是花了五十两金子的高价才买来了这五匹马的。
那店主人道:“你们原来那四匹坐骑呢,如何处置?”萨老大道:“就烦你把它们杀了,免得它们多受苦痛。但千万记着,这马肉不能吃,吃了会害死人。你把它们埋了吧。这一锭银子给你作酬劳。”原来他们那四匹军马给公孙奇下了毒,奄奄一息,萨老大已经去看过了。
萨老大道:“那老和尚呢?”耿照道:“走了。”萨老大道:“可惜,可惜。这老和尚绝世武功,我生平从未遇过如此高人,我也还未得向他道谢,向他请教,他就走了。”耿照道:“这老和尚大约要到飞龙岛去走一趟。”萨老大笑道:“他一个出家人,也要去凑这场热闹,会会江南黑道上的人物么?”耿照道:“不,他是要去会柳女侠。此事甚奇,咱们路上边走边说吧。”
萨老大道:“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好,也在路上说吧。耿相公,恭喜,恭喜,我刚才还担心你今天不能骑马呢。”原来萨老大武学深湛,早已看出耿照不但痊愈,而且双眼神光湛然,内功显见是比从前更胜一筹了。
出了这个小镇,耿照道:“萨大哥,先说你的事情。”萨老人道:“我以为你不会这样快就治好了的,在买了马匹之后,我曾抽空到盂家走了一趟,想向孟大嫂辞行。只见大门打开,我进去一看,院子里停着一辆驴车,昨晚和你打架的小子似是伤了腿,正在慢吞吞地跨上驴车。他那浑家在旁边眼恃他。我一间,原来孟家呣子已先一步走了。那小子似是满肚皮闷气,对我直瞪眼睛,叫我告诉你,他和你这笔帐非要算清不可,叫你当心。这小子令人一见就起憎厌,不是看他已受了伤的原故,我当真想再接他一顿。当下我一笑置之,孟大嫂既然弃家避仇,见不着她,我也就走了。耿相公,这小予和你结了些什么深仇大恨,如此恨你?”耿照道:“他是公孙奇的仆人,我也不知道他为何恨我,大约是因他主人的原故,敌视我吧。”其实耿照当然是知道个中原因的,不过他不想和萨老大说罢了。
耿照念及桑青虹对他的情意,心中想道:“我只道青虹终身有靠,谁知仍是所托非人,”不觉怅然。要知耿照虽然不能接受她的情意,但总还是盼望她前途幸福,有个美满姻缘。想到孟钊品格如此卑下,怎不叫他为桑青虹惋惜?萨老大道:“现在该你说那老和尚的奇事了。”耿照将刚才之事说了一遍,萨氏兄弟也不禁大为奇怪,怀疑那老和尚即使不是蓬莱魔女的父亲,至少也是个非常亲近的人。萨老大笑道:“柳女侠与那老和尚都要到飞龙岛去,这一场热闹可真有得好瞧了。说不定是先演一场大打山门,然后还要再来一场父女相会。”
萨老二道:“孟家嫂子把那飞龙岛主说得非常了得,若是碰上了那老和尚不知如何,可惜这一场热闹咱们是看不着了。”
一路无事,当晚果然便到了江阴。江阴知州早已接到驿报,知道来的是辛弃疾,自是大为欢喜。论官职,签判是佐助知州的僚属,但辛弃疾名动朝野,江阴知州对他也是十分钦仰,不敢以僚属之礼相待,亲自出迎。签判本无特设的官衙,但一来因为辛弃疾兼职参赞江阴军务,二未知州又对他十分钦仰,是以早为他备好了一座官邸,供他使用。耿照、萨氏兄弟等人都搬了进去。
第二日,辛弃疾便即正式接任视事,江阴属下的各地团练乡勇的首脑人物,得到辛弃疾来此参赞军务的消息,早已不待他用文书相召,前两天便都聚集江阴,辛弃疾一视事,他们便纷纷前来请见了。辛弃疾问了各地江防情形,拟了军事上的应兴应革计划,并抽了一班乡勇,驻扎城中,由他亲自练兵。虽然忙个不停、但办事却是意外的顺利。江阴以往并无特派的军事长官。一向由知州兼理。如今辛弃疾未此参赞军务,名为“参赞”,实际已是全权主持。
不过数日,诸事已是井井有条,耿照等人都宽了心,为他高兴。耿照武功虽高,但对于军事却是外行,也不长干事务,帮不了辛弃疾什么忙,每天只在衙门里与表妹练武。
秦弄玉重会耿朋之后,精神舒畅,歇了几天,身体已是完全恢复。一晚,与耿照在后园练武,耿照练了大衍八式,秦弄玉也练了一套“蹑云剑法”,耿照笑道:“玉妹,想不到你剑术精进如斯,使的剑招也遒劲有力,比以前强得多了。”
秦弄玉道:“这都是拜柳姐姐之赐。”将当日蓬莱魔女如何给她打通三焦脉之事说了,耿照道:“怪不得你的内功也是突飞猛进。柳女侠对咱们的恩德,咱们真是不知如何报答?”
秦弄玉若有所思,忽地说道:“照哥,我与你商量一件事情。”耿照道:“什么事情?”秦弄玉道:“我与柳姐姐许久未见,十分思念。如今你我已经身体复原,辛将军这里暂时又用不着我们,我想,我想和你到飞龙岛去走一趟。”
耿阻心头一震,半晌说道:“玉妹,这个,这个——恐怕还要三思而行。”
秦弄玉道:“你有什么顾虑?”耿照讷讷说道:“一动不如一静,你又不是惯经风浪的。以咱们的武功,到了飞龙岛,也未必帮得上柳女侠什么忙,何况,这里,这里,辛将军……”
他正要再堆砌一些理由,秦弄五忽地“噗嗤”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照哥,你这些理由都是找来的藉口,我明白你的心事,我知道你顾虑什么,”耿照甚是尴尬,勉强笑道:“你明白什么了?”
秦弄玉道:“我知道珊瑚姐姐定然会到飞龙岛去,向南山虎报她杀父之仇。你是不想与我一起,在那儿碰上了她。”
耿阻正是有此顾虑,他怕再次卷入感情的漩涡。要知珊瑚曾与他千里同行,好几次在他遭遇危难之时,舍身相救,实可说得是情深义重,意气相投。尽管他如今已有了取舍,但总是不能忘怀。在目前的情形之下,见了珊瑚。除了引起彼此的伤感之外,那还右些什么好说?何况他也怕她们二人,见面之后,再一次演出以前的一幕,彼此退让,叠开了他。这就真是“相见不如不见”了。
以照给表妹说中心事,默默不语。秦弄玉叹口气道:“照哥,这就是你的错了!”耿照茫然道:“我怎么错了?”
秦弄玉缓缓道:“大丈夫当有光风霁月的胸怀,珊瑚姐姐曾护送你千里长途,恩义如山,如今她去报杀父之仇,你怎可置身事外,全不理她?咱们武功虽不高,但事急之时,也总还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何况,咱们只要尽一番心意,总胜于袖手旁观。咱们三人之间的事情,以后还可以惺惺商量,你也不必怕我小心眼儿,就不敢去见珊瑚姐姐。”
耿照给她说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其实他也何尝不在想念珊瑚?这几日来,他每念及珊瑚即将孤身犯险,而自己却袖手旁观,也何尝不内疚于心?“
耿照踌踏片刻,心意已决,说道:“你说得不错,飞龙岛上,敌众我寡。虽有柳女侠、东园前辈等人去了,但多一个人帮他们就多一分力量。不过,不过这里虽然暂时无事,也总得提防军情有变。我不知辛大哥有了些什么布置,能不能放我离开此地十天八天?总得问过他方可以定夺。”
正说到这里,忽见萨老大匆勿而来,说道:“辛将军正在找你,原来你们是在这儿。”耿照道:“辛将军找我何事?”
萨老大道:“听说是采石矾虞将军那儿有人来。”萨老大所说的“虞将军”即是虞允文,耿照叔叔耿京所创建的这支义军如今就是由他指挥的,耿照初到江南之时也曾在他军中做过水师见习,听说是他派有人来,大喜道:“原来虞将军已经与辛大哥联络上了,有他们同心合力,守着江防,何愁金寇南侵,只不知他是来报甚军情?”
当下耿照便与萨老大去见辛弃疾,秦弄玉以为他们有军机大事要商,问候了辛弃疾之后,便要告退,辛弃疾笑道:“此事与耿照有关,你也可以听得的。而且我也还想问一问你的意思呢。”
耿照诧道:“是甚事情,与我有关?”秦弄玉也甚奇怪,说道:“我对于军国大事是一点也不懂的,哪有什么主张?”
辛齐疾笑道:“秦姑娘,耿照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了没有?你给我说实话。”秦弄玉道:“比从前还强壮得多。那老和尚所授的内功心法的确是功效非凡。”
辛弃疾道:“好,是你说的,我就信了。有件差事,我想叫照弟去办,他身体好了,我就放心让他去了。”
耿照道:“我以身许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哥尽管吩咐。”
辛弃疾道:“虞将军使人来,谈及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想调你去帮他的忙,统率那支义军,如今已是正式编为官军,号称飞虎军了。”耿照吃了一惊,说道:“我哪里挑得起这样的担子,我又没学过兵法。”辛弃疾笑道:“你跟着虞将军,慢慢也就可以学会了。虞将军说这支义军本是你叔父创建,我既不能去助他统带这一支军队,那就只有你最合适了。不过,这事还可以悄迟一步,第二件事情却是要马上动身的。”
耿照道:“可是军情有了变化,金寇在哪里渡江了?”
辛弃疾道:“这倒不是。金寇如今已集中北岸,形势的确十分紧张。不过他们正在大举征调民夫船只,大的总还得一个月的准备工夫,才能大举渡江。这件事情是要比防御金寇渡江更危险的。”
耿照道:“是什么事情?”辛弃疾道:“虞将军得到消息,水寇樊通在长江口外一个小岛招集黑道人物聚会,日期定在本月初五。今天正是初一,还有四天就是会期了。”耿照道:“怎么是樊通?哦,我明白了!”笑道:“虞将军的消息还没有我知得详尽呢。他们这个会的盟主是飞龙岛主,飞龙岛主与南山虎、樊通是结义兄弟,樊通只是老三。大约因为他在长江为寇历史长久,所以由他出面。”辛弃疾以前也曾听得萨老大谈过这一件事,点点头道:“不错,这么看来,那个什么飞龙岛主与樊通所招集的群寇之会,实在就是一桩事情。”
辛弃疾接着说道:“虞将军送来了一份水域图,原来那飞龙岛离咱们这几很近,从江阴城外的获港开船,顺风三日可到,逆风顶多也不过五日。虞将军的意思是想我选派一个机灵勇敢的人,到那飞龙岛去探听消息,看那帮水寇意图如何,是否与金人有所勾结,参加聚会的首脑是哪些人等等,此事乃是深入龙潭虎|茓,非同小可,照弟……”
耿照大喜道:“我去!大哥,实不相瞒,我刚才正是与玉妹商量此事,就是你不叫我去,我也要去呢!”
辛弃疾道:“秦姑娘,你们经过许多磨难,方始重逢,你放心让他去吗?”
秦弄玉道:“为国家出力,不单是男儿的事情。我正要向将军请令,我也想与照哥同去。”
辛弃疾喜道:“难得秦姑娘深明大义,此事乃是深入龙潭虎|茓,危险非常,我的意思本来也是想派两个人一齐去,好有个照应,说句泄气的话,有一个失陷了,也还有另一个回来报讯。
不过,秦姑娘……“
秦弄玉道:“正是因为危险,我才要与照哥同去,”
萨老大道:“辛将军,依我之见,还是让我们兄弟去的好。
耿相公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当。那支义军,虞将军不是要他去帮忙统带吗?“
辛弃疾道:“我的意思是要你与耿照一道去。你的兄弟留在这几,我身边也需要一个得力的人相助,飞龙岛之事,乃是当务之急,耿照回来之后,再往虞将军那儿,也还不至于耽误。”
这只是表面的理由,原来辛弃疾乃是顾虑到事情危险,只怕有甚不测之涡,萨氏三兄弟已有一人为国捐躯、他不忍再把他们两兄弟一同遣去。当然,他也爱惜耿照,不过,总要有个取舍,因此,他决定萨老大与耿照同去,耿照有胭有识,虽然稍欠机灵,性情却是十分沉毅,可以担当大事,而萨老大则江湖经验十分丰富,可以补耿照之不足,所以辛弃疾经过了周密的考虑,下了这样的决定。
萨老大深懂人情世故,也体会到辛弃疾这番用意,心里十分感激。辛齐疾已然下了斩钉截铁的命令,他也就不再为兄弟争去了,当下和耿照一同接过令箭。
秦弄玉嚷道:“我也一定要去。”心中想道:“照哥倘若有甚危险,难道我还能独自活吗?”她要与耿照“共死同生”的心意,虽没说出口来,但辛弃疾已是从她的神色语气之间,深深懂得。
当下说道:“好,难得你们都是赴义恐后,那么你们三人就一同去吧。”
计议已定,辛弃疾便拔了一条镶有甲板的小船给他们,第二日一早,便即开船。
第一天天朗气清,波平浪静,航行很是顺利。萨老大是水陆俱能,操舟有如策马,船遇顺凤,如箭疾驶,比马还快。耿照在虞允文军中当过水师见习,也懂得驾驭船只,不过不如萨老大的纯熟,他们两人便轮流掌舵。秦弄玉帮不上忙,在船头观赏海景,只见阳光之下,波涛不兴,海面似抹了一层金色的锦缎。天空是沙鸥翔集,水底是各种怪鱼游泳,有一种飞鱼,还能跳出水面,似鸟几一样在空中飞舞片刻,然后再钻进水中。秦弄玉看得啧啧称奇,笑道:“上次我渡江之时,遇上狂风大浪,弄得我躲在船里发闷作呕,如今才知道海上的景致,原来这样好看。”萨老大笑道:“要是天气变坏,海上的波涛,那是要比长江的更为险恶呢。”秦弄玉道,“我经过了那次晕船,多少有了点经验,再遇风波,大约不至于那样难受了。当然,最好还是不要碰上的好。”
第二天有一点风,但却是顺风,秦弄五也不觉得怎样,她闲着无事,有时还磨着耿照教她驾船的技术。到得黄昏时分,萨老大取出水域图一看,笑道:“明天若然也是这样顺风,就可以提早到飞龙岛了。”耿照想起即将见到珊瑚,心里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第三天上半天也还是风平浪静,航行很是顺利,哪知到了中午时分,天色突变,转眼之间,旋风卷起海浪,将他们这只小船抛上抛落,萨老大吃惊道:“不好,咱们碰上了海上的大风暴了!”
片刻之后,阳光顿敛,天黑沉沉,浪涛似一个个小山般打来,萨老大与耿照合力掌舵,小舟仍是东倒西歪,起落不定。秦弄玉倒在舱中,已是要想呕吐,幸亏萨老大早准备有预防晕浪的药丸,给她服下,她昏昏思睡,这才减少了难受的感觉。
耿照道:“风向如何?”萨老大叹口气道:“这是逆风,船不翻已是大幸,能否如期到达飞龙岛,那更是要听天由命了。”
忽见一只大船驶来,船头张着一面大旗,绘着骷髅,在阴沉的天色之中,波涛大作的情况之下,更显得狰狞可怖。庐老大吃了一惊,说道:“快拔转船头,避开他们。”
耿照道:“怎么,遇上盗船了?”心想:“这本是水寇聚会,遇上盗船,何足为奇?”萨老大道:“这不是普通的海盗船只,这是长江水寇首领闹海蛟樊通的座船,咱们虽是他的客人,但在这里遇上了总是不好,宁可碰上他的手下,不能会他本人。”要知萨老大那日取了盂老太的那枝令箭,本来就是准备到飞龙岛之用的,若是碰上樊通与飞龙岛主的下属,见到这枝令箭,当然会以礼相待,将他们引进。但若是遇到他们本人,他们请些什么“客人”,当然心中有数,一见是两个陌生的面孔,自必会加以盘问了。
耿照与他台力扳过船头,转舵向另一个方向前进。但凤狂浪猛,哪容得他们操纵如意,一个山头般的大浪压来,将他们的小船抛起,俯冲而下,再被急流一卷,只见那面骷髅旗就在眼前,他们要想避开那只盗船,岂知距离更加近了。
耿照道:“要是当真无法避开,我上盗船与他们厮杀,你照料秦姑娘,赶快逃走。”他是准备牺牲自己,掩护他们,以免表妹落在贼人手中。
萨老大忽道:“咦,有点不对。且馒,且慢!”
耿照道:“怎么?”萨老大道:“明日便是群寇聚会之期,樊通是主持人之一,他应该在飞龙岛上接待宾客,怎有闲情出海?而这只船却似远航归来。”
耿照道:“你又说这面旗帜乃是他的座船标志?”萨老大道:“我明白了。看来是他手下用他的座船去接贵宾的。”
耿照精神一振,说道:“倘若不是樊通本人,那么,咱们就不用惊惶了。你有飞龙岛主的令箭。”萨老大道:“不错,但却不知是什么有来头的贵客,樊通要用自己的座船接他。”
说话之间,那只张着骷髅旗的大船,与他们的距离已是不过十数丈之遥,推波助澜,把他们这只小船打得更是飘摇不定。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那不是照弟吗?咦,照弟,你们这只小船要沉啦,快快上我们这只大船!”
声音入耳刺心,耿照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那盗船船头上站着一个少女,正是玉面妖狐连清波!
更令得耿照吃惊的是,只是连清波也还罢了,在她旁边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那是金国的国师、“祁连老怪”金超岳!
耿照这才明白,怪不得樊通要用自己的座船去迎接他们。
金超岳哈哈一笑,说道:“祁连郡主,原来这小子就是耿照吗?他父亲曾受我们大金的恩典,他竟敢杀了蓟州的守备,偷来江南,与我们大金力敌。哼,哼,也当真是太过胆大妄为了。”
连清波娇声说道:“国师,你不要吓唬他,他是我的好朋友。”
金超岳道:“好,看在郡主。你的份上,他只要乖乖地来投顺咱们,我也未尝不可饶他。”
连清波招手叫道:“照弟,你上船来吧!你已知道我的来历,我也不想瞒你。我是大金皇帝御赐的郡主。但如今你是有性命之危,金国国师即使不与你为难,你们的小船也禁不起这场风浪。恩怨暂且撇开,我对你总是一番好意,你不必我去扶你上船吧?”
耿照气得眼睛发黑,正要破口大骂,秦弄玉早已替他骂了出来:“你,你这妖狐,你害得我们还不够吗?你简直是人面兽心!”
原来秦弄玉在昏昏沉沉中听得连清波的声音,蓦地一惊,突然醒了,她怀着血海深仇,如今面对仇人,焉能不气怒交加?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她爬了起来,就走出船头来了。
耿照见她颤巍巍的模样,脚步也似站立不稳,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玉妹,你回去。待我来对付她。”
连清波冷笑道:“秦姑娘,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你的杀父之仇,竟与仇人卿卿我我了?”
秦弄玉气得大骂道:“妖狐,你还想骗我?你才是我杀父的仇人!照哥,你的母亲也是她害死的,咱们绝不能放过她了!”
她大过冲动,话犹未了,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连清波面色陡变,哈哈笑道:“哦,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好吧,且看你们如何对付我?”
金超岳道:“这小子不识抬举,还与他多说作甚?郡主,你要活的还是死的?”连清波道:“还是活的好。”金超岳大笑道:“群主毕竟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大笑声中一条长绳蓦地飞出。
绳子缠上了船头的桅杆,惊涛骇浪之中,耿照这只小船竟给他拖得向大船靠近。耿照拔出宝剑便斩,金超岳左手一挥,“呼”的一声,义是一条长绳飞出,夭矫如龙,耿照一剑削空,“啪”的手臂已着了一下,宝剑跃落,幸而没有结他缠上手腕。
萨老大喝道:“老怪休得逞能!”双手齐出,抓着了两条绳于,双方较量内力,萨老大稍逊一筹,小船仍是给他拖得缓缓向前靠近,但萨老大用千斤坠的重手法定着身形,却也还能站稳脚步。
幸亏耿照的功力已是今非昔比,要不然着了那一下只怕手臂也要折断,如今却不过稍感疼痛,井未受伤。耿照拾起宝剑,唰唰两剑,将那两条绷紧了的绳子斩断。
小船失了牵力,一个浪头打来,登时抛起,秦弄玉立足不稳,便要跌倒。耿照连忙将她抱进舱中。
萨老大突然失了重心,饶是他使用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也不禁在船头上打了几个盘旋才稳得着身形。那一边金超岳双手所发的力道突被截断,却不禁“咕咚”一声,ρi股着地,坐在船板上了。
这时正碰着一脉逆流,耿照那只小船落了下来,被水流一冲,倒是离开那只大船远了。金超岳站了起来,大怒说道:“追上去,撞沉它!”
樊通那只座船有三十二个水手,一齐划桨,疾如奔马,冲开逆流,追上前来。
耿照道:“拼了吧!”放下秦弄玉,拔出宝剑,准备两只船一靠近,便跳上大船厮杀,萨老大沉声说道:“不能!”耿照道:“难道眼睁睁的给它撞沉,葬身鱼腹?”萨老大道:“要拼也不是这样拼法。”说话之间,那只盗船已经追了到来,相距不过数丈。
以金超岳的本领,本来可以居高临下,跳落他门这只小船。
萨老大与耿照都已筋疲力竭,决非他的对手,要活捉也非难事。
但在这狂风骇浪之中,金超岳也怕有失,万一落在海中,那不是自我晦气?故此他仍然按照原来的计划,叫水手加紧划桨,要撞沉这只小船。
连清波道:“他们这只小船看来不久也要沉了,不如尾随着它,待它沉了,再把这几个人捞上来。活的总好过死的。”要知樊通这只座船比耿照那只小船大十倍有多,以泰山压顶之势撞过去,只怕小船要片片碎裂,船上的人只怕也难以幸存。
金超岳笑道:“郡主,你别忘了咱们在今晚要赶到飞龙岛呢,明天就是会期了。还是快快了结省事。再说,你若收留这个小于,只怕公孙奇,……哈哈,只怕公孙奇也不愿意呢!”
连清波面上一红,说道:“国师,说笑了。我只不过想为皇上生擒钦犯而已。”金超岳道:“还是赶到飞龙岛要紧。不能为这小子的死生多耽搁时候。”连清波道:“好,那就随国师的主意吧。”说时迟,那时快,大船小船又靠近了许多,几乎已是首尾相衔,连清波叫道:“耿照、你死亡已在指顾之间,还不听我劝告吗?”
耿照正要不顾一切,跳上大船,忽听得萨老大叫道:“用重身法在左舷站稳!”突然拔过船头,不向前逃跑,反而向大船的船尾部份撞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激起了数人高的浪柱,这一刹那,这只小船陡地抛了起来,就似腾云驾雾一般,上了半天。萨老大。站在右舷,耿照站在左舷,都以千斤坠的重身法稳定船身,小船兀是东歪西倒,但也幸而萨老大预先吩咐,有了准备,各在一边,定着船身,才不致有覆舟之险。
瞬息之间,小舟己在几个洪峰之上滑过,这次他们是顺着水流,狂风催浪,也催送小舟,当真有一泻千里之势,不消多久,浪没有这么大了,小舟稍稍稳定下来。耿照抬眼望去,只见那只大船远远的只剩下一个黑点,似乎在海面打着圈圈。
萨老大吁了口气,说道:“算是过了一关了,你快去看看秦姑娘。”
只见秦弄玉面如白纸,手足冰凉,耿照惊道:“玉妹,你怎么啦?”秦弄玉颤声道:“我倒似好了一些,胸口没那么闷了。就是有点觉得冷。”
幸好这时风力已大大减弱,小船也过了水流湍急之处,渐渐慢了下来……没那么颠簸了。秦弄玉虽说无事,耿照却很不放心,叫道:“萨大叔,请你进来看一看秦姑娘。”
萨老大察看水纹,知道无甚危险,暂时不用掌舵,他稍通医理,进去给秦弄玉把了把脉,笑道:“秦姑恨身体不适,还是因为晕浪与精神疲倦所致,并非受了内伤。她刚才是一时激怒,口吐鲜血,吐血之后,胸中积闷发散,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耿相公倒可放心。”
耿照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发觉小船走得很慢,不觉又有点忧虑,说道:“他们那只大船比我们快得多,难关还是没有渡过。
咦,怎的不见他们追来?“原来他凝眸远察,却连那只大船的影干都看不见了。
萨老大笑道:“他们决计赶下上我们了,如今他们即使不是丧身鱼腹。只怕也要比咱们狼狈得多。”
耿照诧道:“为什么?”萨老大道,“咱们的船只虽小,船头却是包着铁甲的,刚才那么一撞,我是对准他们船尾最薄的那一部份棱去,少说也要撞他一个窟窿。”耿照这才明白,适才两船遭遇之时,萨老大何以禁止他跳上大船冒险,原来他是深明双方船只的构造,早已成竹在胸。
耿照喜道:“倘若如此,那就真是邀天之幸了。萨大叔,你歇一会,我替你掌舵,”这时小船又有倾侧摇荡的现象,但萨老大察看水纹,却知正是顺流而下,论理不该有此现象,心中甚感诧异。
秦弄玉道:“照哥,给我一口水喝,我口渴得很。”
耿照抬眼一看,这才发现盛有淡水的皮袋,以及贮备的粮食都已无影无踪。原来在刚才两船相撞,他们这只小船被抛起之时,船中的一切杂物,都已被风浪卷去。船中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是再也没有一件东西了。
耿照暗暗叫苦,忽听得秦弄玉道:“那不是水吗?”只听得汩汩声响,原来他们的船,右侧的船舱板壁也给震裂了一个小孔,海水正在渐渐地侵进来。秦弄玉神智还不是十分清醒,只道那是皮袋的水泻在地上。
耿照这一惊非同小可,无物可以堵塞,只好伏下去用掌封住小洞,说道:“这可怎么办?玉妹,这是侵进来的海水,不能喝的。”秦弄玉定了定神,这才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情。
秦弄玉叹口气道:“照哥,都是我累了你了。”耿照微微一笑,说道:“你还记得大明湖畔那次,你要与我同归于尽吗?那时你我倘若真是同时死了,你心中充满恨意,我死了也不得安宁;如今最多也不过一个死,情景可是大大不同了,你为我感到歉意,我更为你感到欢喜。”耿照处此绝境,自忖难以生还,因此顾不了萨老大在旁,便说出了心中言语。秦弄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圈红晕,哄道:“照哥!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她似嗔实喜,脸上晕红,心中无限甜意。
萨老大道:“还有一线希望,你我必须打起精神,掌稳了舵,堵住漏洞,只要碰上渔船经过,就有救了。此时万万松懈不得。”
耿照道:“是,玉妹,你忍着些儿。”这时船舱板壁的缺口已是渐渐扩大,耿照一掌难以封闭,索性把整个身子堵上去,忍受那海水入侵的压力。秦弄玉口渴如焚,但见耿照如此情形,心想阻哥所受的痛苦比我更大,也就不觉得怎么难过了。
风暴过后,瞑色四合,在海上又过了一个宙天,明日就星飞龙岛的会期了。但这时萨、耿等二人死生难卜,萨老大的水域图也寻已湿成一团,无法展读,不知航线对是不对,只好都不管了。
一弯眉月,似是从海中升起,这时已是风平浪静,月色柔和,“海上生明月”,本来是诗人咏叹的幽美境界,但这时他们在死亡线上挣扎,心情却是极不安宁。
他们在海上经过大风浪,经过大厮杀,又漂流了整整一天,没水喝,没东西吃,秦弄玉本来就已晕浪,不用说了;萨、耿二人,饶是耿照以身体堵住缺口,又冷又饿,又要抵受海浪冲击的压力,初时还有痛苦的感觉,渐渐连感觉也麻木了,似乎身体已在僵化,脑中空荡荡的,但觉一片茫然。
萨老人也渐渐没有气力把般,忽听得耿照呻吟之声,他回头一看,只见耿照似是瘫在船上,身子被水冲开,原来那缺口愈来愈大,耿照已是挡不住水力的冲匪。萨老大这一惊非同小可,要去抢救。祸不单行,他把舵不稳,轰隆一声,又撞着一块礁石,小船搁浅,船板破裂,海水大量灌了进来,小船渐渐下沉。
耿照一咬舌头,陡地振作精神,抱起了秦弄玉,但这时哪还有逃生之望?耿照苦笑道:“玉妹,咱们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回却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眼看就要同归于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得风帆猎猎,一只快船箭一般地驶来,靠近了他们这只小船,有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将他们救起来。”船中走出六个少女,两个拉一个,把他们三人都拉上了她们那一条船。正是:却喜沉舟凶化吉,风波过后玉人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若有情时来入梦于无声处起沉雷
船中挂有官纱灯笼,房舱布置得似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珠帘半卷,檀香缕缕,透过帘栊,令人精神一爽。耿照等人上了这条船,当真足有如脱苦海而登仙境,几疑身在梦中。
一个少女从舱房上出,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人?”耿照抬头请,不由得人吃一惊,秦弄玉则已叫了出来,猛地骂道:“你这妖女,你……”原来站在他们向前的少女,竟是与玉面妖狐连清波一模一样。
丫鬟骂道:“岂有此理,我们的小姐救了你,你还骂她。”那少女怔了一怔,随即微笑道:“你们不要怪她,她想必是神智还未清醒,唉,这么娇弱的一位姑娘,泡在水里十身都湿透了,这可怎么了得,快扶她进房间里替她换过一身衣裳。”
耿照定了定神,他起初以为是赫连清霞,但赫连清霞比连清波小了五岁,口音形貌仔细一认,便知不是。这女子和连清波差不多年纪,简直就是她的化身。不过,她手中是拿着一支笛子,和连清波的装束完全不同,而且她端庄的神态,也绝不是连清波可能假冒的。耿照虽是惊疑不定,但心中想道:“管她是谁,这次绝处逢生,也只有靠她救助了,看来她也不似怀有恶意。”当下悄悄在秦弄玉耳边说道:“她不是妖狐。”秦弄玉气息奄奄,有气没力,骂了两句,已是骂不下去,听了耿照的话,她情知耿照绝不会骗她,心头一松,也就不再挣扎,让两个丫鬟,将她扶进舱房。
萨老大在三人之中功力最深,江湖经验也最丰富,此时他虽然也是有气没力,但神智却十分清醒。凭他的理智判断,他立即便可断定这少女绝不是连清波。要知连清波所坐的那只大船,即使不至于沉没,也绝不会赴在他们的前头,而且还有余暇容她换过装柬,换过座船?萨老大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少女道:“这里是飞龙岛,你们是些什么人?”萨老大又惊又喜,想不到随波逐流。
居然走对了航线,走到了飞龙岛来。当下便拿出了那枝令箭,说道:“我们是接了岛主的绿林箭,来此参加英雄大会的。”
一个丫鬟道:“哦,你们是岛主的客人,令箭倒是对了。但我们不是接待客人的,却不敢将你带到岛上。好在南宫舵主的船就在附近,我迭你们到他船上,让他招待你们吧。”这一个丫鬟说得委婉一些,另一个丫鬟Сhā口道:“不错,我曾听得知客的李大哥说过,令箭对了,也还要经过盘问,才许踏上岛上的。他们是怕有人拿了令箭,假冒客人的身分。”耿照听了大吃一惊,心道:“她们说的南官舵主,定是南山虎无疑。这回可真是刚脱灾难,又落虎口了!”
耿照正自忧心忡忡,那少女忽道:“不必将他们送去了。你不见他们快要冻得僵硬了吗?船上没有姜汤给他们沐浴更衣,南宫舵主的船虽然离此不远,送过去也得耽搁好些时候,救人要紧,我带他们回去,有什么事情由我担待好了。”那几个丫鬟见他们持有岛主的令箭,又有小姐出头为他们担当,谁也不敢多话,连声应道:“是!”掌舵的、划桨的各就各位,便要开船。
那少女道:“且慢”我还要问你们一件事情。你们在海上可碰见一艘张着骷髅旗的大船?“萨老大怎敢实说,含糊答道:”今日海上起了风暴,天色沉暗,我们虽碰上几条船,距离大远,也看不清楚是否挂有骷髅旗。“那少女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岛主也另外派了几条船出海接应了,若有意外,那也是急不来的。好吧,先把你们带回去再说。“这才下令开船。
上了岸,那少女换乘一辆马车,叫耿照等二人和她同坐,两个丫鬟驾车,其他四个丫鬟另乘一辆较小的马车,便把他们载回自己的住处。丫鬟们都有点奇怪,心想:“这女的也还罢了。
小姐何必把两个男人带回去要我们服侍?就近把他们交给哨所的弟兄救护,虽然地方没那么舒服,但却可免了许多麻烦,不更好吗?“但她们却也不敢于涉她们的小姐。有几个丫鬟自作聪明,见耿照相貌颇为英俊,只道小姐看上了他,相互作会心的微笑。
耿照等人躲在那少女的车上,一路上自是无人盘问。那少女将他们带回自己的住址,秦弄玉实在太过疲劳,心情松懈之后,在马车上便已昏昏睡去。那少女也不惊动她,悄悄地叫丫鬟抬她到内房让她安睡。然后吩咐另外的丫鬟道:“给这两个人准备姜汤沐浴,再照他们的身材,给他们找两套男子衣裳。然后再给他们准备稀饭、小菜。”丫鬟们领了命令,分头办事。
耿照、萨老大洗了一盆滚热的姜汤,精神稍稍恢复。丫鬟请他们在外院的一间房间进食,热腾腾的稀饭,配上可口的小菜,对他们来说,胜过了海味山珍。萨老人笑道:“饿得过度,不宜多吃,适可而止。”话是如此,他们每人还是进了三大碗。
半饱之后,不党昏昏思睡。
萨、耿二人得此奇遇,心中也着实有许多疑问。但因有丫鬟在旁边眼侍,却是不敢畅所欲言。吃过稀饭之后,耿照打了几个呵欠,很希望那丫鬟叫他们去歇息,那时他与萨者大就可以私自商量了。虽然这时他们也实在有点渴睡,并非做作。
不料那丫鬟却道:“这位相公,我们小姐请你去见她。”耿照吃了一惊,道:“就只叫我一个人吗?”
那丫鬟道:“是。请相公随我来。”耿照无可奈何,只好随着那个丫鬟,走进内院。途中耿照问道:“你家小姐,可是岛主的女儿么?”那丫鬟道:“不是。是外地来的客人。”耿照听她以客人称那少女,问道:“那么,你们不是她带来的了?”那丫鬟道:“我们本来是眼侍岛主夫人的,如今奉命来伺候这位小姐,也就等于是我家小姐了。”耿照道:“你家小姐姓……”那丫鬟抿嘴一笑,说道:“小姐姓甚名谁?她既然请你前来会晤。自会亲口告诉你的,你急什么?”说话之间,已到了绣房外面。那丫鬟敲门报道:“婢子奉命将客人请来了。”房中传出那少女的声音道:“好,请他进来,你可以不必在此问候了。”那丫鬟应道:“是。”推开房门,让耿照进去之后,她随手把门掩上,便自走了。
耿照惊疑不定,说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不知有何赐教?”那少女微笑道:“耿相公,你的胆子也真不小啊!”
耿照听她一口说出自己的姓氏,大吃一惊,跳将起来,不自觉地手摸剑柄。那少女笑道:“耿相公,你不用惊慌。我若是有加害之意,还何必救你?你是抗金义士,我佩服你还来不及呢]请坐。”耿照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想必她曾见过金国悬赏缉拿自己的图形。
耿照稍稍安心,但还是疑团满腹,问道:“你是谁?你将我唤来,这——”那少女笑道:“耿相公,你大约十分惊诧我的相貌和你认识的一个人相似吧?我们姐妹自小就很相似的。我就是你们所骂的那个‘妖狐’的妹妹。”
原来这个少女正是赫连家三姐妹中的二姐赫连清云。她自从与武林天骄分子之后,武林天骄去临安寻觅蓬莱魔女,她则走遍江南各地,找寻她的大姐赫连清波。后来,她探听到确实的消息,知道飞龙岛主招集群盗聚会,将迎接金超岳与她姐姐来作贵宾,她就先来飞龙岛相候。她的相貌和姐姐一模一样,不必她说出姓名,飞龙岛主已经知道她是赫连清波的妹妹了。飞龙岛主正要结纳她的姐姐,因此待她优礼有加。拨了一幢房子给她,还送了几个丫鬟给她使唤。明日就是会期,派去迎接金超岳与她姐姐的那条船入黑都还未到,故此赫连清云也驾船出海,准备接她姐姐,不想姐姐未接到,却接到了耿照等人。
耿照听了她自报姓名身份,不禁又是暗暗吃惊。赫连清云似是知道他的心意,笑道:“我姐姐的行事,我也略有所知。我们姐妹自小分散,不料她误入岐途,我此来用意,正是要找到她劝她改邪归正的。耿相公,你们骂她‘妖狐’,奠非你们与她之间也有甚仇冤?可以看在我的份上,将它化解吗?”
这一问耿照实是难以回答,赫连清云于他有救命之恩,但她的姐姐却于他有杀母之恨,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何可以化解?耿照想了一会,委婉说道:“请小姐见谅,在下实是有难言之处。倘是小姐不能容我,我也任凭小姐处置。”
赫连清云叹了口气,说道:“耿相公既有难言之隐,那也就不必说了。我姐姐的所作所为,原是难以教天下英雄见谅。你是抗金义士,不论如伺,我总是把你当作客人看待,请勿多疑。”
赫连清云光明磊落,耿照深为感动,一揖到地,说道:“既然如此,小可告退了。”赫连清云道:“我想多耽搁耿相公片刻。
请问耿相公是否从临安未?“耿照道:”不错。小姐可有何事垂询?“赫连清云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柳清瑶柳女侠听说与耿相公相熟,不知她可在临安?“耿照道:”不错,我在临安的时候她也正在临安。但现在也已经离开了。“赫连清云道:”我有一位姓檀的师兄上十月赶在临安找她,不知他们可曾见面?耿相公知否?“
耿照知她所说的师兄乃是武林天骄檀羽冲,说道,“他们见过了面,但还没有交谈又分手了。”赫连清云诧道:“哦,有这样事情?这——”耿照不愿谈论别人私事,而且他对蓬莱魔女与华谷涵二人的情怨纠纷,也只是略有知闻,并不十分清楚,于是说道,“这个我也不知其中原因。”
耿照以为她还要追问事实经过的,赫连清云却是若有所思,半晌说道:“时候不早,耿相公连日劳累,请早安歇。明朝一早我要去会岛主,也许不再与你相见了。我有一事奉劝,我不知你此来目的如何,你也不必告诉我,但请你多加小心,切勿轻举妄动。”耿照道:“是。小姐好意,耿某感激不尽。”赫连清云将原来带领耿照前来的那个丫鬟唤来,仍然叫她带耿照前去安歇。
耿照见是单独一间房间,问那丫鬟道:“与我同来的那位萨大叔呢?”那丫鬟道:“我只道他是你的下人,已另外给他安排了住处了。这是小姐吩咐的,婢子不敢擅作主张。如今午夜已过,耿相公,你若不是有紧要事找你同伴,那就旱些安歇吧,反正明早便可见面。”耿照听她如此说,也不愿因此小事再去见赫连清云,便道:“好,这里没事了,你也早去安歇吧。明早若我不知醒觉,请你叫我。”
丫鬟去后,耿照和衣而睡,辗转反侧,难以入梦。心里自思:“倘若玉面妖狐今晚回来,她知道我就在此处,她妹妹能拦阻她不害我吗?”一时又想起了明日也许便可见着珊瑚,不觉心事如潮。
但耿照日间在狂涛骇浪中挣扎了一整天,毕竟是太疲劳了。
恐惧的心情也抵挡不住倦意的袭击,思路渐渐模糊,终于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咯呜鼓响,耿照给鼓声惊醒,跳起身来,望出窗外,只见已是日上三竿。
昨晚服侍他的那个丫鬟推门而进,笑道:“相公醒来了,请用早点。”拍一拍手,另外两个丫鬓端了八式点心,一锅稀饭进来。又给耿照递了一条洒了香露的毛巾。
耿照匆匆擦了把脸,连忙问道:“刚才那鼓声是——”那丫鬟道:“今日岛主召开英雄会,击鼓聚集群英。”耿照道:“哦,英雄会已经开始了?”那丫鬟道:“不错。但小姐吩咐,相公精神未曾恢复,今日还是请你留在这里再歇一天吧。”
耿照道:“不,我要去的。和我同来的那位萨大叔呢?”邓丫鬟笑道:“你要去也不必如此匆忙,吃了早点再去吧。”耿照道:“那位萨大叔一一”那丫鬟道:“你先用寻点。嗯,我们小姐对你真是照料周到,生怕饥坏了你呢。她一早出门。也没忘记吩咐我们给你准备点心——”
耿照无心听她说话,狼吞虎咽地把几碟点心一扫而光,啼哩呼噜又喝了两大碗稀饭,那丫鬟在旁边掩着嘴笑。
耿阻抹了抹嘴,说道:“好,现在我是遵命吃过早点了,你可以说了吧,那位萨大叔究竟如何?”那丫鬟笑道:“也没什么,那位萨叔已出去了。他精神很好,你不用担心。”耿照道:“他怎么不等我?”那丫鬟道:“这我怎么知道?或者他是不愿惊醒你吧。”
耿照忙又问道:“那位秦姑娘呢?”那丫鬟道:“我是奉命来伺候你的,那位姑娘昨晚和我们小姐同寐,伺候她的另外有人,我不知道。”
耿照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礼议,便往外跑。那丫鬟道:“相公,你是要找那位秦姑娘吗?我替你去先同一声,看看她起床没有?”耿照边跑边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叫她。”那丫鬟摇了摇头,心道:“看来他的心上只是记挂着他的那位秦姑娘。倘若我们小姐真的是看上了他,那可是不幸之至了。”
这幢房子共分二进,有中门隔断内外,耿照要闯进去,却给一个丫鬟拦住。耿照道:“我昨晚来过的,我想找那位秦姑娘。”
那丫鬟沉着脸道:“昨晚是小姐请你来的。今日你是自己来的。
没得小姐允许,请恕我不能让你踏进此门。“心中甚怪耿照不懂礼貌。
其实耿照不是不懂礼貌,他是害怕一件事情,害怕玉面妖狐已经到来,秦弄玉落在她的手中。他不便向丫鬟打听,给她一顿抢白,不觉脸上发烧,只好停下脚步,说道:“那么就请姐姐代我请她出来吧。”
耿照以为自己不进去,只是请那丫鬟代唤,她总可以答应了。哪知这丫鬟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耿照怔了一怔,道:“为何不行?”那丫鬟道:“小姐刚刚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房去打扰她。”耿照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你们的小姐不是一清早就出去了吗?哪里又来的小姐?”那丫鬟淡淡说道:“就是又来了一位小姐!她是我们小姐的姐妹。”
耿照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就在此时,忽听得里面传出一声尖叫,正是他表妹秦弄玉的声音。
那丫鬟道:“相公,你、你不能……”原来耿照已从她身边审过去,硬往里闯,那丫鬟赶来拦阻,一面叫嚷,耿照反手一指,点了她的|茓道。
耿照“砰”的一掌打开房门,只见一个女子面床而立,背向着他,背影与玉面妖狐十分相似。她的表妹则正在欠身而起,脸朝着他,脸上惊骇的神色还未消逝。
耿照正要冲过去,就在此时,只听得那女子笑道:“秦姑娘,不用惊慌,是我!分手尚未十天,你就不认得我了吗?”
秦弄玉化惊为喜,说道:“霞姐,原来是你。”那少女道:“耿相公,我正想叫丫鬟去请你呢,你已先来了。”这少女回过头来,正是赫连家三姐妹中最小的那个赫连清霞。
原来赫连清霞那日与耿照等人分手之后,便随同耶律元宜一同渡江,到了江北。武林天骄恰巧早一天走了,碰不上头。
耶律元宜本是奉了金国元帅完颜郑嘉努之命,往江南探听宋国虚实的,既然碰不上武林天骄,就回到军中缴令。他拣了一些己成事实、可以公开的消息,例如魂良臣被黜,虞允文兼统义军这些消息报告了郑嘉努,郑嘉努也接到了其他探于的报告,核对属实,对耶律元宜大为嘉奖。
郑嘉努不知他在暗中策划恢复辽国、密谋反金,只道他受了金朝的高官厚禄,确是矢志效忠。他回到军中,席未暇暖,郑嘉努又差他到飞龙岛去,作金国的耳目。因为虽有金超岳以国师的身份前往,但正因为他是国师,身份崇高,不必向郑嘉努报告,郑嘉努也只是知道有此一事,还未与金超岳接过头,故此郑嘉努又把耶律元宜作为自己的心腹派去,其中也含有监视金超岳的作用。要知郑嘉努与金超岳彼此在金主完颜亮之前争宠,本来就是早已勾心斗角了的。
耶律元宜与赫连清霞也是在海上碰上风暴,拂晓时分方到。
赫连清霞的相貌与两个姐姐亦甚相似,上岸之后,立即使有人告诉她,她的二姐赫连清云正在这儿。
耶律元宜留在客栈稍息,赫连清霞便来找她姐姐。不料赫连清云己赴飞龙岛主之约,离开住所,两姐妹没碰上头。但赫连清云早已对侍女有了交代,她的一众丫鬟也知道她的姐妹要来。赫连清霞相貌与姐姐相似,那些丫鬟也不知她是主人的姐姐还是妹妹,见她有岛上的头目陪来,料无假冒,当然殷勤奉侍,将她请进内房。
秦弄玉睡在赫连清云的房间内,清霞见了,意外的欢喜,丫鬟告诉了她昨晚的事,清霞便吩咐丫鬟不许放人进来。她自己在床前守候。秦弄玉一醒,最初也是把她误认作玉面妖狐,以致失声尖叫。
且说耿照见表妹安然无恙,又与赫连清霞意外相逢,也是欢喜无限,但他已无暇叙话,连忙问道:“玉妹,你身体如何?”
秦弄玉试试运动手足,笑道:“好得很,就是气力差些。”耿照道:“你快吃些东西,咱们好去赴会。”
赫连清霞道:“早预备好了。”递过了一盅鸡汤,笑道:“你身子尚还虚弱,不宜用饭。我叫她们用两只鸡给你熬了这盅鸡汤。”秦弄玉多谢了她的细心照料,喝了鸡汤,匆匆梳洗,便与耿照、清霞一同出门。
赫连清霞笑道:“耿相公,你一定是心急闯进来,委屈了这位姐姐了。”耿照替那丫鬟解开了|茓道,赔礼道:“我赶着赴会,姐姐恕罪。”那丫鬟本是满肚皮闷气,但得了主人的妹妹向她慰问,又受了耿照的赔礼,深感荣宠,化怒为喜,忙道:“折煞了婢于了。小姐、相公、你们回来吃中饭吗?”赫连清霞一笑道:“不必等候我们了。”行前带路,匆匆赶赴会场。
岛上有一座山,会场就在山下的一大片草地上。只见黑压压的草地上坐满了人,围成了三个圈圈,山坡上也站了不少人。
赫连清霞小声说道:“我与元宜是以金国主帅的使者身份来的,不能让人家知道我们的真正意向。等下倘是有甚事情发生,我也只能假作置身事外,你们要原谅我才好。”耿照道:“这个我懂,我们也只是来探听消息,非到必要之时,绝不出手。”赫连清霞道:“如此,我们分头进去。”赫连清霞进去,在前排特别为宾客设置的座位找着了耶律元宜。耿照二入则在山坡上挤进了人丛之中。
这时樊通正在说话,说到了最后一段,道:“飞龙岛主是此会主人,现在就请岛主与大家见面,商量大叶。”与会群英有一大半是未见过飞龙岛主的,当下人人注目,候他出场。耿照小声问旁边的人道:“刚才樊舵主说了些什么?”那人道:“他说金兵渡江在即,请咱们长江南北、水陆两路的各方豪杰共商大计,先要推定一位盟主。嘘,别说话了,岛主出来啦!”
场中有一块光滑如镜台的大青石,约有二丈来高,只见那飞龙岛主乃是个髯须如戟的粗豪汉子,飞身跳上石台,缓缓走了几步,走到中央立定,石台上留下了鲜明的足印,靠近石台的人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每一个足印的深浅都是一般。
在石头上踏出足印并不十分困难,但这块石台,光滑如镜,离地面义有二丈多高,飞龙岛主是用轻身功夫跳上去的,轻功火候稍差,就未必能够立足得稳。这也罢了,难的是他既用轻功,而又能在石上踏出足印。
要知以武学常理而论,施展轻功,脚尖沾地之时,力度必须用得十分巧妙,讲究的是轻灵迅捷,脚步决不能踏得重了。但在石上踏出脚印,则又非用重身法使出内家真力不行。如今飞龙岛主在石台上踏出的每个足印都是一般,可见他的轻功身法与千斤坠的重身法,已是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在那脚尖沾地的瞬息之间,便可以立即转换,这种本领就是世所罕见的奇功了。
有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看见他使出的功夫与武学常理相反,都不禁膛目结舌。武功高明之士,则不禁大声叫好,他的党羽,轰然喝彩,那更不在话下了。
飞龙岛主待喝彩的声音平静之后,向四方作了一个罗圈揖,说道:“多谢各位赏面,光临敝岛。如今金兵渡江在即,樊舵主说得对,必须先推定一位盟主,才能应付此一非常的变局。我现在就提出一个人来,这位老英雄德高望重,我说出来,大家一定心服!”
接到飞龙岛主令箭,来此聚会的群豪,人人都以为飞龙岛主是想盟主自为,只等旁人推戴的。哪知他却先自提出,推戴别人。这倒是颇出众人意外之外的事情,众人都在凝神静听,听他要提的是何人。
只听得飞龙岛主缓缓说道:“这位老英雄就是千柳庄的柳庄主。”柳元甲本来是江南的武林领袖,但他的名字,若是由别人口中提出,那就毫不稀奇,由飞龙岛主提出,不知内幕的大部份与会群豪,则仍是十分意外。
飞龙岛主的党羽与柳元甲的一干亲信,是知道今日的安排的,都在欢呼鼓掌,不知内情的其他人,有些人本来是佩服柳元甲的也在随声附和,另外有些人则怕飞龙岛上是在故意试探他们的心意,不敢作声。
飞龙岛主似是知道他们的心意,哈哈笑道:“柳老前辈是宗某最佩服的人,他这些年隐居林下,宗某则在江湖胡混,浪得虚名。有些兄弟,或者有所误会,以为我想作武林盟主,其实我每有大事,都是要请教柳老前辈的。尤其今日处此非常变局,更非请柳老前辈出山不行!”
柳元甲本来是德高望重的武林领袖,群雄听得飞龙岛主对他推崇备至,不似假意奉承,那些原来心存顾忌的人,也就敢于鼓掌欢呼了。
柳元甲缓缓走出场心,也不见他作势跳纵,身子就笔直地“飞”上石台,这手炉火纯青的轻功,实是武学之士梦寐以求的境界,而在他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施展出来,丝毫也不显得有“卖弄”的成份。比之飞龙岛主刚才的做作,虽然同样是演出了绝世神功,而他的身份却又是高了一筹了。
柳元甲捋捋胡子,哈哈笑道:“宗岛主盛情可感,只可惜老夫老矣,无能为矣。我看这盟主一席,还是该宗老弟义不容辞,老夫愿尽绵力,辅助盟主。”
樊通说道:“柳庄主和宗岛主不要彼此推让了。依我之见。
处此非常局面,应该有正副盟主,管辖水陆两路,才好照顾全局。咱们就公推柳庄主作正盟主,宗岛主作副盟主,兼作水路的总舵主。诸位想必赞同?“
两家的党羽都在叫道:“好,好,正该这样。”柳元甲满面堆欢,说道:“各位以大义相责,我只好为宗老弟分担重责,替各位尽力了。不过,今日群英毕集,若是有更适当的人……”樊通叫道:“柳庄主毋再推辞,我们都是一致拥戴你老。谁还能与你老争这一席盟主呢?”
话话未了,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道:“且慢!”群豪愕然,目光齐集,向那人望去,原来是铁笔书生文逸凡。
柳元甲打了个哈哈,说道:“对啦,我们怎能忘了文大侠了?文大侠的武功人望……”
文逸凡也是哈哈一笑,立即打断他的话道:“请勿误会。我不是来与你们两位争盟主来的。我只是有一事在心,非得先向柳庄主请教不可。”
柳元甲心道:“谅这酸丁也不敢与我为难。”当下说道:“请教不敢。文大侠请说。”
文逸凡道:“刚才樊舵主说得好,金寇南侵在即,这是个非常的变局,必须应付得宜。请问金寇若然渡江,柳老英雄是准备如何应付?这件大事,必须先说清楚,这才好定盟主之位,各位以为可对?”
与会群豪,不乏热血满腔的爱国之士,听了这话,都在说道:“不错,不错,言之有理。咱们先听柳庄主的主张。”
柳元甲料不到文逸凡临时有此一着,但他毕竟是老好巨滑,镇定如恒。打了个哈哈,说道:“兹事体大,文老弟不问,我也想与各位商量的了。依我之见,咱们是既要为自己打算,也要为老百姓打算才是。盗亦有道,难道咱们还能趁着兵灾,骚扰百姓么?”
文逸凡道:“话说得不错,但不知柳庄主是怎么样为老百姓打算?”
柳元甲手捋长须,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这个么?依我之见,也不外乎‘保境安民’四个大字。古语有云:”兵凶战危‘,一旦打起仗来,胜也好,败也好,总是苦了百姓。如今金宋两国的大动干戈,看来是难以避免的了,咱们只能稍尽绵力,减少灾祸。我以为不如在咱们的地盘之内,另树一帜,两不偏帮。
人不犯我,我也不必犯人。咱们水陆两路,有三十三家兄弟,凑合起来,兵力虽是不及金宋两国,也很不弱了。料想他们也得对咱们顾忌三分。诸竹若是贤同此议,合力同心,我就致函两国主帅,申明此意。在咱们地盘之内,他们假道可以,但必须秋毫无犯,也不能在咱们的地盘内打仗。“
说到这里,大湖十三家总寨主王宇庭问道:“那不等于是自成一国了么?”
柳元甲道:“要这么说,那也可以。俗话说得好,时势造英雄,何况诸位本来就是英雄,岂能终生在见不得天日的黑道上厮混?所以我说,趁此时机,做一番事业,既是为老百姓打算,也是为咱们自己打算了。”
飞龙岛主拍掌道:“盟主高瞻远瞩,确非吾辈可及!宗某唯盟主马首是瞻!”两家党羽,摇旗呐喊,喝彩奉承,自是下在话下。
耿照心道:“怪不得魏良臣给这老贼的那封私函,预祝他什么‘建业江左’,原来是包藏着这么样天大的祸心!”
文逸凡“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调有人纵声长笑,把场中那些阿腴奉承的声音压了下去,群雄抬眼望时,只见一个白衣少年,从山坡跃下,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在场中,当真是有如天外飞未,震慑全场。在柳家庄见过此人的失声叫道:“哎,是笑傲乾坤来了!”
只听得笑傲乾坤华谷涵朗声说道:“这不是保境安民,这是祸国殃民!诸位都是大汉男儿,金寇南侵,是要灭咱们的国,毁咱们的家,奴役咱们的父老兄弟!有血气的男儿,安能置身事外?倘是和金寇也讲什么互不侵犯,那岂只是开门揖盗,简直是助纣为虐了。再说,你要保境安民,但金寇灭来之后,可容得你苟安一隅之地么?那时你们是不是也打算跟这位柳庄主做金寇的奴才?”
这一番话激起了群豪同仇敌汽之心,有人把性命置之度外,对柳元甲就骂了起来,有的较为“客气”,也在说道:“不错。柳庄主,你这话是有欠思量了!”柳元甲与飞龙岛主的部下,有的不敢作声,有的则在给他强辞争辩,场中吵成一片!
柳元甲拍了一下手掌,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冷冷说道:“别吵,别吵!我只想问华先生一句话。华先生,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参加此会的?这是咱们江南的绿林之会,包括长江南岸水陆两路的英豪。其他的江湖人物,则都是由主人邀请的。你一不是绿林中人;二未得主人邀请。我们的事情,伺用你来Сhā嘴?”
华谷涵冷笑道:“你门商议的有关国事,我是一个百姓,我就可以说话。”
柳元甲“哼”了一声道,“你不请自来,藐视主人,无礼孰甚!我们的英雄会不许外人参加,这里也就不许你说话。把他轰了出去!”
飞龙岛主早已蓄势待发,听了此言,把手一扬,呼的一声。便向华谷涵抓去。双方距离还有数丈之遥,华谷涵展开折扇,轻轻一拨,只听得发出闷雷也似的声响,两人中间的泥土砂石,突然如遇飓凤,卷起了漫天尘雾。双方较量了内家真力,表面上不见输赢,但飞龙岛主胸口作闷,他已是自知稍逊一筹。
柳元甲的大弟子宮昭文率领六个师弟,对华谷涵采取了包抄形势,双方剑拨弩张,正要大打出手,忽听得鼓乐之声大作,场中让出一条路来,原来是金超岳和连清波来到。
他们坐的那条船,昨日被萨老大的船撞穿船舱,幸而船大人多,在众人抢救之下,一时不致沉没。后来得遇飞龙岛派出去迎接他们的船只,终于安然抵达。虽是迟了一些,但却来得正是时候。
当日曾在千柳庄给柳元甲祝寿的人,认得金超岳,不禁窃窃私议。其他不知道金超岳身份的人,纷纷向知道的人探询。一时大家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金超岳身上。华谷涵和飞龙岛主、宫昭文等人,也暂时住手,但华谷涵在强敌包围之下,需要全神应付,对金超岳的来到,也只能暗中戒备,而不能冲出去与他骂战了。
金超岳曾在笑傲乾坤手下吃过点亏,一见是他,心头火起,和柳元甲见过了礼,便道:“又是这小子来捣乱吗?我今日来到,没备礼物,就把这小子拿来当作见面礼吧。”金超岳深知飞龙岛主之能,自忖他若出战,只要有一个飞龙岛主相助,擒笑傲乾坤便非难事。
柳元甲道:“不敢有劳金先生,有宗岛主坐镇,他闯不过我门下弟子的七煞阵。”原来柳元甲是怕金超岳出场,更会引起众人的议论。
宫昭文正要将阵势台围,忽又听得有人叫道:“且慢!”声音清脆,竟然是个女子。众人抬头看时,只见山头上一个少女千挥拂尘,严着御风而降!正是:冲破波涛来赴会,兴亡哪得不关心?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劫火未消来异士神功无敌慑群魔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柳清瑶。
柳元甲从宫昭文那次铩羽而归的报告,早已知道蓬莱魔女识破他的奸谋,不再认他为父。但却还未知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柳元甲心头一震:“她敢单身到此,莫非是有恃而来?”但心中虽是隐隐恐惧,仍是装作笑脸说道:“瑶儿,我找得你好苦。我给你引见各位英雄。这是小女——”
蓬莱魔女柳眉倒竖,戟指便骂:“老贼!”华谷涵忙以传言人密的内功说道:“不可动气,先说大事!”
蓬莱魔女点了点头,冷峻的声音接着说道:“老贼,你骗我上当的私仇,以后再和你算帐,今日我可不许你欺骗天下英雄!”柳元甲面色倏变,喝道:“瑶儿,你疯啦!”柳元甲认她作女儿,她则指着柳元甲骂老贼。不知底细的人,都是大为骇异。
樊通面色一沉,上前说道:“柳姑娘,你若是以柳庄主千金的身份而来,我做世伯的自当招待。但你如今不知受了何人蛊惑,不认父亲,我就只能公事公办啦,这是我们江南的绿林之会,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铁笔书生文逸凡忽地纵声笑道:“樊舵主,你这是明知故问了。咱们今日之会,也包括长江北岸的水陆英豪不是?柳女伙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
与会群豪,有好些是早已知道蓬莱魔女的身份,不知道的也听人说过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是个少女,只不知道就是她而已。
登时有半数以上拍掌欢呼,表示欢迎。
樊通面色灰白,犹自强辞夺理地大声说道:“长江北岸的同道可以参加,那只是指沿岸一带而言。金国治下的北五省可不在邀请之列。绿林中疆界分明,我们江南的绿林道要推自己的盟主,可不欢迎江北的什么盟主来管我们的事情!”
太湖十三家总寨主王宇庭站出来说道:“樊舵主此言差矣!红花绿叶,本是一家,江北江南,何分彼此?樊舵主你刚才说得好,如今金寇南侵在即,咱们正要同心合力,应付这个局面,北五首的绿林盟主肯屈驾来此,正是请也请不到的呢!”蓬莱魔女拂尘朝着金超岳一指,冷笑说道:“这位是金国的国师,他怎么也来参加你们江南的绿林之会了?”
群豪刚才互相探询,十有八九已知金超岳是什么人了,但这“金国国师”四字第一次从蓬莱魔女口中公然说出,还是不免全场骚动,大众哗然。
柳元甲连忙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我的主张吗?咱们只求保境安民,对支战双方都是只求人不犯我,我请金先生前来,不过是让他知道我们的意思罢了。”饶他极力诡辩,声音己是微微发抖。
飞龙岛主见柳元甲下不了台,帮腔说道:“柳庄主的主张就是我的主张。我忝属地主,我喜欢请哪一位客人,不容外人过问。谁要是看不顺眼,缴出令箭,离开便是。但未曾经我允许的,嘿,嘿!我这飞龙岛虽不是金城汤池,也决不能容外人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言下隐隐含有胁迫之意。
铁笔书生文逸凡哈哈笑道:“柳女侠虽是不速之客,但她可是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身份。宗岛主先前不是也说过今日之会要集思广益吗?北方的绿林同道前来,咱们若是摒之门外,那岂不是显得咱们江南的豪杰气量太窄了么?”
太湖十三家总寨主王宇庭接着说道:“不错。我想:金国国师都可以来此参加咱们的绿林之会,柳女侠是北方的绿林盟主,那更是可以的了。我们正想听听柳女侠的高见!”
文逸凡是侠义道中的领袖人物,王宇庭在绿林中的地位更是非同小可,飞龙岛主近年的势力虽然大大扩张,论声望也还稍不如他。飞龙岛主听了他们两人的说话,心知他们不过份攻击邀请金超岳之事,已经是给了柳元甲与自己面子,一时也就不敢作声了。
蓬莱魔女笑道:“容许我说话了么?好,那么我就坦诚相告我今日的来意。”
这两句话一说,登时全场肃静无声。蓬莱魔女声音转为高亢,说道:“北方的绿林豪杰,身在绿林,心怀故国。金寇一旦南侵,我们定然奋起杀敌,令他处处难行。我此来就是要求江南豪杰,与我们同心合力,共抗金虏!保境安民的谬说,华大侠已予痛斥,说得很清楚了,想诸位都是黄帝子孙,大宋的英雄儿女,岂能力虎作伥,反助敌人?亡国之惨,北方的百姓曾经身受,恨不得早日驱逐金虏,光复神州。诸位难道反而愿意身受亡国之苦么?”
这一番说话得群豪热血沸腾,轰然叫道:“不错,北方的兄弟都已起来抗金了,咱们岂可置身事外,甚而为虎作伥?”
王宇庭大声说道:“天下绿林都是一家,要应付目前的危局,咱们也不能再分南北了。我倡议就奉柳女侠作我们的盟主!”文逸凡首先鼓掌赞成,但也还有许多人在柳元甲的积威之下,不敢表示意见。飞龙岛主的党羽则鼓噪反对,不在话下。
蓬莱魔女道:“不,我们只是愿与南方的绿林同道结盟。江南的绿林盟主,我是决计不敢担当。依我之见,最适宜的莫如王寨主。”
柳元甲被冷落在台上,大是尴尬,不由得老羞成怒,杀机陡起!
柳元甲陡地喝道:“你这不孝女儿,气死我也!自古有道,忠臣出于孝子之门,天下哪有不孝父母而能为国尽忠的道理!你老父在此,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还不快快给我跪下!”
蓬莱魔女大怒道:“老贼,你……”正想把真相和盘托出,指斥柳元甲的奸谋,柳元甲已从台上跃下,“呼”的一掌,就向蓬莱魔女拍了过来!
柳元甲已知蓬莱魔女不能再予利用,这一掌全力施为,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汹涌而来,蓬莱魔女挥舞拂尘,兀是不能抵消他的掌力,只觉胸口俨如压上了一块石头,哪里还能再说半句话?文逸凡大喝道:“柳元甲,你好不要脸,你……”柳元甲“哼”了一声道:“狂徒无理,胆敢辱我!把他也拿下了!”
文逸凡大怒道,“要拿下的是这金国国师!”金超岳冷笑道:“好,有本领你就拿吧!”连环双掌拍出,左掌发出的掌风如寒飙刺骨,右掌发出的掌风如热浪炙人,一冷一热夹攻之下,文逸凡登时也不能说话。
王宇庭义馈填胸,明知自己的武功与柳元甲差得太远,拼了性命,振臂疾呼:“他们是否父女,咱们不去管它。但柳女侠所说的却是为国为民的大义,柳元甲即使真的是她父亲,也不能杀她灭口,请天下英雄主持公道!”
柳元甲道:“岂有此理,我管教我的女儿,要你主持什么公道?我的保境安民的主张,又有什么不对了?”远远的一指遥戳,使出凌空点|茓的功夫,王宇庭只觉人中的“闻香”|茓一麻,登时也变了哑巴。
太湖的十二家纂主一齐出来,说道:“王总舵主,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回去各行其是!”这十三家纂主见首领被辱,人人怒愤,但他们想到是在人家的势力之内,处境极危,说话的语气,不敢太过决裂。只求保得总寨主平安离开飞龙岛,至于蓬莱魔女是死是生,他们已无力顾及了,哪知他们想各行其是,飞龙岛却容不得他们。这时宫昭文已展开了“七煞阵”,将笑傲乾坤困在阵中,飞龙岛主腾出身来,嘿,嘿冷笑:“我早已说过,我这飞龙岛不能随便让人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我是唯柳盟主的马首是赡,诸位背叛盟主,我可不能与诸位客气了。哪一个外要离开的,都给我拿下!”
飞龙岛主属下有十二个大头目,个个武功高强,不必岛主亲自出于,由他们对付这十三家寨主已是绰绰有余。这么一来,局势更是不可收拾,大分裂,大混战,已是无可避免了!
王宇庭人中的麻痒稍减之后,嘶哑着声音说道“大大夫当为玉碎,不作瓦全,屈膝事仇之事。咱们是决计不能做的!飞龙岛主,你要留我们,除非是把我们尽都杀了!”这几句话说得大义凛然,不属于千柳庄与飞龙岛的各路豪杰,振臂齐起,都是说道:“不错,大丈夫死则死耳,焉能受人胁逼?姓柳的,姓宗的,你不伯天下英雄唾骂,我又何惧血溅尘埃!”群雄激怒,对柳元甲的敬畏,早已变为愤恨,迁直以“姓柳的”相呼了。
柳元甲冷笑道:“王宇庭,你好大胆!”使出凌空点|茓的功大,又是一指遥戳过来。太湖西洞庭山李寨主挡在总寨主身前,被他一指点倒。
蓬莱魔女武功不及柳元甲,但相差亦非太远,岂能容柳元甲腾出手去对付王宇庭?当下,将生死置之度外,唰唰唰连环三剑,剑剑指向柳元甲要害。柳元甲权衡利害,也是先擒蓬莱魔女要紧。便让飞龙岛主去对付群豪。
飞龙岛主笑道:“你们要死,可没那么容易!”一声唿哨,调来了大批挠钩手,由他手下的十二个大头目率领,分成了十二个小队,布成阵势,围困群豪。要知王宇庭这班人都是绿林中的一寨之主或头面人物,倘若把他们尽都杀了,他们的部下必定与飞龙岛誓不两立,故此在飞龙岛主的如意算盘,上上之策,最好是把他们捉住,胁迫他们的部下。群雄有若干人被挠钩手捉去,兀是前仆后继,且战且走。
笑傲乾坤踏上飞龙岛之后,虽然未曾与蓬莱魔女交谈过一句话,但见她怒斥柳元甲,矢志抗金,已知她素心未改,对她的疑虑也已一扫而空。他急于去救助蓬莱魔女,在“七煞阵”中大施刚勇,宫昭文全力施为,兀是困他不住。华谷涵大笑声中,出手如电,击倒了他的一名师弟。
飞龙岛主喝道:“姓华的,在哪里走!”身形疾起,堵住了七煞阵的缺口,一招“裂右开碑”,向华谷涵当头抓下!
华谷涵折扇一挥,只听得“嗤”的一声,折扇被他的指甲抓破了一道裂缝,但这一抓却也被他的折扇荡开了。
飞龙岛主使的是“大力鹰爪功”,华谷涵竟然用一柄竹制的折扇把他荡开,功力之高,实是足以震世骇俗。但飞龙岛主能够将他的折扇抓破一道裂缝,亦大是不弱了。
飞龙岛主填上了七煞阵的空缺,他对七煞阵的阵法又是尽皆知悉的,配合了宫昭文等人施展起来,威力比之原来何止增强一倍。华谷涵登时从上风变作下风,自顾不暇。
另一对铁笔书生文逸凡对祁连老怪金超岳,也是十分吃紧,险象频生。
双方都有独到的武功,但金超岳的“阴阳五行掌”乃是将两门最厉害的邪派功夫合而为一,左掌是“雷神掌”,右掌是“修罗阴煞功”。倏而一掌劈来,热浪四滥,修而一掌发出,冷气侵肌。文逸凡练的虽是玄门正宗内功,毕竟还未曾到达登峰造极的境界,在寒热夹攻之下,既要运功抵御,又要应付对方的杀手招数。数十招过后,只觉得胸口烦闷,牙关打战,而又大汗淋漓。
文逸凡暗叫“不妙。如此下去,即使还可以支持几百口合,过后只怕也要大病一场。”战略一变,陡地以攻为守,一对判官笔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猛袭金超岳的三十六处要害|茓道。文逸凡的轻功远在金超岳之上,配合了他神奇莫测的点|茓招数,攻得金超岳也有点手忙脚乱,非得将掌力撤回防守不可。这么一来,攻守易势,文逸凡虽然还是稍处下风,已是没有刚才那样吃紧。
华谷涵、文逸凡在敌人围攻之下,虽然未脱险境,也还可以勉强自保。蓬莱魔女则已到了性命难保的关头。
本来若论本领,蓬莱魔女也早已到了一流境界,武林中可以与她并肩的寥寥可数。但她的对手实在太强,这就难免相形见拙了。
柳元甲的内功固是深湛之极,点|茓的手法更是世上无双。蓬莱魔女掌剑兼施,以天罡抑尘三十六式和柔云剑法攻他,刚柔互济,变化神奇,这已经是武林中罕见罕闻的功夫了。哪知柳元甲双手空空,对付她的两般兵器,使出的功夫更是神奇。只见他大袖飞扬,宛如鹏鸟展翼,挥袖卷起的狂飙,把蓬莱魔女的拂尘吹得飘飘四散,转眼之间,蓬莱魔女的天罡三十六式,尽都被他破解。
柳元甲占了上风,越攻越紧。袖中藏指,倏地弹出,“铮”
的一声,正中蓬莱魔女右手长剑剑脊,蓬莱魔女虎口发热,脚步跄踉。
柳元甲喝道:“还不撒手!”铮的又是一指弹出,蓬莱魔女连退三步,仍是紧紧握着宝剑。她素性好强,柳元甲要夺她室剑,她们偏不肯放手。哪知这正中了敌人之计,她要运功紧握剑柄,防御使难以周全。柳元甲大袖虚拂,引开她的目光,蓦地,欺身一戳,点了她的|茓道。
柳元甲哈哈大笑道:“看你这好强的丫头,你还敢不认父亲么?跪下!”大笑声中再出指点她膝盖的“环跳|茓”。意欲迫她跪下,她不能言语,一旦屈膝,旁人只道她当真是认了父亲,战意即使不登时瓦解,也要涣散无疑。
就在此时,柳元甲的手指即将戳出之际,忽听得铁杖触地的叮叮之声,来得快极!
柳元甲面色倏变,如遇鬼魅,不由自主地向后直退,一颗颗黄豆般粗大的汗珠,突然间“涌”了出来,身穿的青布长衫无风自皱,显然他的身体也在发抖!
本来那人来得虽然快到极点,但柳元甲就在蓬莱魔女面前,也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整治她的;但这个人是他平生最害怕的人,是他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魂梦难安的人,是他自以为已经害死了的人。却不料在今日这样的大场面中突如其来,他焉能不闻声落魄?在骤然吃惊的情况下,他向后直退乃是一种不自觉的本能反应,哪还能分出心神去整治蓬莱魔女?这一刹那,柳元甲与蓬莱魔女都是心头大震。柳元甲心道:“我只道是武林天骄吓我,谁知他真的活在人间。这可如何应付?……”蓬莱魔女心道:“是谁能把这老贼吓得面无人色?哎呀!
难道是,是……‘她被点了|茓道,看不到背后,但听到了铁杖触地的叮叮之声,己猜想到是什么人了。
两人心念未已,那突如其来的怪客,已到了他们中间,是一个相貌清矍的老者,一足微岐,以杖代步。蓬菜魔女认得是她在御花园遇见的那个给她解围的蒙面人,耿照认得是救了他性命的那个老和尚。相隔十余日,这老和尚己蓄起短发,似乎是在“还俗”了。
那怪老头子举起拐杖,指着柳元甲缓缓说道:“你是她的叔父,你要把她当作女儿看待,那也未尝不可,但我还未死,你却大可不必冒充她的父亲。”拐杖叵手一点,解了蓬莱魔女的|茓道,说道:“瑶儿,今日咱们是阖家困圆了,你来见过你的叔父。”
蓬莱魔女知道这次绝不会认错父亲,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爹!女儿好苦!女儿不能认这个叔父!”这老头子是她父亲,她是早已猜想到的了。猜想不到的是,柳元甲竟是她的叔父。她本来要父亲杀掉柳元甲的,知道是她叔父之后,这话就说不出口了。
这老头子叹了口气,说道:“元甲,论你的所作所为,你是禽兽不如,我本当杀你,但我在空门二十年,而今虽然还俗,也还是皈依佛法,佛法慈悲;你当年害我,我也还没丧命,三房只剩你一个人,咱们毕竟是同一个曾祖,我就饶了你吧,瑶儿不肯认你,那我是无法勉强的了。”蓬莱魔女松了口气,原来柳元甲是她父亲的堂兄弟,不是亲兄弟。
蓬莱魔女道:“爹爹,私仇可以不报,正义必须伸张。他如今是欲勾结金寇,叛国求荣。他还未悔改,你怎能就饶了他?”
这老者面色一沉,目光如剑,盯着柳元甲道:“此话可真”
柳元甲连退三步,不敢回答,王宇庭叫道:“令媛之言,一点不假。今日与会的天下英雄,但可作为见证!”
这老者双眸炯炯,霎时间低眉菩萨变成了怒目金刚,峭声说道:“你杀嫂害兄也还罢了,叛国附敌,却大是不该!我柳元宗没有你这个弟弟,……”拐杖缓缓举起。
柳元甲道:“大哥息怒,小弟知错了!”柳元宗道:“知错就好,你给天下英雄赔罪,叫你这些狐群狗党放下兵刃。”
柳元甲道:“是。我先给大哥赔罪。”弯腰合掌,忽地大喝一声,双掌齐发,猝击柳元宗下盘。他蓄势而发,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柳元宗跛了一腿,下盘不固。他攻击的又正是柳元宗的弱点,当真是狠毒之极!
柳元宗“哼”了一声,骂道:“畜牲!”铁杖点地,身形疾起,一掌拍出。
双方掌力相撞,发出了闷雷也似的声响。站在旁边的蓬莱魔女,也觉得立足不稳,不禁退了两步。
柳元宗以单掌对付他堂弟双掌之力,旗鼓相当。柳元甲趁看他还在用铁杖支地。身子悬空之际,蓦地又化掌为指,五指轻舒,一齐戳出,如弹琵琶,一招之间,遍袭他足少阳经脉的十处|茓道。
柳元宗拢指一划,只听得嗤嗤声响,柳元甲似皮球碰在墙壁上一般,弹了回来,但他的身法仍是最上乘的轻功,只见他一个筋斗倒翻,使出“覆雨翻云”的身法,斜斜掠出三丈之外。
看来是一个还击得妙,一个是躲闪得宜。但武学高明、眼光锐利的场中几位高手,包括蓬莱魔女在内,已看出了是柳元甲技逊一筹,他的青布长衫上己现出了五个指头戳破的小窟!
柳元宗冷冷说道:“你的|茓道铜人的三十六种指法还未学得到家,希夷老祖的‘指元篇’,你也还未找到下半篇吧?”
柳元甲面色灰白,叫道:“大哥不肯见谅,咱们只好各行其是了!”他门下弟子众多,在他驱使之下,登时布成了合围之势,各式各样的暗器,冰雹一般地飞来。飞龙岛主也在叫道:“用毒箭将他们射杀!”
金超岳掌力催紧,正要对铁笔书生痛下杀手,准备杀了文逸凡之后,与柳元甲联手对付他的哥哥。柳元宗大袖挥舞,近身的暗器、毒箭给他拨得纷纷坠地。铁杖一点,叮的一声,到了金超岳面前,冷笑道:“二十年前,柳某人侥幸在你们围攻之下未死。难得你今日也未了。你的阴阳五行掌练成功了么?柳某再来领教领教!”铁笔书生跃出数丈开外,金超岳双掌立即便移转方向,向柳元宗打来。
金超岳掌力一吐,登时热风呼呼,热浪四溢。柳元宗铁杖支地,一掌拍出,一股非常柔和而又非常坚韧的内力,便似撒下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慢慢向中心收束,任金超岳的掌力有如惊涛骇浪地卷将过来,也被这张无形的大网包没,威力发挥不出。金超岳喝道,“好!”左掌相继发出,这次掌力一吐,却如寒潮疾涌,登时似从炎炎的夏日一步踏进肃杀的隆冬。
柳元宗长须双拂,头上发散出热腾腾的白气,只见他那根铁杖,已入地数寸,脚步却未曾移动分毫。金超岳攻过去的修罗掌力,竟似冰雪在和煦的阳光之下渐渐消溶。
金超岳暗叫“不吵!”一咬牙龈,拼着耗损元气,将双掌的威力发挥到了十足,一冷一热,合而为一,寒潮热浪,涌将过来,冲破了柳元宗掌力的包围。
柳元宗的铁杖又陷地数寸,头上的白气也更浓了。蓬莱魔女在旁边看得惊心动魄,要知金超岳的内功虽然不不及柳元甲的深厚,按说更比不上她的父亲,但他这一冷一热的奇功,却是两门极厉害的邪派功夫,十分霸道,以前笑傲乾坤与他对掌,虽然稍胜一筹,过后也有好几天不舒服,险险生病。她那次战胜金超岳,则是全靠武林天骄的暗中相助。蓬莱魔女心中想道:“爹爹年迈,功力或者胜过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气血则定然不及少年人的旺盛。只怕这一场较量的结果,即使打败了金超岳,也得大病一场。”
蓬莱魔女担心老父,正拟上前相助,忽见她父亲展袖一拂,单掌自左至右地划了半道弧形,登时发出了闷雷似的声响,金超岳的身躯似皮球般地抛了起来,在空中接连翻了几个筋斗,“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这才双足落地。
原来柳元宗是以登峰造极的内功使出个“引”字诀,把对方发出的两股掌力,牵引过来,令它们相撞对消。金超岳的掌力一被消解,哪还挡得住柳元宗的掌力。幸亏他功力还算深厚,虽是内伤不浅,还不至命丧当场。
蓬莱魔女又惊又喜,过去问道:“爹爹,你没事么?”柳元宗微笑道:“祈连老怪这点伎俩如何伤得了我?我总算报了二十年前的一掌之仇了。”原来他当年给金超岳率领十八名金国高手围攻,寡不敌众,他那条腿就是给金超岳打成残废的。
不过柳元宗虽未受伤,也禁不住微微气喘,他望过笑傲乾坤那一边,笑傲乾坤在七煞阵中还未曾冲得出来,柳元宗道:“我给王寨主开路,瑶儿,你去助华世兄吧。飞龙岛主武功不俗,切不可轻敌了”“
蓬莱魔女听得这“世兄”二字,从她父亲日中吐出,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心道:“哦,是了,原来华谷涵与我家乃是世交,我的年庚和那幅染有爹爹鲜血的破旧衣裳,想必是爹爹给他的了。我爹爹是托他打听我的下落,以这两件东西作为信物。”不但如此,她还猜想得到父亲的另一用心,闺女的年庚是不能随便给与外人的,“莫非,莫非是我的爹爹已把我的终身……”蓬莱魔女明白了她爹爹的用意,不禁脸上一片晕红。
但这时已不是她害羞的时候,她心中还有一些疑团也无暇去仔细推敲了,当下便挥尘舞剑,匆匆赶去解救华谷涵之危。
宫昭文是仰元甲的大弟子,已得了乃师的七八成本领,他主持的“七煞阵”威力之强比起华谷涵第一次在千柳庄所遭遇的七煞阵不可同日而语,更加上有个也是精通阵法的飞尤岛主相助,阵势合围,当真是有似铜墙铁壁,华谷涵左冲右突,杀不出来。正在最危急的时候,忽见蓬莱魔女杀到,华谷涵精神大振,一声长笑,折扇一拨,拨开了宫昭文等人同时攻来的三般兵器,稳住了脚步。
蓬莱魔女运剑如风,冲入了“七煞阵”,飞龙岛主双钩一拦,运足了内力,“当”的一声,竟把蓬莱魔女的长剑弹开。
飞龙岛主喝道:“贱婢,你也来找死么?”蓬莱魔女大怒道:“我非杀你这绿林败类不可!”拂尘一挥,将侧面攻未的一柄长刀卷出敌手,一招“白虹贯日”,青钢剑又朝着飞龙岛主疾攻过去。宫昭文要转动阵势去围困蓬莱魔女,却被华谷涵紧紧钉住。
他们二人合力同心,由蓬莱魔女与飞龙岛主单打独斗,华谷涵对付其他的人,登时把这七煞阵的部署打乱。
飞龙岛主以为蓬莱魔女比较容易对付,一上便施杀手,他的武功也确是十分了得,双钩一个盘旋,倏如双龙出海,把蓬莱魔女的青钢剑卷在当中。他这双钩有锁拿兵刃的一路招数,正是克制刀剑的一种奇门兵器,双钩交锁,便要勾夺蓬莱魔女的长剑。
哪知蓬莱魔女的剑法是柔中寓刚,与各家剑法都不相同,手腕一翻,青钢剑突然反弹起来,唰的一下,又从双钧交锁之中。
递出招去。
飞龙岛主左钩一指,右钩一拉,将蓬莱鹰女的剑引出外门,蓬莱魔女的拂尘已是当头罩下。
这一招是“天罡拂尘三寸六式”中的精妙杀着,拂尘聚成一束,竟是如同判官笔一般,“当”的一声,把飞龙岛主的一柄胡钩敲得下沉数寸,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剑光一闪,直指他的咽喉!
飞龙岛主的武功的确是不同凡俗,蓬莱魔女剑尖指到他的咽喉,他双钩已来不及遮拦,就在这千钧一发、性命俄顷之际,他忽地把口一张,“咔嚓”一声,竟用牙齿把剑尖咬住。
蓬莱魔女的剑刺不进去,正要再加把劲,飞龙岛主的双钧己是左右齐来,刺她腰胁,蓬莱魔女一柄拂尘,左挥右拂,堪堪化解了他的三招杀手。但以一柄拂尘对付双钩,却是甚为吃力,剑尖上的力道便难免松了下来。
飞龙岛主狠劲一咬,蓬莱魔女手腕一颤,抽出宝剑,荡开他的双钩。只见飞龙岛主“呼图”一声,嘴已张开,吐出了两枚牙齿、一股血箭,血箭中还冲出一枚亮晶晶的碎片,原来蓬莱魔女的剑尖,已给他咬断,吐出来当作暗器,反打蓬莱魔女。
蓬莱魔女见他如此凶顽,也不禁吃了一惊,不自觉地退了两步,衣裳被他喷出来的鲜血染得点点斑斑。
飞龙岛主断了两枚牙齿,也是暗暗胆寒,不敢恋战,他把蓬莱魔女迫退,趁着华谷涵未曾杀到,立即跳出圈子。
笑傲乾坤一声长笑,一掌将宫昭文的一个师弟打翻,折扇一挥,又在宫昭文的肩头划了一道伤口,宫昭文也急急忙忙逃走,“七煞阵”登时瓦解。
蓬莱魔女定了定神,骂道:“恶贼,可恼!”还想去追飞龙岛主。华谷涵见她身上点点斑斑的血迹,大吃一惊,道:“怎么,你受了伤了?”蓬莱魔女道:“伤倒未受,只是我这把剑却给他咬断了剑尖,不能用了。”华谷涵笑道:“这恶贼咬断剑尖,失了牙齿,也算得是大大吃亏了。就让这无齿之徒去吧。今日敌众我寡,咱门须得保护众人脱险,尽快离开此岛。”
蓬莱魔女见华谷涵对她关怀备至,芳心一荡,却又不禁感到有点茫然。她总是习惯将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连在一起想的。
此际笑做乾坤在她面前殷勤问候,而周围又正是一片血雨腥风,但武林天骄的影子仍是突然在她心头一晃。
华谷涵道:“恭喜你们父女重逢,咱们去与他会合吧。”
蓬莱魔女道:“是。”两人并肩杀出。蓬莱魔女与他靠得很近,心头卜卜乱跳,“不知我的爹爹是否已把我许配于他?”
忽听得“轰隆”一声,原来是柳元甲已到了山上,将一块大石头向王字庭那一班人抛下,东海龙飞身赶到,双掌把那石头推过一边,幸喜没有打伤一人。
可是飞龙岛的这帮人与柳元甲的党羽,也纷纷撤上山去,跟着柳元甲将石头乱打下来。
这是两峰夹峙的一个山谷,谷底是块盆地,进口处却只是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整个地形,就似一个喇叭。飞龙岛这班人抢着先占了两边山头,将石头打下,登时打得鬼哭狼号。王宇庭这一方要冲出去的,被乱石打伤打毙的固然不少,柳元甲这方还未来得及走上山的,也有许多人被自己人乱石误伤。当下群豪争着要杀出那条狭窄的通道。
柳元宗大怒道:“元甲,你简直是走心病狂!”飞龙岛主嘿嘿狞笑道:“谁叫你们不服从柳盟主的命令?”柳元甲叫道:“各家寨主留下,你们的从人我可以放走。大哥,你要走也可以,促女留下来!”言下之意,即是要扣留这些人作为人质,若不依从便将一网打尽。
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到了柳元宗面前,柳元宗无暇叙话,立即便吩咐他们道,“你们带一小队人攻上山去,赶跑敌人。掩护兄弟们冲出峡谷。”这次应邀赴会的各路英雄,连同各家寨主的随从,将近千人;飞龙岛与千铆庄这两帮合起来则有四五千人:客方虽然人数较少,但本领高强的人却是甚多,当下立即选出几十个轻功超卓的头目,由华谷涵、蓬莱魔女率领,分成两队,攻上两面山头。
柳元宗铁杖一顿,猛地喝道:“叫你们也尝尝石头的滋味。”
他用的是佛门“狮子吼”功,乱石滚下的轰轰隆隆的巨响竟也淹没不了他的声音。
山头的群盗被柳元宗的“狮子吼”功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尽管他们占尽优势,也禁不住有了几分怯意。柳元宗抄起一把石子,双指连弹,石子一颗颗直飞上山头。那里正有六七个飞龙岛的大头目将巨石推下,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柳元宗竟有这样的弹指神通,把石子打上数十丈高的山头,除了一个最为机灵、立即和衣滚下背面的山坡之外,其余几个头目都给石子打中了|茓道,骨碌碌地滚下山来,登时给乱石压毙。
柳元宗喝道:“谁再掷石伤人,我就打谁!”本来掷石伤人的群盗有数干之多,柳元宗实是打不胜打。但群盗被他所慑,倒脊一半人不敢再掷石头。不过一会,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亦已分头攻上,驱赶群盗,那另一半人也顾不得再掷石头了。
群豪高呼酗斗,冲出峡谷,山上山下,都展开了混战。
耿照也秦弄玉也并肩杀出,耿照挥剑扫荡飞来的碎石,掩护表妹。石雨稍止之后,他游目四顾。看见许多认识的人,但却没有他所要我的珊瑚。
秦弄玉道:“珊瑚姐姐难道没有来?他矢志报仇,照理是应该来的。”耿照道:“奇怪,连南山虎也一直不见露面。唉,还有萨老大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正是:红颜知己心悬挂,血雨腥风目怵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清浊两分心自苦恩仇俱了意难忘
秦弄玉道:“咱们冲出了峡谷,倘若珊瑚姐姐陷在这儿,那可就失了照应了。咱们回头再找她吧。”耿照以宝剑开路,本来只差一段路就可以杀出谷口的,闻言不觉踌躇。
秦弄玉道:“柳女侠已经从山上杀下来了,咱们前去与她会合。请她帮忙寻觅珊瑚姐姐。”耿照见不着珊瑚,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想了一想,说道:“柳女侠领袖群雄,她要为大众着想,越早离开险地越好。这件事情不必麻烦她了。咱们回去自己找吧。”
话犹未了,忽听得天崩地塌似的,山谷里响起巨大的雷声,震耳欲聋,原来飞龙岛主早已在谷口两边的山峰上堆积了许多巨木,这时预先埋伏在山峰上的人,斩断了系着一堆堆巨木的粗缆,千百根巨大的木头滚了下来,堵塞了那狭窄的喇叭形的谷口!秦、耿二人,只因稍一踌躇,已被关闭在峡谷之中。
出口道路断绝,要冲出去,除非翻过山头。但飞龙岛的人扼守山上,且有无数碉堡,乱箭从碉堡中射出,要从山下攻上山头,翻山越岭,谈何容易?这次赴会的各家寨上,各路英雄,连同部属,将近千人,其中虽然不乏轻功超卓、本领高强之士,究竟也还是少数,岂能只顾自身、忍令大众成为瓮中之鳖?于是有的从山下杀上去,熄要拨除碉堡,打开一条生路:有的却从山上杀下来,这些都是身为一寨之主的人物,杀下来为的是照顾他们的部属,混乱中步骤不能齐一,伤亡是越来越多。
山上碉堡星罗棋布,要想——拔除,那是决难办到。即使只是拔除要冲之地的数十个碉堡,恐怕也得伤亡迨尽。柳元宗叫道:“咱们的人先集合起来,再想办法。”山上山下,都在展开激烈的混战,客方人少,要集合起来,急切间也是难以做到。
秦、耿二人回头杀入重围,秦弄玉忽道:“照哥,你看那边山坳,那女于是不是——”耿照道:“是谁?”他只道秦弄玉发现的是珊瑚,哪知跟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觉吃了一惊,只听得秦弄玉尖声叫道:“是那妖狐!”这时他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玉面妖狐赫连清波木是与金超岳一同来的,金超岳受了伤,早已逃进山头的碉堡养伤,连清波独自一人逃上山去,这时还在半山。仙似乎听得秦弄玉的叫声,向她这边看了过来,发出了一声冷笑,叹口气道:“是你来自投罗网,我也救不了你了。”脚步不停,仍然向前行去。
秦弄玉与她有杀父之仇,咬牙说道:“照哥,咱们追上去与他拼了。”耿照道:“我也想报仇,但这一大段距离,如何追得她上?追过去危险太大。依我看——”
秦弄玉道:“你看如何?”耿照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言下之意,即是劝秦弄玉不可轻举妄动,先要保全自己。
脱了今日之险,再徐图后计。秦弄玉道:“就这样放过了她不成?”正在踌躇,忽见一个女子,翠带风飘,手持玉笛,从山坳闪出,与赫连清波迎面碰个正着。秦弄玉道:“咦,这不是昨晚救了咱们的那个女子么?”耿照道:“不错。她是妖狐的妹妹赫连清云。”秦弄玉念及赫连清云的救命之恩,说道:“也罢,看在她妹妹份上,今日暂且不与她算帐。”
且说赫连清波突然看见一个相貌旨自己十分相似的女子迎面面来,怔了一怔,赫连清云道:“姐姐,你还认得妹子么?可怜我们找得你好苦!”
她们三姐妹的父亲本是辽国的羽林军统领,金国灭辽那年,她们父亲誓死报国,事先遣散妻女,独自留在京都守卫。母亲带她们三姐妹回乡,途中碰上乱兵,赫连清波就在兵荒马乱之中夫敞。
那一年赫连清波七岁,清云五岁,清霞三岁。七岁的孩子多少也懂得一些人事了,何况她们姐妹相貌十分相似,赫连清波见了妹妹,在她张口叫“姐姐”之前,早已知道她是妹妹了。
当年姐妹失散的一幕往事,登时在她脑海中重现出来。
赫连清波又惊又喜,道:“呀,原来你们还活在人间!你是二妹还是三妹?母亲呢?她可还健在?”
赫连清云道:“我是清云。妈已在今年正月去世了。她临死时还惦记着你。要我和三妹务必把你找回来。大姐,这里不是说话之所,你和我一同走吧,翻过山头,快快离开此地!”
赫连清彼想起了母亲,还依稀记得她小时候母亲是怎样疼爱她,不觉心里一酸,说道:“我不能给娘送终,很是难过。好在我如今已有安身立命之所,你不必走了,就跟我吧!”
赫连清云道:“姐姐,你有什么安身立命之所?”赫连清波道:“我如今已是金国的郡主,你们无依无靠,正好跟我共享荣华!”言下极为得意。
赫连清云呗口气道,“大姐,你知不知道?——”赫连清波道:“知道什么?”说犹未了,忽见又是一个相貌与她相似的少女,从树林中跑出,接声说道:“爹爹是被主寇杀死的,你知不知道?你还甘心为虎作怅么?”
赫连清云道:“三妹,你也来了。有话好好说,对大姐不可如此无礼。”
赫连清波皱了皱眉头,道:“哦,你是清霞。爹爹死了,此话可真?你是哪儿来的消息?”赫连清云道:“城破之后,爹爹浴血苦战一口一夜,杀了金国数百武士,可怜他寡不敌众,终于死在敌人乱箭之下。”
赫连清霞道:“爹爹的部下有逃出来的,把这消息传到乡间,还说金国要搜捕爹爹的家属,我们逃上山去,在荒山上过了十五年。”
赫连清波道:“我知道的和你们不一样。爹爹在城破之日,知道天命归于大金,就支出兵权,愿意做个百姓。他还写了一张劝谕百姓安份守己的告示,盖有他的官印。这是我后来亲自见到的。金国皇帝对他优礼有加,也没有说要逮捕家人。”
赫连清霞怒道:“这是一派谰言,爹爹的部属亲眼看他被金兵的乱箭射杀的。爹爹是铁铮铮的汉子,岂能投降敌人?”
赫连清波冷笑道:“焉知那报讯的人说的不是假话?”赫连清霞道:“那是跟随了爹爹数十年的老家人!”
赫连清云道:“你们且慢争执。大姐,依你说,爹爹城破未死,还受金主优待,那么,你可曾见到他了?”
赫连清波道:“我失散之后,碰上金国的追兵,主将是金国的一位王爷,他收养了我。三月之后,我随他班师回到本国京城,不幸得很,爹爹恰巧在几天之前逝世,但他们还曾开棺,让我看过爹爹的遗容,这还有假吗?”
赫连清霞冷笑道:“你这是活见鬼了!”赫连清云也极是怀疑,说道:“此事蹊跷,你当真看得清楚,确是爹爹?关于爹爹为国牺牲之事,我也曾听得金国一位贝子说过,他所说的和咱们那个老家人说的,完全相同!”赫连清波眨眨眼睛,道:“你所说的这位贝子,想必是武林天骄檀羽冲。你可知道,他是想和当今的大金皇上争夺皇位的?”其实武林天骄只是反对金主完颜亮的暴政,并无争夺王位的企图。赫连清波听信金国贵族对武林灭骄的诬蔑,将之转述,这也是不相信武林天骄的意思。
赫连清云道:“以武林天骄的身份以及他与咱们两家的渊源,我相信他说的绝非假话。但这也无须争执,我只要问你,你确实是看到了爹爹遗体,看清楚了是他?”
赫连清波给她这么一问,倒不敢斩钉截铁他说个“是”字了。原来她那时只是个七岁大的小女孩,别人揭开棺盖,她闻到尸臭,根本就不敢走近去看。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似乎很似她的爹爹。
赫连清波本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此事在她长大之后,也曾隐隐感到怀疑,但她已经安于荣华富贵,也就不愿意去查根究底。此时,被她妹妹一问再问,心里不禁想道:“不错,要找一个人冒充爹爹还不容易,我不是也曾冒充过秦弄玉,杀过天宁寺的阖寺僧众吗?”
赫连清云猜得不错,金国的种种布置乃是欺骗她的姐姐的。
不只是欺骗她的姐姐,而且是欺骗辽国的百姓。
她们的父亲,确是如那老家人的报道,是在城破之后,激战一日一夜,杀了数百金国武土,力战不屈而死的。正因如此,金国官方深怕他的英勇事迹传扬开去,激愤民心,增强抵抗,因此施用阴谋,找一个相貌与她们父亲相似的人冒充,向外宣扬,她们的父亲已经投降。至于辽国御林军统领的印信,则是他们缴获的。人都可以假冒,假的布告盖上真的印信,更是可以假冒了。
真相当然不会没人知道,但谣言多少也收到一点效果。不过这种以假当真的手法,只能欺骗一时,久了就会给人拆穿的。
例如如何让这冒牌将军在公众地方露面,就是一个难以应付的问题。初时还可推说他在养伤,日子久了,总不能让他永远都不露面。金国官方为了不让秘密泄露。待到京城秩序大致恢复之后,索性一不敝二不休,把这个冒牌将军也拿来毒死,然后给他隆重开丧。
无巧不巧,赫连清波恰又落在金国王帅檀道隆的手中,做了他的义女。檀道隆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告诉全国皇帝。君臣合谋,索性再来了个骗局,将赫连清波封为郡主,说是以酬她父亲降金安民之功。实则是拿来作个榜样,以招降辽国的文武官员,表示生国对降臣之“宽厚”,没有儿子,连女儿也可受封郡主。
金国的这种作法,可说是“便宜”了赫连清波,也可说是害了她的一生。她从小就过这种“尊贵”的生活,久受熏陶,不知不觉,越来越是恋慕虚荣,死心塌地受敌人利用了。
且说赫连清波被妹妹追问得难以回答,刹那之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尽管她也相信了妹妹的话,怀疑金国是她的杀父仇敌了,但终于还是想道:“金国对我可并不薄,我身为郡主,何等尊荣?若然跟这两个妹妹过亡命生涯,那不是太不值得么?”
赫连清云见她眼神不定,叹口气道:“姐姐,你还是下不了决心么?”赫连清波把心一横,说道:“下什么决心?休说你这只是一种怀疑,即使爹爹当真是战死的,战争中伤亡也是难免。
如今天命归于大金,宋国亡在旦夕,咱们女流之辈,难道还能与它作对么?我劝你们不如跟我的好。“
赫连清霞在三姐妹中年纪最小,性也最刚,赫连清波话犹未了,她已勃然大怒,“呸”地咋了赫连清波一口,骂道,“你、你、你,这样的话你也讲得出口么?你认贼作父,我们也不能再把你当作姐姐了!”赫连清波面色灰白,又是气愤,又是羞愧。
赫连清云道:“三妹,你少说一句。”正想对姐姐再作一次最后的劝告,赫连清波银牙一咬,已是冷冷说道:“你不认我作姐姐,我也不希罕你这个妹妹。不过,咱们究竟是一母所生,我放你过去,你快快走吧!”
赫连清霞怒道:“我要你放我过去?你既然要做金国的郡主,我就不领你的情!”赫连清波道:“你要怎么?”赫连清云忙道:“大姐,这是人兽关头,你再三思!三妹,你也别说气话,让大姐先想一想。”赫连清波道:“我不用再想!……”
她们是在山助险峻之处说话,站在一块形如刀口,横空突出的岩石上,飞龙岛的人撤退上山,都不敢从这儿经过,所以。
她们说了将近半住香的时刻,都没有人前来打搅。
可是却有暗中注意她们的人,赫连清波正在说话,忽听得有人笑道:“赫连郡主,怎么你们姐妹在吵架么?”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柳元甲。赫连清波大为惊恐,心想:“好在我没答应跟她们同走!”但她究竟也还有点姐妹之情,忙向她的两个姐妹抛了一个眼色,示意叫她们快走。
可是已来不及了!柳元甲倏地就禾到她们中间,他眼光何等锐利,一眼就认出了赫连清云两姐妹,都是曾经到过他的千柳庄的,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们是赫连郡主的蛛妹,以前光临敝庄,我真是失敬了!姐妹总是团聚的好,你们还何必跑呢?”双臂倏张。倏的一招“左右开弓”,左抓赫连清云,右抓赫连清霞。
两姐妹也早有准备,齐声喝道:“老贼,我与你拼了!”赫连清云挥出玉笛,点他“肩井|茓”,赫连清霞放出月牙弯刀,斩他双腿,弯刀刀尖,又刺他膝盖“环跳|茓”。
这块石头,四个人在上面站立,已经是没有多余的地方,动起手来,那更是间不容发。柳元甲大喝一声,竟然不理赫连清云的笛子点|茓,伸手便抓她的琵琶骨;对赫连清霞的弯刀,则腾地飞起一腿,踢她手腕。
柳元甲使出了上乘的闭|茓功大,赫连清云笛子点中了他的“肩井|茓”,“卜”的一声,一股力道反震回来,柳元甲已是一抓抓到。赫连清云笛子点|茓无效,难以护身,只得把全身功力凝聚掌心,硬接他的一掌,赫连清霞虎口没给踢中,但月牙弯刀却给他踢出手去,柳元甲大喝道,“下去!”左掌拍出,赫连清霞失了兵刃,也发掌相迎。柳元甲双掌分敌赫连清云两姐妹,三人就在悬岩之上搏斗。幸亏柳元甲曾经过一场与他堂兄的恶斗,柳元宗虽是手下留情,他也耗了几分功力,还未曾完全恢复,赫连两姐妹以二敌一,恰恰是旗鼓相当,谁都不能把对方推下悬岩。
这形势惊险绝伦,只是柳元甲身躯微弯,力向外推,双足牢牢钉在地上,但背后己是毫无凭藉的虚空;赫连两姐妹各自在他一边,清云右脚脚跟已露在横空巨石之外,清霞更险,一只左脚已无立足之点,只能撑着一根石笋。她们的全身气力,都集中在右手掌心,与柳元甲对抗,虽然还空下一只左手,已是不能运劲伤害敌人。
这块石头之上,还有一个赫连请波,在这样形势之下,只要她向柳元甲轻轻一击,就可以把他打下悬岩。相反来说,若是她帮助柳元甲的话,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两个妹妹杀掉。
三个人的性命都操在她的手中,是顾念姐妹之情呢?还是只顾自己的富贵荣华而助纣为虐?赫连清波踌躇不决,善恶交战于胸,瞬息千回,竟茫然不知所措!柳元甲与赫连姐妹都是全神应付对方,在性命俄顷之间,反而心无杂念,丝毫也不知道害怕了。
这情形却急煞了耿照与秦弄玉二人,他们本要下山去的,忽回头见此情形,都吓得一颗心都似乎要从体腔内跳了出来。两人只交换了一个眼色,不待商量,便不约而同地向前冲去。从他们起步之点到那块岩石,要经过好几个险峻之处,要杀退无数敌人,只怕在他们远远未曾到达之前,那一边早已决了雌雄,判了生死了。他们跑去救人,实在是于事无补。但在此时此际,他们也无暇考虑了。
忽见一条人影,捷如飞鸟地向那危崖奔去,是个女子冷峻的声音:“老贼敢尔!”她来不及跳上那块石头,在危崖之下,手臂已经扬起!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柳清瑶。她把堂叔柳元甲斥为“老贼”,显得她的心中已是愤怒到了极点。她正在扬起拂尘,施用她的独门功夫,把数十根尘尾,当作暗器射出。
柳元甲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若在平时,他当然不怕蓬莱魔女的袭击,但在此际,他只要纷一根尘尾射中,立即就有杀身之祸,尤其蓬莱魔女的尘尾都是向他面门射来,射瞎眼睛,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柳元甲识得侄女的厉害,当机立断,陡然间双掌一松,身形后纵,赫连两姐妹的掌力去了障碍,都攻到了他的身上。
柳元甲也真了得,只见他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蓬莱魔女射来的尘尾根根落空。但虽然如此,柳元甲被清云姐妹掌力的冲击,额角也碰着了岩石,头破血流。他手按石笋,又是一个翻身,越过危崖,跳上了山坡去了。赫连清波呆了一呆,不敢再与她的两个妹妹说话,也跟着柳元甲跑了!
赫连清霞拾起月牙弯刀,跃下危崖,喜极而呼:“柳女侠,多谢你啦!这是我二姐清云。”赫连清云也跳了下来,面对着蓬莱魔女,只觉她容光照人,不禁有点自惭形秽之感,怔了一怔、心道:“蓬莱魔女果然名不虚传,不但武功绝世,而且美若天仙。
怪不得武林天骄檀羽冲也要为她倾倒!“跟着她妹妹,说了一声。
“多谢。”
蓬莱魔女笑道:“清云姐姐,你救了我阖寨弟兄,我还未曾多谢你呢。”她指的是赫连清云从前在她离开山寨之时,给玳瑁报讯,因而得以击败金兵的偷袭之事。赫连清云淡淡说道:“金寇灭辽攻宋,乃是你我共同的敌人,彼此相助,理所当然。报一个讯,毫不费力,值不得姐姐一提。”
蓬莱魔女无暇叙话,把手一指,说道:“那边有条小路,可以翻过山头。老贼已经打跑,这正是你们脱险的绝好时机。咱们后会有期。”原来蓬莱魔女与东海龙潜入此岛,走的正是这条偏僻的小路,地势虽然险峻,但以赫连姐妹的轻功,料想可以通过,故此指点她们。
各家寨主与及他们的随从,正向山下聚集,为了减少伤亡,他们是不能率领部属越山逃走的。蓬莱魔女身为北五省的绿林领袖,来到此地,遇上危难,当然也得与江南同道,共死同生。
赫连清云道:“我姐妹俩身份已经暴露,也不怕与这班贼子作对了。柳女侠不顾自己,我们也甘愿执鞭随蹬。大伙儿一起往山下闯吧!”于是由蓬莱魔女仗剑开路,又从山上杀下。
且说耿照、秦弄玉二人,见她们已经脱险,放下了心,正想过去与她们相会,但距离颇远,山上山下,正是一片混战,蓬莱魔女也未曾发现他们。耿、秦二人刚转过一个山坳,便给六七个人堵住了去路。
这几个人是飞龙岛的小头目,武功平平常常,但耿照不愿滥开杀戒,只是施展蹑云剑的飘忽剑法,转眼之间,已刺中了三四个敌人的|茓道。余众惊呼而逃。
耿照正要大步下山,忽见那几个逃走的敌人又回过身来,就在这时,只听的有个粗豪的声音喝道,“好呀,你这小子胆量可真是不小,在长江淹你不死,居然又敢到飞龙岛来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兀门你偏进来!哈哈,这回是定要你来得去不得了!”
声到人到,来的正是长江水寇的领袖人物——闹海蚊樊通。
他是听得手下头目的呼叫,赶忙过来,发现了耿照。
樊通是飞龙岛主与南山虎的把弟,三兄弟中他本领最弱,但比之耿、秦二人,却还是高强得多。
樊通使的是柄铁桨,比普通划船用的桨短,但也有七尺来长,比秦、耿二人所用的青钢剑长了一倍有多。声到人到,铁桨挟风,一招“翻江倒海”,朝着耿照的大灵盖便击下来。
耿照还了一招“横架金梁”,“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他用的乃是宝剑,樊通的铁桨损了一个缺口,但他桨重力沉,却把耿照的虎口震得隐隐作疼。秦弄玉一招“大漠孤烟”,剑直如矢,刺樊通小腹。这一招是她家传“蹑云剑法”的精妙招数,剑势凌厉之极。可惜还是出手稍慢,剑尖堪堪刺到之时,樊通已是把铁桨挡在身前,剑尖刺中铁桨,一股大力反震回来,秦弄玉打了两个盘旋,险些立足不稳。
樊涵大喝一声,铁桨横扫出去。耿照平剑拍下,他身具“大衍神功”,虽然还是不及樊通,但已把他的猛劲卸过一边,秦弄玉这才没有给他所伤。
秦弄玉气力不济,轻功却是甚高,滴泪溜一个转身,“风刮落花”,剑光闪烁,倏忽之间,在樊通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一口气刺出了八剑,每一剑都是乍发即收,虚虚实实,避免和他的铁桨硬碰,但只要他稍一疏神,“虚”招又立即可以化为实招。
樊通抡圆铁桨,全身遮个风雨不透。但他攻守兼顾,对耿照的威胁也就减了几分,可是架长剑短,耿照与他正面对敌,掩护秦弄玉的侧攻,双方兵器,仍是难免有时碰上。耿照功力不及樊通,时间稍长,渐渐气喘、汗流。
樊通手下的头目招来了一队挠钩手,在数丈之外封锁了耿、秦二人的退路。他们Сhā不进手,但对樊通却有很大帮助。要知秦、耿二人长于轻功,本来打不过樊通,还可以逃走的,但如此一来,他们若是转身一逃,数十柄挠钩便会一拥而上,即使耿照的宝剑可削挠钩,但樊通随后赶上,只怕他还未能削断凡柄挠钩,便要给樊通的铁桨打成肉饼。
在这样险恶的形势之下,耿照只好豁了出去,拼死苦斗。再过十余招,耿照气力不支,招架也有点招架不来了。
樊通哈哈大笑,一声喝道:“好小子,想要性命,抛剑磕头吧!”耿照大怒,力透剑尖,唰的又是一剑。他用的力大。反弹之力也大,樊通铁桨护身,俨如盾牌,反手一按,把耿照震得脚步跄踉,连退三步。
樊通喝道:“好,你下肯降,我要你的命!”铁桨侠风,仍是那招“翻江倒海”的杀手,朝着耿照的天灵盖击下。耿照初交手时,还勉强可以招架,如今气衰力竭,哪里还能抵御?眼看性命不保……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道金光,疾如闪电,但不知从伺处飞来,倏然间就和樊通那柄铁桨碰上。金铁交鸣,“当”
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樊通那柄铁桨飞上了半空。
樊通大叫一声,身不由己地抛了起来,半空中一个元宝翻身,恰恰向着那队挠钩手冲击过去。这几下连续性的动作来得大快,那队挠钩手陡遇意外,见是有人冲来,也来不及看清是谁,数十柄挠钩便都伸了出去,勾拿来人樊通大喝道:“你们瞎了眼吗?”双臂一振,反手一拉,勾到他身上的三柄挠钩折为六段,还有两个挠钩手给他拉得四脚朝天,碰得头破血流。但樊通的手脚也被钩尖刺入,挠钩折断之后,钩尖还是深陷肉中,血流如注!
金光落下,却原来是一个金光灿烂的日子,它与铁桨对撞之后,余势未衰,兀是在地上滚动,碾过之处,泥土飞溅,石子裂开,轰轰之声,震得山鸣谷应。那队挠钩手几曾见过如此威势,人人都怕给这圈子碰上,哄然四散,樊通更是狼狈,和衣滚下山坡。那金钢圈碰上了岩石,滚动方才停止。
耿照又惊又喜,叫道:“萨大叔!”来人已到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膊。耿照回头一看,果然是萨老大,但见他身上一点点斑斑的血迹,头面也是一片血污。
耿照惊道:“萨大叔,你怎么啦?受了伤了?”萨老大跳过去拾起了金钢圈,说:“没什么,快随我来!”耿照满腹疑团,萨老大一早失踪,如今突然出现,“他去了什么地方?有什么急事要这样催我快跑?”这许多疑问,也只好暂且闷在心中,跟着萨老大先跑了。
飞龙岛那班人十之八九已撤退上山,萨老大走的那条路山势又极险峻,根本无人堵截。这时蓬莱魔女、笑傲乾坤所率领的那两队好汉,也都已到了山下与群雄会合了。可是萨老大却并非向他们聚集的那个方向跑去。
耿照道:“萨大叔,柳女侠在那边呢!”萨老大把手一扬,“嗤”的一声,发出了一支蛇焰箭,一溜蓝火升上空中,萨老太太叫道:“向这边来!”蓬莱魔女正与群雄商议如何冲出峡谷,突然发现了蛇焰箭的讯号,看清楚是耿照、秦弄玉与萨老大三人,蓬莱魔女心中一动,说道:“萨老大是绿林的老前辈,他发这蛇焰箭招唤我们,其中必有原故。”便带领众人,向他们那个方向杀过去。
耿照道:“萨大叔,他们来了,咱们可要过去接应?”萨老大道:“等不及他们来了,你赶快和我去救人。”
耿照吃了一惊,问道:“救谁?”萨老大急声说道:“你跟着来便是。你不认识的人,无暇与你细说了。”说话之间,他已迈开大步,超越了耿照十数丈之遥,耿照猜想是个绿林中的重要人物,便不再问,连忙追赶。
耿、秦二人跟着萨老大走进一处荆棘丛生的荒谷,他们轻功虽然不弱,也觉难行。幸而耿照持有宝剑,仗着宝剑开路,这才亦步亦趋地跟上了萨老大。
忽地隐隐听得似是有金铁交鸣之声,耿照四顾无人,而这声音郁闷,就似在他站立的地底下传出一般,方觉奇怪,忽见萨老大停下脚步,说道:“到了!”
耿照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一处高逾人头的荆棘茅草丛中,露出一个洞口,当着洞口的荆棘已被折断,茅草亦被斩除,想必是曾经来过的萨老大与他的朋友所为。耿照心道:“原来飞龙岛上还有一个这样秘密的山洞,若非萨老大指引,决难发现,却不知是谁人在洞中受困?”当下便舞剑防身,随着萨老大冲进山洞。秦弄玉也跟了进去。
洞中光线黯淡,人影幢幢。好在耿照是自小就练过暗器的人,视力要比常人好得多,聚拢目光,一眼看去,已看出了两方形势。是两个尼姑装束的光头女子与一群贼人厮杀。一个是捉单厮杀,另一个则在挥舞拂尘,堵截一群要攻过来的强盗。
堵截群盗的那个中年尼姑也还罢了,捉单厮杀的那个少年尼姑,耿照一看就觉得非常眼熟,再看一眼,禁不住心头大震,又喜又惊,失声叫道:“珊瑚!”就在这时,萨老大也在叫道:“贤侄女放心,大伙几都来了!”
这少年尼姑正是玉珊瑚,与她厮杀的那个人则是南山虎。珊瑚左手拂尘,右手长剑,南山虎则只是一双空手。但他打出了罗汉神拳,拳风虎虎,却把珊瑚迫得近不了身。
耿照便要挺剑上前,助她杀敌。萨老大道:“耿相公,你给她压阵。我侄女要亲报父仇!”耿照霍然一省!应道:“是!”站在数丈之外,剑尖对准南山虎的后心,却不动手。萨老大与秦弄玉则助那中年尼姑,冲击群盗。
耿照虽然并不动手,但给南山虎的威胁却是甚大。珊瑚得了蓬莱魔女的真传,天罡尘式与柔云剑法,都使得出神入化,只差功力稍欠而已。南山虎心神一乱,登时便给珊瑚反客为主,占了上风。
要冲过来的那群强盗,其中本领最强的是龙隐大师,萨老大举起金钢圈便与他硬碰。龙隐大师的禅杖有五六十斤,打出来的力道本是非同小可,但萨老大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却比他还要高强!
金铁交击,当当之声,比敲起大铜锣还更震耳,尤其是在山洞之中,声波碰着四面石壁,反射回来,回声隆隆,震耳欲聋,有好几个贼人,耳膜震裂,发声狂呼,抛下兵器便跑。
两人各以气力硬拼,力强者胜,力弱者败。转眼之间,龙隐大师那根禅杖己是弯曲如环,那形状抓一个缺了口的金钢圈也差不多了。萨老大哈哈大笑:“好呀,咱们就使相同的兵器,再斗几十回合!”金钢圈滴溜溜一转,猛地套着了杖头,龙隐大师哪还有气力和他们斗几十个回合?一声厉呼,他那根弯曲了的禅杖已是被萨老大猛力一拉,脱手飞去!身形不稳,立向前倾,恰好凑上了秦弄玉的剑尖,一剑穿心而过!
那中年尼姑,挥舞拂尘,内功的精妙,更在萨老大之上,但因她是出家人,心有慈悲之念,拂尘挥出,或是卷对方的兵器,或是拂对方的麻|茓,只是要敌人消失战斗的能力,轻易却不施展杀手。山洞中的群盗亦非大多,大约有几十个,一见龙隐大师死于非命,跟着又有数人被拂中麻|茓倒地,余众纷纷逃跑。
南山虎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自慌了。就在此时,只听得山洞外面的人声、脚步声,已是似潮水一般,越来越近。南山虎心道:“那魔女与我大师兄来到,只怕我死无葬身之地。”奋力一拳,将珊瑚冲开几步,转身便逃。
他这一转身,恰好碰上厂耿照,他也早就想好了应付之法,一转身便是“虎尾脚”交叉踢出,跟着迅速一拳,这一拳双腿,乃是他平生绝学,杀手神招。他知道耿照武功不算太强,只道这一下便可制他死命。
哪知耿照是今非昔比,他得了柳元亲所传的内功心法,与他原有的大衍神功结交,比从前至少强了一倍。南山虎双脚踢来,耿照一个盘龙绕步避开,宝剑已是唰的刺出,南山虎的百步神拳之力,只是将他的身形冲击得晃了一晃,却未能将他冲退,他这一剑仍然是迳疾如矢,刺中了南山虎的手腕,南山虎大叫一声,斜跃三步,珊瑚赶上,振臂一剑,南山虎未及回头,这一剑已是穿过他的腰腹。
珊瑚拔出长剑,说道:“爹爹,女儿今日报了仇了!”正要去割下南山虎的首级,蓬莱魔女等人已是涌入山洞。
东海龙走在前面,南山虎奄奄一息,尚未气绝,滚到了他的脚边。东海龙心殊不忍,道:“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来生好好做人吧。玉姑娘,诸看在老夫份上,赐他一个全尸。”轻轻给南山虎加上一掌,免他再受苦痛。南山虎气绝身亡。
珊瑚走上前来,合什说道:“贫尼妙真,多谢耿相公。”她以前与耿照万里同行,一直是兄妹称呼,如今一个是削发为尼,一个是与未婚妻子同来,在这样的境遇下重逢,真是恍如一梦。
珊瑚低声说出“耿相公”三字,声音已是不禁微微颤抖。
秦弄玉叫道:“珊瑚姐姐,你,你,怎可削发为尼?”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珊瑚淡谈一笑,合什说道:“从来处来,向去处去,各有前因,随缘而住。造化安排,莫招烦恼。”似谒非谒,似答非答。耿、秦二人都是聪明人,不必她再加解释,已是明白了她削发为尼的用心,两人都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片辛酸,一阵难过。
蓬莱魔女和王宇庭等十数家寨主,都已走了进来。她见珊瑚削发为尼,也是好生诧异。但这时大事要紧,却是无暇问她,先朝着萨老大说道:“萨老前辈,这里是怎么回事?”
要知对蓬莱魔女而言,当前最紧要的事情,乃是如何率领众人突围脱险。南山虎尸横地上,她一看就知是什么事情,但她那,·句间话却是另有意思,心里想道:“萨老大是绿林前辈,做事当知轻重。若然只是为帮珊瑚报仇,他不该发出蛇焰箭讯号,把众人都招了来。”
这时群雄络绎进入山洞,有好些人把荆棘斩下,扎成火把,点燃起来,洞中景象已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一瞬间,众人都不禁发出惊喜赞叹的声音。
只见洞中无数千奇百怪的石笋,如珊瑚、如玛瑙、如宝石、如白玉,给神工鬼斧,雕塑成如狮、如虎、如美女、如夜叉等等景物,奇丽无比。
但惊喜赞叹,瞬息即过。群雄身处险境,关心的毕竟还是如何脱险,景物虽然奇丽,他们也是无心欣赏的了。这山洞、眼望不到头,也不知有多深多大。备路英雄,各家寨主以及他们的部属,在混乱中大约伤亡了三成以上,这时还有六七巨人,都已进了山洞,也不觉得怎样拥挤。大家心里都有同一疑问:萨老大将他们招来,这是什么用意?萨老大在众人眼光注视之下,把声音提高,一个个字清清楚楚他说道:“这山洞的另一头通到海滩!”
此言一出,群雄都是喜出望外,轰然欢呼!谷口被封,有了这么一条捷径,他们就不必冒着重大伤亡的危险,攻上山头。
找寻出路了。
珊瑚与那中年尼姑到了蓬莱魔女身旁,蓬莱魔女无暇问那中年尼姑是什么人,赶忙打过了招呼,便即仗剑开路。至于萨老大是怎么样发现这个山洞的,她更无暇问了。
原来萨老大昨夜经过海上的风涛,虽然也很困倦,但他毕竟是个绿林的老前辈,江湖的大行家,身入虎|茓,岂能安枕无忧?打坐了两个时辰,恢复了精神之后,天还未亮,他就悄悄溜了出来,察看岛k地形。
今日之事,早已在柳元甲与飞龙岛主意料之中,他们的计划就是先以利诱,再以威迫,群豪若然还是不肯服从,就把谷口堵死,将他们一网打尽。但这周密的计划之中却有一个“漏洞”,“漏洞”亦即这个山洞。
这山洞是岛上上人,以前当做避难之用的,洞口故意种上荆棘,年深月久,高逾人头,外人很难发现。飞龙岛主也是在大会的前几天,因为要围困群雄,对全岛地形作了一个详细的勘探,这才发现这个山洞的。
时间短促,洞又大大,要将这洞堵塞,已来不及。于是临时作个安排,由雨山虎与龙隐大师带了一部份喽啰,看守此洞。
料想如此隐密,群雄也未必能够发现。派人看守,不过是预防万一而已。
哪知无巧下巧,萨老人在今早大蒙亮的时候,溜出来察看地形,却碰上了南山虎手下的两个头目。这两个头目正要到那山洞去担当守卫。
他们己知今日可能会有一场恶战,以为奉命驻守山洞,那是最安全不过的了。于是一路眉飞色舞,忍不住和同伴谈论。却不料萨老大跟在他们后面,将他们的话都听去了。
萨老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知道被邀请来与会的群雄住在什么地方,时间急迫,也无暇去找群雄报讯,于是只好暗暗跟踪那两个头目,先探听清楚这个唯一可以令群雄脱险的山洞的所在。
萨老大本来不想进入那个山洞的,他远远跟踪那两个头目。
看见他门进了山洞之后,正想回头,却不料又碰上了珊瑚与那中年尼姑。萨老大和珊瑚的父亲乃是至交好友,她父亲被南山虎害死之后,珊瑚与他还曾见过面的。那中年尼姑,萨老大则不认识,珊瑚说是她师父,萨考大虽觉有点诧异,也无暇细问根由了。
珊瑚一知是南山虎看守那个山洞,坚持要进去刺杀仇人。萨老大一想,如今有了两个帮手,倘能把南山虎除悼,那也可减少意外的变化。否则若任由他们在洞中布置,只怕又要给群雄增加了脱险的障碍。于是同意了珊瑚的主张。
却不料洞中除了南山虎之外,还有龙隐大师与几个武功颇高的头目。一场混战,萨老大受了点伤,杀了对方几个买目,一看形势,珊瑚与那中年尼姑勉强可以支持,而这时他又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大石滚下,堵塞谷口的声音,知道外面群盗已经施展辣手,时机紧促,只好抽出身来,向外间报讯。
且说群雄听得另一边洞口竟是通向海滩,这当真是绝处逢生,人人喜出望外。洞中残敌,都已逃走净尽,一路前行,再无阻碍、洞长约六七里,不过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另一边的出口。
只见海阔天空,惊涛拍岸。出了山洞之后,横在他们面前的果然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海滩上也井没有敌人埋伏,可是群雄一见这个景象,都不由得暗暗叫昔,一天的欢喜,都化为乌有。
你道为何?原来在港湾停泊的船只,一只都不见了。没有船只,仍然是Сhā翼难逃!
群雄都是又惊又怒,王宇庭道:“飞龙岛主使的好个阴毒手段,把咱们的船也都开走了,他要围困咱们,咱们可不能束手待毙!”
就在此时,只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山头上出现了一队贼兵。
飞龙岛主与樊通二人站在前面,立足危崖,向他们纵声狂笑。
王宇庭道:“咱们与他拼了!”飞龙岛主大笑道:“不怕死的你就攻上来吧!”把手一浑,箭如雨落!
临海这一面山势更陡,要攻上去谈何容易?只怕未到半山,就要伤亡殆尽。飞龙岛主等人所在的山头,离地数十丈高,群雄所发的箭射不到他们,他们居高临下,乱箭射将下来,群雄却是只有挨打的份儿,毫无还击的力量。
幸好距离太远,贼众射下来的乱箭,难以取准,群雄受伤的也并不多。可是如何脱困,则是柬手无策了。文逸凡大叫道:“是好汉子下来决一雌雄!”飞龙岛主笑道:“是好汉子你上来分个胜负!”文逸凡气怒交加,就想凭着绝顶轻功,冒险上山,与他厮拼。蓬莱魔女道:“文大侠不可中他激将之计、咱们这边,即使有几个人可以攻上山头,但毕竟还是寡不敌众,在自送命。”
飞龙岛主大笑道:“你们也知道害怕了么?我并不想要你们的命,你们抛下兵器,一个个上来,我决不伤害你们。你们肯依从柳盟主的,我会好好款待你们。不肯依从的,我们也不勉强,只委屈你们当几天俘虏,待大事定了,便释放你们回去。”
王宇庭冷笑道:“你想我们跟从你卖国求荣,那是做梦!大丈夫死则死耳,死得轰轰烈烈,胜于你苟且偷生!”
飞龙岛主大怒道,“好吧,你们自己求死,那我就成全了你们吧。我也不来杀你,就让你饿死滩头。哼,哼,这样的死法,滋味可不好受呢!也不见得是什么轰轰烈烈。”
王宇庭道:“柳女侠,与其饿死,倒不如真个与他拼了。”商议未定,忽听得华谷涵道:“你们瞧,那是什么?”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不觉坐行皆梦梦无端啼笑尽非非
众人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海上点点帆影,渐渐豁然显露,竟是一大队船只,乘风破浪而来,王宇庭道:“难道他们想来个水陆夹攻?”华谷涵道:“未必是飞龙岛的船只。他们将停泊港湾的船只都开出去,用意就是困毙咱们。他们自以为胜算在操,何须再出此下策,不怕咱们抢他的船吗?”王宇庭道:“但看来又不似是官军的船。在主寇即将渡江之际,朝廷的长i水师全力防御敌人还怕不够,怎会拨出船队到这儿来?”
议论未定,那一大队战般已经迫近海岸,有五六十只之多,其中有十几只还是太湖各家寨主来时所乘的座船。主字庭怒道:“这一定是飞龙岛的贼子所为,掳了咱们的船只,如今又开回来攻打咱们了。”
蓬莱魔女道:“王寨主,你看那一面旗。”只见当中一只大船越众而出,船土张着一面大旗,用金线绣出一头猛虎,迎风招展,十分抢眼。王宇庭道:“这是翻江虎李宝的旗帜。翻江虎李宝气闹海蛟樊通乃是长江上合股的水寇,同是一丘之貉。好。
只怕他不来,他来了,咱们即使抢个到船只,好坏也杀他几个解恨。“
话犹未了,船队已经靠岸,只见当中那只大船,突然又扯起了一个长江水师的旗号,罩在翻江虎的旗帜之上。船头站着一个戎装佩刀的军官,正是翻江虎李宝。蓬莱魔女与耿照都曾在长江上见过他的,认得确实是他。
众人正在惊疑不定。只听得李宝朗声说道:“各位不用惊疑,俺李宝是奉了虞将军之命,前来迎接你们的!”王宇庭道:“只怕有诈,虞九文将军在采石矾,离这儿远着呢!他怎知道咱们在这儿受困?”耿照道:“不,虞将军早已得到讯息,知道飞龙岛群雄聚会之事。”蓬莱魔女也道:“我看决不是假!”
李宝不带随从,便跳上岸来与群雄相见,说道:“柳女侠也在这儿,我的心迹想来柳女侠是知道的了。俺李宝昔日是长江水寇,如今是虞将军麾下的神将。虞将军早已料定有今日之事,密令李宝前来接应。请恕来迟了!”
原来李宝那次在长江碰上虞允文的水师,本来难逃覆败,虞允文却不损他们一条船,不伤他们一个人,向他们晓谕了要共抗金寇的大义,就把他们全都释放了回去。李宝深受感动,后来就与虞允文暗通款曲,终于弃暗投明,接受了虞允文的收编。
这次他奉了密令前来,一路上仍然打着翻江虎的旗号。他本来是樊通的合股兄弟,飞龙岛之会,他也接有请帖的,所以船队浩荡而来,并没受到拦阻。
到了飞龙岛的海域十里之内,两方的船队方才碰上。李宝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一举击溃了飞龙岛的船队,将各家寨主被动的船只也抢了回来,及时赶到。
飞龙岛主定下周密的计划,本以为可以一网打尽,哪知半路里突然杀出个李宝,接应群雄,不由得咆哮如雷,戟指大写。
樊通道:“且待我劝一劝他。”站上一块高耸的石头,扬声说道:“二弟,你我合伙了十多年,江湖上讲的是义气为先,你怎可吃里扒外,反助外人。这——”飞龙岛主沉不住气,接过话来就骂:“这、这不是卖友求荣么?”
李宝朗声答道:“你说我卖友求荣,我说你才是卖国求荣!
大哥,你我也曾在长江上抗过金兵,说到‘义’字,应以大义为先!你本是一条好汉,如今与这班卖国奸徒同流合污,有何面目以对天下英雄?樊大哥,请你再思三思,回头未晚!“
樊通那日在长江被主国水师所擒,只因贪生怕死,一念之差,变节投敌,其实也是内疚于心,如今听了李宝一番言语,不由得愧悔交井,神色狙丧,竟是说不出话来。
飞龙岛主忽地发出一声冷笑,樊通猛地回头,只见飞龙岛主面似寒霜,阴狠的眼光正在对着他。樊通吃了一惊,道:“宗大哥,我——”飞龙岛主道:“你怎么啦?你结拜的好兄弟!哎,小心,站稳了!”掌心一翻,一股劈空掌力陡然发出,樊通一个筋斗,从石头上摔了下来,嘶声叫道:“你好狠!韩三——娘子……”底下的话未能说出,已是碰在尖削的石笋之上,登时气绝身亡。
李宝嗟嗟太息,说道:“樊大哥,你死得太不值了。你好好去吧,这两个陷害你的仇人,做兄弟的必定尽力为你报仇便是。”
旁人听不懂樊通临终的言语,李宝则是心中明白。他第一句“你好狠”骂的是飞龙岛主,第二句,“韩三娘于”则是指一个布下圈套陷他于不义的恶毒女人。这人以后再表。
救群雄脱险紧要,李宝无暇伤感,便与众人上船。蓬莱魔女父女与耿照、泰弄玉、珊瑚、萨老大等人,同上李宝的那条船。笑做乾坤与铁笔书生文逸凡是好朋友,两人多时未见,久逸凡拉他一道,上了太湖十三家总舵主王宇庭的那一条船。群雄为了预防在海上还有意外,高手不能都在一条船上,柳元宗虽然很想笑做乾坤与他同乘一条船,但见他已被文逸凡拉去,也就不便把他拉回来了。
众人匆匆忙忙上船之后,萨老大道:“侄女,你那师父呢?”
原来那中年尼姑并没有与珊瑚同上这一条船。
秦弄玉自从见了珊瑚之后,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与她叙话,珊瑚见了她们二人,也是心神恍惚,一片茫然。所以那中年尼姑是什么时候高开她们的,她也毫未发觉。这时听了萨老大同她,方始霍然一惊,游目四顾,果然不见了师父。
珊瑚暗暗诧异,心道:“师父在这里没有熟人,怎的不与我同上这一条船?难道——”心念未已,只听得萨老大说道:“人多忙乱,一个招呼不到,就分散了。好在这不是各自逃难,你师父总是在咱们的船上,上了岸自然可以见面,现在也不必忙看去找寻她了。玉侄女,咱们将近十年不见了吧:你叔叔可把你想苦了。咱们找个地方说话去。让他们两小口子也单独叙叙吧。”
萨老大只知道耿照与秦弄玉是未婚夫妻,却不知珊瑚与耿照也有过一段儿女私情。他见珊瑚削发为尼,甚是诧异,心中有许多疑团,要问珊瑚,故此就把她拉开了。
这一队船只都已开拔,珊瑚不知那中年尼姑上的是哪一条船,要找也无从找起。同时她也不愿多与秦、耿二人同在一起,自招伤感,于是便和萨老大走开。
他们上的这条船是李宝的座船,也是全队船只中最大的一条船,上中下有三层之多。秦弄玉叹了口气说道:“珊瑚姐姐为你削发为尼,我心里难过得很,只觉对不住她。”耿照道:“事难两全,这样也好。你我成婚之后,再劝她还俗。”秦弄玉面上一红,黯然说道:“我也想过无数次了,姻缘之事,再让给别人也是让不来的。也只好如此了。咱们找柳女侠去。”耿照笑道:“他们父女相逢,定有许多话说。咱们也不必忙着去打扰她。”
耿照猜得不错,蓬莱魔女此时正是与老父静室私谈。李宝早已知道他们父女是劫后重逢,特别给他们父女安排了一间船楼上的房间,让他们歇息。
柳元宗听女儿说了在千柳庄受骗的经过,苦笑道:“我一生的经历,元甲已经替我说了个七八成了。金宫盗宝,江湖避祸等等情事,都是真的。只是这些都是我的经历,他却对你冒充是我罢了。不过,他却瞒着了后来的一段事情,我如今对你补说吧。”
柳元宗想起痛心的往事,眼中含泪,说道:“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愿提起,但你是找唯一的女儿,我应该让你知道咱们的国仇家恨,也让你知道你妈是怎样死的。
“元甲说得不错,当时我拖妻带女,一路不断有金寇追踪。
但他却漏说了一人,当时一同走难的,还有他自己。“
柳元宗接着说道:“元甲是我堂弟,自小聪明,他的武功就是我亲自传授的。我在金宫盗宝,杀了金国十八名大内高手,这是抄家灭族之罪。因此当我弃家出走之时,元甲也随我同行,一来是为了避祸,二来给我做个帮手。当时,他倒是慷慨激昂,心怀故国,愿与我共死同生的。
“追兵杀了一批又来一批,随后来的一批是金国四个御林军军官,厉害非常,我抱着你单掌应敌,主国四个高手,二死二伤,给我和你妈击退了。但我身上也伤了七处,几乎变成了血人。你妈伤得比我更重,我还可以走路,她在受伤之后又病倒了。所幸的是你和元甲都没有受伤、我们夫妇知他本领不济,每一次和追兵接魄,都是极力掩护他的。
“那一次恶战之后,元甲忽地问道:”哥,你和嫂子都受了伤,要是再有追兵到来,如何应付?‘我不知他的意思,叹口气道:“那只有听天由命了。先得找个地方暂躲几天,待我和你嫂于养好了伤再走,这几天内,可得靠你多多照顾啦。
“他是知道我平素倔强的脾气的,听我说出了这么丧气的话,立即知道我已是伤得很重。当下突然反脸,一手抓着你的母亲,说道:”哥,不是做兄弟的不照顾你,我可不愿跟你们一同送命!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与其三人都死,不如走出一人,日后还会有给你们报仇的机会。哥,你们留在这里吧,把那|茓道铜人图解与《指元篇》给我。‘“我本来也曾想过这个主意,但他抓着你的母亲,来威胁我交出这两件武功秘籍却是我绝对意想不到的。我这才知道他是人面兽心,在困难最严重的时刻,真面目就露出来了。我虽是受了重伤,他对我也还有点忌惮,怕我不肯应承,因此抓了我的妻子来威胁我。
“我呆了半天,知道他已是无可挽回了,我心中难过之极,只好说道:”也罢,你说碍不错,我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与其这两件武功秘籍给敌人再抢回去,不如现在就给了你。但愿你学成绝世武功之后,可要用来对付敌人。,“元甲得遂心愿,便即走了。可怜你妈受了重伤,又遭了这场侮辱,伤心气愤之下,一病不起,当天就死了。
“元甲走了,你妈死了,我自忖无力保护你,只好脱下长衫,把你包裹起来,放在路旁。希望有过路的仁人君子将你收留,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你碰上了天大的造化,巧遇了武林的大宗师公孙隐,公孙隐将你拾了回上,收为徒弟。”
听到这里,蓬莱魔女有点诧异,说道:“爹,我的遭遇你也知道了?”
柳元宗点了点头,说道:“华谷涵早已和我说了,我曾托他访查你的下落,交给他两件东西作为证物,他不是已经给了你么?”
蓬莱魔女脸上飞红,说道:“爹,你给他的可就是女儿的那张生辰八字和当年包裹我的那件长衫的的一幅破布?”柳元宗道,“一点也不错。你没有仔细问他吗?”
蓬莱魔女道:“他是差遗他的仆人白修罗当作礼物给我送来的。后来我和他也曾见了几次面,但来去匆匆,未得和他详谈。
爹,你、你为什么把我的八字交给外人?“
柳元宗笑道:“谷涵可并不是外人。他的父亲华紫桐是我的好朋友,当年金国的鞑子皇帝用威胁利诱的手段,网罗天下的武学名家、杏林国手帮他研究那|茓道铜人和陈传的武学秘籍。我和他就是抱着同一目的,要想把|茓道铜人的图解与《指元篇》盗回来,因而应了鞑子皇帝之聘混入金宫的。
“后来他们从金宫逃走之时,在大内高手围攻之下,唉,只剩下我一人侥幸逃脱,华紫桐和另外几个一同逃走的朋友,则都是被杀被俘了。华紫桐是为了掩护我而给杀死的,我欠他这份恩情无可报答,他有一个儿子,就是华谷涵,我只希望将来可以在他儿子身上,报答他了。
“可是当时我也受了很重的内伤,只得逃入深山,削发为僧,一来养伤,二来避人耳目。饶是如此,我侥幸保存了性命,也终于落了个半身不遂。不能亲自去访寻朋友的遗孤了。
“过了十多年,想不到有一天,华谷涵却找到了我。原来他长大成|人之后,学成了家传绝技,为了要打听他父亲的消息,是死是生,因而也在到处找寻我。可怜他从我口中听到的只是他父亲的死讯。而我未能报答他,还要麻烦他给我办事。
“那时我的半身不遂之症还未治好,只好托他代我访查你的下落。我把你的生辰八字交给他作为证物,其中正是有着一片深心,你竟未能领会么?”
蓬莱魔女脸红直到耳根,原来她父亲果然是有将她许配给华谷涵的意思。她父亲还未知道,华谷涵除了把那张生辰八字和那幅血衣作为礼物之外,他自己还加上了一件礼物——一双红豆。那就是说,华谷涵不但领会了她爹爹的意思,他自己也藉这双红豆表示了本人的心意,愿与她联姻的了。
柳元宗哈哈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可害羞的?”蓬莱魔女低声说道:“爹,现在正是国难当头,咱们父女也是刚刚在劫后重逢,这事暂且搁下,以后再谈吧。”柳元宗怔了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蓬莱魔女道:“爹,你笑什么?”
柳元宗道:“我笑你们年轻人都是一样脸皮嫩薄。我把你的生辰八字交给谷涵,本来是要他亲自去送给你的,他却派仆人送去。据你所言,后来你们也曾见了几次面,他都没有和你细说根由。他是个聪明人,难道不能领会我的用意?不知是故作糊涂还是为了害羞?不过,你也说得对。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暂且搁下,待这场战事过了,再提婚事也好。”
蓬莱魔女芳心历乱,情思迷惘。她是习惯了把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连在一起的,他父亲提起了笑傲乾坤,她又想起了武林夭骄来了。这两人武功相若,性情相似。但相同之中又有不同。笑做乾坤是更多几分倨傲,而武林天骄则更为纵性任情。论相知的深浅,她与武林天骄更深一些;但她与笑做乾坤则同是汉人,今后并肩御敌,也必将更为接近。他父亲属意笑傲乾坤,她也几乎就想答应的了,但武林天骄的影子毕竟还是不能在她心头抹掉,因而她一时间也还未能作出最后的抉择。
她是知道笑傲乾坤何以没有对她细说根由的缘故的。起初他是误会自己包庇师兄公孙奇,后来则完全是为了武林天骄的缘故,他以为武林天骄已获得了她的心。但这些曲折复杂的恩恩怨怨、儿女私精,即使是在老父面前,她也不便和盘托出。
蓬莱魔女心中想起了武林天骄,口中不说。可是她的父亲却先说了。
就在蓬莱魔女胡忍乱想的时候,她的父亲忽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说来惭愧,我纵横半世,劫后重生,却欠下了两个后辈的恩情,未能报答。一个是谷涵,另一个却是金国的少年侠士。”蓬莱魔女不觉冲口而出,接声问道:“爹,你说的这人,可是,可是武林天骄?”
柳元宗道:“不错。瑶儿,我知道你已经见过这个人了。是么?”蓬莱魔女道:“爹,你欠了武林天骄什么恩情?”
柳元宗道:“我这半身不遂之症,就是多亏了他,才能够这样快好的。要不然只怕还要再过十年。”蓬莱魔女诧道:“武林天骄懂得医道吗?”
柳元宗道:“这倒不是。他有个师父是金国人。嗯,说到这里,我可先得给你说一个武林奇人的故事,”蓬莱魔女笑道:“爹,这故事我已听人说过了。有个金国的武林奇人,他收了三个弟子,一个是宋人,一个是辽人,还有一个是他本国金人,这人就是武林天骄的师父。”柳元宗怔了一怔,“哦”了一声道:“原来武林天骄将这个秘密也对你说了。”心想:“如此说来,瑶儿与檀羽冲的交情也很不浅了。”
柳元宗接下去说道:“武林天骄师徒继承师祖遗志,反对本国暴政。当金国皇帝礼聘天下武学名家入宫之时,他们并没有应诏。
“那|茓道铜人的图解共有二十七张,陈传的内功心法‘指元篇’也分为上下两篇。我只到手了|茓道铜人的十三张图解和‘指元篇’的上篇。
“我逃走之后,武林天骄的师父自行投到,愿意助金主研究这两大武学的秘奥。他是本国人,金国皇帝当然是信任他了。不料他把剩下的十四张阉解与‘指元篇’的下半篇拿到干之后。在一个晚上突然卷宝潜逃。原来他也是别有用心,为了不愿见这两大武学秘籍落入坏人手中,助纣为虐,因而屈志人宫的。
他知道我的事情,很想与我见面,使|茓道铜人的图解与指元篇合成全壁。可惜天不假年,他未曾找着我,便逝世了。
我隐居在荒山古刹,附近有一家也是避难人山的人家,这一家复姓赫连,正是那位武学奇人所传的辽国一脉。男主人战死之后,他的妻子携了两个女儿避难荒山,我知道她们身怀武功,她们却未看破我的行藏。
武林天骄檀羽冲受了师父遗命,要找寻宋辽两国同门,有一天终于找到了这个山上,认了他的两个师妹。其时华谷涵早已走了,他们两个在这山上并没碰头。
他听说古庙里有我这么一个古怪的老和尚,前来求见,第一次我闭门不纳,第二次他深夜前来窥探,我行动不便,正在禅房打坐,我只道他是金虏鹰爪,当下使出最上乘的隔空点|茓功夫,指力透过窗纱,点他|茓道。
他并没有给我点倒,可是也已半边身子酥麻,好一会才能复原。但这一下我也泄了底子。我使的点|茓功夫是从|茓道铜人的图解来的,他立即便知道了我的身份。
于是他说出他师父生前渴望欲与我一见的心愿。未了他说他要为师父了却心愿,愿意把剩下的十四张图解与‘指元篇’下篇都赠给我。
我本是不相信的,可是他已把东西抛了进来,我把图解与‘指元篇’打开一看,一看就知的确是真,这才相信了他。我和他也结成了忘年之交。
我正需要这‘指元篇’下篇的内功心法,来自行治疗半身不遂之症,乃接受了他的赠与。果然不到三个月,我的宿疾霍然而愈,除了一腿微肢之外,已是可以行动如常。“
蓬莱魔女道:“怪不得武林天骄曾到千柳庄向柳元甲索取秘发,说是受了你的委托,原来你们有这段渊源。”柳元宗道:“他对我倒是一片好心。”说至此处,忽地长长叹了口气。
蓬莱魔女道:“爹爹为何叹气?”柳元宗道:“檀羽冲也是后辈中出类拔萃的俊杰,文才武功都不弱于华谷涵,只可惜他是金国人!”他长长叹了口气,忽又喃喃自语道:“也幸亏他是个金人。”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她爹爹可惜武林天骄是金国人,这层意思她是懂得的,但为什么跟着又说“也幸亏他是个金人”呢?她怔了一怔之后,随即恍然大悟,“不错,幸亏他是个金人,才减除了爹爹许多烦恼。要不然,他们两个都曾对爹爹有恩,只怕爹爹也难以抉择,不知要把我许配谁了?”思念及此,不觉惘然。
柳元宗也是若有所思,眼睛望着他的女儿,忽道:“我听得耿照说,华谷涵与檀羽冲在小孤山打了一架,当时你也在场,这是怎么回事?”
蓬莱魔女粉脸泛起一片红晕,说道:“这是为了一个误会。”柳元宗“哦”了一声道,“什么误会?”蓬莱魔女道:“古月庵的古月禅师被人暗杀,是给人用闭气断脉的功夫致他于死的,华谷涵怀疑这个人是檀羽冲。那晚华谷涵夜探魏良臣的太师府,又发现一个很似檀羽冲的人从太师府出来,因此越发怀疑他了。”
当下将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父亲。只是隐瞒了他们二人都曾向自己表示过爱意,因而在当晚的言语之中,也都是双方隐含妒意的事情。蓬莱魔女心中明白,这才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大的误会,他们都以为自己爱上了另一个人。
柳元宗道:“这倒是华谷涵的不是了。他认错了人,那人是冒充武林天骄的。”
蓬莱匣女道:“这人是谁?”柳元宗道:“就是你那晚在御花园碰见的那个蒙面人。”
蓬莱魔女喜道:“果然如我所料,好在爹爹知道其中底细。要不然檀羽冲可就含冤莫白了。这个蒙面人是何等样人物?”
柳元宗见了女儿如此神情,心里又是暗暗叹了口气,想道:“看来瑶儿对檀羽冲的感情,只怕最少也不在对华谷涵之下。”当下说道:“这人名叫完颜长之,本是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后来辞了官职,销声匿迹二十年。”
蓬莱魔女道:“这却为何?”柳元宗道:“他躲在金宫中苦研|茓道铜人的图解与指元篇的内功心法,他是御林军统领,当年网罗天下武学名家,研究这两大武学秘这之事,就是由他主持的。我们每个人分得的都是割裂的断简零篇,只有他抄有全份副本。他现在重出江湖,来到江南,想必是自以为已学成了,所以再出来为本国效力。”
蓬莱魔女道:“怪不得他会闭|茓断脉的功夫,某些武功路数也与檀羽冲相同,原来都是从那两大武学秘籍来的。”
柳元宗笑道:“可惜他还未学得到家。他以为我早已死了,哪知我还活在世上。那晚他和我交手三招,始知他的所学未足。”
蓬莱魔女道:“怪不得他那么惊慌,说什么江南已无他立足之地。”柳元宗道:“此人武功深湛,又长智讨,他逃回江北,助金主为虐,终是一个大患。他虽未学得到家,但当世可以制眼他的,恐怕也只有我和你的师父公孙隐二人。还有一个,现在武功不及他,将来可以胜过他的,就是你的师兄公孙奇。”
蓬莱魔女不觉黯然,说道:“可惜我那师兄也没走上正路。
唉,只怕将来最大的祸患,还是我这师兄。偏偏他又是我师父独生儿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
柳元宗道,“半个月前,我在江阴附近的一个小镇曾碰上他,我知道他是公孙隐的儿子,才没下杀手。待这次战事过后,我准备去拜访你的师父,一来谢他这些年养育你的大恩,二来,我想,他儿子这件事也不好再瞒他了……”蓬莱魔女Сhā口道:“我师父性情刚直,若是知道他这些事情,只怕会一掌毙了他。但他只有这个儿子,毙了之后,必将悔恨终身,我、我又觉得不忍。”柳元宗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亲自拜访你师父的原因了。
我可以劝他废了他儿子的武功,但留下来续他家香火。“蓬莱魔女叹口气道:”也恐怕只有这样,才是两全之策。“
柳元宗也叹口气道:“可惜我也是来迟一步,误了许多事情。
例如谷涵与羽冲的事情,我若是早到临安一天,他们就不至于有小孤山上的那一场打斗了。“这两人于他都有恩惠,他耿耿不能忘怀的也就是他们两人失和的事情。
蓬莱魔女道:“好在如今已是水落石出,上岸之后,你就可以和华谷涵说个一清二楚的。”柳元宗“嗯”了一声,道:“是只好如此了。”心中却在想道:“只怕误会虽可消除,他们两人还是不能和好。”
他们两父女一席长谈,不知不觉已从白天到了黑夜,李宝禁止人打搅他们,晚饭也是送进房中给他们的。经过了这席长谈,长期来存在蓬菜魔女心中的许多疑团都已得到了解答,许多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也都理清了来龙去脉,吃过晚饭之后,蓬莱魔女心中有事,便请父亲早些安歇,她独自出甲板上溜达,藉那清冷的海凤,吹散她心中的烦闷,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想。
这一晚月色很好,月光下看大海扬波,惊涛骇浪,恰似跃起玉龙,卷起千堆雪,这景象端的是雄奇之极。但蓬莱魔女的心情却是不能平静,涛声入耳,忽地竟仿佛变成了笑做乾坤的狂吟:“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一个浪头过后,又似武林天骄的箫声呜咽,吹奏出令她心弦颤抖的古诗:“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高楼自管弦。……”
蓬莱魔女正自怅怅惘惘,忽见一个白衣女子,倚着船舷,正是珊瑚,面向着她。蓬莱魔女与她情如姐妹,只是上船之后,一直未有机会与她倾诙,此时方始相见,蓬莱魔女瞻她头上牛山濯濯,心中抚然,走过去道:“妹子,你怎的削发为尼啦?”
珊瑚道:“小姐,请恕我不能服侍你了。我、我烦恼太多,无从解说,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三千烦恼丝付之并州一剪的好。”
蓬莱魔女心里一片辛酸,颇有同病相倚之感。想道:“珊瑚是逃禅,也是逃情。唉,她与我都是同样的受到情孽牵连之苦。”
蓬莱魔女轻轻拉着她的手,说道:“妹子,你为了解除烦恼,暂且削了头发也好。我爹爹也是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和尚,如今方始还俗的。”
珊瑚叹口气道:“小姐,你爹爹是因为还有你这个女儿,自该还俗重聚天伦之乐。我在世上已无一个亲人,我是决心不还俗的了。”
蓬莱魔女道:“你是立誓不嫁人了。嗯,也好,这也乐得个清净。不过,我可不赞同你从此遁入空门。”
珊瑚道:“我身在空门,对尘世之事,也并不是就此全下理会的。小姐,我并没忘记你要我行侠仗义的教导。”
蓬莱魔女微喟道:“我也曾起过削发为尼的念头,但不是这个时候。也许待我年纪老了,我会与你在青灯古佛之前,再来作伴。”
珊瑚笑道:“小姐,你千万不可起这个念头。我是命薄如斯,无话可说。你有当今之世文才武艺最超卓的两个少年任凭你选,你若削发为尼,只怕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都不肯依你!”
蓬莱魔女粉脸微红,经珊瑚这么一说,她心中更觉烦恼,说道:“妹子,别提这个了。我还来问你呢,你那师父是什么人,你是几时拜她为师的。”
珊瑚若有所思,半晌说道:“小姐,你不想我提那两个人,可是我还是不能不提。这,——”蓬莱魔女嗔道:“我是问你师父的事情,你怎么又把话题拉回来了?珊瑚说道:”小姐,我正想告诉你。我这师父法名慧寂,但她俗家身份却是武林天骄的姐姐。“
蓬莱魔女颇感意外,问道:“你是怎么遇上她的。”
珊瑚道:“那日我与耿照在公孙奇的魔掌下逃了出来,我知道他是来江南找他的秦姑娘的,他们是青梅竹马之交,早已是心心相印的了,我Сhā在他们中间算什么呢?因此我又和他分手了。这件事,耿照大约已经对你说过了吧?”
蓬莱魔女道:“说来凑巧,你那日走了不久,我也碰上了耿照,并赶走了公孙奇。我正想问你后来的事情。”
珊瑚道:“公孙奇被你赶跑,但他却又赶上了我。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有心放我走的,当时他要迫婚他的小姨桑青虹,有意让我与耿照同走,以断绝他小姨的意头。到我单独一人走路之时。他又追上来了。
他要用“化血刀”伤我,幸亏小姐你传了我三十六路天罡尘式,他的毒掌一时之间,尚未能订到我的身上,可是也危险极了!
正在我性命俄顷之间,忽听得一缕萧声,从山上飘下!“
蓬莱魔女道:“是武林天骄到了?”
珊瑚道:“不错。是武林天骄到了!可是就在武林天骄将到未到之际,那贼子猛发三记劈空掌,将我打得重伤晕到,人事不知。后来才知道若不是武林天骄恰好及时赶到,我已在他毒掌下丧命了。”
蓬莱魔女叹口气道:“我真是惭愧,有这样的师兄。后来怎么样?”
珊瑚道:“后来,我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一看,已是身在庵堂之中,武林天骄与一个中年尼站在我身边,这尼姑就是武林天骄的姐姐,也就是我现在的师父慧寂神尼了。”
蓬莱魔女道:“武林天骄是金国贝子——他的姐姐怎么到江南来当了尼姑?”
珊瑚道:“她们姐弟二人,感情极好。武林天骄反对金主暴政,金主要拿他问罪。派来拿他的那个人,正是他的姐夫。”
蓬莱魔女道:“她知道这件事情,定是伤心透了。”
瞩瑚道:“她的丈夫自知不是武林天骄对手,要设计诱捕。
他准备用一种极厉害的麻药混在酒中,给武林天骄喝下。可是这件事必须假手于他的妻子才行,因为他做了大官之后,他们郎舅二人,已是久不往来的了。
他妻子见丈夫忽然要请她弟弟,起了疑心,再三盘问,他丈夫终于说出这个秘密。并加以解释,说是用意只在使她弟弟改邪归正,担保可以劝金主不伤他弟弟的性命。又说此事若然成功,他可以有大大的富贵与妻子同享。夫妻如一体,希望她为了丈夫的功名,暂区委屈她的弟弟,助他实行诱捕之计。“
蓬莱魔女道:“她姐弟手足情深,定然是不肯依从的了?”
珊瑚笑道:“不,她在丈夫面前,倒是一口应承了。”蓬莱魔女诧道:“怎么?……”珊瑚道:“她知道若是不肯应承,丈夫定然把她囚禁起来,不让她与弟弟暗通消息,然后再施毒计。
所以她详作依从,去请弟弟……“蓬莱魔女笑道,”哦,原来如此,就此她一去不回?“珊瑚道:”不,她虽然很是伤心,但也还舍不了丈夫。她通知了武林天骄之后,若无其事地回米。隐住她的丈夫。到了约好的那天,她丈夫不见武林天骄到来赴宴,大为着急,要她去催。她这才把实在情形告诉丈夫,告诉他,她的弟弟早已走了。“蓬莱魔女道:”她丈夫怎样?“
珊瑚叹了口气说道:“她丈夫听了大怒,大骂妻子误了他的前程,说是有负皇上所托,降罪非轻。既是拿不到她的弟弟,就要把她缚去向金主请罪!她伤心到了极点,这才知道在她丈夫心中,夫妻之情竟是远不及功名利禄的诱惑。绝望之下,束手就擒。”
蓬莱魔女道:“怎的束手就擒?这样的丈夫,不要也罢。”
珊瑚笑道:“她甘愿柬手就擒,但她丈夫还未来得及缚她,武林天骄已经跑来将他姐姐救出去了,原来武林天骄也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幕,他其实还没有逃走的。”
珊瑚接着说道:“经此一事,他们夫妻已是恩断义绝。武林天骄的姐姐心如死灰,好在她没生儿子。无所牵挂,她不愿再见丈夫,从此削发为尼,远离伤心之地,来到了江南。有个释湛和尚是武林天骄的旧友,又是江南佛门硕德古月禅师的知交,经过古月禅师的安排,她在一座尼故庵出家,后来就作了主持。”
蓬莱魔女道:“原来武林天骄姐弟与古月禅师、释湛和尚有这么一段渊源。这两人都已被人害死了。他们知道了么?”
珊瑚道,“都知道了。”接着说道:“回头再说我的事情。我受了公孙奇所伤,幸亏武林大骄的姐姐结我小心医护,我病好之后,就拜她为师,跟她做了尼姑。”
蓬莱魔女道:“她可知道你的来历?”
珊瑚道:“我都告诉她了,师父知道了我的身世,又知道我是你的侍女之后,对我更是怜爱有加。原来她也有着一重心事。”
蓬莱魔女面上一红,说道:“我猜得到她的心事。”
珊瑚笑道:“小姐,我也知道你的心事。我已隐约向师父透露,说是你心中恐怕早已同意他人。但她深知她的弟弟对你相思之苦,还是念念不息,曾一再托我把她弟弟的情形告诉你呢。”
蓬莱魔女脸上发烧,但也禁不住问道:“武林天骄怎么样了?”
珊瑚道:“也没什么,只是他从临安归来之后,病了一场,就在他姐姐庵中养病。我给他侍奉汤药,有那么两天,他病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老是叫着你的名字。”
蓬莱魔女听得武林天骄如此痴情,心里也不觉一片辛酸,好生难过,问道,“他的病好了没有?”珊瑚道:“身体的病是治好了。心上的创伤,这可就难说了。他姐姐曾给他百般开解,但他病好之后,也还是形容憔悴,终日不言不语。我也不敢和他提起你的名字。”
蓬莱魔女轻轻叹了口气,心道:“都是我的不好,累得他们二人,都是如此烦恼。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安慰他们,我总不能同时嫁给他们二人?”只觉心如乱麻、难以自懈。
珊瑚接着说道:“在他病中,耶律元宜曾来看过他,告诉他飞龙岛主定期大会群雄之事。他病好之后,就离开慈云庵,说是要到飞龙岛来会会江南的武林朋友。”
蓬莱魔女诧道:“那何以今日却没见着他?他是和你们同来的吗?”
珊瑚道:“不是。他单独一人走的。他走了之后,我忽然想起飞龙岛之会,南山虎多半在场,而小姐你也很可能潜来赴会。
我一来是为了报仇,二来也想和你见上一面。我就和师父说了我的心事,向她告辞。
我知道此会危险极大,本拟独自来的。不料我师父听得我说你或许也会赴会,她也要与我同来。她说她也想见一见你,看看你是伺等样人,令得她弟弟如此倾倒?“
蓬莱魔女粉脸微红,笑道:“既然如此,你师父又何以不上这一条船?”
珊瑚道:“是呀,我也弄不明白。在海滩上她起初本来是和我同走,后来不知怎的,我也没有留意,却不知她上了哪条船了。我这师父为人很好,但她也是个红颜薄命之人,性情也就难免有点怪僻,他的心意,行事,有时我也猜想不透。”
刚刚说到此处,忽听得有啸声隐隐传来,沉郁苍凉,令人也不禁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之感。蓬莱魔女怔了一怔,低声说道:“这是笑傲乾坤的啸声。”
甲板上有人走来,是蓬莱魔女的父亲柳元宗。柳元宗笑道:“瑶儿,夜已三更,你还没睡?”
蓬莱魔女道:“爹,你听,这可不是华谷涵的啸声?”柳元宗道:“不错,是他的啸声。这么晚他还未睡,豪兴也是不小呢。”
扣弦也自微吟道:“短发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弦独啸,不知今夕何夕?”吟罢也发出了一声高亢清冷的长啸。隐隐与华谷涵的啸声相和。蓬莱魔女笑道:“爹爹,你可要惊醒别人了。”
柳元宗笑道:“今日江南豪杰破了奸贼的阴谋,你我又得父女重逢,我心里高兴得很。谷涵在那边扣弦独啸,想必是豪情万丈,因之我也不禁与他相和了。你说得对,斗转星横,已是三更过了,咱们不该惊醒别人,你也早些安歇吧。”
蓬莱魔女心道:“爹爹满怀高兴,他只道华谷涵也是与他一佯心情,把他那苍凉沉郁的啸声,都当作豪情胜慨了。”她是懂得华谷涵的心情的、但她下愿父亲为女儿之事优伤,因之也没有说破。可是这一晚她在船上卧听风涛之声,却是整晚不能入梦,华谷涵在另一条船上,也是整晚不能成寐。
他与好友铁笔书生文逸凡同在一条船上,文逸凡不知他的心事、话题老是绕着他与蓬莱魔女的事情。文逸凡最爱管闲事,他夸赞了蓬莱魔女,又怂恿笑傲乾坤向她求婚,他自告奋勇,愿意给他们作伐,把个笑傲乾坤弄得啼笑皆非,心情越发沉闷,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好不容易等到文逸凡睡了,他自己却是辗转反侧,怎么样也睡不着。
华谷涵披了衣裳,悄悄起来。他满怀心事,也想到船边吹吹海风,看看海上的夜景。
涛惊波紧,华谷涵的心情也似随着海浪翻腾,一幕幕的往事翻上心头。送金盒以红豆寄相思,桑家堡的初次相会,小孤山上与武林天骄的一场恶斗、在他们旁边的,那蓬莱魔女的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往事历历,如在目前,这些都是他与蓬莱魔女遇合的情景。可是在他与蓬莱魔女之间,偏偏又Сhā进了一个武林天骄!
笑傲乾坤倚舷看月,心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可叹我如今与她同在海上,并非天涯,却也是对月怀人,这相思欲寄无从寄!”
正自怅怅惘惘,忽听得一个女子的清冷声音说道:“这位可是华大侠么?幸得相逢,请恕贫尼冒昧了。”
华谷涵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尼姑在他面前。华谷涵认得她是与蓬莱魔女那个心腹丫鬟同在一起的尼站,有点诧异,心道:“难道是柳清瑶有什么心腹说话,透露给她的丫鬟知道,她的丫鬟又告诉了这个尼姑,要与我说的?”当下还了一礼,说道:“小可正是华谷涵,大侠二字,愧不敢当。”要知华谷涵虽是性情狂傲,但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尼姑,总不能不谦虚几句。
想不到这本来平常的客套说话、却引起那尼姑的讥刺。她冷冷地笑了一笑,说道:“人家都称你为笑傲乾坤,原来你也还有自知之明。”正是: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海上狂歌伤逝水山头怅立盼归帆
笑傲乾坤怔了一怔,剑眉一扬,说道:“我不配称大侠,但于侠义之道,却是不敢有违。不知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致遭大师讥刺?”
那中年尼姑道:“你为了一个女子,公报私仇,于友不义。如此心胸狭隘,这是侠义所为么?”
笑傲乾坤心头一震,变了面色,说道:“你是指我在小孤山上,与武林天骄动手这回事情?”
那中年尼站道:“不错。武林天骄本来是你的朋友不是?”笑做乾坤叹口气道:“本来是的。但他也是金国的贝子,那一天,我,我……”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原由,笑傲乾坤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那尼姑冷笑说道:“你怎么啦?你要说是误会不是?”笑傲乾坤道:“正是。我,我因为他是金国贝子,总提防他对大宋不利,恰巧那晚又发生了几件意外的事情,我误会他是另一个人。”
那尼姑道:“你说是误会,我说你分明是怀恨在心,在找个藉口除去你的眼中钉、心头刺,我说你这是以怨报德!”
笑傲乾坤面色大变,不觉愤然说道:“大师,你也未免把华某说得太过不堪了!我自问还不是这样的小人!请问我是怎么以怨报德了?”
那尼姑道:“金人南侵之事,是武林天骄最早告诉你的不是?”笑傲乾坤道:“不错。”那尼姑道:“你自命是为国为民的侠士,那么他告诉你这个消息,使宋国及早有所防备,这对宋同百姓来说大有好处,对你来说,也该算是大恩大德了吧?”笑傲乾坤心头刺痛,一想确是自己理亏,只得低声说道:“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应该对他怀疑的。这是我一时糊涂,我并非有心,有心……”
那尼姑冷冷一笑,又打断他的话道:“有心无心,这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把他打得重伤,则是事实。好,我再问你,你刚才说你误会他是另一个人,那么你已知道那晚的那个蒙面人不是他了?”
笑傲乾坤颓然说道:“知道了。但也是昨天一位老前辈告诉我,我才知道的。我,我后悔已迟!”
那尼姑辞锋咄咄,又迫紧了一步,说道:“很好,那我问你,武林天骄的本领比你如何?”笑傲乾坤道:“不相上下。”那尼姑道:“那蒙面人呢?”笑傲乾坤道:“未经较量,深浅难知。但看他那等身手,倘若当真较量,只怕我也未必胜得了他。”那尼姑冷冷说道:“着呀,那么倘若那晚武林天骄与那蒙面人联手,你华大侠早已活不到今天啦。他宁愿单打独斗,而且手下留情,让你打得重伤,你也早该知道他是冤枉的啦。你惭愧不惭愧?”
笑傲乾坤给她说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红,问道:“你是谁?怎的这许多事情,你全都知道?”
那中年尼姑道:“还有你不知道的呢!柳清瑶的父亲,当年在金宫盗宝,受了重伤,半身不遂,二十年来,未曾医好,为什么今年突然好了?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功劳?”
笑傲乾坤茫然道:“难道也是檀羽冲给他治好了的?”他知道柳元宗这二十年来苦练内功,想以上乘内功,打通奇经八脉,自疗这半身不遂之症,功效虽有,但直到去年秋天,最关紧要的阴维、阳维两道经脉,尚未打通,估计最少还得三年。所以他对柳元宗复原得如此之快,也颇感奇怪。但他也知道,武林天骄并不懂得医术。
那中年尼姑淡淡说道:“柳元宗的病症虽不是他用医术治好的,但也差不了多少。檀羽冲是把他师父留给他的,那十四张|茓道铜人图解,和‘指元篇’的下半篇,都送给了柳元宗,柳元宗这才能够在三个月的时间之内,打通了阴维。阳维经脉,行动恢复如初!”
笑傲乾坤吃了一惊,要知那|茓道铜人图解与指元篇乃是武林人士的稀世之珍,当年汉族的英雄豪杰,费了不知多少心力,才由柳元宗盗出金宫,而所得的也还不到一半。倘若这尼姑说的是真,那么这个恩德,可比檀羽冲用医术医好柳元宗更大得多了,岂只是“差不多”而已。
那中年尼姑冷冷说道:“你不相信么?好在她爹爹就在船上,明天上了岸,你就可以亲自问他!嘿嘿,她爹爹是你世交,原来这件事情,他也还未曾告诉你呀!”
柳元宗一心想把女儿许配给笑傲乾坤,为了免他多心,这件事情确实未曾告诉他。其实若由柳元宗亲自告诉他还好一些,此际笑傲乾坤从旁人口中知道之后,却不禁更多猜疑了。心里想道:“这么说来,他们父女重圆,这都是出于武林天骄之赐了。
他们对武林天骄还有不感激的吗?嗯,柳伯伯不告诉我,莫非是有意把女儿许配于他,却不愿在事成之前让我知道?“
笑傲乾坤难过之极,颓然说道:“不必问了,我相信你的话。
但你怎么每一件事情,都知得这么清楚,你究竟是谁?“
那中年尼姑这才说道:“我是檀羽冲的姐姐。我还知道我弟弟一心一意爱她,她和我的弟弟也早已心心相印!怎么?你是妒?是恨?还是难过?你那日要杀我弟弟,如今我伤了你的心。
你也尽可杀我泄愤!但我说的都是事实,事实你是抹不掉的!“
笑傲乾坤神态如狂,蓦地一声长啸,惊得海鸥远飞,浪花高溅!
这中年尼站(慧寂)当然是明知笑做乾坤不会杀她,但在笑傲乾坤突然狂啸之下,也不禁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笑傲乾坤狂啸过后,嗒然若丧,缓缓说道:“你回去告诉你的弟弟,这一局棋我是自愿输给他了。”声音沉闷,无限苍凉。
慧寂是有心助她弟弟争胜情场的,她最初本来是想藉珊瑚的关系,求见蓬莱魔女,为她的弟弟暗通款曲;但后来一想,与其游说蓬莱魔女,不如行个“釜底抽薪”之计,激使笑傲乾坤退出情场。如今笑傲乾坤亲口说出自甘推抨敛手的话,这意思已经是非常明显,今后不再与武林天骄争夺蓬莱魔女了。慧寂目的已达,便合什说道:“早抽慧剑,早除烦恼。华大侠毕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如此,贫尼告辞了。”
慧寂心满意足而去,剩下笑傲乾坤扣弦独啸,一片茫然。
文逸凡听得啸声,赶忙出来看他,接着王宇庭也来了,只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逸凡笑道:“谷涵,你独自在这里发什么痴?我还只道你碰上什么意外呢?”
华谷涵这才如梦初醒,说道:“没什么,我一时兴起,发出啸声,惊动你们两位了。”
文逸凡瞧他有点神色不对,问道:“你可是心里有什么不舒服么?”华谷涵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在看波翻浪滚,颇感于人事无常。”
文逸凡怔了一怔,笑道:“这无端怅触,却为何来?”心中隐隐猜到几分。王宇庭是个粗豪的江湖汉子,却不会体味华谷涵的话意、心境,当下也笑道:“没有什么就好。夜已三更,你再发啸,那就要惊醒全船人了。”
就在这时,柳元宗的啸声也远远传来,隐隐可闻。王宇庭笑道:“柳老前辈也是豪兴不浅。你明日再和他切磋内功吧,如今,可是应该睡了。”心想华谷涵行为古怪,这“狂侠”二字,果然是名不虚传。
柳元宗的啸声充满欢愉,华谷涵听了,心中更为难受。想道:“他们父女重逢,这都是多亏了武林天骄!”刚才慧寂对他说了那许多话,有两件事情最令他抱愧、伤心,一是武林天骄慨赠武学奇书,医好了柳元宗,姑不论是为了私情还是由于侠义,总是难能可贵之事,相形之下,他不禁暗暗抱愧于自己的心胸狭窄;二是她所说的蓬莱魔女与武林天骄早已“心心相印”的这一句话,他在小孤山上也早已有此感触了,如今再听武林天骄的姐姐说了出来,这一份难过伤心,就更不用提了。这一晚他也是似蓬莱魔女一样,卧听涛声,整夜未曾合眼。
只觉舟如奔马,原来这一晚恰遇顺风,就在他思如潮涌之中,他们这个船队已是顺流而下,一晚之间,航行了三百里的海程。
第二日中午,船队驶入了长江口,陆路的各家寨主、各路英雄在此上岸,各奔前程。水路的各家寨主则仍留在船上,计划分为两股,一股随王宇庭回太湖,联结太湖十三十水寨共抗金兵,一股协助李主,在长江游戈,与虞允文的水师作俘鼓之应。
蓬莱魔女父女与耿照、秦弄玉、珊瑚等人都在此上岸。秦弄玉想邀珊瑚同往江阴,珊瑚道:“不,我已是佛门弟子,我当随我师父。”秦、耿二人明白她的心事,也只好听她去了。
珊瑚找看了她的师父,说道:“师父,你不是要见一见柳女侠么?她就在那边,我和你过去与他们父女叙叙再走吧。”慧寂道:“不必了。我已经解开了心上的一个结,用不着再见她了。”
珊瑚怔了一怔,心道:“她解开了什么结?”眼光一瞥,只见笑傲乾坤默默地在人群中随众而行,粹情显得十分落寞。珊瑚七窍玲珑,心中登时明白了几分,心道:“这个结师父说是解开。
但只怕在小姐心上还是难以解开吧?情之为物,犹如乱丝,剪不断,理还乱,用外力去解情人的心头之结,岂能轻易解开?“
她从蓬莱魔女的身上想到自己,伤感不已,当下不愿多说,便与师父走了。
就在这时,柳元宗也已看见了笑傲乾坤,说道:“瑶儿,你如今该与他以兄妹之礼相见了。”
蓬莱魔女道:“是。”她虽然还未作出最后抉择,但对笑傲乾坤的一向爱护她的情意,也是心中有感,愿意与他接近,至于以后如何、再听其自然的,所以她父亲一说她便应了,丝毫也没有想到要避开笑傲乾坤。
可惜她虽是这么想,笑傲乾坤却立定了主意,要避开她。
柳元宗满面堆欢,上前说道:“贤侄,多谢你为我寻觅女儿。
听说你们已经见过,但瑶几从前还未知道你我两家的渊源,如今是知道了。你们重新见过兄妹之礼吧。瑶儿,上来拜见世兄。“
蓬莱魔女裣衽一礼,说道:“多谢世兄几次暗中相助之恩。
多谢、多谢你的礼物。“说到”礼物“二字,想起他送来的那双红豆,不觉脸上泛起红霞。
笑傲乾坤见她提及自己所送的“礼物”,脸上又是如此神情,心中也不禁怦然一动,但随即想道:“她早已属意武林天骄,华谷涵啊华谷涵,你可莫自作多情,自招烦恼了!”当下还了一礼,淡淡说道:“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但好在你们父女今日已得重圆,我也算是有了个交代,不致内疚于心了。柳老伯没有别的吩咐了吧?请恕小侄失陪了。”
柳元宗怔了一怔,心道:“谷涵何故如此神情落寞,难道他还不知道我的心事么?”听他有告辞之意,连忙说道:“华贤侄,你没有什么紧要的事吧?虞允文将军在采石矾,正是要人相助,你就和我们同去如何?”虞允文要人相助,那是真的,但柳元宗也是有意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与自己的女儿接近。
笑傲乾坤迟疑道:“这个,这个——”柳元宗笑道:“我与你父亲生前乃是八拜之交,咱们就似一家人一样,你们如同兄妹,也不必避嫌。咱们一路同行,也正可以藉此机会,切磋武功。”
笑傲乾坤道:“多谢老伯好意。但小侄已与一位朋友有约,虽不是紧要之事,但我已答应了他,也不可言而无信。只有留待他日,若有机缘,再来向老伯领教了。”
柳元宗甚是不悦,但华谷涵既是如此说了、他总不成将他拉住,只好说道:“既然如此,你的事精了结之后,还望你早日到采石矾一叙。瑶儿,送你大哥一程。”
华谷涵道:“不用了。柳姑娘,有一事我甚是不安,要向你告罪。那日在小孤山上,我言语无礼,如今已是知道其错在我。
请你恕过。“
蓬莱魔女甚是尴尬,勉强笑道:“过去了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笑傲乾坤道:“不错,柳姑娘既不介怀,那我也就可以安心走了。”回身一揖,立即前行,追上了铁笔书生文逸凡。文逸凡诧道:“你,你怎么跟我来了,你应该和柳家父女在一起的。”
笑傲乾坤道:“别多问,我和你比赛轻功,我敢说你比不过我!”
文逸凡只好发力追他,柳元宗隐隐听得他们争吵的声音,但他们轻功何等了得,转瞬之间,影杳声消,已是去得远了。
蓬莱魔女一片茫然。她知道华谷涵是对她有所误会,认为她已经选择了武林天骄,所以对她难以谅解。但她也是个心高气做的人,何况又是女孩儿家身份,怎能没有一份少女的矜持?她当然也不便就坦直地对华谷涵解释,说是自己其实还没有作最后的决断。
柳元宗摇了摇头,叹口气道:“真不知你们少年人闹些什么?谷涵也未免性子太急了。”
原来柳元宗本是打算为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二人作个调解人的,他并不知道他们纠纷的症结所在,只道是因为武林天骄乃是金国的贝子,故此笑傲乾坤把他当作敌人,他准备在路上与笑傲乾坤说明真相的,却不料笑傲乾坤匆匆便走,根本就不让他有细谈此事的机会。
蓬莱魔女目送笑傲乾坤的影子没入林中,心中也是一片茫然,甚为难过,说道:“爹爹,让他去吧。女儿愿意一生陪伴爹爹,这婚事么,不提也罢。”
柳元宗心中一动,说道:“谷涵刚才提及小孤山之事,他似乎已经明白真相,要不然以他的脾气,不会随便认错的。可是他对你道歉,说什么言语无礼,冒犯了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蓬莱魔女不禁面上一红,支吾说道:“没,没什么,他、他以为我偏袒了武林天骄。”柳元宗昨晚与女儿谈过之后,已明白了两三分,刚才听了笑傲乾坤赌气的说话,又多明白了五六分,如今再听女儿这么一说,内里情由,已是明白了七八分了。柳元宗不觉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的事情真是令我心烦,也罢,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只能让你自己拿定主意了。
但你说什么终身不嫁,这却是孩子的话。“
蓬莱魔女笑道:“咱们父女生离了近二十年,今日幸得团圆,我正要承欢膝下,补偿你所受的苦难,你就让我多暗伴你几年,不很好吗?”她一来是想消解她父亲心里的愁烦,二来这也确是出于她肺腑的说话。骨肉之情乃是至情,听得柳元宗老泪纵横,而又破涕为笑,揽着他的女儿,说道:“不错,我得回女儿,已是夫复何求。但你总不能陪我一辈子,所以我还是盼望你早点拿定主意。不过,你若是现在心中烦乱,那就随你喜欢,暂且将儿女之情,撇开不理,待战事过了再去想它也好。”他终于也明白了他女儿的心事了。
蓬莱魔女哄得她父亲欢喜,但她自己心中的烦闷却是并没解消。笑傲乾坤临走之时提到武林天骄,她又不禁想起了珊瑚告诉她的事情了,“珊瑚说武林天骄也是要来飞龙岛赴会的,而且是比她们早一日动身。不问可知,他来赴会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见我。可是,何以在飞龙岛上没有见他?他到哪儿去了?”
蓬莱魔女怎会知道,武林天骄此时正在附近的一座山上,盼望她的归来。不过他只想远远地看一看她的影于,便已心满意足,却是不打算与她会晤的了。
不错,武林天骄初时打算到飞龙岛去,是为了她;但后来改变了主意,也是为了她。
原来他在觅舟出海之时,蓦然想起,若是往飞龙岛参与此会,固然可能见着蓬莱魔女,但也可能碰上了笑傲乾坤!飞龙岛之会关系重大,笑傲乾坤交游广阔,定然得到风声,焉有不去之理?他想起了那日在小孤山上的情景,当他与笑傲乾坤动手之时,蓬莱庞女在一旁是何等痛苦,这样的一幕难道还能让它重演?波涛澎湃,心事如潮。武林天骄在海边徘徊终日,终于下了决心,“不,不能让它重演!”“一个是我所倾心的红颜知己,一个是我所佩服的道义之交。与其三个人都受创伤,何不让我一人默默忍受?”
他决意打消了飞龙岛之行,本来就想回转家乡,从此避开与蓬莱魔女、笑傲乾坤相见的了。可是紧系在他心上的那缕情丝,还是剪不断,解不开,心中想道:“飞龙岛我是不去的了。
但我也要看到他们平安归来,我才能放心离开。“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他躲在附近的山头,日夜盼望着海中帆影,盼望着能看到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渡海归来,只要能远远地看她一眼,看到她的影子,那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口他在山头上远远看到海中帆影,不觉坐立不安,船队渐渐向岸边靠拢了,至多一个时辰,蓬莱魔女就可能从这山下经过了,“她是否已与笑傲乾坤言归于好,一同归来呢?”“这船队打着宋国的旗号,往飞龙岛赴会的则都是江湖汉子,不知那帮人是否就在这些船上?哎,蓬莱魔女该不至于在岛上遇险吧?”
他心中烦躁不安,于是走入林中吹起萧来,想平静自己的心情,待半个时辰之后,再上山头了望。蓬莱魔女、笑傲乾坤若在船中,那时也应该上岸了。
一曲未终,忽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檀公子好个闲情逸致啊!”武林天骄吃了一惊,箫声嘎然而止,回头看时,只见是一个四旬开外的青衣汉子,双目炯炯有神,千里拿着一根青竹杖。全身上下一片青色,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以武林天骄的武功,虽说他心神不属,但这人到了他的面前,他才发觉,则这人的本领至少也不在他之下了。
武林天骄一惊之后,定睛一瞧,又是一怔,失声说道:“你是完颜将军么?”
那青衣汉子冷冷说道:“檀公子,你还记得我?”原来这人正是从前做过金国御林军统领的完颜长之。当年广邀天下武学名家,入金官研究那两大武学秘籍之事,就是由他主持的。
武林天骄道:“完颜将军,你来江南作甚?”完颜长之冷笑道:“这句话该我问你,你是金国的贝子,偷愉来到江南?干些什么?”
武林天骄道:“我无官无职,我喜欢到哪儿便到哪儿,你管得着?”完颜长之道:“你是金国的贝子,我就管得着!金宋乃是敌国,你放着好好的金国贝子不做,又不是奉皇上的差遣,你私自逃奔敌国,简直是形同叛逆,我不该管你么?”
武林天骄道:“我根本就不赞同你们穷兵黩社武,侵人国土,我也并不把宋国当作敌国。”完颜长之喝道:“檀羽冲,你反啦?”
武林天骄道:“完颜长之,你是利禄薰心,导君于暴虐。这一场仗打下来,对宋人固是祸害,对咱门全国的老百姓又有什么好处?”
完颜长之冷笑道:“原来你果然是背叛皇上,私通敌国!哼,你是不是把‘指元篇’的下半篇抄本送给柳元宗了?”武林天骄道:“那本是他们宋国陈传的遗著,即使我送给了柳元宗,那也是归还宋人。柳元宗给你门害得家破人亡,我给他送书治病,老实说,还是给你们赎罪呢!”
完颜长之大怒道:“你私通敌人,证据确凿,居然还是你有理了?好,你有理你向皇上说去!”要知完颜长之最恼怒的就是这件事情,他苦心攻研那两大武功秘籍,自以为已有所得,可以天下无敌了,哪知柳元宗也得了全本,本领在他之上。宋宫一战,害得自己狼狈而逃,有辱君命。追源祸始,这都是武林天骄送书与柳元宗之故。他这一口怨气,当然也就要发泄在武林天骄身上。
武林天骄剑眉一扬,亢声说道:“我不去又怎么样?”完颜长之冷笑道:“你若还是金国贝子,我敬你几分。如今你已是背叛皇上,私通敌国,早已不把你自己当作金国贝子了,你以为我还能对你客气么?”
武林天骄冷笑道:“好呀,完颜将军,那你就动手吧!”
完颜长之道:“你不束手就擒,还要我动手么?好,别人伯你武林天骄,我偏要看你是如何‘骄’法。呔,接招!”手中青竹杖一举,只见一片青绿的竹影,霎时间就似有七八个完颜长之,从四面八方攻来,同一时间,袭齿武林天骄的奇经八脉!
武林天骄玉萧一挥,也幻出了一片碧绿的萧影,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完颜长之那根竹杖已与他的玉萧碰击了三十六下,竹杖未能打碎玉萧,玉萧也未能折断竹杖。
武林天骄玉萧一吹,“呜”的一声,吹出了一口罡风,炙人如烫!完颜长之扬油卷起一股冷风,与他的罡气抵消,身形。
个盘旋,身法快到极点,一绕就绕到武林天骄背后,浑杖点他的大椎|茓!
武林天骄头也不回,横掌如刀,一招“玄鸟划砂”,已是反手削出。完颜长之哼了一声,竹杖点地,一个盘旋,闪过了一边,冷笑说道:“好一个闭气断脉的功夫,你会难道我不会么?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一招!”五指收拢,扬空一划,只听得嗤嗤声响,武林天骄腕脉隐隐发麻,连忙默运玄功,一口罡气吹出,消解了对方袭来的阴力,但亦已禁不住微微气喘,退了三步。
完颜长之哈哈大笑道:“你识得厉害了么?”双方使的都是闭气断脉功夫,但完颜长之神色自如,丝毫无损,显然是比武林天骄还胜一筹。
武林天骄横萧格开他的竹杖,蓦地喝道:“你、你是杀害古月禅师的凶手!”要知古月禅师死于闭气断脉,这功夫只有柳元宗与武林天骄懂得,当时武林天骄尚未知完颜长之亦已学成,销声匿迹二十年之后,又再从金宫出来,偷到江南,所以当时没有想起是他。
完颜长之大笑道:“你现在才知道么?”武林天骄大怒道:“岂有此理,你光明正大地去杀古月禅师那也罢了,为何冒充作我,鬼鬼崇崇地前去害人?”完颜长之笑道:“我还冒充你去会了宋国的魏良臣,故意让那笑傲乾坤发现呢?”武林天骄气得七窍生烟,骂道:“你是金国的一个将军,却干下这等嫁祸于人的卑鄙行径,你不害羞,我也为你害羞!”完颜长之大笑道:“兵不厌诈,我正是要你不容于宋国的武林豪杰,那也是为了救你,免得你与敌人勾搭,要你回到正路来啊,你不知感激,反倒骂我,当真是不知好歹!”
武林天骄气得说不出话,玉萧挥舞,连下杀手。完颜长之冷笑道:“檀贝子,你要拼命?那你可也休怪我手下无情了。”青竹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招招都是指向武林天骄的要害|茓道。
武林天骄对“指元篇”的内功心法与“|茓道铜人图解”的点|茓功夫,学得不如完颜长之的深厚,但他的师门武功,精深博大,也是极上乘的武功,以博对专,两相比较,各有所长,论理也可以与完颜长之打成平手。
但可惜他是在害了一场大病之后,身体虽已复原,精神却非充沛。在完颜长之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之下,过了五十余招,渐渐感到气力不继,应付艰难。
眼看败象已露,险象环生,忽听得一声高亢愤慨的笑声,震得树叶纷落,林鸟惊飞,笑傲乾坤突然来到,后面还跟着一个铁笔书生文逸凡。
原来他们从山下经过,听得高呼酣斗之声,上山来察看究竟的。武林天骄与完颜长之的对话,他都听见了!正是:重重迷雾随风散,月现云开始得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岂为私情忘大义愿随一麾渡长江
笑傲乾坤喝道:“原来你这厮是杀害古月禅师的凶手!”完颜长之一抖竹杖,冷笑道:“是又怎样?”笑傲乾坤折扇一指,点向他的要害|茓道,喝道:“我杀了你!”
完颜长之竹杖一圈,将“惊神指法”使将出来,这是最上乘的点|茓功夫,而以杖代指,又比只用于指点|茓厉害许多。笑傲乾坤的点|茓功夫比他稍逊一筹。只听得“嗤”的一声,笑傲乾坤的衣裳穿了一个小洞。
完颜长之哈哈笑道:“你要杀我,最少还得再练十年!”话犹来了,笑傲乾坤已是倏的移形换位,折扇如刀,欺身直进,朝着他的手腕,闪电般的就横削下来!
原来笑傲乾坤在点|茓这门功夫上虽是技逊一筹,但他的内功造诣,却比完颜长之较为深厚,完团长之竹杖戳破他的衣裳,却未能将他点倒。他闭了|茓道,默运玄功,硬接了完颜长之一杖,杖尖虽是触及他的身体,不过是隐隐作疼而已,并无大碍。
笑傲乾坤的折扇可以当作判官笔使,也可以当作五行剑运用,这一招“横云断峰”,削他腕脉,却是五行剑的招数。以笑傲乾坤的功力,折扇削下,赛如利刃,若是给他削中,腕脉非断不可!
完颜长之识得厉害,焉能给他削中?身形不变,陡然间已是向后滑出数步,挥袖一拂,一股劲风向他卷来,要把他的折扇卷出手去。而且在百忙中还横挥竹仗,架开了武林天骄的玉萧。
笑傲乾坤折扇张开,迎风一拨,恰恰抵消了对方那股真力,两股劲风相撞,化成了一根风柱,方圆数丈之内,砂飞石走,尘土弥空,就似碰上了龙卷风一般。
双方交手数招,彼此都知道是各有所长,至多是只能打成平手,谁都杀不了谁。可是目前的形势已是变成了完颜长之以一敌二,武林天骄虽然气力已衰,但他那身深奥的武功,以及玉萧中吹出的纯阳罡气,还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更何况还有一个铁笔书生文逸凡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可以扑来。完颜长之自知今日决计讨不了好,登时打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完颜长之武功也确是高强,在两天高手夹攻之下,居然能够脱出身来。只见他竹杖一带,使了个“黏”字劲,把武林天骄的玉箫引过一边。武林天骄气力不加,玉箫几乎把待不定。笑傲乾坤挥扇削去,完颜长之竹杖一竖,带着武林天骄的玉箫,与笑傲乾坤的折扇碰个正着,借力打力,追得笑傲乾坤向侧面移开一步,武林天骄大怒,玉箫摆脱了对方沾黏之力,“呜”的一口罡气吹了出来,完颜长之闷哼一声,稍稍受了一点内伤,但己是一个鹞子翻身,身子腾空,纵出了数丈开外!
文逸凡大喝一声,双笔飞出。完颜长之人在半空,使不出气力,只能运用上乘武学中的“卸”字诀,竹杖轻轻一掠,“叮”的一声,一支判官笔给他拨转了方向,向另一边飞出。但第二支判官笔却只是准头稍偏,笔锋贴着他的一条臂膊擦过,刮去了他好大一片皮肉,但却没有伤着骨头。完颜长之大叫一声,半空中一个“云里倒翻”,落下山坡,转瞬之间,已是跑得无踪无影。文逸凡见他受伤之后,还能施展“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也是不禁骇然。
武林天骄收了玉箫,说道:“多谢华兄拔刀相助。”他见笑傲乾坤乃是与铁笔书生作伴,却不见蓬莱魔女同行,心中疑虑重重,却又不便一见面便开口动间。
笑傲乾坤哈哈一笑,说道:“小孤山上我冤枉了你,如今咱们是恩怨两清,你不必谢我,我也无须负疚了。”笑声故作豁达,却也带着无限苍凉。
武林天骄怔了一怔,道:“华兄既然明白了那是好人播弄,过去的事,那就不用再提了。华兄可是从飞龙岛回来?大伙们都平安吧?”
笑傲乾坤谈淡说道:“你是记桂着柳清瑶吧?你等着和她相见吧,恕我失陪了!”
武林天骄忙道:“华兄,且慢,我有话说。”但急切之间,却又不知如何启口。
笑傲乾坤纵声笑道:“檀公子,你无须再说,这一局棋我已自甘推抨敛手,向你认输,你还不心满意足吗?”
武林天骄道:“华兄,你错了!我根本就不想和你赌这局棋。柳女侠、她、她与你乃是……”“珠联壁合”四字未曾出口,笑傲乾坤已经又是一阵狂笑打断了他,说道:“你还何必假惺惺,你托人给我传话,你们之间的事情,你的心事,我都已一清二楚,你放心,我今后是飘泊江湖,再也不会Сhā足你们之间,让你讨厌的了!”
武林天骄诧道:“这,这是什么话?……”活犹未了,笑傲乾坤已是说道:“你的话等着向你的心上人说吧!”一声长笑,身形疾起,已是如箭下山!文逸凡叫道:“华兄,华兄!你们闹的是怎么一回事?”笑傲乾坤头也不回,只听得他朗声吟道:“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吟声渐远渐寂。文逸凡虽未完全明白,却也知道是为了蓬莱魔女,三人之间的情孽纠缠。这是天下最难解开的纠缠,他一个局外人又帮得了什么忙?文逸凡只好叹一口气,飞快地追赶笑傲乾坤。
武林天骄大病之后,激战一场,早已气力不加,要追也迫不上笑傲乾坤了。
武林天骄一片茫然,心中想道:“华谷涵说我托人给他传话,这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有谁恶作剧,故意挑拨是非了?但听那华谷涵的言语,虽是满腹牢骚,却也似诚心向我认错?这么看来,那冒名传话的人,又似乎不是存有坏心,要播弄他与我不和了?”武林天骄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到是他姐姐。而他的姐姐,也确实没有挑拨是非,只是利用笑傲乾坤的“傲气”,把真相说明,令他自觉羞惭,退出情场的。
武林天骄难过了一会子,心道:“我自问于心无愧,华谷涵不肯谅解,那也是无可如何!嗯,我见柳清瑶呢还是不见?要是她真的是喜欢我,我,我又何必理会旁人?”心乱如麻,就想下山,忽地脸上发烧,心中想道:“檀羽冲啊檀羽冲,你曾亲口向华谷涵许下允诺,甘愿让他的。如今也不知他是因何离开蓬莱魔女,真相未明,你就乘虚而入,这岂是大丈夫所为?嗯,即使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他们毕竟志同道合,又都是汉人。唉,谁叫我不是汉人!”想至此处,只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取出玉箫,把满腔的抑郁牢骚从萧声发泄。
且说蓬莱魔女为了少女的矜持,不愿追赶笑傲乾坤,与她父亲故意稍微放慢脚步,当他们从山下经过之时,正好听到了武林天骄这一曲箫声。
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泣,是感慨也是自伤,蓬莱魔女心头一震,她听得出武林天骄吹的正是他们初次相遇之时,他为她所奏的那支曲子,用李商隐的一首诗所谱的曲子:“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高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颜丰酒,消愁又几千?”
“武林天骄就在山上,是见他呢还是不见?”顿时间蓬莱魔女也不觉心乱如麻,茫然不知所措。柳元宗似是知道女儿的心事,说道:“这是武林天骄的箫声。他于我有恩,和你也是朋友。
你只要心地光明,又何必怕去见他?“
柳元宗已是看透女儿的心事,知道女儿在听到箫声之后,若然不见一见武林天骄,心中定是不安,尽管她不一定就是属意武林灭骄,但总是有着一份深厚的友情。不过,他在话语之中,却也非常含蓄地提醒女儿,不要为情所累,仍然是稍稍偏袒笑傲乾坤的。
蓬莱魔女本是七窍玲珑,但此时她心乱如麻,却没有领悟她父亲话中的深意,一听父亲说得有理,立即使道:“爹爹既是要去见他,女儿自当陪同前往。”心想:“不错,无论如何,武林天骄总是个好朋友,我也未曾许配与笑傲乾坤,何须避嫌!”
柳元宗一声长啸,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叫道:“是檀公子吗?”便与女儿施展轻功,一同上山。
箫声飘散山巅水涯,兀自余音袅袅。但待得柳元宗父女赶上那座山峰,却只见空林寂寂,四野茫茫。武林天骄人影已杳。
原来武林天骄站在山上,从高处望下来,他看见蓬莱魔女。蓬莱魔女却没看见他。他看蓬莱魔女果然是无恙归来,心头大石放下。他本来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看蓬莱魔女的,如今目的已达,心满意足,便悄悄地溜走了。
山高林密,以武林天骄的轻功,地上也没留半个足印,不知他走向何方?蓬莱魔女幽幽叹了口气,心道:“这两个冤家都是一样的性情!”
柳元宗也很难过,却劝慰女儿道:“待战事过后,总会找得着他们。咱们还是赶往采石矾吧。”
山风过处,卷起松涛,听在耳中,如闻战鼓。蓬莱魔女霍然一惊,心道:“不错,目前正是烽烟处处,胡马窥江之际。干戈未静,岂能只是挂念儿女私情?”凭高望远,江南的沃野平原奔来眼底。视野广阔,胸襟也顿开朗了。蓬莱魔女笑道:“爹爹,女儿想起来了,金主完颜亮说过想到江南来度中秋佳节的,如今已是没几天了。咱们可得赶快去助虞允文,叫他非但渡不了江,还要把他们的中秋节变成超幽节。女儿只是想以身报国,还有就是陪伴爹爹。除此之外,女儿也没有闲工夫去想它了。爹爹说得对,咱们还是赶快赶路吧!”
柳元宗舒了口气,笑道:“清瑶,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他本来担心女儿为此悲伤的,如今雨过天晴,他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便与女儿翻过山头,续向前行。
他们父女施展了上乘轻功,不怕山路崎岖,便抄最短的小路赶往采石矾,平地上的八百里路程,走山路不过五百里,第三天中午之前,已是赶到了采石矾头虞允文的军营。
蓬莱魔女曾在虞允文军中住过两日,她渡江之初,在长江遭遇与金国有勾结的水寇,还是多亏虞允文的水师搭救的,而她也曾与虞允文的水师在长江上共同作战。虞允文的卫兵还认得她。因此、无须盘问,卫兵便给她传报,虞允文听说是她父女到来,喜出望外,立即便请他们到帅帐相叙。
柳元宗与虞允文见过了礼,刚刚自报姓名,虞允文笑道:“柳老前辈丹心为国,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我早已听得华大侠说过了。今日得老前辈到来相助,真是求之不得!”原来华谷涵早已由辛弃疾的介绍,在未赴飞龙岛之前,已见过了虞允文。
蓬莱魔女急不可待,坐下之后,使探问军情。虞允文笑道:“我正是有事要与柳女侠商量。”
蓬莱魔女道:“我懂得什么,敢劳虞将军下问?”虞九文笑道:“柳女侠不必故谦,你是北五省绿林豪杰的盟主,正要你出主意呢!”蓬莱魔女心道:“想必又是华谷涵多嘴,说出我的身份了。”
虞允文接着说道:“目前金国大军已在北岸结集,听说完颜亮也亲自未了。只怕就在这几天便有一场大战。”蓬莱魔女笑道:“那我可来得正是时候了。虞将军有什么差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虞允文道:“我奉命守江御准,应付金寇渡江,我是早有了准备。但敌众我寡,欲操必胜,那还得江北的义军配合。”
蓬莱魔女道:“江北的各路义军,也早有了准备,只不知目前情况如何?”蓬莱魔女渡江南来之前,虽说是早已有了周密的布置,但总难免有点放心不下。心想虞允文或者会知道北岸义军的动态,希望能听到一些消息。
虞允文道:“正巧你们那边,昨日有个人来,这人还是你的好朋友呢!我要和你商量的,就是怎样和北岸义军配合的问题。
先请你的朋友来再说。“当下向一个护军吩咐了几句。蓬莱魔女听不懂军中术语,料想他是叫护军请那个人来。
蓬莱魔女心道:“虞将军说这人是我好友,却是谁呢?”正在猜度,只见一个少女已揭开帐幕,和蓬莱魔女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不禁惊喜交集,叫了起来。一个说道:“小姐,这可好了,见着你了!”一个说道:“明珠,原来是你!是玳瑁叫你来的吗?”
原来这个女子乃是她的心腹侍女之一,名唤明珠,蓬莱魔女临走之前,将山寨的事情交给玳瑁,叫明珠做辅佐的。
明珠说道:“正是。各路义军都已从各方赶来,在长江北岸会合了。但却有点困难,玳瑁姐姐叫我过江求援。”
蓬莱魔女连忙问道:“什么困难?”明珠说道:“各路义军首领倒是忠勇奋战,决意要在金寇后方干他一场。可是这些首领,你也知道他们都是草莽英豪。比不上官军的纪律,玳瑁姐姐虽然代摄你的盟主职权,可是,可是……”
蓬莱魔女道:“哦,我明白了,他们不听号令,不甘心让玳瑁指挥,是么?”
明珠说道:“一方面是群龙无首,谁也不肯服谁:一方面玳瑁姐姐她也有点胆怯,恐怕挑不起这么重的担子。这不比往常的应付金寇‘围剿’,这是要在敌后的一场大战。玳瑁姐姐她也没有指挥这么大兵力的经验。所以她叫我渡江,找小姐回去。要是找不着小姐,就请虞将军派人帮她指挥,南北两岸,义军与官军的联络,也得早早商量妥当,”
蓬莱魔女听了明珠的禀报,心急如焚,恨不得Сhā翼飞过长江,当下说道:“我放心不下的正是这件事情,既然如此,明日我就过江,请虞将军拨一条小船给我。”
虞允文沉吟半晌,说道:“本来柳女侠亲自回去,那是最好不过。可是,我只担心,担心一样——”蓬莱魔女道:“担心什么?”虞允文道:“柳女侠,你是在北方长大的,只怕不大懂水性吧?”
这正是蓬莱魔女弱点所在,当初她南来渡江之时,就因为不懂水性,吃了樊通的大亏。她面上一红,说道:“我本来不懂水性,但这次前往飞龙岛,经历过海上风波,也比较习惯了。明珠在海上的经验比我更少,不是也来了吗?我只要你给我一条小船,一个熟练的舟子。”
明珠说道:“小姐你有所不知,我这次偷渡长江,亦是九死一生。来的四个人,中途碰到金寇的船只追击,其他三个人都牺牲了。我们的小船被敌人击沉,有两个人战死;我和另一个受伤的兄弟夺了敌人的一条小船,那位兄弟忍着伤痛给我操舟,到了南岸,他也伤重不治了。”想起那几个为她英勇牺牲的伙伴、不禁潸然泪下。
明珠抹了眼泪,接着说道:“如今金寇大军云集,江面的布防,只怕比我来的时候更为严密了。他们以水师封锁长江,要想偷渡,难上加难。唉,小姐……”她偷渡长江,本是为了要把蓬莱魔女找回去的,但身经了危险之后,却又不能不为蓬莱魔女担心;可是北岸的义军,却又确是急需蓬莱魔女回去;明珠心中忐忑,急切之间,也不知是劝阻小姐的好,还是鼓励她回去的好?蓬莱魔女柳眉一竖,毅然说道:“不管如何危险,我都得回去。这一战关系太大,我岂能只是考虑个人的安全?”
虞允文击节赞道:“壮哉此言!柳女侠既有如此雄心,我自当尽力设法,让你安渡长江。”原来他已想到了一个计策。
柳元宗道:“虞将军老谋深算,愿闻妙计。”虞允文道:“这一段江面,敌我隔江对崎,战线长达数十里。明日午夜时分,我在上游佯攻,柳女侠你这条小船就在下游偷渡。我叫两个最熟悉长江水道的水手给你操舟。明天是八月初十,即使有月亮也只是一弯眉月,你们趁着天黑偷渡,那就安全多了。”
柳元宗道:“这计策很好,瑶儿,为父的和你一同渡江!”蓬莱魔女本不愿连累锋镝余生的老父,再与她同冒这样大的危险。
但想到这次渡江关系太大,而父亲又下了决心,她也就不再反对了。
计议已定,第二日虞允文把那两个水手找来,介绍给蓬莱魔女相识。身材魁伟的那个名叫李吉,短小精悍的那个名叫王祥。这两人原来都是“翻江虎”李宝的部下、李吉还是李宝的堂侄。他们在长江上做了十多年的水寇,不但深谙水性,而且对这一段百数十里的长江水道,熟悉得就似自家门前的道路一般。
虞允文交待了这两人之后,命他们退下,对蓬莱魔女说道:“这两个人忠心耿耿,你可以放心。你渡江之后,赶紧把各路义军联结起来。金寇声言是要到江南来过中秋,说不定在这几日就要大举进攻。但我自信可以守得住长江,决不至在中秋之前让他们得逞。我计划在八月十四反攻,已约好了李宝在山东海面策应,希望你们北岸的义军,也在同一天发动,扰乱敌人后方,和我们配合。”蓬莱魔女心想,明晚若是偷渡成功,还有三天工夫,时间是仓促了些,但无论如何,也得做到。当下说道:“将军放心,我只要不死,一定遵令而为。”虞允文道:“好,祝你今晚一帆风顺,平安渡江。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先到渡江的地点准备,一切有王祥、李吉给你们安排。”
蓬莱魔女谢过了虞允文,便与她爹爹以及明珠,随同李吉、王祥出发。明珠因为要给蓬莱魔女带路,义军是分散了隐蔽在乡村的,非她带去寻觅不可,故此一同回去。
这晚天公作美,是一个阻霾遍布的天气,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对寻常的舟子来说,这是一个最坏的天气,决不能冒险开船的。但对他们来说,却是一个最适宜偷渡的天气。
到了二更时分,李吉、王祥带领他们下船,这两人真不愧是最高明的水手,在风浪之中,小船稳稳地向前疾驶,赛如奔马。最妙的是,他们只是竹篙轻轻一点,便能够把小船操纵自如,竟没发出丝毫声响,小船就似贴在水面滑行一般。蓬莱魔女心想:“我在陆上可以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这两人的操舟技术,也可以算得是水面上的上乘轻功了。”
他们开船不久,已是三更时分,虞允文的水师在上游发动佯攻,用“折冲机”发出石头炮弹,数千军士摇旗呐喊,引得金国的舰只大部开来,防备宋师偷袭。蓬莱魔女等人在下游也隐隐听得呐喊的声音。
沿途虽碰上几艘金国的巡逻船只,但在黑夜之中,他们还未分别出来的是否是自己人,王、李二人操纵的小船,已是无声无息地轻舟疾过了。只有一次,有艘金国的战船,打起火把,喝问口令,但王、李二人诈作听不见,绕道避开,黑夜如墨,江面辽阔,船上的人略有疑心,但也无可奈何。
轻舟逐浪,乘风疾驶,过不多久,已隐约可以望见对岸。蓬莱魔女松了口气,心道:“谢天谢地,大约可以平安上岸了。”心念未已,忽觉小舟倾侧,似被一股激流卷进了一个喇叭形的港汉。李吉悄声说道:“不要惊慌,咱们寻觅一个偏僻的地方登岸。”
原来他是有意将小船开进这个港汉的。要知金国水师沿岸驻防,越近岸危险越大,韦吉、王祥熟悉这里的水道,知道这港汊狭窄,水流湍急,金国的地舰开不进来,危险便可大大减少。
小船钻进了芦单丛中,船身也渐渐稳定了。夜色如墨,但岸上那连绵不断的篷帐,黑压压的如一大片丛林,还是可以看见。李吉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还有一盏茶的时光就可以上岸上,今晚渡江,总算是有惊无险。”
话犹未了,一阵风过处,忽听得芦草猎猎作响,蓬莱魔女还以为是风吹草动,不怎么在意,李吉、王祥却停了划船,小声道:“有人来了,伏下身来。”
突然间也是一只小船从芦草中钻出,无声无息,显得那船上的舟子也是高明之极,李吉拨转船头,正要躲开,只听得“嗤”的一声,一道蓝色的火焰已从那只小船上射出,一个妇女的声音喝道:“来的是谁?”
柳元宗当机立断,一记劈空掌发出,将那支蛇焰箭打灭。但在这火光一闪之间,船上的那个妇人已看见了驾船的李吉、王祥。蓬莱魔女目光锐利,从船舱中望出去,也认出这个女人正是她当日初次渡江之时,在长江上遭遇的那个贼船婆娘。
那婆娘冷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位,来这里做什么?”李吉道:“韩三娘子,请看在往日之情,放我们过去。”
蓬莱魔女听得“韩三娘子”这个名字,不由得蓦地心头一动、记起了在飞龙岛上,那“闹海蛟”樊通临死之时,显得无限悔恨,所咒骂的就是这个韩三娘子!那时蓬莱魔女虽然不明真相,但从他的口气之中,也可以隐隐猜测得到,樊通之所以失身投敌,多半是被这韩三娘子所累。
蓬莱魔女心道:“向这贼婆娘还求什么情?”果然便听得韩三娘子又冷笑道:“你们不是跟随李宝投降了官军么?嘿嘿,你们害死了樊通,不顾江湖义气,还有脸向我求情?你船上藏的是什么人,说出来,我或许可以放你们过去。”
李吉、王祥在这危急的关头,哪有心情和她争辩,调转船头,立即便逃。那韩三娘子驶船技术不在他们之下,紧紧追来,冷笑道:“你们还想逃么?”摸出号角便吹!
韩三娘子那只小船虽是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但也有十数丈之遥。夜色如墨,芦草又密,蓬莱魔女纵有极高明的暗器功夫,也是无可奈何。
号角呜呜声响,划破了江面的寂静。但也只是吹了两下,只听得“蓬”的一声,江心突然涌起巨浪,那号角声也顿然静止了。原来是柳元宗听声辨向,以绝顶神功,向韩三娘子那只小船发出了一记劈空掌!
柳元宗只恐摧毁不了她那只小船,掌力是打在她船头的水面上,以柳元宗的绝顶神功,这一下劈空掌击在水上,登时就似掷下了千斤大石,激起数丈高的水柱,韩三娘子冷不及防,饶是她最擅操舟,也已把持不稳,突然受震,号角脱手飞出,人也跌倒了。小舟失了掌舵的人,被巨浪一冲,整个翻转过来,登时沉没。
蓬莱魔女刚刚松了口气,李吉忽地叫道:“不好!”只听得韩三娘子一声冷笑,那笑声已似到了她的船边。蓬莱魔女蓦地一惊,这才省起韩三娘子精通水性,有极高明的潜水功夫,上次她渡江之时,误搭赅船,也是在把韩三娘子打落水之后,给她在船底做了手脚,凿破船板,险险令她葬身鱼腹的。敢情这一次又是故技重施!
柳元宗的绝顶神功只能施之陆上,在水上也是像他女儿一样,毫无办法。他不懂水性,倘若是用劈空掌功夫打下去,掌力打到深水以下,未必能把韩三娘子震伤,而激起的波浪,自己这只小船先要沉没了。
李吉道:“我下去对付这贼婆娘!”跳下水去,只见波浪翻翻滚滚,既听不到兵器碰击之声,黑夜中连水底的人影也瞧不见。只是从波翻浪滚的情形,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在水中拼斗,非常剧烈!
王祥看出情形不对,说道:“柳女侠,你们用重身法稳住这只小船!”“卜通”一声,也跳进水去,与李吉联手,合斗韩三娘子!
波翻浪滚,比前更为厉害,柳元宗父女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船尾,使出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船身,小船兀是倾斜颠簸。蓬莱魔女手心捏了把汗,默默祷告,求上苍保佑王、李二人打胜。
忽见江面上现出一道长长的水纹,似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一条白线拉过对岸,蓬莱魔女正自不知吉凶如何,忽听得“扑哧”声响,王、李二人已分开波浪浮了上来,上半身冒出水面。蓬莱魔女大喜道:“你们胜了?”李吉道:“不错,那贼婆娘已给我们赴跑了!”声音微颤,缓缓向小船游未。柳元宗精于医道,一听他们的声音,心头不觉一沉,连忙把竹篙伸出,将他们拉了上来。只见王、李二人浑身染血,果然都是受了重伤,李吉伤得最重,胸膛给韩三娘子的分水刺划开了三道伤口。
柳元宗道:“两位躺下,我给你们敷药。”李吉道:“时机紧急,顾不得这么多了!”一上船便抢去掌舵,王祥也咬着牙根抵痛,抓了一杆竹篙立即划船。
柳元宗以轻巧的手法,将他们湿漉漉的衣裳撕开,蓬莱魔女与明珠同时帮忙,在他们的伤口上敷上了金创药。
只听得报警的角声呜呜吹起,原来是金国的水师发现了韩三娘子射出的那支蛇焰箭,此时正在向着这边赶来。几十只船的船头挂起了瓦风灯,已经照见了他们这只小船!
港汊狭窄,大船进不了口,折腾了一会,才调来几只小船。
王、李二人驶入芦苇丛中,使尽了浑身气力,可惜受伤之后,终是气力不加,速度自不及追来的小船。
柳元宗摸出了一把铜钱,用金钱镖的手法,反手发出。腕力惊人,打得又准确之极,那几只追未的小船,最近的距离也在十丈开外,最远的几乎有三十丈,但船头上的瓦风灯,却给他的铜钱“卜”的打灭了一盏,“卜”的又打灭了一盏,片刻之间,几只小船上的十几盏瓦风灯全部熄灭。王、李二人在芦苇中把小船绕了个弯,追兵失了灯火,看不见目标,在芦苇丛中乱闯,王、李二人已是悄无声息地把小船划到岸边。
但岸上也是人马喧腾,想是得到了水上的讯号,也正在向着这边跑来。柳元宗正待把王、李二人抱起,但王祥、李吉二人已是不约而同地跳进了水中,李吉冒出半个头叫道:“你门赶快上岸,我不能连累你们!”追来的小船,听得声音,又飞快向这边划来。
蓬莱魔女潸然泪下,但她既不能下水将他们拖起来,形势又是极端危急,小船距岸还有数丈之遥,只好当机立断,与父亲托起明珠,先把明珠抛上岸去,他们二人随即也跟着跳上。李吉嘶声叫道:“柳女侠,请告我家舵主,务必把那韩三娘子除去!”
蓬莱魔女回头一看,只见水上两个漩涡,正卷起一片红浪。原来是王、李二人,不愿遭擒、被辱,已在水底自杀。
蓬莱魔女难过之极,但这时也已没有余暇给她悲伤了,她心中暗暗发誓:“李宝杀不了那贼婆娘,我也必定杀了她给你们报仇!”当下,三人展开了轻功,避过了正面而来的那队骑兵。
虽然未曾脱险,但到了陆上,三人都是精神陡振,镇定了许多。明珠轻功稍差,但有蓬莱魔女带着她,也能跟上。
三人东躲西闪,刚刚绕过一重营帐,东方已是曙色初开,迎面忽地碰上了一小队巡逻的金兵,喝道:“是谁?口令!”柳元宗一惊数丈,迎了上去,天色还未大亮,但他认|茓不差毫厘,片刻之间,已是把那十几个人全都点了|茓道。
前面那队骑兵听得喊声,忙折回来,发现十几个逻卒倒在地上,吃惊非小,大呼小叫道:“贼人在这一边,在这一边!”
“在哪一边?怎的不见?”“咦!身上没有血迹,受的是什么伤?怎的不醒?”“看看咱们的人还有救没有?先搜查贼人要紧,若是刺客,惊动了皇上,这罪可就大了!”纷纷扰扰,七嘴八舌各有主张。
柳元宗父女与明珠三人,早已拐了个“之”字路,又绕过一重营帐。蓬莱魔女听得那些人言语,心里想道:“完颜亮果然是到了这儿,哼,哼,他竟敢‘御驾亲征’来了!”
“当,当,当!”有人敲着大锣叫道:“来的只是几个小贼。各守营盘,不许自将惊搅!巡逻队进行搜捕!”原来金国的前路指挥怕是虞允文之计,派一小股人潜来捣乱,随后大举进攻,若然乱了阵脚,便正中敌方之计了。
好在他有这个顾忌,要不然各营士卒尽都出来,柳元宗等三人纵有天大神通,也是Сhā翼难逃。
柳元宗眼看天色就要大白,巡逻队已经出动,四面兜截,天亮之后,实是难以躲藏。他一看,附近有个馒头形的小山丘,虽非山高林密,树木倒也不少。柳元宗当机立断,说道:“上那山丘,人少,就杀过去;人多,就躲起来。山上比平地容易掩藏!”
蓬莱魔女道:“是!”拉着明珠,助她一臂之力,展开绝顶轻功,转瞬间,便上了山,天色尚未大亮,山中有树木遮光,比平地当然更沉暗得多。那些巡逻队伍,竟然没有发现他们。
山中黑影幢幢,柳元宗内功深厚,目力异平常人,定睛看女,只见每隔十来步远,便有两个全身披甲的卫兵并立站岗。柳元宗心头微凛,想道:“这里岗哨如此之密,难道是主帅的营帐所在?”但既来之则安之,说什么也只好闯过去。
柳元宗悄声说道:“从树上过去!”树木虽非茂密,但每两棵树之间的距离,至多也不过四五丈,凭着他们父女的绝顶轻功,从这棵树跳过另一棵树并不困难,只是明珠较弱,但有蓬莱魔女拉她一把,也可以勉强跳得过去。
他们捷似猿猴,轻如落叶,无影无声,那些站岗的卫士做梦也想不到有人就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山高不过数十丈,不多一会,就到了山顶。这时早已是天光大白,一轮红日且已从东方升起了。一到山顶,近接着满天阳光,眼界豁然开朗,柳元宗一眼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暗暗叫苦!正是:避他鹰犬追踪急,却到龙潭虎|茓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立马扬鞭言炎炎挺身抗暴气昂昂
只见剑戟如林,戈矛耀日,一排排的披甲武士,在山上隐隐列成阵势,正中Сhā着一杆三丈来高的杏黄大旗,武士们列成的阵势,看得出就是拱卫这杆大旗的。
柳元宗吃了一惊,心道:“这是天子的仪仗,难道……”心念未已,只听得士兵们齐呼“万岁”!一座帐篷开处,一个披着金色袍甲、威风凛凛的中年汉子,在卫士们簇拥之下、缓缓走了出来。果然是金国的皇帝完颜亮!
蓬莱魔女热血沸腾,手摸剑柄,手指微微颤抖。柳元宗悄声说道:“瑶儿,不可造次。小不忍则乱大谋!”蓬莱魔女霍然一惊,登时冷静下来。心中想道:“不错。我这次回来,是要聚集义军,在金虏的后方,与宋国的大军配合作战的,这责任何等重大!若然此时跑出去行刺完颜亮,成功也还罢了,倘有失手,Сhā翼难逃,岂不坏了大事?而在剑戟森森的拱卫之下,要刺杀完颜亮也是谈何容易?”
幸亏他们藏身的那棵大树,枝繁叶茂,距离那些兵土,也还有数十丈之遥,兵士们全神注意的是保卫皇帝,怎想得到在满山遍布岗哨的情形之下,有人已经偷偷上了山,藏在树上?蓬莱魔女在树叶缝隙里看出去,只见完颜亮登上一座石台,眼望前方,也不知他是否看到了长江的波涛澎湃?过了半晌,完颜亮缓缓说道:“昨晚战事如何?江面似乎看不见敌人的舰队?”
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站了出来,说道:“享告陛下,昨晚那些南蛮子只是趁着黑夜,出来捣乱,发了一阵石炮,摇旗呐喊了一会,也就退了。我方损失轻微,只是被打坏了几艘船,需要修补。”
完颜亮哈哈笑道:“人人都说虞允文是个将才,依朕看来,也是不济事!他只敢虚张声势,偷袭一下,岂敢与朕正面交锋?”
那将军大拍马屁道:“陛下天纵圣明,智勇双绝,莫说虞允文,就是岳飞重生,也不能是陛下对手。”
又一个将军道:“咱们的兵马比他们多了十倍,他们若敢与咱们硬碰,那就正应了一句俗话,是以卵击石了。陛下,咱们的大军如今已经齐集,就是等待陛下的御旨渡江了!”
完颜亮道:“这个,我已早有安排。到临安过中秋嘛也许来不及了,但总可以渡过长江,在江南欢度佳节。”
将土们听了他的“豪语”,又是山呼:“万岁!”完颜亮拍了拍掌,止了喧哗,又向那将军问道:“听说昨夜有敌人偷渡过了江,是什么人,人数多少,已经捉到了没有?”那将军惶恐说道:“还没有。不过陛下放心,几个小贼,总是逃不了的。”
完颜亮“哼”了一声,说道:“几个小贼,究竟是多少个!两个、三个?还是五个、六个?几十万大军,连几个小贼都捉不到!甚至连确实的数目都不知道!贼人的模样都说不出来!要你们何用?”
那将军惶恐万状,跪下来不敢言语。旁边闪出另外一个将军,说道:“陛下息怒,我倒是查问清楚了。偷渡的那只小船,两个舟子已经死了。另外三个人上了岸。”完颜亮怒气稍减,说道:“是什么样的三个人?”那将军道:“是两个女子和一个老头。”
柳元宗听得声音好熟,定睛望去,认得这人正是他的那个老对头完颜长之。原来完颜长之乃是宗室,比完颜亮长一辈,是完颜亮的疏堂叔叔。这次他从江南回来之后,完颜亮已恢复他原来的官职——御林军统领,井加“太子少保”衔。
完颜亮心中一动,转怒为喜,说道:“究竟是皇叔能干。但你昨晚不是一直在这山上的么,几时下过去查问了?”
完颜长之道:“我正要启禀陛下,我收录了一个女贼,本是长江水寇,投降了咱们的那个樊通的手下,名叫韩三娘子,昨晚韩三娘子碰上了敌人的那条船,那两个舟子就是她杀死的。可惜她现在受了重伤,不能来见皇上。”其实王祥、李吉这两个舟予,乃是自杀的。不过,韩三娘子虽然冒领功劳,她所报告的却确实是第一手材料。
完颜亮道:“哦,那么,这韩三娘子认得那三个人吗?那两个女的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完颜长之道:“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不过,据韩三娘子说,那两个女的从体态看来都很年轻,她怀疑其中的一个乃是蓬莱魔女。这个魔女听说是北五省的绿林领袖。武功很是高强。”
完颜长之怕完颜亮不明白,要给他详说蓬莱魔女的身份。
完颜亮却已微微一笑,说道:“这魔女朕是早已见过的了。那次朕在泰山封掸,这魔女跑来捣乱,可惜没捉着她,这次可不能容她跑掉了。”
说罢,忽的朝着那仍然在跪看的将军斥道:“起未!你下去传令,务必要捉到那两个女的,只许生擒,不许伤了她们!你在御营挑选一百名最好的武土,捉不到人,你别回来见我。”
原来完颜亮那次见过蓬莱魔女之后,对她的美色念念不忘,因此听说是她来了,心里是又惊又喜。想道:“即使这魔女本领丙高,在几十万大军围捕之下,她也是Сhā翼难飞。待捉到了她,朕叫皇叔废去她的武功,就不怕收她作为妃子了。”
那将军站了起来,但仍是佝偻着腰,声音颤抖,说道:“陛下,这,这……”完颜亮喝道:“你听清楚了命令没有?快去!”
那将军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向完颜亮禀告,只好用求援的眼色抛给站在一边的完颜长之。
完颜长之道:“启禀陛下,那魔女的本领很是厉害,陛下只许生擒,不许伤她,恐怕,恐怕很难。”完颜亮道:“我知道她的本领厉害,但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我的百万大军吧?”完颜长之道:“不错,倘若发现了她,大军一拥而上,不难将她踩成肉饼。
但难在不许将她弄伤。不能伤她,咱们的人就要伤亡多了。“
完颜亮怒道:“你们一众将士,出发之前,都曾宣誓效忠于朕的。既是赴汤蹈火尚且不辞,如今去捉一个女子,反而害怕伤亡了?麻将军,我叫你挑选一百名勇士,就是准备这一百人都死光了,也要把那魔女捉来的!”
完颜长之这时已猜到了完颜亮的心意,暗自想道:“当将士的,冲锋陷阵,为国捐躯,那是份所应为。但为了一个女子,却要葬送无数勇士,岂不教将士寒心?”心中不忍,说道:“陛下,不如让我去吧。”他自忖拼着受点伤有把握可以活捉蓬莱魔女,免得众多武土伤亡。
完颜亮双眼一翻,说道:“皇叔,你别忘了你是御林军统领,你的职责是保护我的,你不能离开我的身边。好了,不必多言,麻将军,朕限你在午时以前,将那魔女带到,否则提头见我!”
完颜亮因为完颜长之是皇叔身份,不便对他发脾气,对那姓麻的将军他可就不客气了,发出了最严厉的命令!
那将军见皇上动怒,吓得面色灰白,只好叩头说道:“奴才领旨!”当下便挑选了一百名武士,立即下山。这一队人恰巧从蓬莱魔女躲藏的那棵树下经过。蓬莱魔女暗暗好笑:“我就在你的眼前,你没发现,这可活该你倒霉了。”
完颜亮道:“皇叔,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韩三娘子,你给我重重犒赏她。”完颜长之道:“是。陛下,这韩三娘子倒是有心为咱们大金致力。她还有一条妙计,可以助咱们渡江,一举尽歼虞允文的兵马。”完颜亮诧道:“她一个女流之辈,有甚力量,可助咱们渡江?”
完颜长之道:“她熟识长江水道,据她说,每年八月十五前后几天,长江潮汐比平时大得多,她可以给咱们带路、领航,在一个最适宜的地方,黑夜渡江,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只是她现在身受重伤,非得赶快给她医好不可。”完颜亮道:“好!传旨叫御医去给她治伤!”完颜长之道:“她,她还有话说。”
完颜亮道:“她怎么说?”完颜长之道:“成功之后,她要求陛下一件事情。”完颜亮道:“什么事情?”完颜长之道:“她不愿无功受禄,要事成之后才说。但却须陛下御旨许诺,灭未后允她所求。”完颜亮笑道:“这婆娘倒是古怪,但却也公平。好,咱们就当买卖做吧。你对她说,朕允她所请就是。”
完颜长之怔了一怔,道:“要是她所求之事,是咱们难以办到的,这一”完颜亮大笑道:“灭宋之后,朕富有四海,大下之事,哪有朕办不到的。除非她要天上的月亮!孤王的宝座!但谅她是个女流之辈,也决不至于要裂土封王。”完颜长之道:“这个谅她不放。”完颜亮道:“好,那还怕什么答应她?嘿,嘿!何况权柄操在咱们之手,倘若她真敢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咱们不会,——嘿,嘿!‘喀嚓’一刀,把她杀了?”
完颜长之心道:“一国之主,岂能失信于妇人。”但完颜亮已然如此说了,他也只好说道:“陛下圣见,非臣可及。当今最最紧要之事,是如何渡江,这韩三娘子能为咱们带路,陛下先下御旨,允地所求,令她一心一意为陛下效力,确是上上之策。”
完颜亮笑道:“现在最紧要之事,是赶快把她医好了!”当下立即传令营中太医,由完颜长之的护乓带他去给韩三娘子治伤。
蓬莱魔女气得七窍生烟,心中想道:“这韩三娘子助纣为虐,竞要带敌人渡江,真是万死不足以偿其辜!”恨不得一箭把那太医射死,叫他救不了韩三娘子。可是在这样剑戟森严的防护之下,她纵是满腔愤恨,也只能强忍住气。
只听得完颜亮又道:“那婆娘说八月十五前后,长江潮汐异千常时,最利渡江。但我要知道得更切实一些,什么时候起潮?”
完颜长之道:“这个我倒问过她了。是八月十三月亮起时。不过,在什么地方最宜偷渡,却还须她领航、带路。”
完颜亮道:“好,那咱们就在八月十三晚上三更时分渡江。你马上叫人传下密令,叫各营总兵准备!”
在完颜亮周围的都是他最亲信的心腹将士,他颁下密令,自是无须顾虑会泄漏出去。
却不料隔“邻”有耳,躲在树上的蓬莱魔女已是听进耳中,心里又喜又惊,要知此刻己是八月十一日的早上,距离完颜亮所要渡江的时间,不过是三个白天和两个半晚上了。而虞允文与她约好,由义军与南岸官军配合出袭的时间,却是八月十囚的白天。
蓬莱魔女心急如焚,想道:“时间紧迫,我必须把这消息送出去,否则差不那么半天,可能就误了大事!”
完颜亮定期在八月十三午夜偷渡长江,现在是八月十一日早晨。那么,在这三天之内,蓬莱魔女至少要做到下列三件事情:一、找到玳瑁;二、与各路义军的领袖会合:三、派人送信给虞允文,要他提前半天发动攻击。而第三件事情又必须在第一件事情成功之后,才能找得到人选信。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要做到这三件事情,一定要机缘凑巧,处处顺利,否则稍有阻碍,就要前功尽弃!
时间这样紧迫,但现在他们却还被困在山上,根本无法脱身。蓬莱魔女几乎想下顾一切,硬闯出去。但山上有金国最精锐的羽林军武士千人,山下更有数十万大军,硬闯出去,无异自投罗网。
蓬莱魔女正自心中焦急,只听得完颜长之又道:“还有一个喜讯,禀报陛下。”完颜亮道:“什么喜讯,仔细道来。”
完颜长之道,“柳元甲是江南一霸,水陆两路的黑道人物,都奉他为主的。如今咱们已与他接洽好了,只等陛下定夺。”
完颜亮道:“他提出了什么条件?”完颜长之道,“咱们一旦渡江,他就在江南作为内应。他准备打出保境安民的旗号,在他力所能及的地盘之内,不许宋国官军通过。”
完颜亮道:“很好,咱们有几十万大军,不必他出兵助战,只是这样已经大大有助于咱们灭宋了,”
完颜长之道:“还不止呢,他现在身任江南的武林盟主,还有一位副盟主是飞龙岛的一股水寇头领,实力比从前投降咱们的那个闹海蛟樊通更大,他也与咱们约好了,咱们几时汲江,他就与咱们配合,在水上接应。”
完颜亮道:“这更妙了,马上派人给他送信,叫他在山东海面攻击宋国水师。这里的采石矾之故,有咱们对付虞允文已足够了。朕所忧虑的是他们东面海上的援军。”
完颜长之对完颜亮的残暴寡恩虽然微有不满,但对他的战略部署,却甚佩服,由衷赞道:“陛下指挥若定,恰如六辔在手,一尘不惊。今番定可以井吞南宋了。那飞龙岛主有众逾万,虽然还不算很强,但在水路截断宋国援军,最少也可以阻迟他们几天。那时咱们早已渡过长江,大功告成了!”
完颜亮道:“他们要咱们答允什么条件,你还未说呢。”
完颜长之道:“柳元甲想请陛下把两淮南北的地区让他翻据。他愿对金国纳贡不来朝,听调不听宣。”
完颜亮道:“哦,这么说,他是要自成一国,自立为主,只做咱们的藩属了?”
完颜长之道:“不错,他的意思正是这样。两淮南北是江南最富庶之地,陛下圣意如何?”
完颜亮道:“当然答允他!”完颜长之道:“是。我懂得陛下意思了。权柄操在咱们手上,渡江之后,赏罚还不是由得咱们?”
完颜亮道:“不,这次的赏是真的,渡江之后,让他为王!”完颜长之自以为懂得了皇上的意思,听了完颜亮这番话,大惑不解。完颜亮哈哈笑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柳元甲的身份与那韩三娘子不同,对付他们也自当因人而施。江南未定,对这样的人需加笼络。待到天下都是大金的之后。那时再设法除他不迟。汉高祖刘邦与项羽争天下之时,韩信求汉高祖封他为假齐王,汉高祖索性封他为真齐王。但韩信最后还是免不了未央宫的一刀。汉人的史事,也可以供咱们学到一些东西的。皇叔,你身为大将,也该多读史书。”
蓬莱魔女听了这番议论,也自不禁有点不寒而栗,想道:“完颜亮之残暴阴狠,实是人间少有!可恨我那丧尽良心的叔叔,竟然受他利用,助纣为虐。”
完颜长之大力佩服,说道:“陛下天纵圣明,文事武功,都足以震占铄今,这番定然一举荡平江南!”
完颜亮哈哈笑道:“朕刚才做了一首诗,念给你们听听!”他独立石台之上,顾盼自雄,半晌,手指前方,朗声吟道:“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诗意是说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不能容南宋与大金并立。吴山是南宋首都临安(今杭州)内的一座山,“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那已是把临安当作囊中之物,准备进军之后,在吴山立马庆功了。就诗论诗,气概倒是十分豪迈。
完颜长之等一众将上齐声欢呼,立即就把他们皇上这首诗唱起来,完颜亮拔剑斫石,纵声狂笑!蓬莱魔女气得心肺欲炸,想道:“完颜亮你如此狂妄,我倒要看你横行能到几时?你要立马吴山,只怕先要葬身鱼腹。”
完颜亮的将士正在欢腾,忽见一个军官骑马上山,完颜长之喝过:“圣驾在此,什么人胆敢骑马!”那军官翻身下马,膜拜说道:“臣前路指挥使哈尔盖有紧急事情禀报,请皇上恕罪。”
完颜亮斥道:“何事大惊小怪!难道南蛮子敢渡江未攻咱们不成?”
哈尔盖颤声说道:“军情倒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只是——”完颜亮厉声道:“只是什么?”他做了一首自以为“气吞牛斗”的好诗,正在飘飘然接受臣下的颂赞,这个时候,当然不喜欢有入来败坏他的“豪兴”。
哈尔盖讷讷说道:“昨晚偷渡的那几个敌人,有人看见是向着这个方向逃跑,只怕、只怕已经上了这座山厂。奴才伯万一是刺客,惊、惊动了圣驾!”
原来这哈尔盖以“前敌指挥使”的身份,昨晚亲自率领巡逻队搜查。但因这座山是他们的皇帝“驻晔”之地,在别的地方他可以随意搜查,这个地方,他的手下却是不能随便上来的,必须禀明皇上,才敢搜查。
昨晚负责值夜的侍卫长大吃,惊,道:“哈将军,是你亲自看见的么?你拿得准刺客当真是上山了?这山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我就不信刺客能够上来,而居然没有给人发现!”要知倘若哈尔盖所说是真!这侍卫长就难逃“守卫不严”之罪。
哈尔盖虽然怕结怨于侍卫长,但更害怕敌人潜伏山上,查了出来,这天大的干系他可担当不起。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奴才昨晚率领巡逻队四处兜截,那几个黑影到了这山下就没了踪影,只怕、只怕多半是藏匿此山了。”
完颜长之深知蓬莱魔女的轻功本领,说道:“既然如此,总是小心谨慎的好。还是搜一搜吧!”
完颜亮这一惊亦是非同小可,但随即想道:“这么多人,又有皇叔在此,伯她什么?”于是哈哈笑道:“朕正要活捉那个魔女,她若当真是自投罗网,朕正是求之不得!山下有人把守了么?”
哈尔盖道:“奴才所部的三千铁骑,已把这座山团团围住了!”完颜亮大笑道:“好,这一回可要叫她Сhā翼难逃!立即搜查!”蓬莱魔女暗暗叫苦,完颜亮的手下,能够纵高窜低的能人不少,这一搜他们决计难以藏匿。蓬莱魔女银牙一咬,正要请她父亲与她一同冲出,忽见父亲摇了摇头,示意叫她不可妄动,蓬莱魔女心道:“难道束手待毙不成!”这时完颜长之与哈尔盖已率领武士,列成队形,就要向两边伸开搜索了。
就在此时,蓬莱魔女忽听得似是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伺机向西北逃!”正是武林天骄的声音。他用的是上乘的“传音入密”内功,人却不知躲在何处。他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方至少要与他功力相若,方能听见。
蓬莱魔女又惊又喜,但却不知他所说的“伺机而逃”,这一“机会”从何而来?心念未已,只听得完颜长之已是猛地喝道:“林子里是谁?”原来他的功力与武林天骄乃是在伯仲之间,后者的“传音入密”功夫,可以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但因武林天骄所在之处离蓬莱魔女较近,离他较远,所以蓬莱瞩女听得字字分明,而完颜长之则是隐约感到有人藏在林中,悄悄说话,至于说的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武林天骄一声长啸,挺身而出,朗然说道:“你们都没长眼睛吗?我就在这儿,你们还要到哪里搜索?”
武林天骄这一骤然现身,自完颜亮以下,人人都是大吃一惊。完颜亮喝道:“还不快快给我拿下!”众武士惊魂稍定,发一声喊,登时如潮涌上,将武林天骄团团包围。完颜长之不敢离开皇帝,取出了一对判官笔,仍然在完颜亮身边,担当保护之责。
武林天骄不慌不忙地举起玉萧,凑到唇边,“呜呜”地吹了两声,纯阳罡气从暖玉箫中吹出,威力惊人,只见在他面前的一棵大树,树时纷纷坠下,转瞬之间,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本领较弱的武士,耳膜如受利针所刺,慌忙把双手掩住。
武林天骄放下玉萧,淡淡说道:“皇上,这些年来,你派人到处找我,如今我自己来了,你就不能容我说几句话么?”随即玉箫一样,双目横扫包围他的那群武士,接着说道:“我不想伤害本国弟兄,但你们若是强来,我也只好被迫自卫了!请你们稍待片时,有我把话说了,我甘愿束手就擒!”
武林天骄在金国是一个传奇人物,对他的武功,有许多夸张的迹近神奇的传说。尽管他与金主完颜亮作对,但金国的武士,却十居八九是对他暗暗佩服的。此时见他又露了这手惊人的功夫,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上。
完颜亮听得他口称“皇上”,怒色稍霁,说道:“檀羽冲,你心目中原来还有君父么?我只道你是丧心病狂,自绝于国人的了?好,你既然还有一点良知,我就容你说几句话!”
武林天骄剑眉一竖,朗声说道:“我此来只是劝你一句话,古人说要‘悬崖勒马’我是劝你‘临江勒马’,早早回头!”
完颜亮大笑道:“我灭宋已在旦夕之间,你却劝我临江勒马!
我下依你,你又如何?“
武林天骄冷冷笑道:“你不听我所劝,那就是丧心病狂,自绝于国人了!我只怕你未能渡江,已是身败名裂!”
完颜亮心中怒极气极,却发为狂笑道:“你休道天堑不能飞渡,我投鞭足以断流!我为大金浑一天下,功业震古铄今,国人对我歌功颂德还来不及呢,你居然敢诽谤于我。”
武林天骄以更响亮的笑声压过了他,说道:“你悉索敝赋,妄图侵未,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即使你能吞并江南,对老百姓又有什么好外?老百姓早已民穷财尽了!何况前有虞允文扼守长江,后有老百姓的民军,又旗纷举,你把国运作孤注一掷,必败无疑!你说什么功业彪炳?依我看来,只是痴人说梦,水月镜花!”
完颜亮大怒道:“住口!”武林天骄不理不睬,滔滔不绝他说下去道:“再说,你以为你有百万大军,就足以投鞭断流了吗?咱们的士兵与宋人无仇无恨,背并离乡,冒葬身鱼腹之险,所为何来?他们根本不知为何而战,岂肯为你尽力!”
完颜亮道:“哼,哼!你敢煽惑军心,背叛朕么?你身为主国之人,竟诅咒金师,盼它全军覆没么?”
武林天骄道:“我正是为了爱护金国,才来劝谏,请皇上临江勒马,转祸为福。那时金国百姓,才会真心歌颂陛下功德!请陛下二思!”
完颜亮冷笑道:“檀羽冲,在你之前,也有许多人劝阻朕兴兵伐宋,你可知道他们的下场如何?”
武林天骄淡淡说道:“我知道那些人都给你杀了。连你的亲生母亲,囚为你妄图侵宋之事,说了你几句,也给你毒死了!我今日敢来劝谏,性命早已置之度外!”
完颜亮尽杀劝谏诸臣之事,人所共知;但他毒死母亲,却是外人还未知道的秘密。武林天骄说了出来,把完颜亮气得浑身发抖。一众将士听了也暗暗寒心。完颜亮怒气稍过,才说得出话来,冷笑道:“你造谣诬蔑,诅咒王师。好,我现在不杀你。
待我渡江之后,我要你亲见我的胜利,我才拿你祭旗!叫你自知愚蠢,死得瞑目!“
完颜亮正待发令将他活擒,忽听得山下人声暄闹,完颜亮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军官驰马上山,大声禀报道:“那两个女贼,已经发现了!”
这军官是哈尔盖的副将,奉命领兵包围此山,防备藏匿山上的敌人逃跑的。但如今已在山下发现了他们皇上所严令捕拿的两个“女贼”,所以他们必须赶紧上来请示,是该遵守原来的“将令”包围此山呢?还是遵奉皇命去追捕“女贼”呢?蓬莱魔女听了,大为奇怪。心道:“哪里又来的两个女贼?”
心念未已,只听得武林天骄哈哈笑道:“完颜亮,你以为你聪明得紧么?嘿,嘿!饶你再聪明,你也须中了我调虎‘围’山之计!”他故意更改一字,把三十六计中的“调虎离山”说成了“调虎围山”。
完颜亮本是一心一意要活捉蓬莱魔女的,只因武林天骄突如其来,他的注意力才暂时移转。如今听得手下禀报是在山下发现了“女贼”,又听了武林天骄这一番讽刺的话,蓦然一省,不由得面色大变,喝道:“檀羽冲,原来你是与那魔女串通了的!”
武林天骄大笑道:“不错,你这才知道上当了么?嘿,嘿,要不是我有心让哈尔盖这蠢村瞧见一点影子,我怎能把你这三千铁骑引来!”
哈尔盖大惊失色,心道:“原来我们的人,昨晚发现有人上山,竟是武林天骄故意布下的疑阵。上山的是他,不是那两个女贼。我却把三千铁骑都调来包围此山,这可真是中了他调虎‘围’山之计了!”自完颜亮以至哈尔盖等人,此时尽都“恍然大悟”;却哪里知道,这才真正是武林天骄的“故布疑阵”,他们的“恍然大悟”,恰巧又正是“误入迷途”。
完颜亮大怒,指着哈尔盖骂道:“蠢材,还不赶快下山,飞骑追捕!呆在这里作什么?”哈尔盖连忙应道:“是!”抢着跨上一匹战马!疾马下山,率领他原来围山的三千铁骑,追赶“女贼”。
完颜亮发了命令,随即纵声笑道:“檀羽冲,肤还是要笑你是个蠢村,你故布疑阵,只是能骗得过哈尔盖一时而已。在朕的铁骑追捕之下,你的心上人始终逃不过朕的掌心!哼,你使的什么巧计,也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把他拿下!待那魔女擒来,叫他知道朕的厉害!”那班武士,虽然敬畏武林天骄,但主子已经下了命令,非立即活擒武林天骄不可,他们只好豁出性命,一拥而前。
武林天骄蓦地飞身疾掠,从众武士头上飞过,迁向完颜亮扑来。完颜长之双笔齐出,喝道:“你好大胆,冒犯皇上!”武林天骄横挥玉萧,将完颜长之双掌架开。他们功力悉敌,武林天骄固然不能前进,完颜长之也不能将他迫退。那一班武士只恐武林天骄伤了皇上,慌忙又跑过来,将他团团围住。场中登时乱成一片。
躲在树上的柳元宗悄声道:“时机到了,跑!”展开绝顶轻功,一溜烟地向着西北角疾奔。蓬莱魔女带着明珠,紧紧跟在父亲后面。此时蓬莱魔女时武林天骄,当真又是感激,又是心伤。她知道武林天骄是有意牺牲自己,救她们父女脱险。可是她有大事在身,却只能自顾逃跑,不能兼顾武林天骄了。
蓬莱魔女使出“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虽然拖着一个明珠,仍是迅边飘风。那些武士,部在用神对付武林天骄,十之八九,毫无发觉。有几个人发现了他们,但只是一晃眼间,蓬莱魔女等人己是翻过山头,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完颜亮站在高处,隐隐还可看见一团白影。他虽然看不清楚蓬莱魔女的形貌,但看到了衣袂飘风,也大致可以分辨出是两个女子。这一下,完颜亮才当真,恍然大悟:又上了武林天骄的当了!
完颜亮气得七窍生烟、大喝道:“务必拿下,死活不论!活擒封万户侯,格毙赏黄金千两!”
武林大骄知道蓬莱魔女已经脱离险地,心上放下了一块石头,遂纵声笑道:“完颜亮,你连一个女子都奈何不得,还做什么吞并江南,统一天下的春秋大梦?你要杀我,我让你杀好了。
我是金国的大好男儿,恨的只是暴君,我决不与本国弟兄拼命。
嘿,嘿,你杀了我,我也不过在黄泉路上先走一步而已,只伯你将来的下场,比我还更不如!“说罢,哈哈一笑,停止抵抗,柬手就擒。
完颜亮怒极气极,说道:“你求速死,朕偏不如你心愿!你敢小看我,好呀,我就留着你谩慢折磨,叫你亲眼看到朕‘立马吴山第一峰’之后,再挖掉你的眼珠,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生今世,永远做个贱奴!”
蓬莱魔女已经翻过了这座山头,但武林天骄的话语,随风吹送,她还是隐约可闻,不禁心中痛如刀割。柳元宗知道女儿的心情,低声劝慰她道:“瑶儿,你要记住你肩负的重担!只有打赢了这一场仗,彻底击败了完颜亮,这才是救了宋国的百姓,也救了金国的百姓。也只有这样,才是抠答了檀羽冲救命之恩。”
蓬莱魔女吞下了眼泪,说道:“孩儿理会得。”但她虽然懂得这个道理,悲痛仍是不易消除,心中想道:“檀羽冲舍身救我,我却不能救他。今生今世,只怕是永远不能报答他了。”
她因距离太远,完颜亮后来说的那段话,她没有听见,只道武林天骄落在完颜亮的手中,已是必死无疑。
背后忽地传来一阵呐喊声,原来是有一班武士,兀自想擒住蓬莱魔女领功,紧紧追来。
蓬莱魔女霍然一惊,如在恶梦中醒来,知道已是没有时间容她悲伤了。于是强抑悲伤,加快脚步,那班武士,怎赶得上她,转瞬之间,已结她远远甩在后面。正是:休夸天堑能飞渡,一女挥刀胆已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刁斗风生来侠女胡笳声动聚群豪
翻过山头,走了一段羊肠小径,沿途虽然经过十来个“哨岗”,但那些站岗的卫士,焉能是柳元宗父女的对手,幸而柳元宗不想伤人,只是把他们点了|茓道,要不然他们连性命都难保全。
山路越来越是险窄,穿过了一个山坳之后,前面已无哨岗。但见山坡上满是荆棘,瘦石嶙峋,寸单不生。柳元宗迈开大步,就从荆棘上跨过。明珠的轻身功夫较弱,要飞越这一大片荆棘,稍有困难。蓬莱魔女不想耽搁时间,双臂贴着明珠,轻轻将她一带,衣袂迎风,嗖、嗖、嗖,一口气飞掠过一片荆棘,转瞬间已到山下。
柳元宗父女松了口气,抬头一望,这才知道了武林天骄指点他们向这个方向逃跑的原因。原来因为此山的西北面地形险峻,而又寸草不生,不但这一面山上的哨岗较少,山下也没有兵营。金国的骑兵多,安营立寨之处,必须是多有水草之地。而且这一面的地形,也不宜大军驻扎。
原来围山的三千铁骑已经撤走,再也无人阻拦。柳元宗当先开路,向着田野疾跑。但也还未能立即跑出长江北岸金国大军的防区。
只见东南面烟尘滚滚,健马嘶风,一大队金国的骑兵,上在向前追逐。前头是两骑骏马,跑得非常之快。大队的金国骑兵,采取扇形的包抄之势,但最近的前锋,和那两骑马的距离也还在十丈开外。
蓬莱魔女道:“咦,马上的似是两个女子!”定睛看去,隐约可以认得是赫连清云和赫连清霞两姐妹。转瞬之间,她们那两骑快马已过了视野之外,远远看友,平原上只见两个黑点。后面那一大队骑兵仍然紧迫不舍。
蓬莱魔女恍然大悟,原来敌人所说的那两个“女贼”,就是赫连姐妹,是她们替代自己,引开了金国的追兵。这一巧妙的安排,当然是武林天骄所出的主意了。
蓬莱魔女又是感激,又是担心。心道:“赫连姐妹的坐骑虽快,但却怎能摆脱金国的大队追兵?”
心意未已,忽又听得号角齐鸣,隐隐听得东面的金兵喧哗之卢,柳元宗凝神一听,说道:“那些金虏说是发现有敌人来袭!”不久,南面、西面也响起了号角声、金鼓声,那两面的金兵,也在喧哗叫嚷,说是发现敌人,“战场”上登时混乱,追赶赫连姐妹的那队骑兵不知来了多少敌人,不敢离开大营太远,连忙回头。
蓬莱魔女笑道:“好了,赫连姐妹和咱们都可以脱险了!”柳元宗父女放下了心头上的石头,由明珠在前带路,一口气跑出了十里路程,回头一望,并无追兵,这时他们已远离了金国大军的营地,才算是真正脱险了。
蓬莱魔女放慢脚步,让明珠喘过口气。走了一会,蓬莱魔女张目四顾,忽然“噫”了一声,说道:“奇怪!”
柳元宗道:“何柯事奇怪?”蓬莱魔女道:“偷袭金军的是哪路人马?怎的来无踪去无迹的,此事不是太奇怪了吗?”
要知南岸的宋军隔着一条长江,若是宋国发动攻击,一定是在水上交锋,绝不能突如其来。所以唯一的可能,只有是小股的义军,来偷袭金国大营。但若然如此,必定是达成了破坏的任务之后,便要立即撤退的,可是他们一路行来,却没有碰见一个义军,四面张望,甚至连一匹马的影子都看不到。
柳元宗想想也觉奇怪笑道:“既是猜想不透,那就只有到了义军的营盘,再问个明白了。”
说话之间,忽听得马铃声响,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小队金国骑兵。柳元宗一看不足十骑,随手便抓起一把石子,正要发石伤人,蓬莱魔女急忙叫道:“爹爹住手,来的是朋友!”
柳元宗愕然住手,转眼之间,那小队骑兵,已经到了他们面前,为首的那个军官,不是别人,正是耶律元宜。
耶律元宜跳下马背,说道:“恭喜,恭喜,柳女侠,你脱险了!”听他说话,早已知道了蓬莱魔女被困之事。
耶律元宜是辽国志士,辽亡于金之后,他伪降金国,图谋恢复大辽。他是赫连清霞的情人,与武林夭骄也是至交好友。这些事情,蓬莱魔女都是早已知道了的。但见他还有七八骑金国武士随行,却也还不禁有点惊疑不定。
耶律元宜笑道:“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并非金人,有话但说无妨。”
蓬莱魔女道:“我们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怎的打这里来?”耶律元宜道:“武林天骄昨晚就是住在我的帐中。咋晚你们偷渡,给人发觉,我也曾假意帮忙哈尔盖搜索。武林天骄定下计策,让清云、清霞两姐妹冒充你们主婢的身份,引开金国追兵,我怕她们有什么危险,假作追捕,护送了她们一程,这才绕道回来。蓬莱魔女恍然大悟,说道:”刚才金军在四面发现‘敌人’,敢情也是你们弄的玄虚?“
耶律元宜笑道:“正是。我叫手下偷偷的在四个营帐里点起火来,然后又叫他们在四处奔跑乱嚷,假报军情,引起混乱,要不然赫连姐妹还真不容易逃脱呢!”
蓬莱魔女道:“幸亏有你暗中相助,要不然我们也难逃脱呢。只是,你也忒大胆了!”
耶律元宜笑道:“人多众乱,哪能查究出为首捣乱之人?而且我也早有准备了,我立即离开营地,随着哈尔盖追踪‘女贼’,就是为了避免嫌疑。”
蓬莱魔女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冒这么大的危险,救了我们父女,我们实是感激不尽。唉,只可惜——”
耶律元宜听了几句,已知她要说的是谁,吃了一惊,连忙间道:“不错,我正要问你,武林天骄是怎么了?”
蓬莱魔女黯然说道:“他已被完颜亮所擒,如今生死未卜。”
耶律元宜想了片刻,说道:“只要不是当场格杀,倒还有一线生机。”
蓬莱魔女道:“何以见得?”耶律元宜道:“完颜亮自大成狂,妒忌之心极重。武林天骄在金国素著声望,武士们对他尤为佩服。完颜亮是容不得别人在任何一方面高过他的,所以,即使武林天骄不反对他,他也是早就把武林天骄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了!”
蓬莱魔女道:“这么说来,武林天骄还焉有生还之望?”
耶律元宜道:“正是因为完颜亮妒忌心重,他非得把武林天骄压下去不可。他以为他这次必定可以并吞南宋无疑,我料他由于此念,多半会把武林天骄留下不杀,待他‘成功’之后,再当众折辱武林天骄,好显出自己见识高明,才华卓绝,无人能及。嘿,嘿,只要武林天骄还未丧命,我就有机会可以救他了!”
耶律元宜“追随”了完颜亮多年,倒也算得是摸透了完颜亮的脾气。
蓬莱魔女半信半疑,但心中总是多了一层希望。于是说道:“如此只有全仗将军为他尽力了。”
耶律元宜哈哈一笑,说道:“我与他也是情如兄弟,不须女侠多嘱咐了。”蓬莱魔女给他一笑,不觉杏脸泛红。
耶律元宜似乎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肃容问道:“柳女伙从江南来,恕必是见过虞将军的了?义军派遣使者渡江与虞将军联络之事,柳女侠知道了么?”
蓬莱魔女笑道:“我正是从虞将军那儿来。这位明珠妹子,就是前两天渡江的义军使者,如今又随我口来了。耶律将军,你怎么也知道这事?”
耶律元宜喜道:“这就好了。我昨天才见过玳瑁姑娘,正有一件疑难之事。”
原来耶律元宜蓄意与义军联络,来个里应外合,与虞允文配合,击败金军,赫连清云与玳瑁有过一段渊源,就秘密地给他引见。
耶律元宜以金国高级军官的身份,行动比较自由,他遂假借巡视外围阵地的名义,由赫连清云带引,神不知鬼不觉地愉偷会见了耿谓,可是因为明珠还没回来,双方如何具体配合,耿泪还不能给他以确切的答复。
耶律元宜谈过他与耿眉相会的事情之后,对蓬莱魔女说道。
“完颜亮渡江在即,目下最紧要的事,是约好一个日期,三方面同时发动,一方面是宋国水师渡何攻击;一方面是义军攻他后方,我再从中里应外合,三方面夹击之下,完颜亮必败无疑。但时间必须配合得准确,否则就要功亏一篑了。你们从那边来,不知可与虞将军约好了么?”
蓬莱魔女道:“日期是约好了,但情况临时有变,我也正有一件疑难之事,要与耶律将军商量。”
耶律元宜道:“有天大难事,我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蓬莱魔女道:“完颜亮已决定八月十三晚上二更提前渡江,虞将军所定的时间却是八月十四日间。当务之急,就是必须设法通知虞将军,咱们也将时间提早。”
耶律元宜道:“好,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办好啦。我今晚就派人渡江向虞将军送信。”
蓬莱魔女正愁期限短促,往返需时,得耶律代办此事,大喜过望。当下说道:“这就最好不过了!咱们便约定在后晚二更时分,同时发动吧。”
耶律元宜道:“好,后晚我以三支响箭作为讯号,你们向我这边攻来,咱们来个里应外合。擒贼擒王,出奇兵先打完颜亮的御营。同时,我也想法救出武林天骄。”
蓬莱魔女与他商量定妥,正要告辞,耶律元宜蓦地想起一事,说道:“你们是急着回到义军之中吧?玳瑁姑娘的地址已经改了。”
明珠诧道:“改了,改在什么地方?”
耶律元宜道:“改在天村山下一个山村。”当下说了地址。
明珠颇有点感到疑惑,原来她们这部义军驻扎之处地形甚好,距离金军的驻地也近一些。如今改了地方,虽然更为隐蔽,但距离却是稍远,利于防守,不利出击。但她知道耶律元宜决不会虚报消息,当下就谢过了他,按址去找寻玳瑁,心中的疑惑,也只有等到见了玳瑁之后,再问个明白了。
蓬莱魔女道:“耶律将军,你肩负重担,回去须得多多小心。”一行三人遂与耶律元宜分手。
路上明珠说起她心中的疑虑,蓬莱魔女也觉得临时更改总部的地址,其中必有缘故。于是三人加快脚步,赶往那个山村。
柳元宗等一行三人,展开了“八步赶蝉”的超卓轻功。疾如奔马,不到两个时辰,跑了一百多里,中午时分,便赶到了那个山村。村头有把风的小兵,认得蓬莱魔女,又惊又喜,慌忙上来迎接,说道:“寨主,你回来了,这可好啦!”
蓬莱魔女问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么?”那小兵道:“没有。但各家寨主,各路头领,正在咱这儿集会。寨主,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小的给你备马。”
蓬莱魔女说道:“不必。你也用不着声张,惊动众人。”那小兵本来要发响箭报讯的,听得蓬莱魔女如此言语,便即停止。
当下给蓬莱厦女指明了路向。明珠吁了口气,说道:“还好,没发生什么意外。但只怕玳瑁姐姐,服不了众家寨主。”蓬莱魔女道:“所以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且看看他们闹些什么?”
蓬莱魔女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赶到。刚刚转过山坳,忽见有两人迎面而来。这两个人相貌都很特别,一个是铁塔般的黑汉子,只有一条臂膊;一个是熊腰虎背,魁梧奇伟的红面汉子,手上拿着两只铁轮。两人都是跑得气呼呼的。蓬莱魔女虽然忙着赶路,但一见了这两个人,却不由得不停下了脚步。
原来这两个人都是各领一路的义军首领,和蓬莱魔女也都是早就相识了的。独臂汉子是“关东铁汉”铁大鼎,红面汉于是“风火轮”宋金刚。这两个人又都是公孙奇的仇家,当年曾由宋金刚倡首,招集了许多江湖好汉前往桑家堡寻仇,正巧碰上蓬莱魔女,后来就是蓬莱魔女给公孙奇解了围的。那一战,宋金刚受了重伤,铁大鼎则中了桑青虹的毒功,自己甩匕首切断了一条臂膀,才保全了性命。
这一次,他们又巧遇上蓬莱魔女了。蓬莱魔女连忙问道:“怎么你们两位不是来此聚会的么?是不是已经散了?却怎的只见你们两位出来?”
宋金刚气呼呼他说道:“盟主,你若是顾全绿林道义,就让我们过去!你若是只知袒护师兄,就把我们擒下!”宋金刚在北方绿林中的地位极高,仅仅次于蓬莱魔女,但也还是蓬莱魔女属下,按理应该以盟主之礼见过蓬莱魔女的,如今他连应有的礼貌也顾不到,可以想见,他是忙着逃命。
蓬菜魔女大吃一惊,说道:“什么,公孙奇那奸贼是在这里么?你们放心,有我在此,他决不敢动你们毫发!”
宋、铁二人听得蓬莱魔女把公孙奇称作“好贼”,颇为惊诧,但却也稍微安定了下来。
宋金刚道:“公孙奇早已来了!”蓬莱魔女道:“他来干什么?”宋金刚冷冷说道:“他来干什么,盟主你还能不知道?”
蓬莱魔女柳眉一竖,道:“我怎么会知道了?”宋金刚也觉惊诧,说道:“公孙奇不是你请他来的么?他带了桑家堡旧部,也是号称一路义军,说是要与咱们共同抗金。”
蓬莱魔女跌足道:“这是假的!”
宋金刚见她完全表明了态度,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说道:“老实说,我们也信不过他,但义军抗金,是来者不拒,我们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与金虏勾结,何况他又是你柳盟主的师兄,谁敢拒他参加?”
蓬莱魔女无暇多说,连忙问道:“他在哪儿?”
宋金刚道:“他现在正在聚义厅中与群雄集会。我们与他有仇,不敢与他同席,也不愿与他为伍!”
蓬莱魔女道:“好,他来得正好,我这就去擒他,你们不必走了,在这里静候消息吧。”
蓬莱魔女匆匆便走,连明珠也抛在后头。柳元宗则紧紧跟在女儿后面。玳瑁的临时“总舵”设在一家地主人家,这家人家在战火未起之前,早已全家逃了。这人家占着村中最大的青砖房屋,蓬莱魔女已听得邓小兵说过,一看就知道了。
蓬莱魔女到了门前,守门的是她旧日的侍女,一见了面,也是又惊又喜,说道:“小姐,你来得正好!”
蓬莱魔女悄声说道:“里面情形如何?”那侍女道:“刚才有位姐姐来说,说是里面争吵。还没出事。”
蓬莱魔女道:“好,你不必声张,我进去看,聚义厅在哪边?”
蓬莱魔女问个明白之后,两父女立即飞身上屋,从屋顶过去。为的是不想打草惊蛇,叫公孙奇有逃走的机会。
临时所设的聚义厅,就是原来这家人家的客厅,前面有个院子,围以短墙,从墙头上看进去,已经隐约可以看见厅中集会诸人,公孙奇果然是坐在当中,代盟主玳瑁反而坐在一旁,蓬莱魔女心道:“公孙奇这厮居然一来便敢喧宾夺主,真真可恶!
这次说不得只好废么他的武功了,事后再求师父谅解吧。“
院子有棵槐树,高逾墙头。蓬莱魔女就借这棵槐树作为遮俺,在墙头上暂且驻足,观察里面情形。正好听得公孙奇在大声说话,他声音高亢。把会上诸人嗜嘈杂杂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只见他指着玳瑁说道:“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小姐的师兄么?”
玳瑁道:“是又怎样?”公孙奇冷冷一笑,说道,“那你还好意思替代你家小姐当这盟主么?快把令箭交出来!”
玳瑁面色一端,说道:“我只知依从小姐的命令,小姐叫我暂摄此位,我只有尽力而为!你要令箭,可有小姐的命令?”
公孙奇道:“笑话,我是你小姐的师兄,要什么命令?我不是早就对你说得清清楚楚了么?你家小姐赶不及回来,我们师兄妹在江南已经见了面,是她请我火速回米,代她做这盟主的!”
玳瑁冷冷说道:“口说无凭,必须有我家小姐手书的命令,我方能信你!”
公孙奇双眉倒竖,怒声说道:“玳瑁,你是什么东西?你也不想想,你只是一个丫头,岂能当这盟主?”他所求不遂,索性撕破了脸,揭出玳瑁的身份,将她侮辱。
玳瑁泪珠儿在服眶打转,竭力忍住,站了起来,峭声说道:“不错,我是一个丫头,但小姐信得过我,她把这重担交托给我,我就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为国效劳,人皆有责!难道也要讲什么身份吗?”她神色凛然,声音越来越是响亮。本来她已是有点想哭了的,说到后来,义愤填膺,英姿飒爽,再也没有楚楚可怜的模样了。蓬莱魔女躲在墙头,将聚义厅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听了玳瑁这番话,心里暗暗赞道:“玳瑁不畏强梁,当真不愧是我的好妹子。”
东海龙的大弟子杜永良也是一路义军的头领,看不过去,立即也站起来道:“据我所知,玳瑁姑娘和柳女侠是姐妹相称。但此事无关宏旨,日下金寇就要渡江侵宋,当务之急,是咱们要同心协力,共抗金寇!此时争权夺利,岂不教天下英雄笑话?我拥护玳瑁姑娘!过去我与公孙堡主也曾有点过节,但而今大敌当前,我也愿意与公孙堡主尽弃前嫌,携手抗金!”
“青海三马”马奔、马驰、马行也都站起米道:“杜大哥之言有理!我们青海三马也是与杜大哥同一主张,愿意听代盟主玳瑁姑娘的调度!”他们三兄弟过去也是与公孙奇结过冤仇的。
当年围攻桑家堡,也有他们三人在内。不过他们以国家大事为重,却下愿避开,教公孙奇得逞。
公孙奇心里实是怒极气极,以他的本领,本来可以一举而尽毁社永良与“青海三马”,但他也是城府极深的人,目前他要的是盟主之位,杀人泄愤对他有损无益。于是按下怒气,反而哈哈笑道:“杜舵主,你们也未免把公孙奇看得太小了!我岂是为争权夺利而来?”
“青海三马”中的马老大是个憨不畏死的人,公孙奇笑声未已,他便起而言道:“公孙堡主,你若然不是为争权夺利而来,却为何又定要玳瑁姑娘让出盟主之位?”
公孙奇侃侃言道:“我正是为了要抗击金寇,担起更重的担了,这才不避嫌疑,不畏讥笑,请玳瑁姑娘让出这盟主之位的。
试想日下金国大军百万,已夕就要渡江,这是何等艰危的局势!
指挥各路义军的盟主,是不是应该选个适当的人?玳瑁不过一个小小的丫头,力不足以服人,德不足以服众。叫她率领义军,做咱们的头儿,应付如此险恶的局面,这不是儿戏吗?我并非要当盟主,但却必须另推盟主,诸位也都是一方之雄,难道就甘心受一个丫头指挥了?“
与会的各路义军首领虽然都是为抗金而来,但十之七八,都是强悍不驯的草莽豪强,蓬莱魔女在的时候,他们畏惧蓬莱魔女。不敢存有异心,如今蓬粱魔女不在此地,他们却是各不相让,谁也不肯服谁,形成了“群龙无首”的局面。公孙奇这一番挑拨的说话,正好打中了他们的心。当下有许多人便嚷:“不错,是该另选一位领头大哥,暂摄盟主之位!”另外这些人中也混有几个公孙奇的党羽,同声嚷道:“公孙堡上武功盖世,有德有才,又是原来盟主的师兄,山他来代盟上,最是适合不过!咱们不必争论了!”
公孙奇私通金国之事,与会各人均未知道。蓬莱魔女则是早就知道的,但她从前为了顾念师兄妹之谊,只想暗中制止,也卡公开揭发,所以玳瑁也还未知。
公孙奇这几个党羽发话之后,会场更是混乱不堪。有好些人自忖无能来当盟主,心想让给公孙奇来当也好,竟也随声附和。
杜永良见形势紧迫,急得站起来人叫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大敌当前!岂可先自乱了自己的阵脚?只怕咱们议论未定,敌人兵已渡河了!依我说,就是要选盟主,也该等到过了这一仗之后!”
公孙奇的党羽喝道:“胡说,胡说!咱们就是要新盟主率领咱们打好这一仗!”“青海三马”叫道:“要新盟主也不能要公孙奇!”那些人火喝道:“那你要选准?除非蓬莱魔女如今在此,否则这盟主不让公孙堡上来做,还有谁人能做?”
公孙奇知道杜永良是反对自己的主要人物,恶念陡生,混乱中便要对杜永良暗下毒手。
就在此时,蓬莱魔女忽地一声长笑,飞过墙头,进了大厅。
尘尾一甩,几条尘丝射向公孙奇的手腕。公孙奇刚要使出隔空点|茓功夫,伤害杜永良,听得笑声,微风飒然,已经射到。公孙奇一惊,慌忙缩手。
玳瑁喜极而呼:“小姐,你回来了!”公孙奇也赔笑道:“师妹,你回来了?有话好说,何必动气?……”话犹未了,蓬莱魔女已是厉声骂道:“奸贼,你敢假借我的名义,到此行骗,胡作非为!我认得你,我这剑不认得你。”
蓬莱魔女此言咄,全场轰动,杜永良道:“哈,原来这厮说你叫他回来代作盟主,这是假的!”玳瑁道:“小姐,他还逼我交出令箭呢!”马奔嚷道:“盟主斥他奸贼。哼,公孙奇,你是不是私通金虏了?”
公孙奇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他起初还抱看一线希望,希望蓬莱魔女顾念师兄妹之情,不要当众拆穿他的假面具,哪知蓬莱魔女竟是大义凛然,逞斥“奸贼”,毫不留情。
公孙奇恼羞成怒,冷笑说道:“柳清瑶,你就不念你是在我家长大的了?我爹爹——”蓬莱魔女斥道:“住口!你爹爹快要给你气死啦,你还敢提到他老人家!也罢,看在恩师份上,你自废武功,省我动手!”
公孙奇纵声笑道:“柳清瑶,你要废我武功?好,你容我再说一句!”蓬莱魔女道:“还说什么?”公孙奇踏上两步,说道“爹爹当年本是有意将你配与我的。如今我妻子没了,你我正好再续前缘!”
蓬莱魔女大怒,一声断喝:“无耻奸贼!”拂尘一展,使出“灭罡尘式”的杀手“裂石崩云”,立即便向公孙奇横扫过去。
这一下若然给她拂尘扫着,公孙奇的琵琶骨便要寸寸碎裂。
这是公孙奇的家传武学,他岂有不知之理?原来他是有意激怒师妹,以便取得有利机会,一举制胜。
高干比拼,最忌心躁意浮。公孙奇身手何等矫捷,一见师妹上他的当,发怒猛攻,左肋已是露出“空门”,立即一个盘龙绕步,胼指如戟,点她胁下的“愈气|茓”,冷笑说道:“你要废我武功?哈哈,还是让我先废了你的武功吧!”
哪知蓬莱魔女正是要他如此,她深知公孙奇两大毒功的厉害,恐防一举制服不了,他就伤害多入,故此佯作动怒,卖个破绽,料准了他必要如此进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剑光一闪,公孙奇双指堪堪点到,蓬莱魔女已是陡的反手一剑!
只听得“铮”的一声,公孙奇大笑道:“你精乖我也不笨,你还以为我是旧日的吴下阿蒙么?”他改戳为弹,“铮”的一声,上正弹中了蓬莱魔女的剑行。蓬莱魔红虎口一震,剑虽没有脱手,虎口已是热辣辣的,如受火烙一股!
饶是蓬莱魔女技高胆大,也不禁心头突震,猛吃一惊!公孙奇的功力本来是不及她的,如今却已是胜过她了。原来公孙奇通过孟钊之下,骗得了桑家的内功心法,那两大毒功,都已炼到八成火候,本领突飞猛进,迥非昔比。他使出“隔物传功”的本领,一指弹中蓬莱魔女的剑脊,所用的就正是两大毒功之一的“化血刀”。幸而“隔物传功”毕竟是隔了一层,蓬莱魔女还可以勉强抵受,不至于即遭毒手。
公孙奇与师妹交了一招,已探测出对方深浅,心中大喜,“桑家的内功心法果然奇妙,嘿、嘿,我的毒功虽未大功告成。
亦已经胜过这丫头了。从今之后,我是不必再害怕她啦!“他”得理不饶人“,呼呼几掌,欺身进迫,要想一鼓作气,活擒师妹,慑眼群豪,登上盟主的宝座。
但蓬莱魔女虽然技逊一筹,相差也还不远。仗着轻灵迅捷的身法,腾、挪、闪、展,公孙奇在瞬息之间,连攻七掌,蓬莱魔女就连退七步。公孙奇的双掌始终沾不着她,们她也只有招架之功,谈不到阻拦他了。蓬莱魔女退了七步,公孙奇已是抢到了门边。
“青海三马”见蓬莱魔女形势不利,登时热血沸腾,按捺不住,攘臂而起。三兄弟不约而同地跑了出去,要想夹攻公孙奇。
这三兄弟都是耿直的莽夫,他们明知公孙奇的本领比他们不知高强多少,但愤气填膺,憨性一起,生死存亡,早已置之度外。
公孙奇哈哈大笑:“不要命的就来吧!”“青海三马”正在向他冲去,谁也没有因他的侗吓止步。忽地,就在这刹那间,“青海三马”都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他们轻轻一带,三兄弟都是身不由己地被这股力道带过一边,接连退了五六步。三兄弟人为惊诧,他们丝毫不感痛苦,显然井未受伤。若说这是公孙奇的劈空掌将他们震退吧?公孙奇却怎会手下留情?“青海二马”立足未稳,便即回头望去,只见在他们与公孙奇之间,有一个短发萧疏的老者,一足微跋,挟着一根铁拐。将他们轻轻带开的这人,果然不是公孙奇!
原来柳元宗之所以不立即出手,是为厂保护众人,他恐防公孙奇发了兽性,不分青红皂白,乱伤聚义厅中的群雄。公孙奇则因为在未见柳元宗之前,自忖可以活擒师妹,所以他也恨本没考虑到要伤人、逃命。
如今公孙奇追逼师妹,接连踏出七步,已是到了门边,与厅内的群人有一段距离了。柳元宗见时机已至,这才骤然现身。
一面截断公孙奇的劈空掌力,一面将“青海三马”拉开。
公孙奇发现了柳元宗,他是在柳元宗手下吃过亏的,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
柳元宗沉声说道,“回头是岸。公孙奇,你还不回头?”用的佛门“狮子吼功”,其他人并不觉得怎么,在公孙奇听来,却如雷鸣狮吼,不由得心头一震。
但公孙奇自恃聪明,误入歧途,已是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虽有柳元宗狮子吼功的“当头棒喝”,他也是不能回头的了。
公孙奇心头一震之后,随即却是想道:“我两大毒功已经练成,这老匹夫也未必便能胜我?哼,哼,要我束手就擒,我毋宁身败名裂!”
柳元宗大抽一挥,隔开了公孙奇与她女儿。公孙苛蓦地回头,一声冷笑:“回头你又如何?”
柳元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回头使好!”公孙奇倏地便是一掌打来!
柳元宗挥油一拂,只听得声如裂帛。柳元宗的半截衣袖化成了片片蝴蝶,随着公孙奇的掌风飘散四方。柳元宗这一拂之力,刚好与公孙奇那一掌之力抵消。
公孙奇大喝道:“再接我这一掌!”他见单掌所使的“化血刀”伤不了柳元宗,这次竟是拿出了全副本领,双掌齐出,左掌是“化血刀”,右掌是“腐骨掌”,两大毒功,都使上了。
柳无宗铁拐支地,单臂一个“临江截壁”,横架公孙奇双掌。
只听得“蓬”的一声,如击木石!公孙奇一个踉跄,身形闪跌。
己是出了大门,但却并没有真个跌倒。
柳元宗只觉臂上如有虫行蚁走,麻痒痒的好不难受。心中也不禁微微一凛,想道:“这厮练成了两大毒功,果然今非昔比。
老衲是不能手下留情了!“原来柳元宗是因为看在旧友公孙隐的份匕还不愿对公孙隐的儿子痛下杀手,不过、他那单臂一架,也已经用上八成功力了。在他以为,八成功力,已足以废去公孙奇武功,哪知公孙奇如今本领之强,已是超出了他的估计。
说时迟,那时快,柳元宗如影随形地跟着公孙奇出了院子,举起手中铁拐,点他背心的风府|茓,这一次柳元宗已是用到九成以上的功力,不敢有丝毫大意。
公孙奇听得背后风声,也已解下了围在腰问的软剑,反手一剑,“当”的一声,剑杖相交,火花迸发!
公孙奇大叫一声、“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软剑脱手飞去。
但见他趁着那身形前倾之势,脚步不停,倏地一个“黄鹄冲霄”,已是越过了墙头!原来以他现在的功力,虽然比不上柳元宗,但也还勉强可以挡他的雷霆一击了!他虽口吐鲜血,受了点伤,却依然还可以施展上乘轻功,匆勿逃走。
铆元宗本领虽是高强,但因破了一足,必须铁杖点地。才能施展上乘轻功,如今他用铁杖打落公孙奇的软剑,一物不能两用,公孙奇趁他铁杖还未落地,已是飞过墙头。柳元宗落后一步,追之不及。他记挂着红儿,公孙奇既然出了这个院子,也就只好由他去了。
柳元宗回过头来,问女儿道:“你觉得如何?”蓬莱魔女道:“没什么,只是胸口有点作闷。”柳元宗一掌贴着女儿背心,以内家真力,助她推血过宫,蓬莱魔女运气三转,吐出了一口浊气,胸中烦闷之感登时消失。
蓬莱魔女道:“好厉害的毒功!爹爹,你有无受伤?”柳元宗道:“尚无大碍。”默运玄功,一支血箭从中指头喷射出来,色浓如墨,腥臭扑鼻。流出了一小茶杯的腥血,血色方转鲜红,柳元宗这才敷上了止血的药。众人看了,无不骇然。
柳元宗道:“公孙奇这两大毒功已练到了八成火候,他身兼父亲公孙隐、岳父桑见田两大名家的武学,正邪两派的上乘武功合而为一,倘若再练成了这两大毒功,我也未必能胜他了。不过,目前他给我的震伤,至少也得三五日方能恢复,暂时却可无忧。”
柳元宗父女回转聚义厅,只见厅中多了四个老头,上前迎接,同声说道:“多谢主人又一次来救了我们。”原来这四个老头,乃是桑家旧仆,桑见日死后,由他们协助桑白虹当桑家堡执事的,桑白虹以长辈之礼相待,身份颇高。桑白虹临死将桑家堡交与蓬莱魔女,蓬莱魔女怕公孙奇会加害他们,故而叫他们躲来山寨,也好给玳瑁作个帮手的。
这次他们随同玳瑁来到此间,不料他们的旧主人公孙奇也闯来开会。他们怎敢让公孙奇看见?直到公孙奇给赶跑之后,他门方敢出来。他们曾领受主母临终的遗命,故面对蓬莱魔女以“主人”相称。
蓬莱魔女拦阻他们,不许他们行主仆之礼,说道:“四位老人家不必多礼,你们都在这里,这好极了。我正有一事,用得着你们。”桑家四个老仆都道:“主人有什么吩咐,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蓬莱魔女道:“玳瑁,你先说说,公孙奇是怎么来的?他带领的部属,住在什么地方?”
玳瑁说道:“公孙奇带领那支人马,约有千人,其中大部是桑家堡的旧人。他们前日突然来到,不知怎的,给他知道我的所在,公孙奇便来访我,说是要与我们共同抗金。我不败信任他,只好虚与委蛇,待他走后,我便从原来的住处搬来此地。”
蓬莱魔女说道:“好,你处事机警,做得很对。”此时,朋珠与宋金刚、铁大鼎三人已经来到。宋金刚听说公孙奇已被赶跑,对蓬莱魔女的疑虑早已一判而空,当下问道:“盟主,你斥公孙奇这厮作奸贼,这厮可是与金虏当真有了勾结的么?”他刚刚来到,只知大概,未知其洋。
蓬莱魔女道:“不错,公孙奇私通金虏,意欲在山东自立为王。牵线的人就是那玉面妖狐连清波。以后你们可得防范这两个人,切不可上了他们的当。”
公孙奇那几个党羽吓得面如土色,慌忙跪下,说道:“这些事情,我们都是被瞒在鼓中,一无所知。我们只知道公孙奇是盟主的师兄,所以刚才随声附和,拥戴那厮,这都是因为盟主未曾回来,我们不明真相之故。”
蓬莱魔女也不敢完全相信他们,当下说道:“只要你们以后与大伙儿同心抗敌,我也绝不会对你们无故起疑,有所歧视,们目前你们必须听我的调度。”这几个人忙不迭的都道:“盟主之命,岂敢不遵。我等但求洗脱嫌疑,感恩不尽。”
蓬莱魔女说道:“我这个调度是为了便于用兵,并无他意。
你们的部众,人数不多,应该集结起来,拨归铁大鼎统率。铁大鼎,你现在就与他们同去收集队伍,限你明日午时整编完竣。
听候命令。“蓬莱魔女如此安排,两面兼顾,倘若那些人当真只是一时受了欺蒙,他们在铁大鼎指挥之下,可以有立功机会,洗脱嫌疑;但倘若他们存有异心。铁大鼎性烈如火,武功高强,他们的部队已被收编,在铁大鼎管辖之下,料想也做不出坏事。
铁大鼎明白盟主的用意,说道:“盟主放心,弟兄们都是矢志抗金的,即使有几个败类,也成不了气候,我一查出,就把他们宰了。当然,若是自间情白,也就不必惊扰。我这个人最是公平不过的。”接了命令,便与那几个人退下。
玳瑁接着说道:“我那时尚未知公孙奇与金虏有所勾结,但对他已是有所怀疑。我心想义军总部给他知道总是不妙,因此立即搬移。随即我便秘密招集各路义军首领到此集会,并没通知公孙奇的。却不知怎的,又给他打听到了、我们刚刚聚集,他便突然闯来。”
蓬莱魔女道:“底下的事情我已知道,你不必说了,我现在只要知道,他带来的那支人马,现在何处?”
玳瑁说道:“就驻扎在总部原来所在的那个山村。”
蓬莱魔女对那四个桑家老仆道:“好,现在用得着你们了。”
说罢,扫出一支黑黝黝的哨子。
这支哨子约有五寸来长,黑黝黝的,非金非铁,乃是千年犀角所制。蓬莱魔女递给那为首的老仆道:“你拿去吧。你们本是桑家堡的旧人,有了这支哨子,更可以省却许多唇舌了。”那老仆慌忙跪下,恭恭敬敬地接过哨子。
原来这犀角哨子,乃是桑家堡老堡主桑见田的遗物。声音特异,桑见田在生之时,就是用这支哨子来招集手下人的。吹的方法,也有规定,是三长两短,连吹三遍。桑见田临终之时,将哨子传给大女儿桑白虹,让她执掌桑家堡。桑白虹后来遭了毒手,临死之前,又把它传给了蓬莱魔女。冈为这支哨子有这么一个来历,所以谁的手里拿着这支哨子,懂得那固定的吹法。
准就可以行使桑家堡主人的权力。
桑家这四个老仆当然识得哨了的来历与用途、因此观蓬莱魔女掏出了这支哨子,也就立即明白了蓬菜魔女的用意。蓬莱魔女是要他们去招降桑家堡的旧属。公孙奇带来的人马,十之七八是桑家堡旧人,将他们收抚之后,其他人等,势薄力单,势必要随同他们归附义军。
蓬莱魔女说道:“公孙奇受了伤,怕我们追捕他,多半不敢回到原来庄处。不过,也不可不作万一的准备。”说到这里,回头对她父亲说道:“爹爹,你和这网位大叔走一趟吧。”柳元宗笑道:“我巴望不得碰上公孙奇,那么,我就可以为我的老朋友管教管教他这不肖的儿子了。”
桑家四个老仆得到柳元宗与他们同行,自是无须顾虑碰上公孙奇。当下,接了命令,便叩起程。
蓬莱魔女道:“好,你们本来是到此会商的,现在继续开会。”各家寨主,各路义军头领齐声欢呼,一致表示拥戴蓬莱魔女回来重当盟主。
蓬莱魔女问道:“你们可曾谈到了军事的部署么?”玳瑁答道:“此会一开,公孙奇就一直逼我让出代盟主之位。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谈及。”
蓬莱魔女道:“好,那么秘密就不怕泄漏了。咱们现在立即部署进攻!”群豪个个热血沸腾,但也不无有点顾虑,纷纷问道:“进攻?金国的军力比咱们大了十几倍啊!不过,咱们本来是要来拼命的,盟主既然有令,我等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辞。”
蓬莱魔女笑道:“咱们是打有把握的仗,并非作无意义的冒险牺牲。”当下,将怎样与宋国大军配合作战的具体方案提了出来,群雄这时才知道胜利确有把握,兴奋百倍。
蓬莱魔女请宋金刚与杜永良分担左右两翼的指挥,当下约定后日晚间更鼓一起便同时出击。正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挥剑已寒奸贼胆挑灯夜话女儿心
会议结束,己是掌灯时分。军情紧急,会议当中,各人都顾不得吃饭,只以大饼充讥,会议结束之后,也就各自赶回原地,部署后晚的出击。
群雄散后,玳瑁说道:“小姐,咱们要不要立即迁移?公孙奇已经知道这个地方——”蓬莱魔女道:“完颜亮准备后晚渡江,料想他不会分散兵力来对付咱们。不过,多加小心,总是好的,你叫他们增强岗哨吧。”玳瑁应了声“是”,遂将当值的头目唤来,发下命令。
诸事料理妥当,玳瑁这才松了口气,想起这些天来所受的委屈和困难、不觉清然泪下,说道:“小姐,幸亏你回来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样应付这个局面呢?”
蓬莱魔女轻轻搂着她的肩头,柔声说道:“妹子,多亏了你了。你应付很是得宜。我让你挑这样重的担子,未能早日赶回,实是过意不去。请受愚姐一拜。”
玳瑁慌忙跪下去道:“小姐折煞我了。”蓬莱魔女将她扶起,说道:“从今之后,你我以姐妹相称。我比你大一岁,你应该叫我姐姐才是。”
玳瑁感激涕零,说道:“小姐——嗯,姐姐,我想同一问你一”蓬莱魔女微笑道:“说罢。”玳瑁说道:“姐姐,你在江南,可曾见着珊瑚姐姐?”玳瑁与珊瑚感情最好,早就想问了,如今才有这个余暇。
蓬莱魔女黯然说道:“她做了尼姑了。此事活长,待咱们打完了这一仗,我再和你说吧。”
蓬莱魔女因她提起珊瑚,不觉因珊瑚而想到珊瑚的师父一武林天骄的姐姐,再想到了武林天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心念未已,只听得脚步声响,柳元宗笑着说道:“瑶儿,我给你带来了一位稀罕的客人,你看看是谁?”
说话声中,一行人走了进来,前头是柳元宗,后面是桑家堡的一位老仆,中间却是一位胡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赫连三姐妹中,最小的那个赫连清霞。
蓬莱魔女大喜道:“赫连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二姐呢?”
赫连清霞道:“二姐没与我同来。嗯,你们的事先谈吧。”那桑家老仆说道:“禀告主人,事情很是顺利,公孙奇不出所料,果然没有回去。我们一副,吹起老主人的哨子,对桑家堡的旧人揭发了公孙奇的真相,那些人,都愿意听从命令,下再跟从公孙奇了。还有一些原来不是桑家堡的,也都愿意弃晴投明。这个哨子,请主人收回去吧。”
蓬莱魔女道:“这是你故主之物,我拿着也没用处,就送给你,让你约束下属吧。”那老仆大为惶恐,说道:“这怎么成?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要这哨子!”蓬莱魔女道:“为什么?”
那老仆诧道:“主母移交这哨子之时,还未曾说过它的用处么?”
蓬莱魔女道:“我只知道它可以招集你主人的旧属。另外还有什么用处?”那老仆道:“这哨子等于是皇帝的国玺,谁拿了它,谁就是桑家堡的主人。”
蓬莱魔女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桑白虹交给我时,那么郑重其事;而后来桑青虹见了这个哨子,又是露出那么惊奇的神色。”于是说道:“原来如此。只是你主母虽然故世,还有你们的二小姐呢。也罢,就由我暂时保管,待将来还给你们的二小姐。”
那老仆道:“桑家堡这支人马如何处置?”蓬莱魔女道:“原地驻扎。后晚更鼓起时,听候命令出击。由左路统领宋金刚指挥。”
那老仆接了命令退下,蓬莱魔女这才对赫连清霞说道:“今朝早多亏了你们姐妹了,不是你们引开了全国的追兵,我只怕很不容易脱险呢。”赫连清霞道:“哦,你已经知道了?”蓬莱魔女道:“我碰上了耶律元宜,那时他刚刚送走了你们姐妹,回到中途。”赫连清霞道:“宜哥他还说了一些什么?”蓬莱魔女道:“你要知道什么?”赫连清霞道:“他有没有提及回一些事情,嗯,关、关于我的事情。”蓬莱魔女不知所措,含糊答道:“他称赞你机灵,这次的事情,和他配合得很好。”赫连清霞好似满怀心事的样子,低头不语。
蓬莱魔女知道她定是有些事情,不愿意当众来说,于是说道:“你吃过晚皈没有?”赫连清霞道:“我在槐树庄吃过了。槐树庄就是桑家堡那支人马驻扎的地方。我来找玳瑁姐姐,在那里遇上你的爹爹的。”接着笑道:“想不到你的爹爹就是我的老邻居,从前我和你说起他来,还口口声声称他做老和尚呢。如今他还了俗了,我可不能再叫他做老和尚啦。”
蓬莱魔女笑道:“多谢你告诉我爹爹的消息。那则我也还未知道你说的老和尚就是我的参爹呢。”
明珠出来报道:“小姐,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赫连姑娘的房间——蓬莱魔女说道:”霞妹子,你不嫌局促,就与我同房吧,时候已晚,你也该歇息了。“蓬莱魔女是想找个机会与她单独谈心,赫连清霞明白她的心意,笑道:”姐姐不嫌弃我,我也乐得亲近姐姐。“蓬莱魔女笑道:”瞧你这小油嘴儿,怪不得我爹爹喜欢你:“蓬莱魔女的父亲曾指点过赫连清霞的武功,十分夸赞她的聪明,所以蓬莱魔女这么说。赫连清霞笑道:”姐姐,你认我作你妹子,我这个作妹子的可要向你讨见面礼的啊!“蓬莱魔女笑道:”可惜我的功夫不配教你。“
两人进房之后,卸下了装,蓬莱魔女先上了床,赫连清霞却还在倚窗遥望。蓬莱魔女道:“咱们也学占人来个抵足夜谈吧。
咦,霞妹,你有什么心事,又是在想念你的宜哥了?“
赫连清霞性情坦率,叹了口气,说道:“我是在挂念着宜哥。柳姐姐,你心上就没有挂念的人么?”蓬莱魔女怔了一怔,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赫连清霞忽道:“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可别怪我冒昧。”蓬莱魔女道:“什么?”赫连清霞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武林天骄?”蓬莱魔女满面通红,半晌,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檀公子救我脱脸,我是很感激他的。”
赫连清霞道:“那么你不想嫁给他了?”
蓬莱魔女想不到她问得如此坦率,说道:“我没有想过。我拈刀弄剑惯了,我想女子也井非一定就要嫁人。”赫连清霞笑道:“姐姐,你是在骗我。你一定曾经想过这个问题的。姐姐,你是不是心中另有他人?”
蓬莱魔女佯作者恼,说道:“女孩儿家老是谈论嫁不嫁人,害不害躁?咱们不谈这个——”赫连清霞“噗嗤”笑道:“姐姐假正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害臊的?我知道你口里不说,心里可在想着呢!好吧,你说不谈这个,那你要谈什么?”
蓬莱魔女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又是喜欢她的天真烂漫,又有点怕她寻根究底,说道:“我想问你,你二姐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她是我们山寨的恩人,和玳瑁她们都是早已熟识的。前天她不是和你的宜哥来过一次的吗?怎么今天她却不陪你未了?”赫连清霞一本正经他说道:“我的二姐恼了你,她不高兴见你。”蓬莱魔女怔了一怔,笑道:“我可没有得罪你的二姐啊,她为什么恼了我了?”
赫连清霞道:“她恼你没有良心,檀羽冲对你这么好、你却欢喜他入。你可知道檀羽冲是我们的师兄,我们当然是帮着他的。”
蓬莱魔女叹了口气道:“此事不知叫我怎么说才好。霞妹,你恼不恼我?”
赫连清霞道:“有一点儿,可没二姐恼得厉害。瑶姐,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华谷涵。华谷涵一向对我也很好的,所以你嫁给华大侠也好,嫁给我师兄也好,我都一样高兴的。只是我却认为你不该作弄我的师兄。我是有话便说的人,你别见怪。”
蓬莱魔女道:“我正是喜欢有话便说的人。但你说我作弄你的师兄,那却是冤枉我了,”
赫连清霞道:“你要是不喜欢他,就应该让他早些知道。似如今这样,你即使不是有意作弄他,那也是害了他了。”
蓬莱魔女心头隐隐作痛,黯然说道:“你说得不错,这都是我的罪过。但我也有我的为难之处,难以和你说得明白。嗯,如今我只盼他能够平安脱险,我心里才得安宁,也才能表白我的心迹了。霞妹,你能够原谅我么?”
赫连清霞道:“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绝不会故意作弄我的师兄。我说过我只是有一点儿恼你,要不然我怎会上你这儿?”
蓬莱魔女忽地心头一动,暗自想道:“她的二姐为何那样恼我?莫非、莫非——”她是过来人,隐隐猜到了赫连清云的心事,心道:“敢情赫连清云的心事,武林天骄毫不知道?连她妹妹也蒙在鼓中?”
蓬莱魔女“发觉”这个意外的秘密,心中又是辛酸,又是欢喜,问道:“那么,你二姐上了哪儿?”
赫连清霞道:“二姐是去找檀师兄的姐姐——慧寂神尼去了。她要恳求慧寂神尼救她兄弟。”
蓬莱魔女道:“耶律元宜已经在设法营救了。他是最适当进行营救的人。慧寂神尼武功虽高,要进百万军中救人,恐怕干事无补,反而有害。”
赫连清霞道:“我也劝过二姐,可是她不愿意来求你,只有去求檀师兄的姐姐了。嗯,如今已经知道,壳颜亮后晚就要发兵渡江,宜哥要救人,必须在这期限之前。二姐即使一路无阻,顺顺利利地见着慧寂神尼,也是赶不及的了。可是宜哥虽然设法营救,只伯,只怕也大不容易。”
蓬莱魔女恍然大悟,“原来赫连清霞来我这儿,是打算求我救武林天骄的。”当下说道:“你的宜哥有什么为难之处?”
赫连清霞望向窗外,半晌不语,蓬莱魔女拉着她的手道:“霞妹,我要救檀公子之心与你一般。有什么园难,请你不必隐瞒,我力之所及,定必助你。”
赫连清霞回过头来,缓缓说道:“姐姐,你给什么见面礼与我?”蓬莱魔女怔了一怔,笑道:“怎么忽地又扯到见面礼来了?我爹爹他可以教你武功,我可是不配教你的啊。”武林中人讨的“见面礼”,习惯所指,便是武功了。
赫连清霞道:“见面礼并非就一定要的是武功呀?”蓬莱魔女笑道:“我只怕别的东西你不放在眼内。好吧,你不要武功,要的什么?”
赫连清霞道:“听说你们绿林中人经常备有一种易容丹,可以变换面貌的。是么?”
蓬莱魔女道:“你要易容丹作甚?”
赫连清霞道:“我想乔装打扮,扮成男子。重回金国大营。
但我怕有人认得我,非得变换面貌不行。“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道:“你要回到你宜哥那儿?”
赫连猜霞道:“不错。我、我放不侠,他,他独自一人……”蓬莱魔女笑道:“这一战过后,你们就可以相见了。只这几天的相思之苦,你也不能忍受?”
赫连清霞嗔道:“姐姐,人家着急,你却拿来取笑。我这是为了正经事儿,我怕宜哥独自一人,坏了大事。”
蓬莱魔女道:“什么大事?现在只有咱们两人,你可以说了吧?”
赫连清霞这才说道:“宜哥有一个计划,要在金宋战事一起之时,活捉金主完颜亮!这计划除了我们姐妹二人知道之外,还有檀师兄也是参与密议的。
“我们本是藏在宜哥营中,只等时机一到,便即发动。但想不到昨晚出了你这桩事情。檀师兄知道你被困在山上,山下是百万大军。他要助你脱险,不能不临时改变计划。本来他是不可以露面的,为了你的原故,他只好亲自出马。而我们姐妹,也听从了他的布置,冒充你们主婢,引开金兵。
“如今檀师兄已是遭擒,我们姐妹也离开了。唯一行藏尚未破露的,只有宜哥。
“宜哥是摸准了完颜亮的脾气,料他不会在渡江之前杀害檀师兄,所以才向你担保,说是他有办法营救檀师兄。
“可是完颜亮帐下高手如云,只他的叔叔完颜长之一人,武功就远在宜哥之上。宜哥孤掌难鸣,怎不叫人担心?”檀师兄在金主渡江之前,性命或许可保,宜哥也或许可以救出他。但宜哥独自一人,要按原来的计划活捉完颜亮——那恐怕是绝难办到了。弄得不好,连桓师兄也未必救得出来。你说,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赫连清霞这句问话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蓬菜魔女的心湖,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湖,更给它冲击碍波翻浪涌。
“武林天骄为了我的原故,落在完颜亮手中,耶律元宜孤掌难鸣,我岂能置之不理?何况这不单单是为了救武林天骄!”蓬莱魔女想了又想,终于缓缓说道:“霞妹,我不能让你一人冒险,我和你一同去!”
赫连清霞喜出望外,说道:“姐姐,你也要去?可是,可是——”蓬莱魔女道:“怎么,你不欢迎我与你结伴同去么?”
赫连清霞道:“不,不。我给你说了实话吧。我到这儿,本来是想求你帮助的。但到的这儿之后,我可又不敢开口了。你是众人拥戴的义军盟主,你怎能擅自离开?我也不应将义军的盟主拉走。姐姐,你肯同去,在我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可是,这里的事情你怎么办?”
蓬莱魔女道:“这里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就不用管了。
我只问你,你有没有把握混进金国的军营?有人盘问,你怎么应付?我只怕弄得不好,反而连累了耶律元宜。咱们是胆欲大而心欲细,百万大军可也不能视作等闲的啊!“
赫连清霞说道:“金国的百万大军在长江北岸布防,绵延数十里。倘若不明虚实,那的确是危险重重,Сhā上翅膀,也飞不进去的。但我知道宜哥的驻防之地,可以从一条山路走去。我还有一面巡逻队军官的腰牌,可以应付盘查。我怕的只是有人认得我,因为我们姐妹,今早冒充你们主婢引开金兵之时,曾在百万军前露面。所以我才要乔装打扮,最好能够易貌改容。”
蓬莱魔女道:“好,你既然很有把握,我也有把握把你变作另外一个人。你现在安心睡觉吧,明早醒来,你就要自己认不得自己了。”
赫连清霞满心欢喜,甜畅的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醒来,蓬莱魔女已经准备好了男子的衣裳,给她打扮。
赫连清霞道:“你果然有易容丹,哈,这真是太神奇了。”原来在蓬莱魔女给她化装之后,她揽镜一照,只见镜中人影,是个俊俏的少年,脸型也都已改变,果然连自己都几乎认不得了。
蓬莱魔女笑道:“还稍嫌俊俏一点。不似一个大兵。”又把一枚易容丹化开,给她敷上一层油膏,粉脸略带了几分古铜色,倘若是在黑夜之中混进金营,估量也可以蒙混碍过去了。
赫连清霞道:“好,现在该轮到你打扮啦!”蓬莱魔女手中拈着一颗易容丹,却似若有所思。
赫连清霞道:“姐姐,你教我如何使用这些油膏丸散,我来给你装扮。咦,你在想些什么?”
蓬莱魔女笑道:“没什么。裁虽有易容丹,但我可从来没有扮过男子。扮作男子,走一步路都得留神露出破绽,我受不了拘束。好好一个女孩儿家,却掩藏了自己的本色,学做男人,这不是有点好笑么?”
赫连清霞道:“但这是为了大事呀!”蓬莱魔女笑道:“不错。所以我也只好甘心受这个拘束了。”当下教晓赫连清霞如何调配那些药品,教她给自己化装。
蓬莱魔女并没有吐露出她心中的秘密,原来她是在这个时候想起了笑傲乾坤。她记得他第一次去访寻笑傲乾坤的时候,珊瑚、玳瑁也曾劝她改装扮成男子,在江湖上行走可方便得多,她不肯依从。后来笑傲乾坤知道这件事情,曾对她说过一句笑话,赞她不肯掩藏女儿本色,也就是英雄本色了。
如今,她为了武林天骄,却不能不改装了。虽然情况不同,但她还是不禁勾起往事,想起了笑傲乾坤。
这两个人在她心中的位置,曾经起过许多次变化。最初是难分轩轾。后来她听了父亲的劝告,比较偏向于笑傲乾坤;后来笑傲乾坤负气离开了她,到了前晚;又发生了武林天骄不顾性命、助她脱险之事,这件事情,使她大受感动,两人的位置。
又在她心中颠倒过来,武林天骄的份量是大大加重了。但想不到的是,昨晚与赫连清霞一席深谈,蓬莱魔女却又发现了一个秘密,赫连清霞的二姐清云十分关心武林天骄,甚至为了武林天骄而恼怒蓬莱魔女。这种感情,似乎不是普通的师兄妹的感情所能解释的了。蓬莱魔女是过来人,隐隐猜到了赫连清云的一份心事。虽然只是猜度,但蓬莱魔女相信是:虽不中亦不远矣。这么一来,她的心情,又发生了一度变化。她打定了主意,这次去营救武林天骄,是为了报恩,同时也是为了“了结这一段相思”,她要让武林天骄明白,他们只能是好朋友,好让武林天骄另配良缘。
赫连请霞哪里知道她的这些心事,嘻嘻哈哈地结她化好了装,两人又在房中练习男子的走路姿态,看看已没有什么破绽,就手挽着手,一同去见蓬莱魔女的父亲。
柳元宗突然看见两个陌生人进他房中,怔了一怔,道:“你们找谁?”蓬莱魔女噗嗤一笑:“爹爹,你不认得我了?”
柳元宗这才知道是女儿与赫连清霞,哈哈笑道:“你们怎么这样顽皮,改了装来戏弄我?”蓬莱魔女道:“爹爹别怪,女儿是有正经事儿要和爹爹商量呢!”
蓬莱魔女把耶律元宜的计划与他目前的处境,一一告诉了父亲。柳元宗道:“这么说来,你们乔装打扮,敢情是要混进金营,助耶律元宜一臂之力了?”
蓬莱魔女道:“不错。女儿并不仅仅是为了去救武林天骄。
想日前,金国大军百万,虎视江南,咱们各方合力,为的就是要打胜这一场大战。倘若能够活擒金主完颜亮,胜利就更有把握。而且咱们可以事半功倍,双方土卒、也可以减少许多伤亡!
如今有耶律元宜作为内应,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女儿以为决不能错过!“
柳元宗沉吟道:“这计划攸关大局,时机也确是不应错过。
但你是义军盟主——你一去,这里群雄无首,却怎生处置?“
蓬莱魔女道:“所以女儿才来与爹爹商量,请爹爹代我做这义军盟主。”
柳元宗笑道:“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但我二十年来陪伴古佛青灯,久已不理尘世之事,只怕挑不起这副重担子了。”
蓬莱魔女笑道:“爹爹,你当年威震天下,与我的师父一般,同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你来当这盟主,只有比女儿更为适当。
谁敢不服?何况也只是几天的功夫?各路大军的部署,昨日也都会商好了。明晚更鼓一起,他们各依原来的计划出击便行。我想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爹爹,你隐姓埋名,在荒山古寺过了二十年,为的不就是等待有朝一日,一雪国恨家仇吗?如今时机已到,难道你反而消失了当年的豪气雄风?”
柳元宗哈哈木笑,说道:“知女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女。好,我算是给你说动了。想当年,我进金宫盗宝,身闯虎|茓龙潭,也从未想到艰难二字!做几天盟主,那又何足道哉!女儿,爹爹刚才是和你说笑的,这担子你卸下来,为父的不给你挑还有谁挑?”
蓬莱魔女道:“好爹爹,我早知道你会答应的,所以我昨晚才敢一口应承清霞妹子呢。”
柳元宗道:“但盼你此去能够事事顺利,救出檀羽冲。只是,你——”
蓬莱魔女知道父亲的隐忧,粉脸微红,轻声说道:“女儿之事,女儿也已有了主意,爹爹不用担忧。”
柳元宗道:“好,有了主意就好。我知道你比男儿更强,我可以放心你的。”
蓬莱魔女叫人将玳瑁唤来,玳瑁见她们这副打扮。也很惊诧。
蓬莱魔女把一些应该交代的事务,交代了玳瑁,叫她协助柳元宗,明晚按原定计划进行。诸事料理妥当,便与赫连清霞悄悄离开。
蓬莱魔女不想惊动众人,吩咐玳瑁不可声张,便与赫连清霞从后门出去,悄悄离开。她已经改容易貌,难也认不出她就是盟主,沿途的儿个义军岗哨,见她持有令箭,稍加盘问,便即放行。
黄昏时分,开始走进金军防区,两人藏匿树林之中,待到天已经黑下来了,方始出动。由赫连清霞带路,抄一条险峻的山径,前往耶律元宜的驻地。
她们二人都是一身上乘的轻功,这一条路上巡逻的士卒不多,赫连清霞根本不必用到腰牌,就避开了。
两人走了一会,山路越行越险,这段路程,连一个巡逻的士卒也不见了。赫连清霞悄悄说道:“翻过这个山头,下面便是宜哥的军营了。”蓬莱魔女从高处眺望下去,只见火光点点,有如黑夜的繁星,一座座的营帐,在江边连绵伸展,望不尽头,那些灯光,就是从各个营帐之中透出来的。蓬莱魔女见了这个阵势,也暗暗有点心惊,小声笑道:“霞妹,幸亏有你带路。他们经过前晚的一场惊扰,今晚的防范又严密多了。各处军营,都没有熄灯灭火,当真是个枕戈待旦的光景。”赫连清霞道:“到了宜哥的驻地,虽有盘查,也不碍事了。”
话犹未了,忽地隐隐似闻脚步之声,蓬莱魔女心头一凛:“这两人轻功不弱,他们却不似有意施展轻功,但也走得颇为迅速,而且发出的声音也比常人轻得多,委实不可小觑。”要知蓬莱魔女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从脚步声中,就可以判断来人武功的深浅,正因来人不是在施展轻功,而她却听出了是上乘的轻功功力,这两人的功夫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赫连清霞稍后亦己发觉,立即手按刀柄,意欲跃出。蓬莱魔女把她一拉,悄声说道:“不可打草惊蛇,伏下来!”
两人伏在茅草丛中,不多一会,那两人的脚步声已是越来越近,连说话的声音也听得见了,只听得其中一人哈哈笑道:“戒日法王,原来你也吃过那魔女的亏。这魔女可真是一朵带刺的鲜花呢,奠说是你,我们的皇上可也给她扎了手!前晚一场大闹,终于还是给她逃跑了!”声音铿铿锵锵,恰似一面破锣。
蓬莱魔女心道:“原来是这两个秃驴。”原来声音似破锣的这个人,乃是金主完颜亮的“护驾法师”,法号鸠罗,蓬莱魔女第一次在泰山碰上完颜亮之时,曾和他交过手的。
那个“戒日法王”来头更大,他是吐著国的国师,也就是蓬莱魔女曾经在西湖白堤上碰见过的那个番僧竺迪罗。
鸠罗法师武功虽然不弱,也还罢了;这竺迪罗却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他的武学是天竺一派的秘传,又善于使毒。那次古月庵古月禅师的被害,就是他和完颜长之合谋,嫁祸于武林天骄的。
蓬莱魔女心中想道:“这秃驴以吐蕾国师的身份,到了南宋的首都,如今又来到此地,不问可知,定是对宋国大大不利的了。完颜亮身边又多了一个能人,对我们的营救武林天骄,也是大大的不利。嗯,倘若我与清霞联手,杀不了他,至少可以令他受伤。但这么一来,我们的行藏也要破露了。”
蓬莱魔女心念未已,竺迪罗与鸠罗法师已经越走越近,而且他们正在谈论着蓬莱魔女前晚的事情。
只听得竺迪罗哈哈笑道:“法师说笑了。小僧也是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哪能贪恋美色?我此来只是为贵国效劳、岂有他图?”
鸠罗法师笑道:“我不说穿你的心思也就是了,你可也不必和我高谈佛法了。哈哈,说什么四大皆空,我还指望你提携我呢!你和皇叔是方外至交,他日我大金统一天下,你也不必做一个西域小国的国师啦。”
竺迪罗笑道:“你是皇上的护驾法师,我也还要请你多多照应。那个金老怪我瞧着不顺眼,先得把他挤掉。”
鸠罗法师道:“金老怪屡次吃了败仗,最近他去了一趟飞龙岛,又受伤回来,皇上很是不悦。他这国师,我看也是做不长的了。你放心,他这位子终须是你的。只是目前有件事情,皇叔可还得请你帮忙。”
鸩罗法师说的“皇叔”即是完颜长之,蓬莱魔女心道:“完颜长之与竺迪罗乃是知交,有什么事情,何以却要鸠罗法师代表?”
竺迪罗果然说道:“是时,我正想问你,你邀我到耶律元宜的营中,是为了何事?这是皇叔的意思吗?”
鸠罗法师道:“不错。只因皇叔是御林军统领,必须时刻陪着皇上,这件事说来话长,他还没有机会找你密商,而时机又必须立即动手,所以他才要我邀你同去。”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只听得竺迪罗已把她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道:“动手什么?”
鸩罗法师道:“皇叔请你助我除掉耶律元宜,但必须杀他于不知不觉之间,决不能叫人发现他是给咱们杀死的!”
竺迪罗笑道:“这个容易,但这却是为了什么?”
鸠罗法师道:“这个——咦,有什么不对吗?”声音忽地停止,原来这时,他们正走到蓬莱魔女身前丈许之地,竺迪罗突然停下了脚步。
竺迪罗陡地喝道:“什么人躲在草丛里?出来!”
赫连清霞大吃一惊,蓬来魔女却在她的手心轻轻捏了一下,示意叫她不可妄动。蓬莱魔女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听得竺迪罗这么呼喝,立即知道他其实并未发现她们藏身之处,否则这距离只有丈余之遥,他只要拨开茅草,便能发现,何须大呼小叫?鸠罗法师道:“师兄,你怎么知道草里有人?”
竺迪罗道:“我听得似乎有点声息。”
原来竺迪罗内功深厚,听觉特灵,蓬莱魔女与赫连清霞的呼吸虽然加以往制,缓慢而又微弱,但还是瞒不过他的耳朵。
那一大丛茅草高逾入头,蓬莱魔女与赫连清霞此时又屏息呼吸,鸠罗法师丝毫也听不出来。
鸠罗法师笑道:“怕是你的错觉吧,我怎么没听见一点声音?”他有事在身,言下之意,实是不愿到茅草丛中搜索。
竺迪罗也有点怀疑,不敢肯定草中确是有人。他想了一想,随手取出了一把梅花针,说道:“好,管他是人是兽,我把它赶出来再说!”“呼”的便是一把梅花针,向乱草丛中撒去!
但这把梅花针却没有射中她们,而是射到她们的后面去了。
原来她们的呼吸气息轻微,笛迪罗根据一般人的呼吸轻重来判断,听声测远,判断错了。他这把梅花针打到了三丈开外,却不知她们就在他的面前。
这把梅花针没有打着她们,却误伤了草丛中的一条青蛇,吃梅花针一刺,嗖的窜了出来,正对着赫连清霞的藏身之处。
赫连清霞生平最怕毒蛇,吓得几乎就要跳起,幸亏蓬莱魔女早有提防,及时地按住了她,折了一支几寸长的茅杆,轻轻一挑,把那条青蛇挑起,青蛇箭一般的在草丛中游走,这次却是对着竺迪罗游过来了。
青蛇似乎知道竺迪罗是它的仇人,昂起蛇头,向着竺迪罗嘶嘶喷气。竺迪罗笑道:“原来是一条长虫。倒是我瞎疑心了。”
拔出戒刀,一刀把那条青蛇斩为两段。
鸩罗法师笑道:“如何?我说这草丛里怎能藏有个人?巡逻的士卒无须躲藏,敌人则怎敢上到这儿。快三更了,咱们赶快去吧,否则恐怕耶律元宜已经睡了觉了。”
竺迪罗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可恼这条蛇儿,倒把咱们的话柄打断了。你刚才说到哪儿?对啦,为什么要把耶律元宜暗中除去,你给我说说。我虽然不大明白贵国的事情,与这位耶律将军也没见过面,但却听说他似乎很得你们皇上的宠信呢!”
鸠罗法师道:“就是因此了。简单地给你说吧,皇叔怀疑他是奸细,但怕皇上宠信他,不肯将他除去。”
竺迪罗吃惊道:“耶律元宜胆敢私通敌国么?”
鸠罗法师道:“虽无实据,却是可疑。前晚有两个女子,冒充蓬莱魔女主婢,引开我们的追兵:军中又有人散播谣言,说是义军偷袭,并且在好几处营帐纵火,引起了一场大大的虚惊,以至那魔女在混乱中逃走了。这种种可疑的事故,皇叔认为定是有人在幕后指使的,而嫌疑最大的就是耶律元宜!因为他本是辽国王族,部属又都是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查不到实据,又不能将他无故拿办。所以皇叔才要法王帮忙,不着痕迹地将他除去!
竺迪罗道:“哦,原来如此!但此事来得你们皇上的许可,日后——”
鸠罗法师笑道:“你放心,日后即使皇上知晓,也决不会加罪于你的,皇叔要除去暗藏在军中的祸患,也都是一心为了大金。皇上总会知道他的忠心的。皇叔他若不是有十分把握,怎敢请你下手?”
其实还有一个秘密,鸩罗法师未肯明白地向竺迪罗说出来。
原来这件事情,并非完全瞒着金主完颜亮,完颜亮其实对于耶律元宜亦己颇有猜疑,但他怕公开地杀了耶律元宜会摇动军心。
因为在他的军队中,虽然主力乃是主人,但其他各族也占了不少,有的是原来的降卒,有的是被他强迫征来。若然无故杀了耶律元宜,军队中不是金籍的战士,定然不服,说不定还会引起兵变。所以完颜亮必须谨慎从事,他可以默然同意他的叔父暗杀耶律元宜,而不能由他亲下命令。
竺迪罗也是个满腹心机的人,听得鸠罗法师说到这里,心中亦已雪亮,当下哈哈笑道:“你要杀人不露痕迹,这个容易!
包在我的身上,略使一点毒药,就可以叫耶律元宜一命鸣呼,任何人都不能看出他是受毒死的!“
两人在大笑声中,又走过了蓬莱魔女躲藏之处,距离约有十数丈之遥了。但他们这些话语蓬莱魔女与赫在清霞都已听得清清楚楚。
蓬莱魔女深知竺迪罗使毒之能,从前古月禅师那么深厚的武功,就是因为先中了竺迪罗的“魔鬼花”之毒,完颜长之才能够将他暗杀的。
赫连清霞更是吃惊,悄悄问道:“怎么办?不如由咱们先杀了这两个秃驴?”蓬莱魔女心意踌躇,忽地就在此时,起了一阵大风。
蓬莱魔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寻思:“先阻他一阻再说。”
抄起一颗石子,施展“弹指柳通”的功夫,便即向前弹出。
这时正是狂风大作,沙飞石走的时候,她这一颗小小的石子,杂在风沙之中飞出哪能分别出来?鸠罗法师行走之间,忽觉脚跟一麻,不由得一跤摔倒。山路崎岖,这一摔竟变作滚地葫芦,在那险峻的斜坡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原来他正是给蓬莱魔女这颗石子弹中了脚跟的麻|茓。蓬莱魔女在黑夜之中认|茓不差毫厘,所用的力道又恰到好处,鸠罗法师只道是偶然给狂风刮来的石子打中他的麻|茓。哪想得到是有人暗算?竺迪罗吃了一惊,慌忙扑下去将他拉起,下面是石笋嶙峋的山谷,幸亏抢救及时,要不然这一跌实是不堪设想。
鸠罗法师道:“晦气,晦气!恰恰给石于碰着了麻筋。可得歇一歇才能走啦。”竺迪罗虽觉此事太巧,但也没疑心,说道:“好,我给你揉搓揉搓。”
蓬莱魔女悄声说道:“咱们抢在他的前头,先去报讯。”这时竺迪罗还在山坡上给鸠罗法师揉搓麻筋,医治伤足,蓬莱魔女、赫连清霞二人已经施展绝顶轻功,毫无声息地从上面这条山路走过去。
转瞬间走到山下,正是耶律元宜的驻地,警卫的士兵,穿梭来往,守备严密。但她们二人穿的是巡逻队的服饰。又有腰牌,沿途自无拦阻。赫连清霞还告诉那些士兵,说是山上发现两个人,不知是否敌人,叫他们小心戒备。竺迪罗是新来的,赫连清霞料想士兵们没见过他;鸠罗法师虽是完颜亮的“护驾法师”,兵士们也未必认得,虽然他们必然能够找到证明,最后也终须要让他们通过,但能够阻碍一些时刻,也是好的。
两人走到耶律元宜的营帐,叫人进去禀报。耶律元宜刚要睡觉,听说是哈尔盖(巡逻队的长官,金国的左路指挥使)派了两个人来,有军情要向他禀报,耶律元宜只好暂且不睡,接见他们。心中则是大大惊奇,寻思:“哈尔盖与我各领一军,互不统属,深夜派人来此,是何缘故?只怕不是禀报军情,而是怀疑我这里藏有奸细吧?”
耶律元宜见了二人,觉得这两个人竟是“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的,心中正自狐疑,赫连清霞已上前行军官礼,说道,“哈将军有秘密军情,要我们前来禀报!”
她行礼的时候,悄悄地掏出一个指环,套上中指,在耶律元宜面前一晃。正是:指环为证相呼应,掀起长江浪拍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侠女巧谋逃毒手灵堂奇变困魔头
耶律元宜一见,欢喜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原来这指环乃是他送与赫连清霞的定情之物,一见了这个指环,当然便知道了来者是谁了。
耶律元宜抑住心中的激动,说道:“左右退下。与我紧守营门,任何人不许进来!”他身边的卫士,只道这两人当真是来禀报秘密军情的,诺诺连声,慌忙退下。
耶律元宜这才喘了口气,说道:“清霞妹子,你好大胆。这位是——”赫连清霞笑道:“这位是柳女侠。哈。你都认不得我们了!”
耶律元宜又惊又喜,道:“你们怎么来的?还有二姐呢?”赫连清霞道:“这些不太紧要的事情,都留恃以后再说——”
耶律元宜见她神色惊惶,说话又慌慌张张的,便笑了一笑,轻轻抚拍她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到了我这里,天大的事情,我也得给你们担待下来,不用惊慌。”
赫连清霞道:“不是我们的事情,是你的事情。竺迪罗与鸠罗法师要来取你性命。竺迪罗是使毒的高手,你得赶紧设法应付。”
赫连清霞撮要把听到的话告诉了耶律元宜。耶律元宜皱眉道:“只是要杀掉这两个秃驴,那倒不难;可这么一来,咱们马上就得反出金营,可就不能再救武林天骄啦!明晚配合宋军生擒完颜亮的大计,也就都要给毁啦!”
赫连清霞焦急万分,说道:“这怎么办?那两个秃驴就要来的了!”
蓬莱魔女筹思已熟,笑道:“不妨事,咱们可以来个将计就计。”
耶律元宜道:“怎么将计就计?”
蓬莱魔女道:“你先服下这粒药丸,待那两个秃驴来了,你佯作不知,要恭恭敬敬地接待他们。那秃驴定要暗中下毒,倘若给你发觉,你也不能声张。仍然要装作毫不知情,放大胆子,让他下毒。比如说,他是要敬你一杯鸩酒,你也得喝了。至于怎样将计就计,待他们走了。咱们再说。没时间啦!”说罢掏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
赫连清霞放心不下,说道:“这是什么药丸?竺迪罗既是天下有数的使毒高手,必定有非常厉害的毒药,要他的独门解药才行。你这药丸难道能解百毒?”
蓬莱魔女笑道:“你尽可放心,包在我的身上,绝不让那两个秃驴伤了你宜哥一根毫发就是!”
耶律元宜慨然说道:“只求大事可成,我又何惧以身试毒!柳女侠既有妙策,咱们就不必再考虑啦!”
刚说到这里,便听得当晚轮值的营中“都护”在帐外高声报道:“鸠罗法师和另外一位大和尚求见将军,让不让他们进来?”
不出赫连请霞所料,这两个和尚果然是一路受到盘查,此时才到。营门的守卫,遵守耶律元宜的命令,不让他们进去。幸亏这个值夜的都护是个中级军官,认得鸩罗法师,这才替他禀报。不过他也只是认得鸠罗徒师,却不认得那个吐蕃国的国师竺迪罗。
耶律元宜说道:“既然是皇上的护驾法师来了,自当以礼相见。打开中门,请他们进来。”
蓬莱魔女、赫连清霞二人退藏帐后,耶律元宜另外唤来了心腹亲随伺候,他刚刚服下了那颗药丸,鸠罗法师带领竺迪罗,已在哈哈大笑,揭帘而入。
耶律元宜站起来道:“法师深夜到来,有何指教?请恕小将未曾出迎。这位大和尚是——”他虽然早已知道竺迪罗的身份,但因未曾见过,故此仍佯作不知,有此一问。
鸠罗法师道:“好教将军得知,这位大和尚是咱们的国宾,吐著国的国师戒日法王。”
耶律元宜故作一惊,说道:“啊呀,这真是折杀小将了。我还未曾拜见法王,倒教法王劳步,罪过,罪过。”
竺迪罗道:“将军不用多礼。小僧观光上国,意欲结识上国英豪。久慕将军威名,特来拜访。”
鸠罗法师道:“戒日法王是来与咱们皇上商谈两国结盟之事的,皇上已请他留下来相助咱们大金了。”
竺迪罗道:“大金德威远播,泽及各国。小僧得效驰驱,深感荣宠。听说耶律将军是辽国王族,哈哈,咱们都是外臣,而得皇上录用,这倒是一样的呢!”
耶律元宜心里暗骂,“你这无耻秃驴,谁与你一样。”但口中却不得不道:“好说。请两位上人用茶。”
那亲随端来了三杯刚泡好的茶,鸠罗法师笑道:“法王正是因为与将军身份相同,所以第一个就来拜访将军。同时也是奉了皇上之命。来视察各营防务。深夜打扰将军了。”
耶律元宜道:“请两位上人多多包涵,在皇上跟前美言两句。”
鸠罗法师笑道:“将军军令森严,我们都几乎进不来呢,佩服佩服!”
耶律元宜道:“交兵前夕,防卫不得不多加小心,得罪了两位上人了。请用茶。”
鸠罗法师有意和耶律元宜说些闲话,分散他的心神,好让竺迪罗施展手脚。
竺迪罗一抖袍油,端起茶杯,僧袍的宽袖,遮着耶律元宜的目光,说声,“请!”就在说话的当儿。小指尖一弹,指甲中顶藏的毒粉,已弹入了耶律元宜面前的那一杯茶!
这手法巧妙无伦,莫说在一旁伺候的那个亲随,丝毫也没享觉;连耶律元宜,早已在暗中加意提防的,也只是觉得他这个端茶的动作有点异乎寻常,也看不到他已经把毒粉弹入自己的茶杯,不过他虽然没有察觉,也想得到竺迪罗这个动作,定是在他杯中下毒。
耶律元宜依从蓬莱魔女的吩咐,佯作不知,端起茶杯,把满满的一杯茶一口喝了。他明知喝的乃是毒药,虽说有蓬莱魔女的安排,心中亦总是难免有点惴惴不安。
鸠罗法师与竺迪罗也同时把茶喝了。鸠罗法师道:“谢茶。哎呀,已是三更时分,我们该回去了。”营中更鼓,正报三更。
耶律元宜笑道:“难得两位到来,多坐一会。”
鹅罗法师道:“我们还要巡视别处地方,将军也该早些安歇了。”耶律元宜道:“如此,我明日再回拜两位上人,请两位在皇上面前多说两句好话。”
竺迪罗道:“当然,当然。咱们今后都要彼此提携。”心中则在暗笑:“你明日要来回拜?哼,哼,等到你再世为人吧!”
耶律元宜送出帐外,走回来的时候,只觉己有点儿晕眩,脚步也有点虚浮。那亲随道:“将军,你怎么啦?”耶律元宜道:“没什么,稍觉劳累,不要紧的,你不必在这里伺候了。”那亲随应了声“是”,便即退下。
赫连清霞与蓬莱魔女躲在帐后,赫连清霞一直紧握剑柄,手中又扣着暗器,防备意外,直到那两个和尚走了,方始“吁”了口气,揭开帐幕。蓬莱魔女和她一同走了出来。
蓬莱魔女端起烛台,走到耶律元宜面前,仔细地看了一眼,说道:“果然所料不差,是中的魔鬼花花粉之毒。”
赫连清霞听说过魔鬼花的厉害,道:“你怎么知道?”蓬莱魔女道:“你瞧他的眉心。”赫连清霞凝神注视,果然发觉耶律元宜的眉心,有一道淡淡的黑气。
蓬莱魔女道:“是魔鬼花之毒,那就不要紧了,我有他的独门解药。”前文业已交代,原来那次竺迪罗毒害古月禅师,用的就是这种毒粉,竺迪罗还用这毒粉毒古月禅师的好友释湛和尚,释湛迫他交出解药,未曾服下,便已身亡。这解药后来却落在蓬莱魔女手中。
耶律元宜服下解药,便即盘膝静坐,用本身内功助药力的运行。赫连清霞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旁伺候,只见耶律元宜眉心的那道黑气,越来越淡,不过一盏茶的时分,已经淡到看不见了。
赫连清霞知道解药已经奏效,方始放下了心上的石头,笑道:“柳姐姐,假如那秃驴另用一种毒药,将他当场毒毙,那岂不是危险得很?”
蓬莱魔女道:“他们奉了完颜长之的意旨,要丝毫不着痕迹地除掉你的宜哥,岂能让别人知道是他毒杀的?所以使用的毒药,必定是待他们走后方才发作。魔鬼花之毒可以令人在毒毙之后,丝毫不露中毒的痕迹,我也曾见过他使用这种毒药害人,所以断定他今晚必然也是使用这种毒药。”
赫连清霞道:“你第一次给宜哥服下的那颗药丸又是作什么用的?”
蓬莱魔女道:“那是我爹爹制炼的辟毒丹,若是比较寻常的毒药,服了辟毒丹便可预防。而且,若是碰上了极厉害的几种毒药,它虽然不能解毒,也可以使得中毒不至太深,我让你的宜哥眼下,这正是预防万一,即使他不用魔鬼花之毒,也还可以有挽救的机会。”
赫连清霞十分感激,说道:“柳姐姐,你计虑周详,真可说是万无一失。我刚才的忧虑,倒是多余了。”
说话之间,耶律元宜已是行功完毕,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这解药果然效验如神,如今我神清气朗,连睡意都消失了。”
蓬莱魔女笑道:“耶律将军,你如今却是应该死了!”
赫连清霞怔了一怔,正待要问:“这是什么意思?”耶律元宜领悟得快,已在哈哈笑道:“你是教我诈死?”
蓬莱魔女笑道:“不错。你已经中了竺迪罗之毒,哪能不死?这就是我所说的将计就计了。”
耶律元宜道:“这道理我懂得,但怎样将计就计,还得请柳女侠细道其详!”
蓬莱魔女道:“你营中可有巧手工匠?”
耶律元宜道:“正有一个人称赛鲁班的工匠。”
蓬莱魔女道:“这就更好了。你叫他雕一个木人,和你一模一样的。再叫他给你造一副棺材,将你的假身放入棺中,明日一早,立即叫你的亲信向完颜亮报丧。当然,还得准备灵位香烛等物,在营中布置灵堂。除了你信得过的将领之外,风声绝不能泄漏!”
耶律元宜笑道:“满营都是我的心腹,这场丧事,一定可以假戏真做,风光热闹,包无破绽。”
当下耶律元宜便把最亲信的几个将领和那个“赛鲁班”招了进来,面授机宜。“赛鲁班”是工匠班头,手下有一班小工匠。
接过命令,连夜在山上找木取材,赶制桐棺。“塞鲁班”则精心雕刻那个木人,完工之后,给木人穿上衣服,戴上假发,面部再涂上油彩,果然是栩栩如生,与耶律元宜一模一样。
天亮之后,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在营中设了灵堂,点起香烛,耶律元宜手下的军官也都穿上了临时赶制的孝服,气氛十分肃穆。于是一面派人向金主完颜亮报丧,一面由副帅吴哥儿出面,向阖营兵士,宣布主帅暴病身亡。兵士们信以为真,哀声不绝。轮流至灵堂吊祭。
不久那报丧的使者回来,耶律元宜在密室接见,蓬莱魔女、赫连清霞二人躲在幕后,吴哥儿则陪同主帅,细间那使者报丧的详情。
那使者笑道:“完颜亮果然丝毫也不起疑,他还说要亲临御祭呢!”
耶律元宜喜道:“真的?”
那使者道:“岂有戏言?哈,不过完颜亮也真会做戏呢,他听了将军的死讯,也不知哪里来的一副急泪,居然簌簌地掉了下来。说是将军有功于国,出师未捷,便先死了,他非常哀悼。
他决定亲来吊祭,以示对将军的荣宠。“
吴哥儿笑道:“这场戏是演给咱们看的,他要笼络军心。让咱们辽国的士兵,继续为他卖命。”
那使者笑道:“可是他也露出一点破绽,咱们的将军‘暴病身亡’,他只是叹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连是什么病也不间一声。”
耶律元宜道:“这么说来,竺迪罗下毒之事,想必是已经告诉了他,他当然就不觉得惊异了。这且不管他,咱们只准备他来便是。他什么时候来?”
那使者道:“午时驾到。”
耶律元宜道:“另外还有什么话?”
那使者道:“他‘令’吴将军暂时掌管本营指挥使的印信。
听候圣旨。“
吴哥儿道:“这是他还要另选一人来当统帅。但这也是后一步的事情了,不必管它。对付了完颜亮,咱们也早已反出金营啦!”
使者告退之后,蓬莱魔女与赫连清霞出来,大家都是欢天喜地,笑不绝口。赫连清霞连声赞道:“柳姐姐真是女中诸葛!”
原来完颜亮要来“御祭”之事,也早已在蓬莱魔女的意料之中。
蓬莱魔女说道:“也不可高兴得太早了,须得完颜亮当真来了,才能作数,”赫连清霞笑道:“他都亲口对咱们的报丧使者如此说了,皇帝‘金口’,焉能更改,哪有不来之理?”蓬莱魔女道:“总是小心谨慎,思虑周详为妙。”吴哥儿道:“不错,咱们是要作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蓬莱魔女道:“即使是完颜亮当真来了,也不能过早露出痕迹。耶律将军,这就要看你的布置了。”耶律元宜笑道:“我懂得,我会吩咐心腹将士,个个装出满面哀容。紧张的心情,决不可见之神色。待他进入灵堂,一声号令,乱刀就杀了他。”蓬莱魔女道:“好,但愿将军此次,一举成功。报辽国之仇,除宋国之患!”
蓬莱魔女与吴哥儿虽然比较慎重,主张小心从事,但也认为完颜亮多数会来,满心欢喜,不在话下。
眼看午时将到,耶律元宜一切布置妥当,又在蓬莱魔女设计之下,打扮成一个在灵堂执事的小校,用易容丹化装,改容易貌,混在一众执事之中。
午时刚报,只见营外望风的旗牌官匆匆进来报道:“来了,来了!”吴哥儿喜道:“带了多少人来?”旗牌官道:“只看见三骑快马。”吴哥儿道:“那是何人?”旗牌官道:“还未清楚。”吴哥儿道:“后面有无大队跟随?”旗牌官道:“不见尘土飞扬!但当中一骑,擎着黄盖,却是皇帝执仗!”吴哥儿道:“赶快再去报来!”
金主完颜亮若来“御祭”虽然不至于带大队人马,但也决不止只有二骑。众人在猜疑,忽听得营门外的仪仗队已在奏起肃客的鼓乐,那是专为皇室所奏的鼓乐,那三骑马来得太快,旗牌官未及再报,他们已经来到了。
耶律元宜吃了一惊,心道:“难道完颜亮当真敢轻骑而来?”
心念未已,只见那三个人已在本营将校簇拥之下,进入灵堂。耶律元宜一看,暗暗叫苦。哪有完颜亮在内?这三个人是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戒日法王竺迪罗与“护驾法师”鸠罗上人。
完颜长之道:“接圣旨!”以吴哥儿为首的一众执事只好跪下,听他宣读。完颜长之展开诏书郎声念道:“奉天承运大金皇帝诏曰:指挥使龙骑将军耶律元宜为国勤劳,英年早逝。朕方期与将军牧马江南,混一天下;天不佑我,遽丧股肱。朕心震悼。特遣御林军统领皇叔完颜长之奉旨吊祭,如朕亲临。钦此!”
众人听了这道谓书,十分失望,但却也松了口气。
完颜亮没有亲未致祭,众人虽然失望,但好在他也并没起疑,当真把耶律元宜当成已经死掉,故此派遣皇叔作他代表。这场戏虽然临时换了角色,大老倌没有出场,但也可以说是“假戏真做”了。
完颜长之宣读了诏书,吴哥儿等人上前答谢,免不得说了些“浩荡圣恩,存殁均感”之类的言语。
完颜长之道:“耶律将军为国驰驱,不幸英年早逝,皇上如丧股肱,叫我来略表体恤将士之意,这都是应该的。还望各位也能够善体皇上之意,继承将军遗志,一同为国效力。”吴哥儿等人当然诺诺连声,心中则都在想道:“不错,我们是要为国效力,可是要我们的‘国’乃是大辽,不是你们大金。”
完颜长之又道:“我与耶律将军的交情各位都是知道的,我此次一来是代皇上致祭,二来也是为我自己要与好友决别。不知棺材已经钉上没有,我想瞻仰一下将军遗容,稍尽心事。”
此举早已在众人意料之中,吴哥儿道:“多谢皇上皇叔对我们的将军荣宠备加,但只怕亵渎了皇叔。天气炎热,恐有秽气。”
完颜长之道:“我与耶律将军相交至好,哪里忌讳这些。”
吴哥儿道:“皇叔高义,我们做下属的也都感激,既然如此,自当遵从皇叔意旨。”当下便叫人打开棺盖,请完颜长之“瞻仰遗容”。
棺盖一启,一股臭味便冲了出来。原来这都是预先布置好的。本来人死了个过半天,不应就有尸臭,但因是“毒死”的,中毒而死的人,肌肉容易腐烂,这尸臭就必然是应该有的了。棺中不但撒下了气味与尸臭相同的药材,而且鼻孔还洒了几滴狗血,看起来就似七窍流血一般。
竺迪罗也跟在完颜长之身后“瞻仰”,见此形状,吃了一惊,心道:“莫要惹起众人的疑心才好。”连忙轻轻碰了一下完颜长之。
其实只要完颜长之用手一摸,立即就可以发现那是个木人。
但手摸尸体,这是大失礼貌的举动,完颜长之也不敢用手去摸。
他见“尸体”果然是耶律元宜,又闻到臭味,哪里还有丝毫疑心,看了一眼,便叫人把棺村钉上了。
吴哥儿道:“我们的将军本来是好好的,真想不到突然便暴病而亡,也不知是何原故?使我们也来不及和将军说一句话。”
竺迪罗生怕他们怀疑,连忙说道:“是呀,我昨晚还曾与将军晤谈,想不到今朝便成永诀。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彭祖高寿,颜子早夭,这都是大限注定的。各位也不必太过伤心了。”
吴哥儿等人越发假戏真做,涕泪交流地哭道:“将军待我们恩重如山,情如骨肉。如今竟是死得这样,这样……嗯,这样的不明不白,教我们怎不伤心?呜,呜!”灵堂上下,登时哭声一片。
竺迪罗暗暗心惊,想道:“什么不明不白?哼,听来他们已是疑心及我了。还幸这死鬼来不及和他的部属说一句话,便即毒发身亡,他们纵有疑心,亦是无奈我何。这吴哥儿,待事情过了,慢慢再收拾他。今日是好汉不吃亏,可得早走为妙。”但他是“客卿”身份,不便说话,当下暗暗向完颜长之抛了一个眼色。
完颜长之也作出一副哀痛的神鱼,说道:“耶律将军为国栋梁,如今英年早逝,莫说你们伤心,皇上也有如折股肱之痛。但人死不能复生,渡江在即,还望诸位节哀为国。尤其是你,吴将军,你是要挑起耶律将军遗下的这副担子的,你更应该保重身于。吴将军,请起来吧,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吴哥儿抽抽噎噎地爬了起来,抹了抹眼泪,说道:“我正感到德薄能鲜、将军一死,我不知如何是好。请皇叔赐与教言。”
完颜长之道:“吴将军,客气了。皇上的意思,是要你暂掌印信,待平南之后,将军积下功劳,再真除(即正式任命)指挥使之职。你从现在起就可以接管印信,皇上不另颁御旨了。”
吴哥儿道:“我只怕担当不起。”
完颜长之道:“皇上也虑及在这战人即将大起、军务紧迫之时,怕你一人吃力,他会派一个监军来协助你的。这只是权宜之计,望将军善体皇上的意思,不可多心。我先告诉你一声。侍监军来了,你们便要调赴前方了。所以耶律将军的丧事,最好是今日办妥,早早入士为安。”
吴哥儿道:“卑将蒙皇上恩宠,不次超擢,谢恩还来不及呢,怎敢多心。皇叔吩咐,自当遵从。但不知皇上派的是哪位监军?”
完颜长上道:“这个皇上还没有和我说。依我想来,当然是最适当的人了。吴将军,可是你心目中有什么人要想推荐么?”
吴哥儿怕引起猜忌,忙道:“卑将只知听皇上调遣,岂敢多言?皇上圣明,安排的当然是最恰当的了。”
完颜长之道:“好,那你就不必管监军是谁了。早早安葬了耶律将军,等候接钦使大驾吧。”
完颜长之交代了正事,一副急泪又掉了下来,抚棺说道:“耶律将军,请恕我皇命在身,不能送你入士了。”假意哭了一会,作了“诀别”的仪式,便与竺迪罗及鸠罗法师走了。
这三个人一走,在“灵堂”充当“执事”的将校们才松了口气,曾经诈哭的纷纷举袖抹去眼泪。赫连清霞“噗嗤”笑道:“宜哥,你就在他们身边,眼看着他们对你的灵位行礼,口口声声把你当作死人,真难为你居然忍受得了,没有笑出声来。我刚才都险些笑了。”
蓬莱魔女笑道:“怪不得我刚才听你哭笑难分,幸亏大家都在乱哭一通,他们也没心神注意及你。但霞妹,你以为他们是当真向你的宜哥行礼么?你才不知道那个皇叔多狠毒呢!你揭开棺盖瞧瞧!”
赫连清霞诧道:“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古怪?宜哥,我怕‘尸臭’。你揭开来瞧瞧你自己的尸体吧。”
耶律元宜也给引起了好奇之心,当下用金刚指力,拔起铁钉,揭开棺盖,只见那个假人还是好端端的躺在里面。耶律元宜道:“柳女侠,并不见有什么古怪呀?”蓬莱魔女道:“你试一试,轻轻手触木人。”
耶律元宜依言一试,就似碰着了朽腐的木头一样,触手之处,登时粉碎。转眼间那本人便似遭受了“肢解”,碎裂成无数小块!
耶律元宜咋舌道:“要是里面躺的是我,这回可真是粉身碎骨了!”
这棺村是坚实的上好桐木所制,完颜长之在行“决别”礼的时候,曾经手抚桐棺,哭了几声,想不到他就乘机做了手脚。
但棺材丝毫无损,里面的本人已给他震得触手如粉,这种“隔山打牛”的掌力,委实是令人吃惊!
赫连清霞道:“柳姐姐,你怎么知道?”
蓬莱魔女道:“我曾和他两度交手,看他手抚桐棺,便知他存心不良,定是要使用隔山打牛的掌力。我猜他是恐防咱们有甚玄虚,故此暗碎尸身,预防万一。”
耶律元宜叹口气道:“这事真是糟透了!”
蓬莱魔女道:“不过,有坏处也有好处!”
赫连清霞道:“你们打的什么哑谜?他打碎本人,也没伤及宜哥,糟也糟不到哪里去?柳姐姐,你说的‘好处’‘坏处’又是什么,我都听不明白。”
蓬莱魔女道:“你的宜哥平白‘死’了一场,却未能把完颜亮引来。以往他可以指挥使的身份,出入御帐,如今他已然身死,连骸骨都粉碎了,还怎能公开露面?又怎能营救武林天骄?这不是弄巧成拙了么?”
耶律元宜道:“好在经此一来,他们更相信我是必死无疑,决计不能再活!我的安全倒是可以无需顾虑了。”
吴哥儿道:“纵然他们不起疑心,可是他们要派个监军来管束咱们,这也分明是不信任咱们了。”耶律元宜冷笑道:“完颜亮不过是要笼络咱们替他卖命罢了,他几时信任过咱们辽国人?”
吴哥儿道:“监军一来,咱们的行动就要处处受到监视,耶律将军又不能公开露面,这可如何是好?”
众军官七嘴八舌地议论,有的嚷道:“不如就反了吧!”
耶律元宜道:“迟早是要反的,但此际却非其时。出了今日之事,完颜亮还能不防范咱们吗?咱们这两三万人马要冲出百万大军的包围谈何容易?”
吴哥儿道:“完颜亮所下的命令是今晚三更大军渡江,咱们可以趁那个时候杀出金营。”
耶律元宜道:“可是咱们的计划本来是要活捉完颜亮,配合宋军和义军的攻击的,这么一来,咱们的计划也就落空了。何况还有檀公子呢?咱们就不去救他了么?”
众人议论纷纷,都想不出一个恰当的办法可以两全其美。眼看日影渐渐西移,申时已过,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天黑了。
蓬莱魔女尤其焦急不安,她是知道宋军与义军的计划的,虞允文的水师在长江布下阵势,也是准备在三更时分,避实捣虚,渡江攻击;义军则是她自己下的命令,要在二更时分,大举杀来。三面配合,务求一举击溃金国的主力。
可是他们如今却在这里束手无策,缺少了耶律元宜的配合,即使不能影响最终的胜负,至少也要令两方将士,增加许多倍的伤亡!只有两三个时辰的准备时间了,能有什么奇迹出现么?吴哥儿道:“那监军不知什么时候来,咱们须碍早为之计。”
耶律元宜叹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把这棺材抬出去‘下葬’一别露出破绽,就等那监军来了。“
众人钉上棺盖,正耍“出葬”,忽听得营门外又奏起鼓乐。
耶律元宜惊疑不定道:“又是什么皇室中人来了?”
话犹未了,只见旗牌官进来报道:“赫连郡主驾临,请吴将军出营迎接!”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道:“赫连郡主?那不就是玉面妖狐赫连清波吗?”
耶律元宜苦笑道:“正是清霞的大姐赫连清彼!她受完颜亮封为郡主,算是金国皇室中人了。嗯,他带了多少人来?”
那旗牌官道:“有一队戎装女兵,约十余人。另外还有个男子,与她一同骑着马走在前头。”
吴哥儿冷笑道:“端的什么臭架子?大不了是个假郡主,完颜长之还是个真皇叔呢!完颜长之替他们的皇上亲临祭灵,也来曾要我出营迎接。哼,哼,这假郡主竟然比真皇叔还要威风!”
他明知赫连清波是赫连清霞的姐姐,但气她不过,还是禁不住发了一顿牢骚。
耶律元宜懂得全国朝廷的仪礼,沉吟说道:“不对。”吴哥几道:“什么不对?”耶律元宜道:“依此看来,只怕她不是吊丧的,那情形就两样了。完颜长之说明了是代皇上祭灵,当然不能要主家依军礼开营迎接,所以泾到灵堂。她,她——”
吴哥儿道:“不是吊丧,来作什么,你以为她——”耶律元宜道:“你就暂且委屈一些,打开营门,按军礼迎接她吧。不过,也不必着急,你需要换过戎装佩剑,骑马出迎。我也不知她来作什么,趁这时候,待我出去张望一下。”
赫连清霞道:“你奠要给他认出了。”耶律元宜笑道:“我混在小校之中,偷偷到营门张望一下,料她认我不出。”
吴哥儿脱下“孝服”,换上戌装,耶律元宜已经回来。说道:“她们刚到营门。霞妹,你猜那男的是谁?”
赫连清霞道:“敢情不是太监就是什么臭官儿,我才懒得管她的事呢!”那次在飞龙岛上,她劝不醒大姐,心中又是气恼。
又觉羞耻,早已不愿意把赫连清波当作她的姐姐了。但虽然如此,究竟还是不能毫不关心。
耶律元宜苦笑道:“你都猜错了,那男的是公孙奇!”
赫连清霞吃了一惊道:“是这魔头陪她来么?哎呀,只怕来意不善!”
蓬莱魔女起初也是大吃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说道:“好,来得正好!”
吴哥儿不知道公孙奇的厉害,道:“这是什么人,怕他何来?”耶律元宜道:“他是这位柳女侠的师兄。”蓬莱魔女此时仍是女扮男装,但因在灵堂中的一众军官都是耶律元宜的心腹,也就不必再隐瞒了。
蓬莱魔女咬牙道:“不,这贼子已经撕破脸皮,公然投敌,早已不是我的师兄了。”
吴哥儿无暇细问缘由,说道:“好,她既然要我开营迎接,我就出去看她来意如何?”耶律元宜也杂在随从之中,陪吴哥儿同出营门。
赫连清霞留在“灵堂”,惴惴不安地悄声说道:“柳姐姐,公孙奇的毒功厉害,咱们只怕不是他的放手。你可是想趁这机会擒他么?”
蓬莱魔女笑道:“这件事情来得意外,但焉知不是意外之福?”赫连清霞诧道:“此话怎说?”蓬莱魔女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们现在的处境不是看来无路可走了么?难得他们就在此时送上门来,咱们倒有了一线生机,可以盼望柳暗花明了。”赫连清霞道:“你是要在他们身上作文章么,但这文章却怎生作法?我大姐十分精明,公孙奇的毒功又那么厉害!”蓬莱魔女笑道:“事急马行田,我意欲行使险招,咱们合计合计(商量)。”
她们二人在“灵堂”内商量什么,按下慢表。且说吴哥儿打开营门,骑马出迎,刚刚行过军礼,称了一声“郡主”,客套的话还未及说,赫连清波已是格格一笑,说道,“吴将军,从今日起咱们是汗马相依的袍泽啦,我奉了皇上之命,来作你们的监军。这是皇上所赐的虎符,请你验看!”金国的虎符功效等于皇帝的调兵印信,监军配戴虎符,有如皇帝亲临,可以指挥统兵的将帅。
双方都下了马,典印的宫娥交上虎符,吴哥儿验过无误,心中大大吃惊,连忙双手捧还,说道:“想不到郡主来作监军,恕小将有失迎近了。”这才明白,赫连清波为何要他以军礼出迎。
赫连清波笑道:“将军不必多礼。皇上因为我本属辽人,我家与耶律将军又是世交,耶律将军不幸逝世,皇上想来想去,想不到更合适的人,才叫我来监军。我一介女流,本来不敢接这虎符,但想到你们阖营将士,都是本国弟兄,倘若换了他们的人来作监军,只怕你们受气。因此我也就不自量力,权充此职了。吴将军,咱们都是自己人,今后还望将军戮力同心,辅助皇上。平了南朝,辽国可以建为‘藩国’,那时将军也少不了一个裂土分茅的藩王。”
赫连清波的父亲本是辽国以前的御林军统领,耶律元宜的父亲则是副统领,所以赫连清波说了这番话。完颜亮要她来作监军,目的就在于利用她的身份,安抚辽国军心。辽、金、西夏等国女子与男子一样骑马射猎,参与征战,所以用女子来作监军,虽属于“破格用人”,但也算不得特别稀奇。
赫连清波当然体会得到完颜亮的意思,是以与吴哥儿说话,口口声声说是“自家人”,对他大加笼络。吴哥儿心中暗暗骂她无耻,口头上却还不能不奉承一番。
赫连清波道:“公孙副使,上来见过吴将军。”
公孙奇上来大模大样地唱了个诺,却受了吴哥儿一礼。吴哥儿心中有气,寻思:“哪里钻出来的这个副使?”
赫连清波道:“你们二人以后多多亲近。”吴哥儿道:“公孙大人是新来的吧?咱们似乎未曾会过。”他看出公孙奇是个汉人,很是奇怪,何以他一来就得重用。
赫连清波身后的宫娥“噗嗤”一笑,说道:“这位公孙大人是我们的郡马,昨日刚成婚的,你当然没有会过。”
吴哥儿吃了一惊,道:“恭喜郡主大婚,请恕小将不知,未备贺礼。”
赫连清波心中得意,忸怩作态,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晕,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很赏讥他,说是要成就一段烽火姻缘,留为佳话。我奉旨完婚,军旅中不拟铺张,是以未发请帖。
且待平定南朝之后,再靖将军补喝喜酒。“
原来公孙青因前日一役,假面具已给蓬莱魔女当众撕破,再也不能在汉人面前冒充英雄豪杰,只好投奔金营。金主完颜亮要笼络他,赫连清波早已失身于他,也怕夜长梦多,意欲定下夫妇的名份,双方都有意思,于是一拍即合,由完颜亮“御旨赐婚”。
公孙奇野心不小,他本拟仗金人之力,在山东自成一国,“自立”为王的。如今失意来归,只得了一个“监军副使”,心里很觉委屈。但却指望在灭了南宋之后,他“夫凭妻贵”,还有封王之望。故此对赫连清波百依百顺,就像他从前对桑白虹一样,他自恃武功卓绝,又有“郡马”的身份,自是不把吴哥儿放在眼内。
耶律元宜心里很是难过,想道:“霞妹与她这个大姐虽然早已断了姐妹之情,但总还希望她有回头悔改之日。如今她竟嫁了这个魔头,只怕更难回头了。嘿,怪不得她敢来作监军,原来是仗着有这个大魔头撑腰。”想到公孙奇的厉害,给他来到军营,无异心腹之患,以后恐怕更难动弹。
耶律元宜心念未已,赫连清波已说到了他的身上,道:“吴将军,如今公事已经交代完毕,该说到私事了。耶律将军是我世交,他来曾下葬吧。请引我到灵堂一拜。”
耶律元宜心里暗暗叫苦:“这妖狐极是精明狡猾,倘若她也要开棺一视,棺中木人已成粉碎,事情马上就要发作,这可如何是好?”
吴哥儿也想到了这一层,但却是无法推辞,只好带领他们二人进入灵堂。那班宫娥则留在外间一个帐幕。
赫连清波道:“哦、已经钉上棺盖了,咱们夫妇上一炷香,略表寸心吧。”原来她已经知道了完颜长之掌震桐棺之事,这次不过想走个“过场”而已。正是:卖国求荣来吊丧,愧对灵堂一炷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虎|茓闯来绕胆气豹房相会表心情
公孙奇捧了三炷香,心道:“世上的事情真有些出人意表,我本是要杀他的,如今却给他上香来了。这小子也算运气,要是他当时丧在我‘化血刀’之下,今日焉能死得如此风光?清波有个妹妹是跟他的,可惜如今也不知哪里去了?这个妹妹长得比她姐姐还要标致,这小子无福消受,我倒怎生想个法儿,把她弄到手才好。”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赫连清波尖声叫道:“妹妹,你!”公孙奇又喜又惊,“原来就在这儿,这可真是天从人愿了!”刚要回头,却不料就在这一刹那,他足踏的那两块方砖突然沉下,裂开了一个窟窿。原来这正是蓬莱魔女临时所布的“机关”,算准了他们要到灵前上香,预先把砖头挖松,然后运用内功做了一番手脚,叫他一踏上便即碎成粉未,坠下窟窿。公孙奇本领高强,这个小小的“机关”本来无奈他何,但一来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金国的军营遭受暗算,二来也想不到他的师妹会在这儿。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方觉不妙,拔足已迟,半截身子陷入了窟窿之内,与此同时,赫连清波也着了道儿。但因为她是跟在公孙奇后面,——她要表示尊敬丈夫,在“官式”场合,她是“监军”,公孙奇是她“副使”,当然由她领头;到了私人场合,她就让丈夫走在前头了——公孙奇双足踏上“机关”,她只是足尖碰着松了的砖头,未曾坠下,她那一声尖叫,是因为看见她的妹妹清霞突然在她身旁出现的缘故。
公孙奇大吼一声,三枝香反手甩出,双足一纵,拔身而起。但蓬莱魔女身法何等矫捷,公孙奇一失足之时,她已在灵幔后面如箭射出,拂尘一挥,一根尘尾射中了公孙奇的“愈气”、“环跳”、“伏兔”三个|茓道,前两个是麻|茓,后一个是“残|茓”,可令他筋脉伤残。
公孙奇武功当真是非同小可,那三枝香从他手中甩出,赛如短箭,蓬莱魔女挥动拂尘打落了两枝,另一技香却射中了在旁边“陪祭”的吴哥儿,香头在他手臂上竟Сhā迸了几分,的伤了他一片皮肉。
蓬莱魔女打落了两枝香,前扑之势稍为受阻,就在这一瞬之间,公孙奇已经跳出了窟窿。他内功确是深湛之极,三处|茓道被蓬莱魔女的独门晴器射中,居然并未摔倒,也未伤残。不过两处麻|茓的筋脉也已感到一阵酸麻,急切之间,气血不能畅通,跳跃不灵,武功也受了影响。
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是尘剑兼施,左手拂尘,右手长剑,一齐向公孙奇攻到,拂尘罩着他的身形,长剑霍霍展开,马上便是一招三式,剑尖刺|茓,剑柄撞腰,刃口又削向他的膝盖。
公孙奇霍地一招“弯弓射雕”,左掌如弓斜劈,右臂如简直挺,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正中蓬莱魔女剑脊。
掌风激荡,尘尾飘散,登时把蓬莱魔女的一招“天罡尘式”破了。可是那中指的一弹之力,却不过把剑尖稍稍弹歪,并未能将蓬莱魔女的长剑打落。
原来公孙奇前日与柳元宗硬拼了一掌,元气颇为耗损,经过了两日的调养,虽然并无妨碍,但却只是恢复了七成功力。他练成了桑家的内功之后,与他本门的内功合而为一,本来胜过了师妹,但也胜不了多少。如今减了三成功力,|茓道又受了伤,气血一时间未能畅通,此消波长,蓬莱魔女已是反转来胜过他了。
蓬莱魔女手腕一翻,剑走轻灵,一招未收,次招续发,剑剑不离他的要害|茓道;公孙奇要使用毒掌的功夫,但蓬莱魔女以拂尘护身,公孙奇此际的功力,只能勉强将她的拂尘荡开,却打不到她的身上。公孙奇虽有“隔物传功”的本领,但“隔物传功”,力量更弱,公孙奇功力已及不上师妹,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更令他吃惊的是,他已经知道了对手是谁。蓬莱魔女此时还是男子装束,但她那柔云剑法与天罡尘式却是公孙隐的独门武功,公孙奇当然认得他家传的功夫,甫一交手,便知道这个“男子”是他师妹了。不由得想道:“师妹既在这儿,他们父女重逢之后,形影不高,她的父亲想必也已来了!”当今之世,公孙奇只害怕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的父亲公孙隐,另一个就是蓬莱魔女的父亲柳元宗。但他自己的父亲,他料想碰上了也未必就会杀他;碰上了柳元宗那就难说了。他接连两次吃过柳元宗的大亏,对柳元宗更是心怀恐惧。
心里一慌,招式更乱。蓬莱魔女一招“龙门鼓浪”,唰,唰,唰,连环三剑,公孙奇双掌封闭不住,意欲跳跃避开,但膝盖的|茓道受伤,筋脉还在酸麻,跳跃不灵,避开了两剑,逃不过第三剑,这一剑正好又是刺中他的膝盖,公孙奇再也支撑不住,“卜通”倒地。幸而蓬莱魔女还是手下留情,仅是以剑尖刺了他的|茓道。要不然,若是施展杀手的话,这一剑早已穿过了膝盖,令他残废了。
另一边赫连清霞也已把她的姐姐制服。赫连清霞早已抹去了面上的油彩,露出了本来面目,赫连清波骤然碰上了她的妹妹,也是吃惊不小。赫连清霞曾得过柳元宗的指点,三姐妹中,年纪以她最小,本领则以她最强,赫连清波一着慌,就给她用小擒拿手法扣着了脉门,再也不能动弹了。
赫连清波道:“三妹,你如此胡作非为,不怕招来阖营覆灭之祸么?”赫连清霞冷笑道:“你以为完颜亮就是安如磐石,可以永远保你荣华富贵了么?我一门忠义,爹爹是以身殉国的英雄,母亲是含辛茹苦抚养我们成|人、教导我们以身许国的女杰,我没有你这样湎颜事敌的姐姐!辽国的好男儿,也没有像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人!”
赫连清波冷笑道:“你可别忘了你的宜哥,他是金国的指挥使,生荣死哀,刚受了皇上的‘御祭’的啊!他忠于大金,你却要煽动他的下属造反,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你要累他也遭受戮尸之祸么?”
耶律元宜哈哈一笑,露出了本来面目,道:“你看我是何人?我的尸体也早已受戮了。嘿,嘿,完颜亮害不死我,如今我可要去杀他啦!”
赫连清波目瞪口呆,半晌,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生自负聪明,不料今日却落入你们的陷阶。罢,罢,你不念姐妹之情,那就把我杀了吧!”
这一边,赫连清波向她妹妹求情:那一边,公孙奇知道他师妹的脾气,求情也没有用,素性挺起胸脯说道:“好,我死在你的手上,总算值得,胜于让外人杀了。好,你就用我爹爹教过你的武功来杀我吧!”
蓬莱魔女怒道:“公孙奇,你还知不知道有羞耻二字?我与你同样学的武功,如今我是义军盟主,你却变作了敌人的走狗!
亏你还敢提起你的爹爹!“话虽如此,但她念及恩师只有这一个儿子,提起剑来,却毕竟下不了杀手。
耶律元宜想起那一掌之仇,怒气勃发,抢了随从小校的一根皮鞭,照着公孙奇的头面,狠狠地抽了一顿,骂道:“奸贼,你也有今日!”“卜”的一声,皮鞭打断,公孙奇有“护体神功”,并没重伤,但也给打得面目青肿,头破血流。
蓬莱魔女道:“请将军看在我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命。事情过了,我将他押给他的父亲发落。”
蓬莱魔女走过去帮忙清霞将她姐姐捆了起来。蓬莱魔女想起她那许多挑拨离间,陷害忠良的事,也忍不住怒气勃发,斥道:“玉面妖狐,看你如今还能陷害人么?”
赫连清霞叹了口气,说道:“论理她该处死,但我妈临死之时,……”说到这里,眼圈一红,说不下去。蓬莱魔女知道此事,她母亲的遗嘱是要她们两姐妹找回大姐的。赫连清霞说不下去,一半是由于伤心,一半则是不便向蓬莱魔女求情。
蓬莱魔女道:“赫连清波,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悔改的机会。但现在可还不能放你。”说罢叫耶律元宜取来了粗大的铁链将他们两人缚在柱上,又给他们戴上数十斤重的铁们,料公孙奇纵有天大的神通,要挣脱这样沉重的枷锁,亦是不能。
耶律元宜叫一众军官退下,只留下吴哥儿、蓬莱魔女与赫连清霞三人。蓬莱魔女道:“武林天骄囚在什么地方?”赫连清波道:“御营豹房之内。”“何人看守?”“八名金帐武士。”
蓬莱魔女起了疑心,问道:“完颜亮就放心只让八名武士看守他么?是否已把他打成残废了?”赫连清波道:“这倒不会,但竺迪罗已给他服下了酥骨散。武林天骄多好的武功也使不出来啦。完颜亮要留下他慢慢折磨。”
蓬莱魔女暗暗叫苦,再问她道:“要怎样才能探访他?”赫连清波道:“须得皇上的允准。柳女侠,我劝你打消了救他的念头吧,你虽然本领非凡,要救武林天骄,可是千难万难,只怕还要赔上你一条性命!”赫连清波如此劝说,却并非出于好心。
她知道蓬莱魔女的脾气,越是困难,越要冒险。故此她用“激将m之计,正是生怕蓬莱魔女不去。心中想道:”她这一去,无异自投罗网,山上有三千御林军,有完颜长之、竺迪罗等许多好手,这魔女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是无济干事,乐得让她遭殃。“
哪知蓬莱魔女胸中早有成竹,当下冷笑说道:“多谢你的好心了。只要你所说不是虚言,待我回来便即放你。现在暂且借你的衣裳饰物一用。”当下取下了赫连清波所戴的珠宝饰物,剥下她外面的衣裳,把另外一件衣裳给她披上。耶律元宜也依法炮制,剥下了公孙奇的衣服。
赫连清波带来的那班宫娥,也早已被军官门制服,囚在外面的一座帐幕。蓬莱魔女走到那儿,挑选了一名身材与她相同的宫娥,与她换了衣裳,扮作那个宫娥的模样,回来再给赫连清霞打扮。
赫连清霞与她姐一般相貌,只身材略矮一些,蓬莱魔女给她把鞋子垫高几分,穿戴上“郡主”的衣饰,活脱脱就是一个赫连清波。
两人从静室走了出来,耶律元宜笑道:“霞妹,你这个郡主是像到极了,包保完颜亮也看不出来。我这个郡马可并不怎样像。”赫连清霞道:“你不必去见完颜亮,黑夜之中可以蒙混过去。”
这时已是初更时分,事不容缓,众人便按照商定的计划而行。赫连清霞扮作“郡主”,带了一个贴身的“宫娥”,便即乘坐赫连清波原来的坐骑,去见完颜亮。
完颜亮颁下的命令是定在三更渡江,此时前头部队已经调动,开赴江边,准备下船。沿途大军拥塞,赫连清霞虽是“郡主”的身份,各个带队的军官见她们两骑马到,便即让路,但毕竟还是阻延了不少时候,到了完颜亮御营所在的那座山下,已是将近二更了。
幸喜站岗的军士都认得这个“郡主”,无须盘问,便放她们上去。可是当她们到了“行宫”,求见完颜亮之时,却又碰上一点小小的意外。
那守值的军官恭恭敬敬地向赫连清霞行过了礼,问了她的来意,却皱起眉头说道:“郡主,你这个时候来得不巧,皇上正在大发脾气,我,我不敢替你通报。皇上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一发脾气,哪个倒楣的人碰上了,可能就要遭殃!”
赫连清霞道:“但我有紧急事情,必须觐见!”那守值军官道,“我看你还是暂待一时,待皇上脾气过了再说。”赫连清霞道:“我这是紧急军情,一刻也不能拖延!”
那军官搓搓双手,说道:“这怎么办?好吧,我请哈将军出来,让他给你作主。”完颜亮暴虐成性,一不高兴,便要杀人,这个职位低微的军官,实在没有这个胆量,在完颜亮发脾气的时候,跑到他的跟前。
赫连清霞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好,那你赶快去请哈将军。”那军官却又说道:“我不能擅离此地,我是奉令守门的。要等里面有人出来,我才能叫他给你去请哈将军。”
赫连清霞道:“好,我自己进去,皇上怪罪,我自己担当!”
那军官大惊失色,颤声说道:“郡主,你不怕怪罪,小人,小人却是担当不起,这,这,这……嗯,好了,哈将军来了。”长长地吁了口气。原来哈盖尔是今晚的“值殿将军”,他听得外面有喧哗之声,其中的一个声音且是女子,便出来察看。
哈尔盖与赫连清波是时常见面的,十分熟识,但他也认不出这个“郡主”乃是假冒,见了赫连清霞,便即笑道:“郡主,你来得正好。”
赫连清霞道:“他却说我来得不巧呢!听说皇上正在发脾气,是么?”哈尔盖道:“他不懂的,就因为皇上发脾气,你来了可以哄他喜欢。进来吧!”原来赫连清波人既美艳,又善奉承,平日很能讨得完颜亮的欢心。守值的军官不知道,哈尔盖却是知道的。
赫连清霞早已向耶律元宜探听消楚“觐见”的规矩,当下,叫假扮宫娥的蓬莱魔女留在外间廊下候她,便与哈尔盖走进完颜亮行宫中的“御书房”,这是完颜亮临时召见大臣的地方。
哈尔盖叫个小黄门(太监)进内禀报,坐定之后,赫连清霞问道:“皇上发的什么脾气?”
哈尔盖道:“郑亲王在山东海上吃了败仗,已经以身殉国了。”郑亲王完颜郑嘉努是金国第二号人物,这次金国南侵,完颜亮自兼统帅,郑嘉努是副帅,分兵二十万,楼船三千艘,取海道进攻南宋,准备在连云港(今江苏境内)登陆,与完颜亮渡江的大军策应。
赫连清霞听得郑嘉努阵亡,又惊又喜,却只装作惊惶的神态问道:“郑亲王统率的是水师精锐,宋国只有虞允文是个劲敌,他的兵力己全部放在此地守江,郑亲主怎的会遭遇这样的意外之败?我们还以为他可以一帆风顺,毫无阻碍地直捣江南呢!”
哈尔盖叹了口气,说道:“皇上和我也何尝不是如此想呢?哪知宋国不只一个虞允文是咱们的劲敌,那些土匪,更是可怕!”
赫连清霞故作惊诧道:“什么?土匪?郑亲王碰到的竟不是南宋官军,而是土匪么?土匪也能打败了咱们的二十万精锐水师?”
哈尔盖道:“那不是普通的土匪,是两股水寇结合的匪帮。
一股是以前和‘闹海蛟’,樊通告伙的那个‘翻江虎’李宝,樊通投降了大金,他却去归顺了虞允文,接受了虞允文的指挥,在山东海上截击郑亲王的船队。另一股是太湖的十三家水寇,奉王宇庭为首,也从大湖倾巢而出,到海上助战。还有一个能人,叫做什么‘笑傲乾坤’华谷涵的,也在这帮水寇之中。郑亲王的水师刚到灵山卫(今山东境内靠近青岛的一个海港)这一段海面,就和这两股水寇碰上了。一场激战,初时胜负未分。后来那个笑傲乾坤跳上了郑亲王的帅船,把郑亲王和护卫他的数十名武士全都杀了,结果——唉,那就不必提啦。总之是弄了个全军覆没!郑亲王船上逃出了两个水手,这才带来了真实的消息。郡主,你可不要把这消息泄漏出去,皇上恐怕影响军心,渡江之前,不许各营将帅知道。“
赫连清霞道:“是,这个我自然懂得,不穷将军吩咐。”心里几乎要笑出声来。
蓬莱魔女有上乘的内功造诣,听觉比常人灵敏得多,她在外面走廊等候,虽然距离颇远,对“御书房”中的谈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也高兴得几乎要笑出来。想道:“叫你们金寇知道我们汉人老百姓的厉害!你把我们的义军骂作上匪,骂作水寇,哼,哼,你们才是最凶横的强盗呢!”在高兴之中,她的心情也有些激荡,她想不到的是,在此处竟也听到了笑傲乾坤的消息。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他当日不肯与我一路,却原来早已准备了有今日这番作为,并不仅仅是为了赌气。”但她在高兴之中,也有几分惆怅,“这两人虽然一金一宋,处境不同,却都是当世的好男儿,可说得是‘一时瑜亮’。他们本来应该是一对好朋友的,而今为了我的缘故,闹得不和,我却怎生再给他们拉拢?倘若华谷涵知道我今日来救武林天骄之事,不知会不会更增误会?他纵有几分妒意,但也是个有见识的人,想来该不至于吧?”
“嗯,我如今正是身处虎|茓龙潭,还不知能不能见着武林天骄呢?人未救出,就思量要给他们做鲁仲连了,这不是太可笑了么?”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御书房里传来完颜亮的笑声,原来他已经从寝宫里出来了。
赫连清霞心头鹿撞,卜卜跳动。完颜亮是有两个随从陪伴着的,左面是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右面是新来的吐番国国师竺迪罗,这两个人的武功都远胜于她,她要想在这两人面前劫持完颜亮那是千难万难,必须另生他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完颜亮笑道:“郡主不必多礼。你昨日成婚,洞房未暖,今日就作监军;如今征袍未卸,又到这儿来了,当真是为国勤劳,可堪嘉奖。要是人人似你,朕还有什么担忧的?郡马呢?”
赫连清霞道:“我这个监军来了,他作监军副使的自当留在军中。陛下渡江在即,胜利可期。不知何事担忧?”
完颜亮见了这个假郡主果然颇为高兴,但也还不能掩盖他对军事失利的火气,给赫连清霞一问,不禁又发作起来,“哼”
了一声道:“朕想不到郑亲工如此脓包,朕把二十万大军付托与他,他竟然给两股水寇打败,闹了个全军覆没!他死了不打紧,我原定的两路攻势,如今却似一个人折了一条臂膊了。”
赫连清霞笑道:“陛下不必担忧,要担忧也不必担忧郑亲王这一路。他既然脓包、死了本来就不打紧。陛下天纵圣明,如今御驾亲征,只要杀败了虞允文,江南还不是陛下囊中之物?今晚这一仗才是最紧要的,陛下独竟全功,岂不是更显明陛下圣明英武?”
赫连清霞这一番“别出心裁”的恭维话,完颜亮听了果然极为受用,哈哈笑道:“好呀,你这张小嘴儿真会说话。”蓦地心头一动,敛了笑容,说道:“你说不必担忧另一路,那么在这个战场上是不是还有可以担忧的?对啦,你说有军情禀报,究竟是何事?”
赫连清霞道:“吴哥儿众将有谋叛之意,好在未曾成事,但也必须早防。是以我不能不赶来禀报。”
完颜亮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朕待吴哥儿不薄,升他做了指挥使,他还不感恩图报么?”赫连清霞道:“耶律元宜暴病死后,他属下将官颇有怀疑主帅是给毒死的,苦于看不出迹象,不敢公开来说,但流言蜚语,已是传遍军中。”
竺迪罗冷笑道:“我用的魔鬼花之毒,死了毫无异象,他们找不到证据,流言蜚语,能奈我何?”
完颜亮“哼”了一声道:“军心不稳,对朕已是隐忧。”心道:“他们奈何不了你,但怨恨于朕,那更是大大的不妙!”但因竺迪罗是“客卿”身份,完颜亮要给他几分面子,不便当场指责。竺迪罗听出了完颜亮弦外之音,大是尴尬。
完颜亮面色一沉,道:“怎么找到的?”
赫连清霞道:“皇叔代皇上御祭过后,他们因为在开棺时闻到臭气,疑心越重了。于是请来了军中的大夫,又再开棺,准备验尸,这次棺盖一开,可就糟了!”
完颜亮道:“怎么样?”
赫连清霞道:“根本用不着验尸,就知道他们的主帅是被害死的了。棺中的尸体似给刀斧手乱斩了一通似的,碎成了十七八块。”
完颜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完颜长之大惊失色,连忙跪下磕头请罪,说道:“是臣当时为了预防万一,用内家掌力,隔棺震碎耶律元宜的尸骸。”
竺迪罗为了要推卸责任,说道:“中了我的魔鬼花之毒,哪还有能够救活之理。皇叔,你本来应该相信我的。”
完颜亮道:“你们不必互相埋怨了,事情已经发作,只有早早设法弥补。才是上策。后米怎么样?”
完颜长之是完颜亮最得力的一条臂膊,又是他的叔父,完颜亮虽然心中不满,也不能就责备他。
赫连清霞道:“他们发现之后,群情汹涌,吴哥儿在部下众将包围之卜,也有了谋反之意。但兹事体大,他们还不敢公然声张、马上发动。就在这时,臣妾奉命去作监军,对他们大加笼络。吴哥儿当我是自己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他是想说动我参与他们举事的,我虚与委蛇,劝他们暂缓举事,骗得他们相信,留下郡马,我才能回到陛下这儿。”完颜亮十分仔细,立即问道:“你怎么骗得吴哥儿相信?”
赫连清霞道:“吴哥儿想要知道处死他们主帅这件事情,是出于皇上的意思,还是皇叔瞒着皇上下的?倘若是皇上的意思,他也想知道,皇上是只想诛锄那律元宜一个人,还是想把辽国旧臣一网打尽?”
完颜亮恍然大悟,道:“哦,朕明白了。吴哥儿还舍不得他那份荣华富贵,故而要请你来探明朕的真意,以定对策。倘若他知道朕只是要除掉耶律元宜,他就不谋叛了?”
赫连清霞道:“皇上明察秋毫,吴哥儿的心思确是如此,他相信我会帮他的忙,所以才肯放我出营。因为我一来是辽国人,和耶律元宜是世交,二来我把郡马留下,即使我不为了辽国将士,也得顾虑郡马的安全。”
赫连消霞说得合情合理,不由得完颜亮不信,当下沉吟说道:“只要吴哥儿未有决心背叛,这还易办。”
赫连清霞道:“可是他的部下很有些人是主张激烈的,只怕、只怕吴哥儿为势所迫,若不及早处置,就要闹了出来!”
完颜亮道:“我们三更时分就要大举渡江,现在已是将近二更,有一部军心不稳,此事非同小可,当然要及早处置!卿等有何高见?”
赫连清霞道:“陛卜神机妙算,无人能及。臣妾不敢妄奏。”
完颜亮眉心露出杀气,眉毛拧成一股,脸上那冷酷的笑容,更是令人心悸。只见他眼光从赫连清霞身上移开,注视到完颜长之身上,淡淡说道:“皇叔,这就用得着你了。”
完颜长之吓得心惊胆战,忙又跪下磕头道:“祸由臣起,请杀微臣给他们辽国旧部谢罪,此祸自可消除!”
完颜亮哈哈笑道:皇叔误解联的意思了。朕岂肯自折股肱,讨好降卒?朕是要命你杀人,不是要杀你。你可敢去么?“
完颜长之如释重负,忙道:“皇上有命,赴汤蹈火,在所个辞。”
完颜亮道:“你领一千御林军,即时驰赴该处,假作传旨要该营开放,移往内地防剿乱匪。进营之后,召集一众将官,杀掉那些意图谋叛的。吴哥儿可以暂时留下,放在你掌握之中,有一千御林军,你够用了吧?”
完颜长之道:“营中已有郡马坐镇,杀几个叛将,一干御林军已是够用有余。”
完颜亮道:“好,那就去吧。但郡主却不便此时前去,留在这里听候捷报吧。大军渡江,随时可能有紧急军情,需要朕躬亲处理,你留下来,也好助朕一臂之力。”
赫连清霞用“调虎离山”之计,遣走了完颜长之,心中暗暗欢喜,寻思:“目下计划已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只是如何骗取竺迪罗的解药了。”
完颜亮道:“皇叔领军前去,定可擒拿叛将,枚平祸乱,御妹不用担忧。”
赫连清霞道:“臣妾不是担忧皇叔不能平乱。”
完颜亮道:“然则你愁眉不展,却又是为何?哦,敢情你是担忧郡马,他困在叛军之中,事情一闹起来,对他不利?”赫连清霞道:“不是臣妾夸耀夫婿,郡马他武功高强,不在皇叔之下,也用不着我替他担忧。”
赫连清霞道:“臣妾是担忧武林天骄。”
完颜亮道:“武林天骄早已被囚,还有什么要担忧的?”
赫连清霞道:“但那魔女还未就擒,只怕会来劫狱。而檀羽冲号称‘武林天骄’,武功又确是非同小可。一旦那魔女前未劫狱,他们里应外合,几个武士,只怕看守不住。”
完颜亮哈哈笑道:“原来你是顾虑这个。这,你倒可以放心。
莫说这里防范森严,那魔女倘若敢再来,便是自投罗网;即使她劫了狱,也还是无济于事。武林天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带走的。“
赫连清霞故作惊诧道:“陛下神机妙算,臣妾却还是不明。
何以那魔女就是劫了狱也不能劫走囚徒?“
竺迪罗得意洋洋他说道:“郡主有所不知,是贫僧略施小计,在茶水中混了酥骨散,叫那武林天骄服了。他纵有天大武功,也是施展不来的了。那魔女纵然劫了狱,她总不能背着一个大人,在三千御林军之下,逃得下山!”
完颜亮蓦然想起,说道:“这事朕记得似乎曾经告诉过你,你怎么忘了?”
赫连清霞道:“不错,陛下是曾说过,但臣妾依然放心不下。
因为臣妾新近知道一桩事情,情形就可能有了变化了。臣妾只道陛下重新有什么安排,……“
完颜亮迫不及待地打断她的话道:“你知道了什么新的事情?”
赫连清霞道:“那日与那魔女一同出现的那个老头,是她父亲!”
完颜亮道:“这又怎样?”
赫连清霞道:“那魔女的父亲名叫柳元宗,听说就是二十年前在金宫盗宝的那个漏网汉人。如今他们父女会合,如虎添翼,岂可不防?”
完颜亮心头微凛,却道:“柳元宗本领再高,谅也不能就把檀羽冲劫走了。朕叫他们多加小心便是。”
赫连清霞道:“柳元宗不但武功高强,医术之妙,更是天下称一。倘若给他劫狱得手,解了武林天骄之毒,以他们父女的武功再加上了个武林天骄,只怕三千御林军也未必就能拦得住他们!”
完颤亮道:“戒日法王,着了你的酥骨散,是否必须你的独门解药?”
竺迪罗道:“除非他有夭山雪莲,还得再加上几样珍贵的药品。我不相信那柳元宗就能备齐这些药品,何况他也不知道武林天骄中的是什么毒,焉能对症下药?”
完颜亮皱了皱盾,说道:“但这么说来,总是不能十分保险的了。”
赫连清霞道:“是呀。而且据我所知,内功练到了上乘境界,懂得逆运经脉之法,即使着了酥骨散之毒,暂时消失功力,但还是可以慢慢恢复的。”
完颜亮道:“但朕又不想即时把他杀了。郡主,听你说来,你倒像是个使毒的人行家?你几时学的这个本领?”
赫连清霞作出尴尬的神情,红晕双颊,低下了头说道:“陛下请恕郡马欺君之罪。”
完颜亮道:“什么?郡马什么事情瞒了朕了?”
赫连清霞道:“郡马其实是曾经有过妻子的。他的前妻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最负盛名的大魔头桑见田的女儿。不过他妻子已死,我既然嫁了他,也甘愿嫁鸡随鸡,不想再追究他的往事了。”
完颜亮哈哈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郡马是个有大本领的人,前妻既死,又无子女,你做续弦,稍稍委屈一些,那也算了。这么说米,你可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整治武林天骄?”赫连清霞道:“臣妾正是受了郡马的嘱托,前来献药。他给我的这种毒药,功效与酥骨散一般,世上无药可解。要解必须用他的独门刺|茓之法。这刺|茓之法,又是有正有反,可以解去毒性,也可加强毒性。这刺|茓之法,郡马也授与我了。”
赫连清霞胡扯一通,骗得完颜亮十分相信,大喜说道:“你既有整治武林天骄之法,比用酥骨散还要高明,朕可以安枕无忧了。那你就去豹房迫他眼药吧。”
竺迪罗素来自负使毒的本领,赫连清霞若是说的别人,他定然不信。但她说起了桑见田的名字,竺迪罗不能不信了。桑见田生前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竺迪罗虽未见过,却也深知。公孙奇曾是桑见田的女婿,竺迪罗也隐有所闻。当下便道:“原来使毒这门学问还有如此奇炒的药物与刺|茓手法。请陛下准许贫僧与郡主同往,让贫僧也长长见识。”
赫连清霞听得此言,正合心意,说道:“有法王这样的大行家同去,那是最好不过。法王不用过谦,郡马对法王的毒功也是久已闻名,紊来佩眼的。他说法王的毒功与桑家的毒功各有所见,倘有机缘,他还要向法王领益呢。如今倒是我先有机缘了。”这番话恭维得体,挽回了竺迪罗的面子。竺迪罗自是十分受用。
完颜亮用人之道,一向惯用权术,即使是最亲信的人,他也不能全然放心,要找另一个人互为牵制。因此他也愿意竺迪罗陪同前往,听得赫连清霞如此说了,就装作无可无不可的神气点了点头。
赫连清霞暗暗欢喜,心道:“想不到事情竟是出乎意外地顺利。”哪知走出了御书房之后,却碰到了另一个意外——并不顺利的意外。把她的一团高兴,化作烟消。
蓬莱魔女本是在书房外的走廊等候她的,如今却是人影沓然,不知去了何处?赫连清霞不由得心中七上八落,暗暗叫苦。要知此际完颜亮身边,已无高手,剩下的只有一个鸠罗法师,有几分本领,但也不是蓬莱魔女对手。赫连清霞原来的打算,是要蓬莱魔女趁此时机去擒完颜亮的,挟持了完颜亮,武林天骄之困不解自解。
这是上上之策。退一步说,即使此计不成,有蓬莱魔女与她一同对付竺迪罗,那也可以更有把握制伏竺迪罗,迫他支出解药。
但如今蓬莱魔女不知去向,这如意算盘可就打不通了。
赫连消霞不知蓬莱魔女是自己走好的,还是给人发现了秘密?她“作贼心虚”,不敢向卫士查问,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只好硬着头皮,单独与竺迪罗前往豹房,只盼在冒名顾替的秘密还未揭穿之前,可以骗得竺迪罗的解药。
蓬莱魔女是去了什么地方呢?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蓬莱厦女在走廊上正自徘徊,御书房中的说话,她已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也是晴暗欢喜,就在此时,完颜长之领了圣旨出来,这晚是八月十三,月色相当明亮。蓬莱魔女已经闪过一旁,躲在树影之下,但完颜长之目光一瞥,还是看见了她。
完颜长之心头一凛,喝道:“是什么人?出来!”蓬莱魔女只得出来向完颜长之请了个安,说道:“婢子是伺候郡主的贴身宫女。”故意捉着嗓子说话,连声音也改变了。
蓬莱魔女身上穿的是宫装,面貌也已扮作那宫娥模样。完颤长之哑然失笑,心道:“这宫女的身裁体态,和那魔女倒是县为相似,但谅那魔女有这胆量,也没这神通,冒充得了郡主的贴身宫女。”正是:巧画双眉闯宫禁,谁能识此一英雌?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红颜忍睹英雄泪黑手高悬霸主鞭
完颜长之是个心思缜密、颇为机警的人,要是让他有多余的时间,仔细盘问,定然可以青出蓬莱魔女的破绽。但此际他奉了圣旨,急着要赶去处置辽军“叛将”,却是没有这样的余暇了。当下想道:“皇上在御书房处理军国大事,这宫女虽是郡主的贴身丫环,也不宜让她在此逛留。小小的女娃儿不知天高地厚,倘若给她偷听了什么军饥秘密,泄漏出去,祸患非小。宁可得罪郡上,总是谨慎为妙。”
蓬莱魔女正自忐忑不安,只听得完颜长之说道:“你懂得规顾么?蓬莱魔女吃了一惊,道:”奴婢不知何处有失规矩?“完颜长之道:”郡主没有吩咐过你么?你应该在宫门之外伺候。出去,出去!“完颜长之是皇叔身份,别人不敢驱赶郡主的丫鬟,他却无须顾忌。也幸亏他行色匆匆,未暇推究,只道是”郡主“恃着皇上爱宠,一时疏忽,思虑未周,便带了贴身丫鬟进来。
完颜长之既然下了命令,蓬莱魔女没有办法,只好走出宫门。完颜长之吩咐守门的卫士道:“等下郡主启驾,你再唤她伺候。”这样一吩咐,蓬莱魔女就是想等完颜长之走了之后再返回,也不可能了。
虚报军情,调走完颜长之的计划,乃是蓬莱魔女与赫连清霞共同设计的。但其后赫连清霞哄骗竺迪罗与她同往探监之事、却是赫连清霞的临机应变,自出心戴,蓬莱魔女并不知道。
蓬莱魔女不知内里情形,不由得心头焦躁,暗自想道:“清霞妹子单独一人,是决计不能劫持完颜亮的了。但无论如何,也总还得救武林天骄。冒了这么大的危险进来了,岂能一事无成,白走一场?”
蓬莱魔女在官门外独自徘徊,想来想去,兀无良策。忽见有个少年军官走来,两只眼睛就似定在她的身上似的,见蓬莱魔女抬头向他张望,似乎有点尴尬,搭汕道:“你是和郡主同来的吧?怎的在这儿走来走去呀?”原来这个军官是给蓬莱魔女的美色所迷,见她低头走路,就大了胆子,向她偷看。
蓬莱魔女灵机一动,说道:“你可知豹房在什么地方?”那少年军官怔了一怔,说道,“你要去豹房干吗?”蓬莱魔女道:“郡主命我去探视一个犯人。”
那军官道:“可是武林天骄?”原来赫连消破日前曾去看过武林天骄,这个少年军官恰巧那日当值,知道这件事情。
蓬莱魔女说道:“不错。郡主此际正在陪伴皇上,故而叫我代她探视。转达郡主的几句话,”
那少年军官忖度:“武林天骄本是皇族子弟,想是郡主得了皇上的授意,要想方设法,劝他顺从皇上。嗯,他们皇族的事情,我官小位卑,不宜多问。”不过,他虽然对于蓬莱魔女的“宫娥”身份没有怀疑,也相信了她的说话,但心中却还另有一个疑问,是以一时间支支吾吾,不敢立即领她前往。
蓬莱魔女己猜到他心中想的什么,眉头一皱,说道:“皇上正在忙着。郡主传进去,要我前往豹房看那位桓公子,皇上只是说了一个‘好’字,便给我一件东西,叫我领旨前往。皇上忘记叫人陪我,我也是一时糊涂,出了宫门,才想起豹房在什么地方,我都还没知道呢。”
那少年军官道:“哦,原来你已经得了皇上御旨的。”蓬莱魔女道:“没得皇上的允可,我怎么敢去?我想找一个人带我去,偏偏那些内廷侍卫,都是各有职守的,不能擅自离开。”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将军高性大名,你可肯给我带路么?”
蓬莱魔女说的理由本来不算充分,但也有几分道理,可以自圆其说。那少年军官一来是因为已经知道蓬莱魔女的“身份”,他是看着她随着“郡主”来的,对她没丝毫怀疑。二来他也是巴望不得有此“艳遇”,可以陪伴一个漂亮的宫娥,还可以讨好郡主。于是立即欣然说道:“我叫麻翼赞,也是宫门侍卫,好在我恰巧此时散值,你随我来吧。”
不多一会,麻翼赞带她到了一座牢房。原来金宫中的所谓“豹房”,即是专指皇帝私设的“刑房”,皇帝到什么地方,只要他认为有此需要,便在那地方设立“豹房”,故此有别于固定地址的天牢与任何监狱。
麻翼赞大献殷勤,找到了豹房的总管,替蓬莱魔女说明了来意。但武林天骄是完颜亮亲自指派了八名亲信武上看管的,豹房的总管也不敢作主,只能将她带到监禁武林天骄那间囚房的门口,将她交给了那位轮值的武士队长。
那武士队长道:“你来探视檀羽冲,可有皇上的允可。”
蓬莱魔女道:“有皇上给我的一道虎符,可以代替圣旨。”那武士道:“拿出来看!”
蓬莱魔女拿出了从赫连清波身上搜来的那道虎符,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道虎符,能否发生效力?那武士队长是完颜亮的随身侍卫,识得“虎符”,这虎符的功用,等于上方宝剑,可以调兵遣将的。如随便拿它交给一个宫娥,作探监之用,是未免太过“隆重”了一些!
但以蓬莱魔女的“身份”——郡主的心腹侍女,又有内廷侍卫麻翼赞陪她同来,这武士队长却怎敢有丝毫的怀疑?他验过了虎符,心中想道:“现在正是大军出击之际,皇上忙着调兵遣将,哪有工夫亲写圣旨,随手给她一道虎符,也是有的。但皇上肯把虎符随便交给一个宫娥,也可见得这个宫娥是深受郡主宠信,连皇上也知道的了。”
这武士队长自作聪明,给蓬莱魔女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不禁对蓬莱魔女刮目相看,市然起敬。交回了虎符,说道:“如此,请随我来。”叫手下打开牢门,便要陪蓬莱魔女进去。
蓬莱魔女小声说道:“郡主要我给她传活,我只怕要与这个犯人多谈一会。你不要让别人进来。”
那武士队长征了一怔,说道:“是。但愿你劝得檀公子回心转意,顺从皇上。”原来他早已从麻翼赞口中,知道了这“宫娥”的“来意”,麻翼赞也是根据自己的意思忖度的,他要在同伴面前炫耀自己知道机密,当真他说了出来,这武士队长也就信以为真了。武林天骄本是金回武士崇拜的偶像,这武士队长颇为他得罪了皇上而惋惜,这番话确是出于他的真心。他知道武林大骄的倔强脾气,有第三者在旁,只怕劝告更不方便,于是他答应了蓬莱魔女,不放别人进入,连自己也不敢进去了。
蓬莱魔女进了囚房,聚拢目光,只见武林夭骄戴着枷锁靠着墙壁,蓬莱魔女向他走去,他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头也没抬。
武林天骄只道是看守的武士,根本不予理睬。他本来是准备牺牲了的,这几日来当真是形如槁木,心似死灰。但盼少受折磨,已不存生还之望。
蓬莱魔女又是欢喜,又是悲伤。轻轻地走到了武林天骄身边,在武林天骄身边低声说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来了?”
武林天骄蓦地听得这个熟悉的声音,大吃一惊,跳了起来,叫道:“你——”蓬莱魔女连忙掩着他的嘴巴,悄声说道:“不错,是我!小声点儿!”
武林天骄定睛看去,黑暗中看不清楚蓬莱魔女的面貌,隐约只分辨得出是个宫娥打扮的女子。但蓬菜魔女的声音他还是认得的。
不过这付事米得太过稀奇,武林天骄半信半疑,还不敢就完全相信这是蓬茉魔女,禁不住再问一句道:“你,你究竟是谁?”
蓬莱魔女微微一笑,在他耳边吟道:“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
黄叶仍风雨,高楼自管弦。……“
武林天骄惊喜交集,禁不住轻声接着念道:“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蓬莱魔女笑道:“这你可相信了吧?”原来这是他们在泰山初会之时,武林天骄用萧声寄意,所曾吹奏的一首诗。
武林天骄道:“咱们是在梦中么?清瑶,你怎么来的?”
蓬莱魔女道:“说不了这许多了。羽冲,咱们得想个法儿逃走。”
武林天骄道:“不行啊,我中了酥骨散之毒,寸步难行,”
蓬莱魔女拔出藏在身上的宝剑,斩断了武林天骄的镣铐,说道:“你试服我这颗丸药。”
武林天骄道:“这是解药么?竺迪罗怎会给你?”
蓬莱魔女道:“这是我爹爹自制的辟邪丹,或许能使你恢复几分功力。”
武林天骄道:“你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来看我,我非常感激。
但我不能连累你,你,你还是赶快走吧!不必试了。“
蓬莱魔女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是怕即使恢复几分功力也帮不了我的忙?”武林天骄道:“你要知道这里有完颜长之、竺迪罗等许多好手,还有三千御林军,咱们摆明了阵仗,是决计闯不出去的。你现在是冒充宫女吧?趁他们没有发觉,溜走还来得及。清瑶,你来看过了我,我已经心满意足,死无遗憾了。”
蓬莱魔女听了他情意绵绵的话,心中很是难过,暗自想道:“他还是如此痴情,却叫我怎好启口表白我的心意?”原来蓬莱魔女是打算撮合他与赫连清云,希望他与笑傲乾坤释嫌修好,从今之后,二个人永为知己。
但时机紧迫,已不容蓬莱魔女再想别的事情了。看守的武士们虽然不敢进来,却还是在外面巡逻。蓬菜魔女听得他们的脚步声走来走去,灵机一动,计上心头,说道:“羽冲,我有个妙计,咱们不必硬闯。你先服了这颗丸药,待会几我叫那队长进来,点了他的|茓道,你穿了他的衣裳,把斗篷遮过面孔,黑夜之中,别人未必便会那么细心。”
武林大骄道:“总是大过冒险。设计虽妙,未必行得通。”
蓬莱魔女道:“无论如何,试了失败,也总好过不试!羽冲,我心意已决,你倘若不跟我走,我就在这儿陪你,咱们一同死吧!”蓬莱魔女说得斩钉截铁,武林天骄无可奈何,只好服下那颗丸药。
武林天骄试看运行内息,只觉胸腹间似有一颗珠子滚动,内力在一点一滴的凝聚,但要恢复三成功力,只怕也得一个时辰。
蓬莱魔女道:“怎么样,好点儿吧?”
武林天骄苦笑道:“消瑶,你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的,我看你还是先走的好。”蓬莱魔女道:“不,要走咱们一同逃走。”武林天骄道:“时间无多了,我想向你探听一个人。”蓬莱魔女怔了一怔,说道:“出去再说吧。”武林天骄道:“不,我只要知道他的消息。你能够告诉我吗?”
蓬莱魔女进这牢房已有一炷香的时刻,眼睛渐渐习惯于黑暗了。她身有上乘内功,同力本就强于常人,只见武林天骄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目不转晴地看着她,神情非常诚恳。
蓬莱魔女低声道:“你是说华、华谷涵吗?”武林天骄道:“不错,华大侠怎么样了?”蓬莱魔女道:“听说是在山东海上,与王宇庭他们在一起。日前打了一个胜仗,把完颜郑嘉努杀了。”
武林天骄说道:“清瑶,请你听我劝告,你已经来看过我了。你应该去华谷涵那儿。”
蓬莱魔女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武林天骄道:“请你相信我,这是出于我肺腑之言!绝不是对华谷涵存着妒意,说的什么反话。”
蓬莱魔女心弦颤抖,脸上一片晕红,说道:“我希望你也能够活着去见华谷涵,你们两人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请你相信我,这也是出于我肺腑之言!”
武林天骄大为感动,却苦笑道:“只怕我出不去了。但只要你们两人得到幸福,我此生已无遗憾。”
蓬莱魔女道:“不,你一定要出去的。耶律元宜也在等着你出去呢。你忘了你的抱负么?你不是要推翻暴君,救民于水火的么?现在正是时机了!只要有一线可以逃走的希望,你就不应在这牢中坐以待毙!”
这番话比刚才所说的儿女私情更震撼武林天骄的心。武林天骄霍然一惊,说道:“多谢你提醒了我,好,那就依你计而行吧。”
蓬莱魔女正想把那队长叫来,忽听得门外又有人声,听得出是有两个人正在走来。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赫连清霞和竺迪罗。
那武士队长看见了“邵主”到来,颇为惊诧,说道:“郡主你也亲自来了?”
赫连清霞道:“怎么?我不能来么?皇上要我来的,你是不是还要圣旨?”那武士队长行过了礼,讷讷说道:“卑职不敢。但你的侍女如今正在里面。她说是替你来的,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竺迪罗大吃一惊,叫道:“郡主,这、这是——哎哟!”赫连清霞出手如电,骄指一戳,点中了他的“魂门|茓”。
“魂门|茓”是人身十二个麻|茓之一,倘被重手法点了|茓道,多好武功也是不能动弹。赫连清霞一举奏效,心中大喜,如影随形,跟踪扑上,一式“龙形穿掌”,抓向竺迪罗的琵琶骨,便要把他拿下。
不料竺迪罗十分机警,在听到那武士队长说有个官娥在里面之时,已知有了意外,只是还不敢断定是否“郡主”主谋而已。他有运气闭|茓之能,一觉不妙,便闭了全身|茓道。因此虽然给赫连清霞点中了|茓道,只是略感酸麻,并没倒下。他故作摇摇欲坠之态,正是要诱敌来攻。
赫连清霞那一式“龙形穿掌”刚要搭上竺迪罗肩头,竺迪罗蓦地一声大喝,反手便是一掌,掌力未收,双指斜势一勾,又反扣赫连清霞的脉门。
赫连清霞内力远不及竺迪罗,但竺迪罗也有点顾忌,不敢便下杀手。要知“郡主”是完颜亮宠爱的人,竺迪罗只是个客卿身份,所以他这一招反手擒拿,目的只是在于把“郡主”擒下,交给完颜亮处置。
这一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吓得那几个看守监牢的武士不知所措,武士队长连忙拦在他们中间,叫道:“郡主、法王,这是怎么回事,有话好诡!”赫连清霞正被对方的内力震得立足不稳,眼看就要给他抓着脉门,这武士队长这么一来,恰好替她挡了一招。只听得“砰”的一声,武士队长那魁语的身躯被竺迪罗的掌力震得似皮球般地抛了起来。赫连清霞则闪过了一边,“嗖”地拔出了贴身所藏的月牙刀。
赫连清霞的月牙刀可以兼作刺|茓之用,招数奇幻无比,月牙刀一出手,便把身旁的两个武士刺翻,唰、唰、唰向竺迪罗连劈三刀,竺迪罗没带兵器,脱下了身上的袈裟,袈裟一抖,俨似铺起了一片红霞,荡开了赫连清霞这迅捷无比的连环三刀。大叫道:“这郡主定是假的,你们不要害怕,快快把她拿下。”
那武士队长本领不弱,虽被抛起,却没受伤,脚尖着地便即弹了起来,又再向前冲去,叫道:“不管她是真的假的,咱们奉命看守,有人动狱,便该拿下。”赫连清霞已经刺翻了两个武土,这队长当然知道她是意图劫狱的了。
赫连清霞叫道:“姐姐出来!”一言提醒,那武士队长连忙叫道:“快去捉那宫娥,守着钦犯!”竺迪罗反身一脚,砰的便踢开了牢门。
蓬莱魔女早已守在门边,竺迪罗一只脚刚踏进来,蓬莱魔女“唰”的一剑便刺他膝盖。蓬莱魔女心思灵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到了要活捉这竺迪罗,迫他交出解药的计划。
竺迪罗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宫娥”会有如此高强的本领,饶是他闪躲得快,也还是着了道儿。只听得“嚓”的一声,竺迪罗一招“十字摆莲”,飞脚踢出,他没踢中蓬莱魔女,蓬莱魔女的剑尖已在他的小腿划开了一道伤口。但可惜差了点儿,未能刺中他膝盖的|茓道,给他的只是皮肉之伤,这也是因为蓬莱魔女志在活擒,未下杀手的缘故。
竺迪罗与蓬莱魔女曾经几次交手,接了一招,已知她是谁人,心里又惊又怒,一声大吼,抖起袈裟,向蓬莱魔女横扫过来,喝道:“好大胆的魔女!来人哪!”两人功力本是在怕忡之间,竺迪罗受了点伤,略逊一筹,但急切之间,蓬莱魔女也不能将他擒下。竺迪罗的袈裟舞得呼呼风响,荡开了蓬莱魔女的拂尘,又解开了她两记凌厉的剑招,从她身边窜过。
蓬莱魔女喝道:“往哪里走!”追上去一剑刺他背后的“风府|茓”。竺迪罗反手一展袈裟,蓬莱魔女玄功默运,抖动拂尘,射出她的独门暗器。牢房黑漆,尘尾射出,无声无息,竺迪罗武功再高,也闪躲不开,他那袈裟只荡开了蓬莱魔女的青钢剑,却未能全数拂落射来的尘尾,肩头上着了两根,宛如利针刺体。
夫节处又痛又麻!
蓬莱魔女运剑如风,正要再刺他的|茓道,忽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原来那武士队长也审了进来了。
这武士队长的本领远不及蓬莱魔女,但他身为队长,当然亦非庸手,虽然相差甚远,却也还可以抵挡几招。蓬莱魔女身躯半侧,挥动拂尘夺他手上的大所刀,心力稍分,竺迪罗已是脱出了她剑势笼罩的范围,飞快地向墙角那团黑影扑去。
竺迪罗是自知受伤之后,决汁抵敌不了蓬莱魔女,故而打了一个如意算盘,要把武林天骄擒拿在手,作为要挟。他知道蓬莱魔女是来救武林天骄的,只要武林天骄在他手中,蓬莱魔女就绝不敢用强。待得后援的武士到来,便可反败为胜。
且说武林天骄服了辟邪丹之后,内力正在一点一滴地凝聚,此时已恢复了两分功力,但要用来对抗竺迪罗,那还是差得太远。
幸在竺迪罗也只是志在擒人,不敢伤害武林天骄的性命。他只道武林天骄着了他的酥骨散之毒,没有他的本门解药,一点气力都使不出来。是以全无顾忌,冲到了武林天骄面前,伸手便抓!
武林天骄抓起铁链作为兵器,一招“霸王鞭石”,横扫敌腕,他气力虽然还未恢复,但武学的造诣却比竺迪罗高明得多,竺迪罗猛力的一抓,抓着了铁链的一端,给他用了一个“卸”字诀,铁链轻轻一带,竺迪罗不由得身躯倾侧,那股猛力扑了个空,险险栽倒。
竺迪罗吃了一惊,想不到武林天骄居然还能动手。但竺迪罗亦非泛泛之辈,身形转了半圈,立即稳住。他接了一招,已知对方虚实,不过恢复两成功力而已。当下一手抓着铁链,一掌便击下去。这一掌击在铁链中间,教武林天骄再也不能运用“卸力消劲”的功夫,意图将武林天骄虎口震裂。
武林天骄冷冷说道:“大和尚,你的隔物传功还未学得到家。”端坐地上,向后一靠,他后面是一根石柱,铁链擦着了石柱,只听得“轧轧”声响,火星蓬飞,竺迪罗的内力,被武林天骄也用“隔物传功”的本领,转移到了石柱之上。
这么一来,便似应了一句俗话——“蜻蜓撼柱”,竺迪罗内力再强,也绝不能撼动一根石柱。武林天骄丝毫未受伤害,反而是竺迪罗的虎口给震裂了。
“咔嚓”一声,铁链中断,竺迪罗脚步一个跄踉,正要再扑上去,忽觉背后有金刃劈风之声,原来蓬莱魔女已经把那武士队长击倒,赶来解武林天骄之危。
竺迪罗受伤在先,又给武林天骄消耗了他许多内力,还怎能打得过蓬莱魔女,不过几招,蓬莱魔女“唰”的一剑,便刺中了他的“肩井|茓”。蓬莱魔女的剑尖刺|茓,劲度用得恰到好处,比重手法点|茓还胜几分,竺迪罗“卜通”倒地,再也不能动弹了。
赫连清霞在牢门外与五个看守武土恶斗,也已杀伤了其中二人。蓬莱魔女出去助战,转眼之间,将另外的三人也都击倒。
赫连清霞道:“檀师兄怎么样了?”蓬莱魔女道:“没受伤,你快进来!”原来那豹房总管已闻警报,招来了一队卫士,此时已经赶了到来。
赫连清霞进了牢房,蓬莱魔女迅即在里面把牢门夫上,这牢门是几寸厚的铁板铸造的。蓬莱魔女笑道:“他们要想破门而入,至少也得半个时辰。咱们先取解药。”任那些卫士擂门打骂,都不理睬。蓬莱魔女在竺迪罗身上搜出许多丸散,却不知哪一种才是对症的解药。
蓬莱魔女道:“你的性命在我手中,说出解药,换你性命!”竺迪罗闭口不言。蓬莱魔女道:“你别梦想做金国的国师了。完颜亮覆亡就在今夕,你听听罢,我们的大军已经杀来了!”
竺迪罗是武学深湛之士,善于伏地听声,此时他躺在地上,|茓道虽然被封,功夫并未消失。凝神细听,果然隐隐听得山下金鼓交鸣,两军厮杀之声。听这声音,似乎是在五六里之外。金国的百万大军,在这段江边布防,绵延数十里,纵深十余里,在十里之内传来的厮杀声,也足以说明金国的第一道防线已被敌方突破了。
但竺迪罗仍是闭口不言,赫连清霞不禁怒道:“你这秃驴当真是至死不悟,要给完颜亮作陪葬么?”
竺迪罗冷冷说道:“完颜亮待我以国师之礼,我纵死何辞,岂能受人威胁?”
蓬莱魔女冷笑道:“完颜亮待你以国师之礼?好,你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我倒不想杀你,但只怕完颜亮却要把你置之死地呢!”
擂门打骂的声音忽地停止,只听得那个豹房总管的声音说道:“不必顾虑,放火烧吧!”那武士队长道:“放火烧这牢房?但戒日法王也在里面呢!听说他是要做咱们大金国的国师的。”
那豹房总管道:“皇上说两害相权取其轻,若给那魔女救出了武林天骄,祸患更大。如今咱们正在与宋军决战,绝不能让敌人在咱们心腹之地闹事,给咱们多添麻烦了。莫说竺迪罗还未曾正式受封,即使已经是真的国师,也只有将他一同烧死!”
那武士队长道:“哦,这么说,原来这是皇上的主意?”
那豹房总管道:“我行事一向谨慎,当然是请示过皇上,才敢叫你们动手。时间无多,别罗嗦了,快放火烧吧!”
那武士队长是因为敬重武林天骄,还想保全他的性命,所以不忍放火烧的。他提出竺迪罗来,不过是作个藉口而已。但他虽然敬重武林天骄,转念一想,蓬莱魔女武功极为厉害,倘若不用火攻,破门而入,凭着人多,虽然可以活擒屋内的这几个人,但手下武士亦难免有所死伤,甚至自己亦未必能保全性命。在这利害关头,他当然也只有牺牲武林天骄,“谨遵皇命”
了。
那武士队长道:“好,既有皇上的御旨,那就放火吧!放火!”这座牢房周围是数丈高的青砖围墙,上端开有小小的铁窗,转眼间浓烟已是从铁窗透入,呛碍竺迪罗连打喷嚏。
蓬莱魔女道:“我们可以突围而出,或许还能死里逃生。竺迪罗,你却只有在这里任凭他们烧死了。”
竺迪罗并非不怕死。不过是为了顾住身份,来到最后关后,不肯轻易屈服而已。如今听得完颜亮要把他也一同烧死,不禁又惊又怒,说道:“好,完颜亮既然如此待我,我对他还有什么指望?这是解药,你们拿去!”
竺迪罗指出了对症的解药,蓬莱魔女大喜,忙给武林天骄服下。过了片刻,但见武林天骄顶门上冒出丝丝白气,蓬莱魔女疑心不定,问道:“有没有效?”武林天骄点了点头。
蓬莱魔女知道确实是解药之后,便替竺迪罗解开|茓道。竺迪罗却是忧形于色,说道:“只怕——”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
蓬莱魔女道:“只怕什么?”
此时火势已经越来越大,整座牢房都在火海之中了。只听得梁摧栋折之声,牢房随时都可能倒塌。房中烟雾弥漫,更是令人难受。
着了酥骨散之毒,虽有对症解药,也得半个时辰才能恢复功力。竺迪罗担忧的就是时不我予,只怕武林天骄所服的解药未曾奏效,他们已丧身火窟之中。但若没有蓬莱魔女与武林天骄联手相助,竺迪罗独自一人,又绝不能闯出这个火窟。
竺迪罗没有回答,蓬莱魔女已经知道他担忧的是什么了。但此时着急也着急不来。蓬来魔女只有站在武林天骄身边,替他拨散烟雾,免得影响他的呼吸。
“轰隆”一声,屋中的大梁折断,正从他们的头顶落下来,竺迪罗双掌运力,将那两段大梁推开,木头撞在墙上,厚厚的砖墙也给火烧得快要融了,给大木一撞,登时裂开了一个缺口,足可以客得两个人并肩通过,火焰登时也从缺口冲了进来。
武林天骄忽地一跃而起,说道:“柳女侠,我和你比比掌力!”原来武林天骄因为先服了一颗避邪丹,已恢复了两三分功力,再有对症解药,见效就快得多。至今不过一炷香时刻,功力已是完全恢复,无须半个时辰了。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好,霞妹,你随着来!”与武林天骄双掌同时发出,只听得呼呼风响,当中卷来的火舌竟给他们联手的掌力荡开!
竺迪罗抖起袈裟,恍如一片红云,推挤开两旁的火焰。蓬莱魔女与武林天骄当中开路,火头冒起一丈多高,反烧回去,吓得那一大群武士纷纷躲闪。
蓬莱魔女喜出望外,不但是由于已夺得了一条生路,更高兴的是武林天骄痊愈之后,功力便即恢复,不逊从前。这几个人都是一身上上的轻功,只是脚尖微微着地,恍如蜻蜓点水,转眼之间,已闯出了火场。地底虽然烧得滚热,但他们一掠即过,也不过感到脚板微烫而已。
可是一闯出火墙,却又碰到了“人墙”了,御林军的军官,与完颤亮跟前的武士,十九都已调来,数百人布成了方阵,把武林天骄等人重重围困,当真是水泄不通。就在此时,只听得有十分刺耳的笑声,完颜亮在侍卫簇拥之下,也来到了现场了。
元颜亮冷笑道:“檀羽冲,你倒是艳福不浅啊,届然有赛似天仙的美人儿,舍了性命前来救你。可惜你还是翻不过我的掌心!”
蓬莱魔女怒道:“狗嘴里不长象牙!”拂尘一卷,夺了一个武士的长刀,反手一抖,长刀化作一道银虹、越过人墙,向完颜亮笔直飞去。但距离究竟是远了一些,飞刀掷到,已是强弩之未,给完颜亮的“护驾法师”鸠罗上人双凌一合便打落了。
完颜亮哈哈笑道:“真恩不到你这样千娇巨媚的美人儿,竟是北五省的强盔头子。你以为凭着你手下的乌合之众,就可以和我作对了吗?告诉你吧,你今晚派来捣乱的六七股强盗,都已落进我的网中,给我重重围困了!你想与我作对,那是作梦!
我看你不如就做了朕的妃子吧,做朕的妃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岂不胜于当一个女强盗多多!“
蓬莱魔女骂道:“完颜亮,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还敢猖狂!”完颜亮大笑道:“看在美人儿的份上,我许你诅咒我,我可还要保全你的性命呢。”“你们小心点,别伤了她的性命。有谁能活捉这个魔女,封万户侯!”
蓬莱魔女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剑法,那些武土一近她的身前,便给她刺中|茓道。但对方人数太多,杀散了一批,还有一批,重重茵困,蓬莱魔女要想突围而出,也是难于登天。
赫连清霞与蓬莱魔女并肩应敌,众武士不明就里,仍然把她认作“郡主”,无不惊诧。他们也都知道这个“郡主”是皇上宠爱的人,动起手来,也多少有点顾忌。哈尔盖到完颜亮眼前请示道:“郡主谋叛,皇上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
完颜亮又冷笑道:“赫连清波;朕待你不薄,你是亡国贱人,朕封了你做郡主,你不感恩图报,居然也作起反来!哼,哼,敢情你也是看上了檀羽冲了?论理你该碎尸万段,姑念你往日功劳,立即投降,还可以免你一死。”
完颜亮直到此时,还未看出赫连清霞是个假冒的“郡主”。
赫连清霞受不了他的侮辱,本想说明自己的身份,将他臭骂一顿,但转念一想:“让他误会也好,可以断了姐姐的后路。”
众武士听得完颜亮这公一骂,放大了胆子来捉赫连清霞。赫连清霞舞起月牙刀,劈翻了几个武士,指着完颜亮骂道:“你对我有何恩德可言?你杀了我的父亲,却布下骗局,损毁我父亲的名誉,诬他是投降的,你当我不知道么?”完颜亮面色倏变,冷笑道:“好,你既然知道,那你就休想活了!”
赫连清霞与蓬莱魔女背靠着背,拂尘翻飞,剑气如虹,刀光似雪,敌人从哪方攻来,都给她们杀退。武林天骄那支玉馈,在他被擒之初,已给缴去,只凭双掌应敌,虽是空手,却也无人近得了他。但他不愿多伤本国武上,只是施展擒拿手法,把攻到身前的武士摔翻,或者夺去对方的兵刃,令他知难而退。金国的武士,对武林天骄本来就颇敬畏,又见他如此厉害,更是不愿与他为敌。初时还有几个贪功图赏的人意欲擒他,给他摔翻之后,其他的人,便只是虚张声势,围着他呐喊了。不过既有完颜亮在场坐镇,他的手下当然也不能轻易让他们突围。
还有一个竺迪罗,则给隔开一边。武士们不知他与武林天骄已经化敌为友,碍于他是客卿身份,不敢强攻。但他既然是同武林大骄一同冲出来的,武士们未摸清底细之前,也不敢放他出去。
完颜亮道:“戒日法王是自己人,他是受了那妖女之骗的,你们不可攻他。”围攻竺迪罗的武上遵命住手。完颜亮接道:“法土请助朕一臂之力,把那蓬莱魔女拿下,朕立即封你国师。”
其实完颜亮对竺迪罗也不是没有疑心,不过他急于要活捉蓬莱魔女,是以许以高位,意图分化敌人,引诱竺迪罗再给他效忠。
竺迪罗一声长笑,说道:“多谢陛下的重赏了。贫僧侥幸没给烧死,这国师之位却是不敢贪图了。请陛下准许贫憎回国。”
完颜亮怔了一怔,哈哈笑道:“法王想是有所误会了。朕岂能将你一并烧死?朕早就吩咐了他们,烧毁豹房之后,立即便抢救法王的。你及时脱险,那更好了。请法王休生异心,朕今晚还要多多倚仗呢!”
竺迪罗已看穿了完颜亮的狠毒心肠,哪里还肯上当,冷冷说道:“陛下将士如云,能人无数,哪里在乎一个化外野僧?贫僧得全首领已是万幸,还望陛下放贫僧回国。”
完颜亮面色一变,说道:“好,你既然不愿留在此处,我也不便强留了。请你回去之后,在你国国主之前,代表朕的心意,愿两国永远修好。儿郎们,闪开条路,让法王下山。”
竺迪罗走出人堆,合什说道:“贫憎告辞了!”刚走得几步,话犹未了,完颜亮忽地喝道:“放前!”手下五百张“神臂弓”同时射出了喂毒的利箭,箭如雨下。竺迪罗只道他碍千吐蕃国与金国的邦交,不敢杀死他的,哪知完颜亮还是下此毒手。可怜竺迪罗武功虽然高强,却怎能抵挡几百张神臂弓的攒射?竺迪罗抖起袈裟,乱俞四面荡开,但肩腰腿腹,还是接连中了几枝,这些箭都是在“鹤顶红”(一种极厉害的毒药)中淬炼过的,只中一枝已不得了,何况是接连中箭,遍体鳞伤?竺迪罗大吼道:“完颜亮,你、你好狠毒!”吼声初起,宛若雷鸣,但说到最后的“狠毒”二字,已是声嘶力竭,变作哀呜了。完颜亮哈哈笑道:“你善于使毒,朕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竺迪罗眼睛发黑,叹口气道:“报应,报应!但我却不应死在你的手下!”说话之间,前心又中一枝,竺迪罗护体神功己散,蹦地跳起一丈来高,尽了最后一点气力嚎叫道:“完颜亮,你好狠!我身为厉鬼,也要找你算帐!”“砰”地跌落地上,气息已绝。
完颜亮冷笑道:“不是朕心狠手辣,你既然对朕起疑,朕岂能放你回国,在吐蕃大汗面前饶舌?”竺迪罗曾与完颜长之合谋害死古月禅师,武林天骄等人对他本来颇有恨意,但见他如此下场,也不禁好生慨叹,转而痛恨完颜亮了。
完颜亮又纵声笑道:“你们看见了竺迪罗的下场没有?你们若再负隅顽抗,竺迪罗就是你们的榜样!”
武林天骄怒道:“大丈夫死而何俱,我纵然死了,也绝不能降你!”蓬莱魔女则冷笑道:“完颜亮,你也是死到临头的了。人生总有一死,但只怕你身死之后,还要遗臭万年,受人唾骂。”
完颜亮大怒道:“好呀,你这样不识抬举,朕也不能爱惜你了。儿郎们放手杀吧,活的拿不了,死的也要!”
混战之中,神臂弓不能使用,武林天骄等人倒是不必提防毒箭。但那些武士在完颜亮亲自督促之下,却不能不卖命进攻,武林天骄等人虽然暂时还可支持,但亦已渐渐感到气力不加。
这时已是三更时分,蓬莱魔女心道:“虞允文在长江上不知打得如何?但盼他能够火速渡江才好。那几路义军也不知突围了没有?金鼓之声沉寂,唉,只怕有点不妙。”蓬莱魔女心悬两地,大为焦急。
心念未已,忽所得轰隆轰隆之声,宛若雷声隐隐,远远传来。陡然间,只见东方天际,又似审起了数十百道金蛇,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完颜亮眉头一皱,惊疑不定。就在此时,后路将军兀赤儿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陛下,陛下,大、大事不好了!”
完颜亮大吃一惊,故作镇定道:“何事慌张?从容禀来!”正是:风雷震荡惊雄霸,举眼长江浪拍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投鞭天堑人何在立马吴山梦已空
兀赤儿喘过口气,说道:“咱们渡江的船队已陷入宋师包围,只,只怕凶多吉少:”完颜亮半信半疑,说道:“这怎么会?咱们的兵力十倍于宋军,只是渡江的战船就有三百来艘,虞允文的水师,全部调来,也凑不到这个数目。只有咱们包围他,他怎么可以包围咱们?”
兀赤儿道:“陛下有所不知,……”只说了一句,声音忽地颤抖,直打哆咦。原来完颜亮正瞪着眼看他,兀赤儿蓦地想起,完颜亮一向自负“圣明”,说他“有所不知”,岂不是得罪了他?因此见他眼睛一瞪,吓得不敢往下再说。
轰隆轰隆之声,接连不断,越发听得清楚了,完颜亮斥道:“有话实话,还等什么?是好是坏,朕不怪你。”
兀赤儿这才敢接下去道:“陛下有所不知,咱们的船队是那韩三娘子领航的,所走的水道十分险恶,水流湍急,江面又窄,宋国本师预先埋伏,中流截赤,用石炮打沉了咱们许多战船,这还不打紧,他,他们还用火攻,今晚正西北风,前面战船被焚,江面阻塞,后面的船只不能通过,要掉头逃走也未不及了。
陛下,你瞧火光,长江上空,半边天都烧红了。今晚,只,只怕咱们的船队要全军覆没!“完颜亮这才知道,原来天空中窜起的数十百道”金蛇“乃是宋军所发的火箭。
完颜亮大怒道:“该杀的贼婆娘,竟敢未作奸细!可恨完颜长之昏了头恼,竟相信这贼婆娘!快把她抓来杀了!”他只顾大发脾气,却忘了韩三娘子是给他“领航”去了。
完颜亮痛骂韩三娘子,其实却是冤枉了她。她领航的那条水道,本是一条渡江捷径,地点又较偏僻,宋军平时是没有注意的。韩三娘子早已探听清楚,那个地点,宋军的防守力量最薄,所以才敢夸下海口,带金兵夜袭,定保一举成功。哪知耶律元宜预先把这秘密送过江去,让虞允文得以从容布置,金军偷渡,就正好是自投罗网了。
兀赤儿讷讷说道:“那贼婆娘正在船上,也不知她的船毁了没有。急切间却是难以抓得着她。”
完颜亮怒道:“好,抓不着她,就把完颜长之叫回来,是他担保的人,朕要问他的罪。”
话犹未了,忽听得金鼓雷鸣,大队骑兵驰骤的马蹄声踏得山摇地动。兀赤儿叫道:“不好了,陛下快逃吧。宋兵杀来了。”
完颜亮一声不响,蓦地拔出佩剑,一剑把兀赤儿斩为两段,喝道:“岂有此理,你这厮敢动摇我的军心。长江水战纵然失利,宋军也绝没有来得这样快的道理,不许慌乱,先把这几个叛贼杀了!”
完颜亮挥剑斩了兀赤儿,发下命令,坚不许退。他手下的心腹武士,当然不敢先逃。按理说长江水战方酣,宋军也的确没有这么快来到之理,可是那万马奔腾的声势,在这座山上的一众将士又确确实实可以听觉感知,无论如何也是禁不住心惊胆战了。蓬莱魔女等三人精神陡振,彼此照应,虽然气力渐渐不佳,那些已经惊慌了的武士们,要想擒杀他们,一时间却也是不能了。
忽见尘土飞扬,御林军纷纷闪开,月光下只见一骑白马,如飞来到。完颜亮方吃一惊,心道:“难道当真是敌人杀到?”他身边的护驾法师鸠罗上人眼利,已经看出了来者是谁,高声说道:“陛下安心,是皇叔来了!”
话犹未了,那骑自马已在完颜亮前面停下,那人跳下马来,果然是完颜长之。完颜亮怒气勃发,骂道:“长之,你累得朕好惨,你知罪么?”
完颜长之道:“老臣护驾来迟,累陛下受惊了。”蓦地扬起马鞭,朝着赫连清霞一指,说道:“这妖女是假冒的郡主,臣没有察觉,罪该万死。”
完颜长之并不知道完颜亮是怪罪他另一件事情,口口声声“请罪”,完颜亮听了,惊上加惊,情知必有意外之变,无暇再追究他“误信”韩三娘子之事,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完颜长之道:“不但这郡主是假冒的,耶律元宜也没有死,如今他正率领叛军向这边杀来。请皇上示下,是守是退?”
完颜亮大惊道:“有这样的事?你见着了耶律元宜?”
完颜长之道:“臣奉命去擒拿叛将,到了耶律元宜原来的营地,他的部队已开拔一空。臣知有变,急速赶回,山下碰上叛军,这支叛军正是耶律元宜指挥的,他烧变了灰,我也认得!臣勇战突围,赶回护驾,井向陛下请示。”
完颜亮这才知道杀来的不是宋军,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祸起萧墙,里应外合,大事总是不妙了。完颜亮又惊又怒,说道:“先守一阵,鸣鼓招集援军。叛贼只有三万人,咱们在这山下的留守部队还有十万之众。守不住再退。你先给朕把这假郡主,假宫女和檀羽冲一并杀了,不杀他们,难泄心头之恨!”完颜亮固然是大大吃惊,蓬莱魔女也有点惊疑不定,心道:“公孙奇与那妖狐哪里去了?难道竟逃阻了不成?”她与耶律元宜的计划,本来是留下一部分兵士看守原来营地的,耶律元宜带兵来攻这一座山,照理不会带着囚犯同行,但据完颜长之之言,那座营地已是空无一人,这就和他们原来布置的情况不符了。
完颜长之振臂大呼:“为国效忠,此其时矣!儿郎们,随我上!”武林天骄冷笑道:“你这是什么为国效忠?你这是为无道的昏君效忠!完颜亮残暴不仁,刻薄寡恩,连自己的生母也敢毒杀的,这样的昏君,你们想想,可值得为他效忠吗?”
完颜长之骂道:“你口出污言,污蔑皇上,罪该碎尸万段!”武林天骄道:“你逢迎昏君,助纣为虐,更是罪不容诛!”完颜长之大怒道:“乱刀把他杀了!”一马当先,唰的一鞭便向武林天骄扫去。
那些武士们都是完颜亮所蓄的死士,可是也有过半数的人想道:“是啊,檀羽冲说得不错,这样的昏君值得我为他卖命么?”他们下敢反叛,却也不肯尽力,只是虚张声势,呐喊助威。
但也有一半人恐怕宋国大军杀来,更是难逃活命,心中想道:“皇上要杀了这三个人才肯撤退,有皇叔助阵,杀这三个人总容易一些。还是早点了结此事吧。”还有一些武士则是浑浑沌沌、只知奉命唯谨的人,随着完颜长之鼓勇攻击。
武林天骄手中没有兵器,不敢硬接完颜长之的水磨钢鞭,百忙中身形一晃,随着鞭梢直转出去,鞭梢离他致寸,竟是没有打着。武林天骄在躲闪的当儿,还用大擒拿手法,夺去了两个杀到他跟前的武士的大刀和长矛,吓得那两个武土慌不迭地后退。
完颜长之一击不中,鞭若灵蛇,倏地便转了方向,使出“连环三鞭”“回风扫柳”的绝技,向赫连清霞扫了过来。
赫连清霞抵挡不住,手忙脚乱,蓬莱魔女反手拂尘一挥,替她荡开了完颜长之的鞭梢。完颜长之认出了是适才的“宫娥”,“哼”了一声道:“好大胆的魔女!”霍地用个“怪蟒翻身”,连人带鞭急旋回来,又向着蓬莱魔女打到。
蓬莱魔女武功本就略逊于完颜长之,此时激战之后,气力不加,拂尘挥出,力不从心,缠上了鞭梢,反而给完颜长之将她拉得身向前倾,堪堪就要跌倒。
武林天骄大喝道:“撤鞭!”声到人到,一掌劈下。完颜长之识得厉害,身形一塌,鞭梢滴溜溜地从蓬莱魔女背上卷过,说时迟,那时快,反手一鞭横扫,正好迎上了武林天骄的肉掌。武林天骄为了要给蓬菜魔女解困,这一招是败身进击,用得险极。
鞭长手短,武林天骄的身形在鞭势笼罩之下,避无可避,只好凭着一双肉掌硬接。两人武功本是半斤八两,但武林天骄也是久战之后,气力不加,再加上空乎接鞭,更是吃亏。只听得“唰”的一鞭扫过,武林夭骄的手背上起了一道血痕。
完颜亮喜道:“皇叔加一把劲,你把檀羽冲杀了,朕就把他这件宝物赐你。”完颜亮所说的“宝物”,原来就是武林天骄那支暖玉萧,武林天骄那日被擒,卫士将他的玉箫收缴,献给了完颜亮的。当时完颜长之在旁,颇有欣羡之色,完颜亮自是知道他想得到这支玉萧。他是皇叔身份,官职亦已做到了御林军总管,给他升官反不如给他这支玉箫实惠,更能讨他欢喜。恰巧完颜亮将这支玉萧带在身旁,此际就拿出来作为悬赏。
蓬莱魔女运剑如风,回身疾刺,与武林天骄联于,合力挡住了完颜长之的攻势。可是在完颜长之指挥之下,武土们蜂拥而来,早已把他们围在核心,包围圈子越缩越小,刀枪剑戟,从四面八方刺到,稍一下慎,就有血染黄沙之险。
山下金鼓喧天,那是大军的厮杀,比山上更为激烈。督战的龙骑将军哈尔盖抽空回来报道:“贺喜皇上,叛军已在山腰被截住了,如今援军已经赶到,正在合围。”
完颜亮雄心复起,哈哈笑道:“胜负兵家常事,长江水成,纵然一时失利,朕也还有数十万大军,正好诱虞允文渡江,一鼓歼之。你去传朕命令,火速清灭叛军,立即到江边布防,准备迎击宋军。功成之后,人人有赏。”哈尔盖应声“是!”飞骑再去督师。
完颜长之恃着人多势众,勇猛进攻。武林天骄手背受伤,擒拿法已不及从前灵活,激战中被一个武士挑了一枪,幸而只是枪尖擦过,伤了一些皮肉。蓬莱魔女气力不加,激战中也着了完颜长之的一鞭。武林天骄黯然说道:“柳女侠,我很惭愧,连累了你了。我对不起笑傲乾坤,你们本来应该是在一起的。”蓬莱魔女道:“还未绝望,不必灰心,檀羽冲,你是个好朋友,我很感激你。谁也别说连累谁了,咱们靠拢些迎敌吧!”武林天骄得了蓬莱魔女的鼓励,精神复振,彼此向对方靠近,与赫连清霞三个人背靠着背,不让敌人有乘隙各个击破的机会,奋力抵挡。
完颜亮拿起那支暖玉萧,呜呜吹了两声,声音高亢,那震天价的金鼓之声也掩盖不住。完颜亮哈哈大笑,朗声吟道:“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鹿死谁手,还未可料呢!虞允文,你就来吧!”他还在做着扭转败局,“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美梦。
忽听得有人“噫”了一声,武林天骄心头一动,百忙中抽眼望去,只见有两个军官,正在向完颜亮所在之处跑去。看前头那个军官的背影,竟似乎是个熟人!
完颜亮身边的内廷侍卫长檀道雄喝道:“什么人?站住!”那前头的军官道:“有紧急军情禀报皇上!”檀道雄听他声音清脆,有类女子,动了疑心,喝道:“跪下禀报!”那军官道:“是!”屈下半膝,突然脚尖一蹴,将身前持矛监视的卫士踢了一个筋斗,一跃而起,剑已出鞘,如筋离弦,“唰”的就朝着完颜亮当胸刺下!
完颜亮颇有臂力,危急中挥动手上的暖玉箫一格,这玉箫是件宝物,“当”的一声,箫剑相触,火花四溅,军官所使的青钢剑损了一个缺口、玉箫却没损坏。但完颜亮的蛮力究竟比不过对方的内家真力,玉箫虽没损坏,却已脱手飞去。那少年军官一把抄到手中,一招“夜战八方”,横剑扫荡,荡开了同时向他攻来的刀枪剑戟,左手的玉箫,使出了点|茓的招数,直指完颜亮胸口的“漩玑|茓”。
可惜这军官一击不中,已经慢了一步,完颜亮避过一旁,檀道雄早已拔出佩刀,抢上来站在完颜亮刚才所站的位置,檀道雄是武林天骄的疏堂叔叔,素来对完颜亮忠心耿耿的,他家传武功非同小可,一刀劈出,虽也未能将军官的玉箫打落,却震得他虎口阵阵酸麻。
说时迟,那时快,鸠罗上人也已把双钱打来,鸠罗上人武功更强,这少年军官双拳难敌四千,眼看双钵一合,不死亦伤。
忽地一条人影杀了进来,快逾旋风,将那少年军官一推,一件黑忽忽的兵器已向鸠罗上人打到。这人是那少年军官的同伴,披着一件斗篷,遮过了面孔。宽大的斗篷披在身上,作战本来不甚方便,但他的行动却很利落。
鸠罗上人双钹打空,自将碰击,声如破锣,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百忙中一个“盘龙绕步”,想要避开,肩上己是着了一下,饶是他功力深厚,亦觉痛彻心帅,肩衣片片破裂,就似给软鞭扫过一般,原来这中年军官使的竟是一柄拂尘,经过他内力的运用,聚成一束,比软鞭威力更大。
檀道雄挥刀力战,鸠罗上人站稳了脚跟,与他联手应敌,这才把那两个军官阻住,完颜亮身边的武士也纷纷涌上,把他们包围起来。
完颜亮惊魂稍定,定睛一看,失声叫道:“好大胆的叛贼,哎哟,你,你是什么人?”原来这少年军官虽是男子装束,但相貌却与赫连清波一模一样。
这少年军官喝道:“昏君,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你害我爹爹骗我姐姐,今日我是来报父仇来了!”原来这少年军官正是赫连清云乔装打扮,那中年军官则是武林天骄的姐姐慧寂神尼。
完颜亮脱险之后,心情轻松了些,笑道:“原来又是一个郡主的妹妹,三姐妹这么相似,倒是难得。嗯,你这女娃儿听朕说,朕念你年幼无知,只要你归顺于朕,朕也封你一个郡主。你见过你姐姐没有?你姐姐深受朕恩。对朕是矢志效忠,你难道不知道么?怎能说朕骗她?”
赫连清云冷笑道:“完颜亮,不管你威胁也好,利诱也好,你今日总是难逃性命的了!我即使杀不了你,也自有人杀你!”
完颜亮面鱼一沉,喝道:“不识抬举,将她一并擒下,待朕发落!”
完颜亮身旁一个军官说道:“皇上,你瞧那个人也好像是个女的。”完颜亮道:“不错,是有点像。奇怪,她为什么把斗篷遮着面孔。穆将军,你把她的斗篷挑开,耍她一耍,让朕瞧瞧。”
这个军官是御林军的副统领穆亦欣,家传枪法,武艺高强,完颜亮见槽道雄战不下那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是以叫他上前相助。
穆亦欣有意逞能,提枪出阵,喝道:“兀那婆娘,为何藏头遮面,不敢见人么?”慧寂神尼一声不响,待穆亦欣一枪挑到面前,忽地拂尘一挥,缠着了他的枪尖,冷冷说道:“你瞧瞧我是谁?我只怕你不敢见我!”说话之时,一手已把斗篷卸下,就用来当作兵器,荡开了檀道雄所来的大刀。
慧寂神尼根本没有乔装打扮,她只不过外面披着一件男子的斗篷,里面仍是尼姑装束。穆亦欣看见了她的庐山真面,大吃一惊,颤声说道:“羽英,是你!”
慧寂神尼冷笑道:“不错,是我!我侥幸没给你害死,今日你还要杀我邀功么?”
原来这穆亦欣本是慧寂神尼的丈夫,他曾设计要妻子计擒武林天骄,事败之后,又要杀妻子来表明心迹,以求见谅于完颜亮。慧寂神尼后来得弟弟救走,而穆亦欣也因此得到完颜亮的重用,官升御林军副统领。
慧寂神尼当日意冷心灰,抛家远走,在江南的栖霞寺里削发为尼,本来不想向丈夫报仇了的。可是如今在此意外相逢,勾起心头旧恨,她却是忍不任一腔怒火了。
慧寂神尼的武功比不上她的弟弟“武林天骄”檀羽冲,但却要胜过她的丈夫不知多少,她初时故意藏着几分本领,不让她丈夫看破,待到穆亦欣要来枪挑她的时候,她才使出全副武功。
慧寂神尼这拂尘一绕,用的是内家上乘的“借力打力”功夫,穆亦欣禁受不起,虎口一麻,长枪脱手飞出!穆亦欣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娘子留情!”慧寂神尼斥道:“负心贼子,我与你还有什么夫妻之情!”拂尘一扫,扫得穆亦欣面上开花,皮升肉绽。但虽然如此,她毕竟未下杀手。
穆亦欣以手掩面,吓得魂飞魄散,没命飞逃,脸上鲜血直淌。完颜亮骂道:“脓包!”可是他已顾不及把穆亦欣拿来问罪了。穆亦欣一跑,慧寂神尼打开了一个缺口。围攻的形势已经有了变化。
慧寂神尼施展出全副本领,杀得檀道雄步步后退。鸩罗法师稍微好些,但亦是仅有招架之功。赫连清云不用对付两个强敌,精神大振,运剑如风,专刺对方的关节要害,转眼间刺翻了几个武士,杀得他们不敢向前。而赫连清云则要杀开一条血路,扑向完颜亮。
完颜亮身边已是没有几个得力的武士,吓得慌了,连忙叫道:“皇叔,回来!”完颜长之这边却是占尽了优势,御林军中的好子大半在他这边,武林天骄等人又是激战多时,已成强弩之未,眼看再过些时,就可将他们拿下。但完颜亮已是叫他回去保驾,他焉能违背,心中只有暗叫“可惜!”
完颜长之抽眼一看,完颜亮那边虽然形势不利,但赫连清云要想杀到他的跟前,总也还得要些时候。完颜长之咬了咬牙,心念一转,发了全力,向武林天骄突施杀手,冀图一击成功,杀了武林天骄再去保驾。
蓬莱魔女一招“玉女投梭”,欺身直进,剑刺完颜长之腰胁的“愈气|茓”,这一招是攻其必救的精妙招数。凌厉非凡,但也是用得险极。要知蓬莱魔女的气力已是远远不及对方,这样的欺身近搏,若然一击不中,只怕就要给完颜长之雄浑的掌力所伤。但为了解武林灭骄性命之危,蓬莱魔女也是顾不得了。
双方都是冀图一战成功,完颜长之一刀劈出,蓬莱魔女这一剑亦只是刺到了他的前面。完颜长之大吼一声,长刀斜削,立即回身发掌,刀掌并用,同时对付武林天骄、蓬莱魔女两大高手。
武林天骄虽是强弩之未,功力也还不弱。完颜长之保命要紧,击向蓬莱魔女那掌,用到了七成功力。幸而如此,武林天骄才能空手对付,只听得“铮”的一声,武林天骄使用“弹指神通”的功夫,恰恰弹中了完颜长之的刀背。但完颜长之的掌力亦已把蓬莱魔女震得踉踉跄跄摇摇欲坠,接连退出了六七步,但虽然如此,完颜长之的七成功力,也还未足以令蓬莱魔女受伤。而且完颜长之还给她的剑尖在腰部割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虽然不算得怎样受伤,但比对起来,总是他较为吃亏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姐姐,我来了!”来的又是一个金国服饰的少年军官,呼的一声,人还未到,就抓了一个武士,向完颜长之掷来。
完颜长之反手一推,用一股巧劲,将那个向他掷来的武土像皮球般抛过一边,虽不怎么费力就解了这招,却也吃了一惊,心中想道:“他们不知还有多少党羽混在我军之中?这人能够使用大摔碑手抓起人来当作武器,功力虽不及我,也是很不弱了。”
他自忖不能在短时间内擒下武林天骄,又怕完颜亮身边也有对方的“奸细”,出其不点地偷袭他的“皇上”,于是只好抛下武林天骄这边的敌人,匆匆忙忙赶去救驾。
蓬莱魔女大喜叫道:“珊瑚,你也来了!”原来这个杀进重围接应她的少年军官,正是她从前的侍女珊瑚乔装打扮。
珊瑚本来已是拜在慧寂神尼门下,削发为尼了的,这次赫连清云求慧寂神尼出山相助,珊瑚也跟了来。她与蓬莱魔女一向情同姐妹,故此上山之后,赫连清云去行刺完颜亮,她则先来与故主会合。完颜长之赶到完颜亮这边,登时扭转了劣势,一口刀架住了慧寂神尼的拂尘,还有余力不时向赫连清云发掌,赫连清云抵敌鸠罗法师已经吃力,何况还有许多武士向她围攻,不觉手忙脚乱,几个回合过后,已是险象环生。
武林天骄这边,去了一个强敌,多了一个帮手,却是力量大增,杀得众武士纷纷后退,没多久就杀了出来,赶过去援助慧寂神尼。
他们这一来正是时候,赫连清云眼看抵敌不在,鸠罗法师的双钹已夹着她的长剑,而檀道雄的大刀又正向她斫来。
武林天骄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双指贴着刀背一推,把檀道雄的大刀推开,说道:“叔叔,何苦还助这个昏君?”蓬莱魔女却不打话,一剑指到了鸠罗法师的咽喉。鸠罗法师曾在蓬莱魔女手下吃过大亏,见她杀来,心惊不小,连忙松开双钦,放过了赫连清云,先招架蓬莱魔女的杀手。
檀道雄骂道:“我檀家世受国恩,没有你这个叛臣逆于!”武林天骄道:“叔父此言差矣,完颜亮暴虐无道,穷兵黩武,不但祸害邻邦,咱们的金国也要给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推倒暴君,也正就是救金国的百姓。”檀道雄骂道:“我不听你的歪理,你为叛贼,我作忠臣,不必多言,看刀!”他只知一片愚忠,执迷不悟,竟然叔侄交锋。
武林天骄顾念叔侄之情,却不敢放手厮杀,檀道雄挥刀猛斫,武林天骄空手抵挡,险险给他斫中。蓬莱魔女眉头一皱,说道:“我来给你打发这老糊涂。”斜刺里一剑削去,“当”的一声,削去了檀道雄的刀头。武林天骄连忙说道:“手下留情,别伤了我的叔叔。”蓬莱魔女道:“我省得,你去助你姐姐吧。”
完颜长之这时正在使到一招“横扫六合”,长鞭挥舞,呼呼风响,鞭梢俨似毒蛇吐信,闪缩不定,既似打向慧寂神尼,又似打向赫连清云。
慧寂神尼将尘尾聚成一束,当作判官笔使,还了一招“举火撩天”,完颜长之的长鞭倏地转了个方向,不与慧寂神尼交锋,闪电般地便向赫连清云打下,将虚招化作了实招。数人中赫连清云武功稍弱,完颜长之是意欲先击破最弱的一环。
他的鞭一丈多长,慧寂神尼的拂尘只有二尺六寸,鞭长拂短,一招挡空,已是难以照顾赫连清云。眼看赫连清云就要伤在他的鞭下,武林天骄飞身掠至,长袖一挥,使了个“化”字诀,卸去完颜长之打来的六七分劲道,只听得“嗤”的一声,武林天骄的袖子化作了片片蝴蝶,手臂又起了一道血痕,但完颜长之的长鞭毕竟也给他荡开了。
赫连清云吓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武林天骄微笑道:“不要紧,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赫连清云面上一红,低声说道:“多谢师兄相救。你的兵器,收回去吧。”把那支夺自完颜亮手中的暖玉箫文还给武林天骄。
武林天骄与她目光一触。只觉她目光之中,散发着喜悦的光辉,又似含有几分哀怨,但在这样的激烈战斗之中,武林天骄也无暇推敲了。他得回了自己的暖玉箫,精神陡振,立即跨上前去,与她姐姐联手迎战完颜长之。慧寂神尼道:“你应该多谢清云二妹,是她马不停蹄,披星戴月,赶来向我报讯的。”武林天骄应道:“是。姐姐,你也辛苦了。”不解他的姐姐何以在这百忙之中,却说了这么一段不是必须要即时说的“闲话”?但武林天骄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怔了一怔之后,也恍然如有所悟了。
原来赫连清云私心恋慕这位师兄,由来已久,后未知道了武林天骄为蓬莱魔女害了“相思病”的事,心中难过之极,这段相思只好埋藏在内心深处,不敢向人吐露。她的性情与二妹赫连清霞的性情刚刚相反,清霞开朗爽直,有话就说,心事从不瞒人;清云却是矜持含蓄,不轻易表白自己的心事。不过,尽管如此,由于她对武林大骄的处处关心,慧寂神尼与她的妹妹还是识破了她的心事。这次赫连清云上山之后,见到武林天骄与蓬莱魔女并肩作战,彼此救护,只道他们相爱已深;心中更为伤痛,已打定了主意,只待事情过后,倘使自己侥幸不死,也要跟慧寂神尼削发为尼了。不料后来武林天骄也来救她,同样的也是为了救护她而受了伤。赫连清云这才感到师兄对她也并非全不关心,而在激战之中,与同伴本来就应该互相救护的。这么一想,幽怨也就减了几分了。蓬莱魔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慧寂神尼与赫连清云的说话与神情,她都看在眼内,听进耳中,心里暗暗欢喜,想道:“清云对她的师兄果然是情深一片,但愿她能够替我把结解开。”心中欢喜,精神抖擞,剑招使得出神入化,檀道雄遮拦不住,只听得“嗤”的一声,剑光闪处,从他胸口剖下,肌肤已感到剑气的沁凉,却不疼痛。原来蓬莱魔女这一剑使得恰到好处,恰恰把他的上衣从胸口至小腹之处,当中“剖”开。蓬莱魔女冷笑道:“檀将军,你还要再打下去吗?”
檀道雄是卫士之长,出身贵族,久作扈从,一向是注重仪表与尊严的,他不怕伤在蓬莱魔女剑下,但却怕蓬莱魔女挑了他的衣裳,这等于是剥掉他尊严的外衣,叫他在下属面前,变成笑话。当下又羞又怒,只好退出,赶紧另换戎装。
檀道雄一退,武林天骄已无顾忌,他得回暖玉萧,使来得心应手,姐弟二人合战完颜长之,杀得完颜长之也步步后退。
但御林军的高手与完颜亮的身边侍卫有数百人之多,这时都已围拢了来。武林天骄等人左冲右突,仍然是难以突围,更不用说接近完颜亮了。
完颜亮担心的却是宋国大军杀来,不住地派人去催前方将官速报军情。就在此时,山下金鼓之声复振,完颜亮正自心慌,探子回来振道:“皇上安心,耶律元宜的叛军已给赶了下山,我们的援军陆续来到,如今正在包围他们。”
完颜亮道:“好。江上战事如何,宋师已经登陆没有?”那探子道:“这个,这个——战场混乱,人马挤拥,小的通不过去,也找不到江防的指挥使,情形却是不明。”完颜亮听得不妙,心中焦急,挥手道:“快去打听,叫一队御林军给你开路。”
那探子刚走了不久,只见一个人飞奔而来,快得难以形容,完颜亮身边的卫士喝道,“什么人,站住!”完颜亮圆睁双眼看去,登时化怒为喜,喝道:“不可无礼,这是郡马。”“郡马,你脱险了。赫连郡主呢?”
来的正是公孙奇,他顾不及行跪拜的君臣大礼,便即得意洋洋地禀报道:“小臣只是一时失察,误中叛军的诡计而已。我要来就来,要走便走,千军万马,能奈我何!郡主一时未能赶来,请皇上恕罪。”
原来公孙奇有自解|茓道之能,蓬莱魔女也是一时大意,以为用了重手法点|茓,又把他们用粗重的铁链缚在柱上,即使公孙奇能够自解|茓道也要几个时辰,解开|茓道也不能挣脱枷锁,哪知公孙奇已练成了正邪合一的内功,今非昔比,蓬莱魔女走后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暗运玄功,把|茓道解了。
公孙奇有件家传宝物,是把百炼精钢的软剑,不用之时,可以束在腰间,作为腰带。当时蓬莱魔女急于夜闯金主御帐。临走匆忙,一时疏忽,未曾搜去他的这条“腰带”。
公孙奇戴着枷锁,但手指还能活动。自解|茓道之后,使用软剑削断手镣、劈开脚铐,又替赫连清波去了枷锁,以他们二人的武功,守卫焉能阻拦得了,当然是给他们逃跑了。
但赫连清波却不敢立即来见完颜亮,她已知道她的三妹清霞冒充她的身份,图谋行刺金主,并救武林天骄。金主完颜亮喜怒无常,只怕会因此降罪于她。另一方面,她看了战场形势,亦已隐隐感到大事不妙,遂乃意存观望,请丈夫先去看看风色,再行定夺。反正她与公孙奇也不过是利害结合的夫妻,夫妻之间,其实并没多少真情挚爱。
且说完颜亮见公孙奇脱险归来,喜出望外,目前他正要能人相助,也就无暇细间情由了。当下说道:“爱卿来得正好,替朕把这几个叛贼擒下。”
公孙奇也正是要报师妹那一剑之仇,领了“御旨”便即上前,朝着蓬莱魔女冷笑说道:“好呀,柳清瑶,你既不念师门恩义,也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软剑一抖,唰的便是一招“南斗七星”,剑尖上抖起了七点寒光,一招之间,连刺蓬莱魔女七处|茓道。
蓬莱魔女还了一招“临江截壁”,封闭得风雨不透,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刹那之间,双剑已经碰击了七次。蓬莱庞女只觉虎口隐隐发麻,一来是因为她气力不加,二来也是因为公孙奇十分狠毒、竟然使出了“隔物传功”的本领。
完颜长之得了公孙奇这样有力的帮手,精神大振,又杀上来。武林天骄道:“柳女侠,你来帮帮清云二妹,让我对付这厮。”
武林天骄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眼睛一瞥,已知道蓬莱魔女不是公孙奇的对手。完颜长之虽然也很厉害,但他没有毒功,让蓬莱魔女与赫连清云联手,总可以对付得了。
武林天骄一个“移形换位”,挡在蓬莱魔女面前,玉萧一指,恰好迎上了公孙奇的剑招。两人是第一次交手,武林天骄经过一番剧战,功力不到七成:但公孙奇前日受了柳元宗的一掌,也耗了三分元气,未曾恢复。两人恰是功力悉敌。公孙奇使出“化血刀”的毒掌功夫,剑中夹掌,荡起了一片腥风,武林天骄将暖玉萧呜的一吹,一股纯阳罡气吹了出去,公孙奇只觉暖洋洋的,几乎提不起劲来,吃了一惊,慌忙镇摄精神,默运玄功。
他的毒掌腥风刚好给武林天骄的纯阳罡气化解,而两人的内功造谐,又恰好在伯仲之间。是以各显神通,仍然是打成平手。正是:顺逆不分为虎伥,武功纵好臭名扬。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黩武穷兵终授首苟安畏敌撤雄师
另一边,完颜长之已在狠狠地向赫连清云发动猛攻,丈许长的钢鞭打得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赫连清云的身形都已在鞭影笼罩之下。赫连清云横剑护胸,斜斜削出,这一剑她倒是看得很准,攻中带守,意欲削去完颜长之的鞭头。可惜她力不从心,只听得“铮”的一声,她的青钢剑反而给钢鞭荡过一边,门户大开,完颜长之喝道:“撒手!倒下!”长鞭伊似毒蛇吐信,唰的就向她脉门抽击下来。
堪堪就要打着,蓦地里只见银光一闪,蓬莱魔女斜刺掠来,右手剑一招“横架金梁”,替赫连清云挡了这招。左手拂尘一卷,随即把鞭梢缠上,叫他不能左右摆动,伤及赫连清云。
赫连清云喘息稍定,平剑一拍,剑锋就沿着长鞭上削,也喝了一声:“撒手!”完颜长之急忙抽出长鞭,给她们迫得连退几步。
赫连清云低声说道:“多谢姐姐。”她见蓬莱魔女如此舍命救她,心中甚是感动,暗暗道了一声:“惭愧!我刚才还妒忌他们,她却对我毫无岐视。”
两人联手,稍稍胜过完颜长之,但她们还要对付四面八方围攻的武士,仍是不能突围,只杀得个难分难解。
这时东方已现出一片鱼肚白,天色快要亮了。长江上被焚毁的战船余火未熄,就似衬起半天红霞。完颜亮立在山头,远远望去,看见自己多年经营的水师毁于一炬,艨瞳巨舰,沉没江心,不禁气诅神伤。蓦然间,只见江心现出一条银练,微闻声响,侃眼已是白浪滔天,潮声似是春雷乍响!摇撼山谷!
完颜亮心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长江潮果是壮观,可惜我今番折了水师,已是不能乘风破浪了。”他想起苏东坡这几句词,蓦地又想到前面两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看来竟似是为自己今日写照,他平生自负英雄盖世,思念及此,不觉更是神伤。
转眼曙光已现,朝阳初出,山下的景物看得比刚才又清楚些了。只见应旗招展,人马奔驰,战场的情形似乎有点不对。陡然间,只听得金鼓声惊天动地,完颜亮吓得慌了,自言自语道:“这是长江的怒潮,还是宋军擂起的进军鼓?”猛地喝道:“左右,还不快去报来!”
话声未了,只见上土飞扬,有一小队军马已经冲上山来,这队人马既不是金国兵士,却也不是宋国服饰,穿的都是普通百姓的衣裳,似是“乌合之众”,但行动却极矫捷,来得也极凶猛。在最前头的竟是一个短发萧疏的老头子,挟着一根拐杖,似是趾了一足的模样。
这跛了一足的老头儿挟着拐杖,却比常人快了不知多少,只听得叮叮之声,宛如琵琶急奏,他每一下拐杖在地上一点,便即向前飞掠数丈,山上那么多精锐的御林军,竟是拦他不住。
蓬莱魔女大喜叫道:“爹爹!”原来来的正是她的父亲柳元宗。柳元宗选了一百名轻功了得武艺高强的好汉。在大混战之中避开敌人的主力,抄小道杀了到来。
公孙奇一见是柳元宗,吓得魂飞魄散,他几次吃了柳元宗的大亏,如今功力尚未完全恢复,如何还敢恋战,当下虚晃一招,转身便逃,武林天骄一击不中,已是追之不及。
完颜亮大怒道:“脓包,脓包,你们都是脓包!还不赶紧给我把这老头儿拿下!”
回身又指着公孙奇骂道:“临阵私逃,亏你还敢自夸是南朝第一好汉!你还想做朕的郡马么?”公孙奇逃命要紧,只当听而不闻,心道,“这郡马做不做也罢。”有几个碍着去路的武土,还给他击倒了。
完颜亮空自大发脾气,他的手下却是无法阻拦柳元宗,更不用说将他“拿下”了。柳元宗挥舞铁拐,夭矫如龙,杀得围攻蓬莱魔女的那些武士纷纷躲逻,完颜长之身为御林军统领,只得拼命抵挡,柳元宗道:“好,咱们是老对手了,再来较量较量!”呼的一拐扫去,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完颜长之使了一招“枯藤缠树”,长鞭卷着了铁拐。柳元宗大喝一声:“撒手!”只听得“逼卜”连声,那条精钢所打的长鞭,竟然当真便似枯藤一般寸寸断折。完颜长之自知不是对手,也只好不顾面子,转身便逃。
蓬莱魔女连忙间道:“爹爹,咱们的义军怎么样了?”柳元宗道:“虞将军的水师已经上岸,咱们的义军得到他们接应,也已突围了。”赫连清霞记挂着耶律元宜,问道:“山下战事如何?”柳元宗笑道:“你看,你的宜哥已经来啦!”
只听得数千名士兵齐声呐喊:“休要放走了昏君!”耶律元宜带领前锋部队,一马当先,已经杀上山坡,那斗大的帅字旗在山顶也可以看得见了。金国的败军像潮水般涌上山来。
完颜亮见只是耶律元宜这支“叛军”杀来,还想下令叫完颜长之收集败兵,用御林军压阵,拼命抵挡。令还未下,只见前路指挥哈尔盖丢了盔甲,狼狈非常地逃了回来,顾不及行君臣之礼,气急败坏地叫道:“陛下,不好了,宋国大军已经渡江,向这里杀来了!”完颜长之道:“胜负兵家常事,陛下请移圣驾,回去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纠集伤亡过半的御林军,保护完颜亮且战且走。
耶律元宜大喝道,“昏君往哪里跑!”挺枪拍马,挥军追杀。完颜亮吓得叠声说道:“快击聚兵鼓,召集援军速来救驾。”话犹未了,只听得山下杀声震天,都是叫道:“休要放走了完颜亮!”放眼望去,宋国的硅旗已是在战场上到处临风招展。远处长江水面,也是千帆齐发,宋军正在陆续渡江。
完颜亮顿足叹道:“虞允文水师不满十万,怎的却有如此声势?定是你们诳报军情,叫朕低估了敌人了。咳,真是天亡我也,天亡我也!”可惜完颜亮到了身败名裂之际,还不懂义师无故,侵略必败的道理,不肯自责,尚要怪部下、怨苍夭。其实宋军确是不满十万,此际已经渡江的且还只是三成。但金军舰队覆灭之后,已是士无斗志,未国渡江军队虽少,但有各路义军配合,又有耶律元宜这一支“叛军”内应,一旦杀过江来,声势便显得十分浩大,金军士无斗志,望风披靡。
完颜长之道:“陛下不用担忧,老臣愿保圣驾下山。”话犹未了,耶律元宜已经挥军赶至,打着宋国旌旗的军队,也已经杀上了半山。“檀道雄喝道:”放箭!“他手下尚有几百名”神臂弓“射手,一声令下,强弓硬弩,纷纷向耶律元宣攒射,把他周围的将士,射倒了一排。
耶律元宜怒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射!”他手下将士用的是普通弓箭,威力不如神臂弓,但一来士气旺盛,二来人数众多,个个争先,人人奋勇,千箭如蝗,还射过去,登时把“神臂弓”的气焰压下,完颜亮的神箭手被射杀了不过十多个,其余的不是齐弓而逃,便是不敢恋战,曳弓后退了。战场上决定胜负终归是要靠人,不是凭藉武器。
耶律元宜夺过了一把神臂弓,喝道:“完颜亮,你也领教领教我的箭法。看箭!”嗖、嗖、嗖三箭连珠射出,他臂力惊人,二枝箭都射到了完颜亮身前,可是都给完颜长之挥刀打落。
柳元宗一声不响,随手拾起几颗石子,就向完颜长之打去,他是以绝顶内功发出晴器,劲道比耶律元宜所发的神臂弓还要厉害,一轮石子,把完颜长之打得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只听得弓如霹雳,箭似流星,耶律元宜“嗖”的又是一箭,这一箭正中完颜亮后心,登时将他跌下马来!
完颜长之大惊,正要跑去救驾。乱军中忽地钻出一个军官,咔嚓一声,手起刀落,就把完颜亮的脑袋斫了。
这一刀突如其来,谁也意想不到,待到完颜亮身旁的卫士如梦初醒,哗然大呼之时,那人已取了完颜亮的首级。上马疾驰去了。完颜长之听得卫士的呐喊,方始发觉,吓得心胆俱裂,慌忙取过两枝长矛,向那人后心掷去,那人头也不回,反而僻啪两刀,把两校长矛全部打落。完颜亮一死,一向军纪森严的御林军亦已溃不成军,战场上人仰马翻,抛戈弃甲,那人早已消失在乱军之中,不知去向,完颜长之哪里还能找得着他?耶律元宜又是诧异,又是惋惜,说道:“这人不知是谁,身手如此了得。只可惜我不能亲手割下完颜亮的首级,却给他取去了。”赫连清霞笑道:“宜哥,是你把这昏君射杀的,你已经雪了国恨家仇,也应该满意了。”
这时已是天色大自,一轮红日从云层中现了出来,驱散了满天云雾,照明了大地山河。朝阳之下,金鼓声中,只见一个斗大的“虞”字帅旗,迎风招展,原来正是虞允丈亲自率领宋国的前锋杀到,与耶律元宜的辽军,柳元宗的义军,三方面的队伍都在山头会合了。
蓬莱魔女大喜,便与父亲一同上前,与虞允文相见,虞允文得知完颜亮已死,遂传下将令,暂在山顶扎营,待两岸大军渡江之后,再清扫战场。要知此时双方兵力,金军还是数倍于宋军,倘若穷追,难免困兽之斗。罪魁祸首,只是完颜亮一人,完颜亮已死,自可网开一面。
但宋军虽然没有穷追,金国的溃军自相践踏,死伤亦是不少。虞允文立马山头,扬鞭叹道:“逆亮大言炎炎,要想投鞭断流。如今兵未渡江,已是身首异处。可为穷兵黩武者戒!”
这一战虞允文以欠人督师,以少胜多,建立了使敌军“樯橹灰飞烟灭”的奇功,足可与周郎赤壁之战比美。而击败侵略,保卫国家,这一战的意义更大,又远非赤壁之战可比了。后来南宋词人张孝祥(于湖)有一首“水调歌头”,写采石矾之战。
赞虞允文道:“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矾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揖誓中流。”
此词写宋军大捷,“雪洗虏尘”之后,凯歌高奏、笑看吴钩的场景与豪情。词中把虞九文比作赤壁破曹的周瑜,淝水歼秦的谢玄,而勋业尤有过之,尽管“矾头落照”,“桥边衰草”,古人已成陈迹,但他们以弱胜强的抗敌精神还在鼓舞着今人。同雄意深,不愧是一首传诵千古的名作。
闲话表过。且说虞允文与柳元宗父女见过之后,耶律元宜等人也来相见。虞允文知道完颜亮是给耶律元宜射杀的,大为欣慰,奖饰有加。耶律元宜道:“金主无道,四海同仇,岂只宋辽两国之人恨之切骨,即金国治下的有识之士,也是要矢志推翻暴君的。这次我能够射杀完颜亮,得一位金国好友的帮助很多,此人见识超卓,文武全才,元帅可想见见他么?”
虞允文大喜道:“有这样的人,如何不见?他在哪里?”耶律元宜道:“就在此地。檀师兄,檀师兄,请过来。”连叫数声,不见回答。
耶律元宜道:“奇怪,刚才还和我一起的,却去了哪里了?”叫人分头去找,不一会,赫连清霞回来报道:“有人看见他已下山去了。”耶律元宜怔了一怔,道:“下山去了?怎么和我也不先说一声?”赫连清霞道:“他连他的姐姐和我的姐姐都没有告诉,就一个人悄悄走了。”
原来武林天骄在完颜亮被杀之后,心中一片茫然,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或者是既有欢喜也有悲伤。暴君受诛,他平生志愿既达,自是欢喜;但眼看着战场上金国大军人仰马翻,自相践踏,伤亡遍野的惨败景象,又禁不住心头作痛,泪眼模糊,想道:“完颜亮穷兵黩武,固是罪有应得,但可叹的是吾民何辜,被他连累,亦受此荼毒!”要知他毕竟还是金国的贵族,虽然推翻暴君是他的志愿,但在本国大败之后,他还怎能有什么心情与对方的主帅相见,饮未国的庆功酒,听宋军欢奏凯歌?另一方面,他也为了私情烦恼。他是个聪明人,蓬莱魔女的心事虽然还没有向他表白,他也已经知道了。而赫连消云对他的一片情意,经过他姐姐的点破,他也已经明白了。心中想道:“柳清瑶与华谷涵本来应该是一对的,我也早已向华谷涵许了诺,让他赢这局棋了的,那么还何心Сhā足其间?还何必令柳清瑶为难,要她开口和我来说?”
但他对蓬莱魔女倾心已久,如今虽然决定退出情场,心中总还不免隐隐有所伤感,又自想道:“清云虽然对我有情,她也是一个女中豪杰,但我此时却哪有心情再谈儿女之事?”国有枪怀,私情招恼,武林天骄不觉意冷心灰,情思惘惘,不但不想见虞允文,连蓬莱魔女与赫连清云都不想再见了。于是遂一声不晌,悄然而行。
虞允文叹息道:“可惜如此英雄,竟是无缘相见。不过两国干戈未息,他是金人,处境亦是为难,也不必强求相见了。”
慧寂神尼道:“二妹,我和你去寻他。”赫连清云脸商晕红,低声应道:“是。”便向众人告辞。珊瑚也跟着师父走了。
武林天骄不辞而别,蓬莱魔女也不禁有点黯然,心中暗暗为赫连清云祝福,“但愿他们师兄妹能结连理,不要再生枝节了。”
俗语云:“兵败如山倒”,当真是一点不假。金国的百万大军,在长江北岸布防,绵延数十里,水师虽然覆灭,损失还未到一成。但完颜亮一死,这消息便似Сhā上了翅膀似的,不到半天工夫,已是传遍军中。百万大军,全线溃退,直属的长官都约束不住,士兵们有自相践踏、冤枉死掉的,有趁机逃亡,自寻活路的。到得傍晚时分,沿岸三十里之内已无敌踪。南岸的宋军除了留守的队伍之外,也都过了长江,与北岸的各路义军会合。
虞允文一面整顿队伍,一面羽书告捷,并请求朝廷派兵增援,要知他们儿部份的兵力合起来也不过十多万人,这点兵力,若要大举北伐,恢复中原,还嫌不够。
金国的军队遇到了五十里之外,阵脚才稍为稳定下来。百万大军,伤亡逃散的占了半数,但剩下来的也还有四五十万之多。
虞允文援军未到,只能逐步推进。完颜长之在金军中颇有威望,檀道雄又是个老将,处事稳重,以新败之余,不堪再战,遂下令坚守。一连六七天,双方仅是有些小接触,但宋军也继续向前推进了数十里。
再过几天,消息传来,金国已立完颜亮的兄弟完颜雍(即金世宗)做皇芾,并派出一支二十万人的援军,赶来协助完颜长之,图谋反攻。敌方已有增援消息,虞允文的求援奏折,却还未能回报。不过,援军虽然未来,老百姓来投军的却是日渐增多。
这一日蓬莱魔女以义军首领的身份,正在虞允文帐中议事,大家都为援军久无消息而焦心,忽见中军进帐报道:“钦差大人到!”虞允文大喜,连忙摆设香案,恭迎钦差,跪接圣旨。
接了圣旨,虞允文不觉面如土色,原来这首圣旨,是要他立即退兵,恢复原来状态,仍然与金国划江而治的。圣旨大大褒奖了虞允文,但退兵的向令,却非常严峻,限他三日之内,撤过长江。
虞九文道:“如今正是千载一时之机,趁此一举恢复中原,如何可以退兵?”饮差笑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朝廷大臣也多认为是圣虑周详的明智决定,将军理直遵奉,不可孤行!”
虞允文愤然道:“恕我愚昧,实是未明圣上退兵之意。不知大人可肯见告,开我茅塞否?”
这钦差与虞允文同是一榜出身的进士,颇有私交,当下笑道:“虞将军,我老实对你说了吧,你是想恢复中原,救民水火,皇上却怕招惹强敌,只想保他半壁河山。皇上认为你的采石矾之捷,只是一时侥幸,倘再贪功,深入敌国,一旦全军覆没,如何是好?不如现在便即退兵,以长江作为天堑,可保江山。金虏水师已经覆灭,大败之后,料他也不敢再来渡江攻我,至少咱们的偏安之局,是可以无忧了。”
虞允文道:“现在士气民心两皆可用,只要朝廷大举增援,乘胜追击,直捣黄龙亦非难事!怎见得就一定败给敌人?但若错失时机,恢复中原就无望了。偏安之局,保得一时,保不得长久!”
钦差道:“你说得有理,但和我说可没有用。皇上限你三日之内退兵,你回朝之后,再和皇上说吧。”
虞允文叹了口气,不再言语。送走了钦差之后,蓬莱魔女从屏风后面出来,虞允文苦笑道:“你都听见了么?这次得你们义军之助极大,可惜我却要辜负你们的期望了。”
蓬莱魔女气愤填胸,说道:“将军,咱们不要朝廷增援,也未必就不能战胜敌人。这几天来,老百姓来投军的,不是一天多过一天么?中原父老,盼望祖国旌旗,如大旱之望云霓,旋旗所指,义军定然闻风景从,要人有人,要粮有粮!”
虞允文苦笑道:“我岂能违抗圣旨?”
蓬莱魔女道:“岳少保(飞)前车可鉴,元帅不怕重演‘风波亭’的悲剧么?”
虞允文道:“岳少保当年尚不敢抗旨,何况于我?如今朝中已无秦桧,风波亭的冤狱料想是不会有了。即使有,我是大未忠臣,也只有听从皇上的旨意,怎可妄图逃避。”要知虞允文虽然是个文武全才、胆识俱备的名将,但毕竟也还是个封建皇朝的迸土,“忠君”的观念,岳飞不能打破,虞允文也是不能打破。
蓬莱魔女知道劝他不转,只好回去说与义军的各路首领知道,商量今后的方略。
圣旨限虞允文的军队三日之内,撤过长江,日期匆促,虞允文无可奈何,送走钦差之后,当日便下令退兵。
宋军义军,同感悲愤,甚至有痛哭流涕,卧道攀辕的。但退兵已成定局,亦是无司挽回。义军有一部份愿意随虞允文渡江,作他的部属。其他的则各归原地,仍奉蓬莱魔大为盟主,那持元己宜则自成一军,遁入山区,继续进行他们的复国计划。
蓬莱魔女心头行一大事来了,请事交待之后,说道:“爹爹,女儿想再去一次江南。”
柳元宗微微一笑,说道:“好。你也该去见见华谷涵了。但爹爹这一次可不能再陪你啦。”
蓬莱魔女给父亲说中心事,而上一红,说道:“爹爹为何不去?”
柳元宗道:“我与尘世隔绝了二十年,故交旧好都以为我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如今我再世为人,理该去探访几仁老朋友了。
你与谷涵言归于好之后,可到阳谷山光明寺找我,寺中方丈是我的老友,我即使不在他那里,他也会知道我的行踪的。到时我再替你们主持婚事。“柳元宗通达人情,知道他们二人会面,定有许多儿女私话要谈,自己同去,对他们反而个便。
蓬莱魔女双颊更红,说道:“爹爹言早了。嗯,爹爹,你也可以去找一找我的师父,他隐居在首阳山下的采薇村。公孙奇的事情,就由你斟酌和他说了吧。”
柳元宗道:“我和你师父神交已久,在我金宫失事之前,早已想和他会面的了。他倘若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也一定非常高兴的。可惜他那不肖的儿子败坏了他的家风,由我把这消息带给他,却是未免令他难堪了。”
父女商量定妥,蓬莱魔女便随虞允文渡江,宋师渡江之日,各路义军首领与许多老百姓都到江边送别。老百姓多年盼望,方始碍见“王师”,如今“王师”南撤,又把他们留在金虏统治之下,重陷水深火热之中,送别“王师”,江边泣声一片。
虞允文听得哭声,心如刀割,长长叹了口气,自觉无颜以对父老,一声长叹,遂吩咐开船。
长江波涛澎湃,同船的将官指点江心,眉飞色舞地忆谈他们当日在此尽歼金国的水师之战,但大捷的豪情,却也掩盖不了他们今日南撤的悲愤了。
虞允文倚船独啸,唱起苏东坡“赤壁怀古”一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干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一阙词未曾唱完,已是有泪潸然,声音嘶哑。他的心头,也正是似长江般波涛澎湃,思如潮涌。
蓬莱魔女安慰他道:“将军此战,功业彪炳,远胜周郎。他年重整旌旗,还有渡江之日。”
虞允文回头抹了眼泪,苦笑说道:“但愿如此。”但他也知道,在朗廷只求偏安、但愿“和戎”的政策之下,自己班师回朝之后,能够保全功名已是侥幸,再想渡江恢复中原,那恐怕是今生无望了。
蓬莱魔女道:“元帅奉命班师,山东李将军那儿不知可有什么消息?听说他和太湖王宇庭那一支义军联合,在海上也打了个大大的胜仗,杀了金国的亲王副帅完颜郑嘉努。这一支人马。
现在却是如何?“
蓬莱魔女所说的“李将军”即是旧日的长江水寇“翻江虎”李宝,从前和“闹海蚊”樊通并驾齐名,结为兄弟,合成一伙;后来则各走各路,分道扬镳。樊通降金,李宝归宋。因为李宝是由虞允文招安的,所以算是虞允文的部属。但他未受朝廷正式官职,这“将军”二字只是蓬莱魔女的顺口称呼。
蓬莱魔女打听李宝的消息只是一个借口,实在却是要打听笑做乾坤华谷涵的消息。华谷涵与王宇庭在一起,并与王宇庭一道参加了山东海上之战,完颜郑嘉努就是给他杀的。蓬菜魔女那日冒允官娥,在完颜亮的“金帐”之中,曾愉听到这些战报。
虞允文听她提起李宝,不觉又是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李宝所受的委屈比我更大,说起来我也觉得愧对于他。”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虞允文道:“他受了我的招安,本是想图个正途出身,为国效劳的。他的山东海上大破金兵,我给他向朝廷报功,请朝廷授他官职。哪知朝廷的命令,却说他们是水寇,不能录用。姑念他们破敌有功,不予袭火,限令他们自行遣散,回乡为民。这道命令抄了两份,一份给我,作为兵部的照会。一份给统管江淮各路兵马的‘制置使’刘锜,要他监视李宝所部,限期执行兵部的指示。如今限期已过,消息尚未报来。但李宝此人,深明大义,想必不会违抗朝廷的旨意。”
蓬莱魔女顿足叹道:“朝廷如此害怕百姓自组的义军,这不是自坏海上长城么?李宝算是你的部属,朝廷可以令他解散,但王宇庭那一支人马呢?”
虞允文道:“王宇庭是未受招安的太湖水寇,朝廷没有明文处置。但我想刘锜是个比较识得大体的人,想必不会与王宇庭发生冲突。多半也是令他们自行遣散。”
蓬莱魔女叹道:“朝廷下一道遣散令,那是容易得很,但却不知寒了多少义上之心!”
虞允文道:“可不是吗?但朝廷旨意已下,我们做臣了的只好以后伺机劝谏,目前却是不便妄自议论了。”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不知华谷涵与王宇庭如今是否已经回了太湖?我且到太湖去打听打听。王宇庭是大湖十三家的总寨主,即使华谷涵不在那儿,我也该去拜访他的,”
蓬莱魔女打定了主意,渡江之后,便与虞允文告别,独自一人,运往太湖。
太湖两岸,是江南鱼米之乡,蓬莱魔女一路行来,只见田亩纵横,港汉交错,波光云影,浅山如黛,一派水乡情调,景色处处迷人。蓬莱魔女上次到江南是匆匆来去,这次才比较有闲心浏览,她是北国长大的姑娘,初次见识江南景色,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暗自想到:“幸亏这次有采石矾之捷,保住了江南半壁河山。但小朝廷只求偏安,只怕终须有日,还是拦不住胡马渡江,把这大好河山,践踏在铁蹄之下。”
她急于会见笑傲乾坤,一路不停,经过苏州,也不留宿。这日到了苏州之东四十里的木读,已经是湖滨地区,一眼望去,可以看见烟波浩森的太湖了。
蓬莱魔女满怀喜悦,轻声低念:“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处?侠骨柔情总惹愁。”这是笑傲乾坤为她所写的诗句。蓬莱魔女心中想道:“从前是过蓟州,如今是我来太湖找你了。这一次你的红豆可不用空抛啦。侠骨柔情也不见得就要和‘愁’字牵连,不能自解的啊!”想至此处,心中喜悦,脸上一片晕红。
可惜她的喜悦,不久就给一个出奇的景象所引起的惊疑替代了。越近太湖,路上行人越少,行了十里光景,才见一片水田上有人割稻,稻鱼青黄,看来还未曾全熟。
蓬莱魔女颇感诧异,心想:“为什么这些人要匆匆收割,难道江南的水稻与江北的早稻不同,未熟就可以收割的么?”正想去问,路上又来了一伙人,看是一家大小的模样,携带有鱼网鱼叉船帆等等鱼船工具,那是一家渔民在搬家。
蓬莱魔女禁不住上前问道:“你们在太湖打鱼不是好好的么?怎的却要搬到别处去呀?”那些人见了她也好生诧异,一个似是一家之主的中年渔民道:“姑娘,听你的口音敢情是外路人?你上哪儿去啊?”
蓬莱魔女道:“不错,我本是长江北岸的。这次虞元帅打了胜仗,我随着官军渡江,免得官军撤退之后,要受金虏重来棱辱。我家有个远亲,从前是在太湖西洞庭山山下打鱼的,音讯隔断已有二三十年!这次我是想去探听一下,要是他们还在原地,我就可以有个依靠了。”
那渔民道:“可怜,可怜。但姑娘,那个地方可是去不得了!”蓬莱魔女道:“为什么去不得?”
那渔民道:“湖中有水寇盘据,你一路上没听人说么?”
蓬莱魔女道:“听是听说的。但我也听说这些水寇其实比一些官军还好得多,只打劫富户,不欺负穷人的?”
那渔民叹口气道:“不错,从前是这样的,但现在可不同了。”蓬莱魔女道:“不是劫富济贫么?”那渔民道:“富劫不劫我们不知,穷家小户可先受了劫了。打鱼的要交渔税,种田的要纳田租。我们家一条渔船,碰上旺季,每天约莫可打鱼百斤,碰上淡季,那就说不定了,十天打不上百斤也不稀奇。如今要交的渔税是十天三百斤黄鱼按时价折成银子缴纳,我们实在缴纳不起,只好搬家了。”
他们是在田头说话,田中正在收割的一个农夫道:“田租也不轻呀!一亩水田要三担谷子,今年收成虽好,一亩田也顶多是可以收割五百斤谷子,交了租,哪还够吃?没奈何,我只好未熟就割,收得几成是几成,割了就逃1”
蓬莱魔女诧道:“怎么他们的行事忽然变了?”渔民、农夫一齐叹气道:“谁知道呢?要是还像从前那样就好了。”
蓬莱魔女惊疑不定,心道:“不知王宇庭回来了没有?莫非是他的不肖部属,趁他外出的时候,便与老百姓为难?”
那渔民道:“姑娘,我劝你还是往别处走吧,这太湖是不好去了。”
蓬莱魔女道:“我远道而来,总得见我亲人一面。我是个走难的孤女,也不怕强盗打劫。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蓬莱魔女刚转过身,那渔民“啊呀”一声,拖男带女,拨步飞奔,那农民呆了一呆,也随即叫道:“稻子不要了,快逃,快逃!”原来他们见蓬莱魔女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媳,那么大胆,不觉起了疑心,只怕蓬莱魔女是水寇的党羽,回去将他们的话禀报首领,大祸就要降临他们头上。
蓬莱魔女见此情景,也猜想得到他们是有了误会,心道:“我给他们解释,他们也未必就肯相信。还先是去探个清楚再说。
唉,倘若是王宇庭的部属胡作非为,败坏了他的名声,他可真是不值了。“
蓬莱魔女走到湖边,高声叫道:“有船吗?”过了半晌,只见芦苇中有一只小船划了出来,说道:“姑娘,你上哪儿?”
蓬莱魔女一看,只见是个形容偎琐的舟子,貌虽不扬,眼神却是很足。蓬莱魔女是个武学行家,一看就知此人练过武功。
这舟子双眼紧紧盯着她,脸上也有一些诧意,但却没有问她来历。蓬莱魔女此来的目的是要见王宇庭,本来就想搭他寨中船只。但这时情况已经有变,蓬莱魔女却不禁稍稍有点踌躇,心道:“王字庭若来回来,他的部属胡作非为,既敢欺压百姓,难道就不会欺负我么?莫要又重蹈那次在长江之中,被韩三娘子暗算的覆辙。”
那舟子道:“姑娘请上船呀!”蓬莱魔女心道:“且和他打开了天窗说亮话,看他如何?”蓬莱魔女身上背Сhā拂尘,腰悬长剑。
因在路上怕人注目,是藏在衣服里面的,此时她上前几步,柳腰轻摆,故意把剑鞘露出些儿,说道:“我要到湖中的西洞庭山,不知你敢不敢去?”西洞庭山乃是王宇庭的总舵。
那舟子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姑娘必是柳女侠了,此行是要见我们的王寨主吧?”舟子一口道破蓬莱魔女的来历,倒是颇出她意外,说道:“你是谁?你认得我?”
那舟子道:“我是寨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头目,不过因为常在寨主身边伺候,也曾听过柳女侠的大名。柳女侠,你是北方同道的盟主,红花绿叶,都是一家,小的理该参见。”
蓬莱魔女道:“不用多礼,这么说,你们的寨主是已经回来的了?”
那舟子道:“早回来了,昨日还曾提起柳女侠呢。”
蓬莱魔女道:“哦,他与谁说及我了?”
舟子道:“和笑傲乾坤华谷涵、华大侠!华大侠说柳女侠在虞元帅那儿,虞元帅如今已经撤兵,不知柳女侠行止如何,很是挂念。寨主叫华大侠多留两天,说是柳女侠多半会上咱们这几。寨主还吩咐我们特别留神,接柳盟主的大驾。嘿,寨主果然料事如神,昨天说的,今天你老人家就来了,”
蓬莱魔女听他说得如此确凿,不觉喜出望外,再无疑心,暗自想道:“他知道我的事情,又说得出笑傲乾坤华谷涵的名字,料想不是假冒王宇庭的亲信了;我不该以貌取人。”这舟子獐头鼠目,蓬莱魔女最初一眼见到他,就有说不出的一种憎厌之感,但如今听说他是王宇庭的亲信,对之已是顿然改了观感。
那舟子恭恭敬敬他说道:“正好顺风,柳女侠请上船吧。”蓬莱魔女一来已无疑心,二来她自从那次在长江遭遇翻船的暗算之后,一有机会,就学驾船和游泳的本领,本领虽不高强,但在风平浪静的湖中,料想也能对付,有恃无恐,遂与那舟子上船。
风送轻舟,疾如奔马,转眼已到湖心,蓬莱魔女站出船头,只见万顷茫茫,水天一色,大湖七十二峰迤逦迎来,有如翡翠屏风,片片飞过。水色山光,烟岚横黛,船行湖上,人在画图中!蓬莱魔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对此湖山分外欢。心道:“太湖景色,果是名不虚传!”正在欢喜赞叹,忽地想起一事,不觉又略有所疑。正是:湖光山色虽然好,只恐人间祸患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湖海有心随颖士女床无树可栖鸾
你道蓬莱魔女何故起疑:原来在这一望无际的太湖之上,却看不见一只渔船。
蓬莱魔女想起路上所见的事情,不觉略有所疑,寻思:“王宇庭既然早已回来,为何渔民还不敢出来打鱼?他的不肖部属对老百姓横征暴敛,也不知他知道了没有?”忍不住就问那舟子道:“你门的寨主回来多久了?”那舟子道:“也有三四天啦。”蓬莱魔女“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心中想道:“原来也只不过是三四天,敢情那些渔民曾受骚扰,还是惊魂未定。”
蓬莱魔女虽然不再言语,但脸上神色很不自然,那舟子已似有所觉,笑道:“柳女侠在路上可是曾看到了一些不顺眼的事情?”
蓬莱魔女本是想见了王宇庭的面才问他的,但这舟子既然问起,她也索性敞开来说,道:“不错,是见了一些令人气愤的事情。有一家渔民,说是有人迫他缴纳重税,他扶老携幼,举家逃亡了。还有一家农人,稻子未熟,就先收割。为的也是不堪重税之苦。咱们绿林好汉,既然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子,岂可学那官府所为,也一般欺压百姓?但不知这些事情,你们的寨主回来之后,可曾知道?”
那舟子哈哈笑道:“柳女侠,敢情你以为这些事情是我们干的么?”
蓬莱魔女诧道:“不是你们的人,难道是外来的绿林中害群之马?”
那舟子道:“倒也不是外来的。但就这太湖之中,便有几十家大大小小的寨主。王寨主是十三家较大的总寨主,还有一些小寨寨主并非归他统属。平时玉寨主在家的日子,他们多少有点顾忌,不敢放肆。王寨主离开之后,他们就胡作非为起来了。
王寨主如今正要整顿他们呢!“
蓬莱魔女道:“哦,原来如此。绿林中良莠不齐,也是有的。”她却不知,那舟子正是怕她起了疑心,不肯再往西洞庭山。
舟行不久,两洞庭山的主峰已经在望,此山虽远不及五岳名山之高之大,但悬崖峭壁,奇石嶙峋,却也予人以崔嵬万丈的感觉。蓬莱魔女随那舟子舍舟登陆,心中松了口气,暗自笑道:“我刚才还怕他在湖中暗算,原来果然不是坏人。”至此,她更相信这舟子是王宇庭的亲信头目,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毫不怀疑。这舟子带蓬莱魔女上去,只见山下田亩成行,山上尽是果树,浓荫相接,花果飘香。蓬莱魔女心道:“王宇庭叫部属开荒种果,自种自收。把西洞庭山建成花果山,不用百姓养他,这办法倒是不错。”可是一路行去,却又见到有许多果树,树断枝折,或花叶飘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的。看这情形,很像是经过了一场兵灾。
蓬莱魔女道:“怎么?最近曾有官军来过吗?”那舟子叹口气道:“说起来也是我们江南绿林之耻。我刚才不是说过太湖还有一些小寨寨主各自为政的吗?平时他们势力单薄,不敢不听我们王寨主的号令,这次王寨主率领十三家兄弟出海助朝廷抗击金兵,留守的人数无多,他们就乘机造反啦。他们要攻占西洞庭山,另立太湖盟主,不许王妻主回来,幸喜留守的弟兄据险固守,他们才不能得逞。”
蓬莱魔女道:“绿林中的害群之马,是要好好整顿才对。我以前在北五省也曾经过一番整顿的功夫,杀了好几个横行霸道、为害百姓之辈,北五省的绿林才走上正道的。你们经过这场叛乱,说来虽然令人痛心,但也未始不可以变作好事。”
那舟子道:“柳盟主说得对。我们寨主回来之后,也已经开始清理门户,把那几个为首闹事、祸害百姓的寨主拿来问罪啦。”
说话之间,已碰上巡山的唆兵,有个喽兵嘻皮笑脸地吹了一个口哨,道:“王大哥,哪里抢来的这个漂亮雌儿?”那舟子喝道:“不可无礼,这是咱们总寨主的好朋友,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柳女侠来了!”那喽兵吃了一惊,道:“什么?是,是,是柳盟主?”那舟子道:“还不赶快去禀报瓢把子?”那喽兵道:“是,是,是!”慌忙飞奔上山。
那舟子很是尴尬,一副惶恐的神情说道:“这是新来的弟兄,爱说笑话,不知轻重,不识分寸,但却是并无坏意的,柳女侠,你别生气。”蓬莱魔女道:“我怎会与他一般见识?你以后劝他改过便是,也不必禀报你们的寨主了。”心中很是不快,想道:“这个小喽兵我当然不会把他难为。但他们纪律不严,却是一大隐忧。见了王宇庭,须得叫他多注意这一方面。对新来的未经训练的弟兄,也不能就叫他们巡山。”
不久,到了山上大寨,却不见王宇庭出来迎接,蓬莱魔女心想:“或许他正有要紧的公事,也罢,我是行客,本来该拜候主人的。”但她以北方绿林盟主的身份。正式来此拜山,王字庭不打开寨门,亲自迎接,总是一件有失礼仪之事,蓬莱魔女虽不计较这些,也给王宇庭找了个可以原谅的藉口,但仍是不免有点觉得奇怪。
那舟子和值日的大头目说了几句黑道“切口”(术语),南北的黑道切口本是大同小异,但他说的是苏州土话,北方长大的蓬莱魔女却听不懂。心想大约是要他去催促王宇庭快来迎接的意思,那人目果然说道:“柳盟主莲驾光临,敝寨上下均感荣宠,寨主与华大侠已在里面恭候了,请柳盟主到聚义厅会晤。”
蓬莱魔女听那头目特别提及华谷涵在里面候她,心头不禁卜卜乱跳,暗自想道:“是了,想是华谷涵对我误会甚深,不愿见我。王宇庭一直在里面劝他,如今才劝得他回心转意,但仍是不肯出来接我,却要我先去见他。嗯,华谷涵呀华谷涵,你也未免太骄傲了!”
要知他们二人虽然早已是彼此倾慕,但却从未有过单独相对,深谈心事,因此若论与蓬莱魔女相知之深,笑傲乾坤尚不如武林天骄。如今蓬莱魔女是来决定终身大事的,而彼此的误会又未曾消除,在这即将见面之际,蓬莱魔女怎能不芳心撩乱,又喜又愁,诸多猜忖?王宇庭没有亲自出来接她,蓬莱魔女最初还是有点疑心的,虽然她也替王字庭找到一个解释,猜想他是正有要紧公事,但这个“理由”总是不大站得住脚。如今她乱想胡思,诸多猜忖之后,认定是由于华谷涵的缘随,对王宇庭这个有失常礼的举动、反而没有疑心了。
蓬莱魔女随那头目踏进了聚义厅,只见偌大的一个聚义厅,竟是空荡荡的并无一人。那头目道:“柳女侠请坐一会,我立即去请寨主与华大侠出未。”
本来她以北方绿林盟主的身份来到,王宇庭应该招集寨中有地位的头目,在聚义厅中介绍给她认识才是。如今的情景,却似邀她在密室会谈,不过把聚义厅权充密室罢了。
这本是不合绿林规矩的事,但蓬莱魔女却又想到了另一边,心道:“王宇庭是他的好朋友,料想已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他如此安排,那是要让华谷涵和我先有个私下说话的机会。也好,这样的安排倒可以免去我许多尴尬。反正我是要与华谷涵说个清楚的,人多在场,那就不好说了。我也没有什么紧要的公事,先私后公,或许难免有人笑话,那也顾不得了。”
蓬莱魔女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有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笑道:“清瑶,想不到咱们一家子又见面了。你爹爹好吧?他怎么没来?你既然来到,就在这里住下来吧。胜于跟你的爹爹东飘西荡,在金国的地方,时刻又要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蓬莱魔女这一惊非同小可,来的哪里是什么王宇庭,却是她的叔叔柳元甲。柳元甲后面跟着一个人,这个人当然也不会是笑傲乾坤华谷涵了,而是那为虎作怅的飞龙岛主宗超岱。
原来飞龙岛主事败之后,在飞龙岛上已不能立足,遂听从柳元甲之计,把部属化整为零,带到了常州集中。常州靠近太湖,柳元甲和常州团练使王大信一向是有勾结的。
太湖当时属于常州府冶,柳元甲要飞龙岛主把部属秘密移集常州,为的就是要与常州团练使王大信合谋霸占太湖。
原来太湖物产丰饶,一向是常州租税来源最大的地方,也即是贪官污吏利数所在。但自从王宇庭占据太湖,作了十三家总寨主之后,太湖两岸五十里之内,地主逃亡一空,官府也不敢前来征粮,湖中的鱼税,更是无法征收了。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柳元甲、飞龙岛主与王大信谋夺太湖,利益一致,一拍即合。双方议定,由王大信借出官家船只,并护飞龙岛主的部属,假借官兵名义,进剿“湖匪”。夺了太湖之后,田租鱼税的收入,两方平分。
其时朝庭已经有令,要王宇庭所部义军遣散为民,王大信若能攻下太湖,便可以截断王宇庭的归路,向朝廷领功,江淮制置使刘琮虽然是个比较有良心的将领,不愿意残害助朝廷抗金的义军,但也不敢阻挠王大信的行动。
王字庭留守太湖的唆兵不到两成,而且多是老弱之辈,飞龙岛的悍匪与柳元甲的党羽却都是善战的亡命之徒,人数也比太湖留守的喽兵多得多,一战之下,喽兵虽然激烈抵抗,终是众寡不敌,几乎全部牺牲。柳元甲与飞龙岛主图谋得遂,霸占了太湖。
给蓬莱魔女驾船的那个舟子正是飞龙岛主的亲信头目,在飞龙岛上见过蓬莱魔女的。他认得蓬莱魔女,蓬莱魔女却不认得他,给他巧言骗过,落了圈套。
前因表过。且说蓬莱魔女正在满怀柔情,准备会见华谷涵的时候,却突然见着了她最痛恨的柳元甲与飞龙岛主,当真是大出意外,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
但蓬莱魔女惯经风浪,虽是意外受惊,却不不至于惊惶失措。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铮”的一声,她已拔剑出鞘,并取下拂尘,拂尘一甩,一丛尘尾就似利针一般的向前射出。
蓬莱魔女深知柳元甲武功了得,飞龙岛主亦非庸手,她的独门暗器,未必伤得他们,用意只是想掩护逃跑,她的轻功在叔父之上,只要逃得出去,便有生机。
哪知柳元甲也早料到她有此一着,就在蓬莱魔女仗剑要闯出去的时候,只听得“蓬蓬”之声、不绝于耳,一刹那间,聚义厅的八扇大门,都已给人从外面关上。
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咱们总是一家人,关上了门,有话好说。你不远千里而来,岂能一来就走?”
蓬莱魔女按剑斥道:“你这卖国求荣的奸贼,谁和你是一家人?我爹爹饶你不死,只望你革面洗心,谁知你依然是倒行逆施,变本加厉!你还有羞耻之心没有?”
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你错了!王宇庭不服朝廷号令,拒不奉行遣散之谕,我把他所盘据的太湖夺回来归还朝廷,正是为朝廷立功啊!嘿,嘿,不瞒你说,我要做官的话,随时可以做大宋的高官。你要爱国,还得跟我走呢!”
蓬莱魔女气往上冲,骂道:“你简直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奸臣当道,遂教你小人得志!好吧,我今日着了你的道儿,反正也不打算活着出去了。你要怎么样?来吧!”
柳元甲冷笑说道:“随便你怎样骂我,你总是我的嫡亲侄女。我还能难为你么?但我也要劝你识点时务,我对你是一番好意,你可别把叔叔当作仇人!”
飞龙岛主嬉皮笑脸的一揖说道:“柳女侠才貌无双,宗某一向敬佩,今日天缘凑巧,把你送到此间,宗某当真是盼也盼不到的。无论如何,都要请你留下了!那华谷涵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个风流浪子而已,这种人最不可靠,柳女侠我劝你不要再想他了!”
蓬莱魔女气得满面通红,怒声斥道:“下流胚子!”
柳元甲哈哈一笑,说道:“好侄女,宗岛主说得不够明白,我替他说了吧。依我之见,宗岛主要比华谷涵强得多了。俗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是你的叔父,你的终身大事,我也可以替你作得了主。你们一个是我侄女,一个是我忘年之交,我也很想你们结为夫妇,百年偕老。
蓬莱魔女气炸了心肺,厉声骂道:“住嘴,你们简直是衣冠禽兽!”唰的一剑,便向飞龙岛主刺去。
飞龙岛主拔出判官笔一架,“当”的一声,蓬莱魔女剑尖给他弹开,趁势剑锋一扬,又刺他手腕,这两招迅若电光石火,杀得飞龙岛主手忙脚乱。
柳元甲一记劈空掌扫出,荡歪了蓬莱魔女的剑点,飞龙岛主退了两步,抹汗笑道:“好厉害的新娘子!成婚之后,你可不能这么凶啊!”
柳元甲沉声说道:“清瑶,叔叔的话说了算数。你不依从也得依从,今日一定要你嫁给宗岛主,你若不听话,更要难堪!宗贤侄,放胆上前拿她!挫挫她的威风,才好教她作你新妇!”
飞龙岛主道:“是。叔叔美意成全,小侄感激不尽。柳姑娘,你若还不肯依从,说不得我冒犯你了。”
飞龙岛主仗着有柳元甲撑腰,大胆再攻。双掌一分,左点期门|茓,右点精促|茓。这一招两式的点|茓手法,使得还当真不弱,足见功夫!
蓬莱魔女知道飞龙岛主有意激怒她,反而沉住了气,待双笔堪堪点到胸前,这才蓦地喝道:“着!”剑把一翻,一招“横云断峰”,疾削出去,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飞龙岛主双笔笔尖,竟都被她削断!蓬莱魔女剑势未衷,剑尖直指对方虎口的关自|茓,还了一招更厉害的刺|茓剑法!
飞龙岛主这掠非同小可,要知高手比斗,最怕是料敌不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飞龙岛主从前曾与蓬莱魔女交手两次,虽然稍有不如,但也差不多可说是功力悉敌,绝想不到有一招便给对方削去笔尖之埋。这一下大出意外,在蓬莱魔女精妙无比的剑招之下,已是无法闪避。
柳元甲笑道:“不用害怕,上去拿她!”“嚓”的一声,发出一枚铜钱,就在蓬莱魔女的剑尖只差毫厘,就要刺着飞龙岛主虎口的当儿,铜钱恰恰碰着剑尖,将她的剑点荡歪,失了准头,刺了个空。
可是柳元甲亦禁不住心中微凛,暗自想道:“想不到这贱婢的功夫,比起在千柳庄之时,竟是高明了这么多了!看来只怕非我亲自出手不行!”
原来蓬莱魔女自从父女团圆之后,得她父亲以陈传遗书“指元篇”中的上乘武学相授,她本来早已到了一流境界,如今精益求精,强上加强,当然是远胜于飞龙岛主了。但,虽然如此,飞龙岛主本来也还可以抵敌个三五十招的,他又失在恃有强援,而不知对方的武功已经突飞猛进,故此竟然只是照面一招,便给削去笔尖。
飞龙岛主虽然锐气稍折,但得了柳元甲全力相助,胆子又大起来,挥着一双铁笔,再次上前抢攻。当然这次是谨慎了些,不敢似刚才的妄进了。
柳元甲在一旁凝神观战,每到紧要关头,就用金钱镖荡歪蓬莱魔女的兵器,这么一未,差不多是等于两人合力来斗蓬莱魔女,蓬莱魔女当然是大大吃亏,只有飞龙岛主打她,没有她打飞龙岛主的份儿。
飞龙岛主占尽上风,大大得意,又出言调戏道:“柳姑娘,你我终归是要做夫妇的,你要打丈夫,婚后再打吧。日子正长着呢,如今可不要打了,别误了佳期。”柳元甲也加把口道:“对,清瑶,我劝你还是听话的好,否则只有更加难堪,更吃苦头。哼,待到生米煮成熟饭,看你还飞?”
柳元甲心计之毒,无与伦比。要知“贞节”乃是古代妇女最重视的东西,蓬莱魔女若是给他们活擒,失了贞节,依柳元甲的如意算盘,那蓬莱魔女也只好逆来顺受,被迫与飞龙岛生成亲了。到了那个地步,聊元宗也只好来认“亲家”,不便再与他们作对了。这不是比杀了蓬莱魔女更好百倍么?蓬莱魔女又气又恨,破口大骂:“你们简直是一群衣冠禽兽。”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我给你找了一位如意郎君,你应该感谢为叔的才是,怎的你倒骂起我呢?随你怎么骂吧,我说出的话,非得做到不可,你不依从,也得依从。”双指疾弹,嘶嘶数声,又发出了几枚钱镖。
蓬莱魔女人急计生,本来她是以一剑应敌,以拂尘护身的,柳元甲武功虽然比她高明,但钱镖之力,也只能荡歪她的剑点,却打不到她的身上。此时柳元甲连发三枚钱镖,想把她的青钢剑打落,蓬莱魔女故意卖个破绽,让一枚钱镖打着她的身体,“哎呀”一声,扔了宝剑,便向后倒。
仓卒之间,飞龙岛主不知是计,大喜之下,扑过去伸手便抓,他还害怕蓬莱魔女万一给打中了死|茓,必须及早解救,免得失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
柳元甲怔了一怔,暗自寻思:“这贱婢武功不弱,怎的会有此失?莫非有诈?”心念一动,连忙叫道:“小心。”
饶是他立即见机,出声警告,也已迟了。话犹未了,只听得“咔嚓”一声,飞龙岛主的一条手臂已给蓬莱魔女硬生生拗折。他们两人是近身扭打,柳元甲的钱镖绝技、也无从解救。
飞龙岛主大吼一声:“好狠的妖女。”倒纵出三丈开外,一跤摔倒地上。手臂脱臼,鲜血淋滴。
柳元甲又惊又怒,说道:“宗岛主,你别着急,我亲手捉这贱婢,务必叫她做你的妻子。”声到人到,五指一划,使出最上乘的点|茓功夫,一招之间,遍袭蓬莱魔女七处大|茓。
蓬莱魔女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柳元甲,你的惊神指法还未学得到家。”五指一拢,手法与柳元甲一模一样,同时弹出,柳元甲吃了一惊,连忙闪开,蓬莱魔女一跃而前,闪电般地抓起了刚才投在地上的宝剑。
柳元甲一惊之后,这才恍然大悟是中了蓬莱魔女的虚声恫吓的退敌之计。原来“惊神指法”乃是最深奥的点|茓功夫,变化又非常繁复,蓬莱魔女其实是只知姿势,未曾真个学会。但她知道柳元甲这门功夫,是从“|茓道铜人图解”上学来的,学得未全,危急之时,大胆吓他一跳,果然见效。
但柳元甲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蓬莱魔女对他的虚声恫吓,只能收效一时,绝不能再次使用。柳元甲发现了破绽,一退复上,冷笑说道:“不错,我的惊神指法是未曾学得到家,且看你学全了没有?”五指疾弹,激荡气流,嗤嗤作响,又来点蓬莱魔女的|茓道。
好在蓬莱魔女已经抬起了宝剑,尘剑兼施,拂尘护身,长剑攻敌,一招“玄鸟划砂”,剑光挥了一道弧形,横削出去,冷笑说道:“你有你的打法,我有我的打法,看你的指头碰得过我的剑锋么?”
柳元甲有空手入白刃之能,但蓬莱魔女的剑法精妙狠辣,他可不敢尝试,当下改点为弹,“铮”的一声,弹中剑背。他的功力高于蓬莱魔女,但也高不了许多,只凭一指之力,可还不能把蓬莱魔女的长剑打落。
蓬莱魔女借他这一弹之力,剑势偏斜,刺他胁下的“愈气|茓”。这一招刺|茓剑法是从惊神指法之中变化出来的,以剑代指,较易运用,而劲道的凌厉,比之用指点|茓,那是厉害多了。
柳元甲恐防有失,不敢再试弹指神通的功夫,改用劈空掌力,呼呼两掌荡开蓬莱魔女的剑锋,退后几步。
蓬莱魔女紧迫不舍,连环七剑,剑剑直刺柳元甲的要害。她知道内力不及叔父,久战绝非其敌,只有希望速战速决,趁自己稍占上风的时候,以闪电般的剑法刺伤对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柳元甲冷笑道:“好个狠辣的丫头,居然要和叔叔拼命么?”蓬莱魔女骂道:“我没有你这样砧辱祖先的叔叔!”剑招催紧,越发凌厉。柳元甲大怒道:“好呀,你既然狠起心肠,不认家人,可也休怪我掌下无情了。”骤然间掌力一发,势道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原来他初时是由于害怕哥哥的报复,而且又是想迫使蓬莱魔女与飞龙岛主成亲,故而不敢把她打伤,只想把她活捉。
但到了此际,他看得出蓬莱魔女已是拼着豁出性命和他决个生死的了,他若不是施展全力,只怕反而伤在蓬莱魔女剑下。
蓬莱魔女的本领虽然胜于从前,但论到功力之深厚,究竟还是不及叔父。而且她又是在经过一场剧斗之后,气力颇有损耗,此消彼长,双方的距离,当然是差得更远了。
柳元甲全力施为,当真是非同小可,举手投足,隐隐带着风雷之声。蓬莱魔女就如一叶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挣扎,十数招过后,已是吁吁气喘,香汗淋漓,剑招发出,亦已力不从心。
当蓬莱魔女与柳元甲恶斗的时候,飞龙岛主则在给自己治伤。他手臂拗折,还好只是外伤。他忍着疼痛,把脱臼接好,敷上伤药,撕下一幅衣襟,自行包裹。此时正盘膝坐在地上,运气调元,精神开始渐渐恢复。
蓬莱魔女也曾动过念头,要趁飞龙岛主功力未复之前,把他活擒,作为人质。可惜她自己亦已力不从心,好几次想冲过去,都给柳元甲的掌力迫退。
飞龙岛主裹好了伤,精神也恢复了几分之后,忍不住破口大骂:“好狠的妖女,气死我也!今日我不让你吃点苦头,难消我心中之恨!”
柳元甲笑道:“宗老弟不必气恨,我把这丫头交给你,你爱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她吧,平平你的气。嘿,嘿,夫妻之间打是恩爱骂是疼,也不必怎样放在心上了。”
飞龙岛主道:“让我亲自拿她!”他看出蓬莱区女已是气衰力竭,强弩之未,自忖可以对付得了,要想挽回面子。
柳元甲笑道:“好,就让你挫挫她的威风,杀杀她的气焰。”说话之间,已是左掌右指,接连地猛攻几招。篷莱魔女此时气力不济,招架得十分吃力,眼看就有给他点中道之危。柳元甲也正是想点了她几处麻|茓,才放心交给飞龙岛主的。
蓬莱魔女气恨交迸,心中想道:“与其落在他们手里,不如死了的好!”眼前的形势,她已是决计难逃魔掌,不由得起了宁死勿辱的念头。
蓬莱魔女正想回剑自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屋顶突然裂开了一外大洞,一块磨盘似的大石掉下来!屋顶洞穿,砖头泥土同时纷落如雨!
这块大石正巧朝着飞龙岛主当头压下,飞龙岛主功力虽然不弱,但只有一条左臂可堪使用,推不开那块巨石。“轰隆”一声,巨石压在他的身上,还幸他伏在地上,单臂尽力支持,稍稍消去几分压力,虽然受了重伤。而且终于还是给石头压着身子,但没给大石砸成肉饼,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柳元甲大吃一惊,仓促之间,无暇思索,只好暂且放松蓬莱魔女,赶过去先救飞龙岛主。他的脚步刚离开蓬莱魔女,只听得又是“轰隆”一声,第二块大石头又砸了下来,这一次是对准了柳元甲抛掷了。看来在屋顶的那个人,已是看清楚了下面的情形,时间算得很准。
柳元甲大吼一声,双臂一振,以金刚掌力拍出,磨盘大的石头给他双掌一拍!竟然裂成八块,石头的爆裂声震耳如雷,石屑泥土,弥漫如雾。可是在震耳如雷的声音之中,蓬莱魔女仍然能够清晰地听到那个人的活。
那人是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叫她快逃,声音非常熟悉,蓬莱魔女只听了两个字就听出是东海龙的声音,大喜过望,连忙吸一口气,使出“一鹤冲天”的绝顶轻功,平地拔起数丈,从屋顶裂开的地方冲了出去。
柳元甲大吼道:“东海龙你敢到这里捣乱!”东海龙道:“老贼,你不眼气就出来较量较量!”
东海龙是四霸天之首,武功非同小可。柳元甲以金钢掌力击碎他所抛掷的石块。虎口亦感微微酸麻。柳元甲自忖他可以胜得了东海龙,但加上了一个蓬莱魔女,他就未必能是他们的对手了。何况来的又卞知共有几人,倘若西岐凤也与东海龙同来,那就更加不好对付。
飞龙岛主给大石压着胸口,此时正在痛苦呻吟,柳元甲与飞龙岛主乃是狼狈为奸,需要互相利用的。倘不把他胸口的大石立即移去,只怕他有性命之忧。柳元甲一来不明敌人情况,有所顾忌;二来也不能让飞龙岛主死去。无可奈何,只好咽下口气,先把飞龙岛主救起。
东海龙哈哈笑道:“你不敢出来,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哈哈,今天砸了你这老贼假仁假义的招牌,痛快呀,痛快!”大笑声中,与蓬莱魔女走了。
寨中虽有数千悍匪。但因柳元甲在关上了“聚义厅”的大门之后,已以为是瓮中捉鳖,手到拿来。他用武力对自己的侄女迫嫁,究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预先曾有命令,在关上大门之后,不许旁人走近。这“聚义厅”的位置正好是在一个悬崖的下面,他们也料不到竟然有个精通水性的东海龙,偷渡过太湖,登上了西洞庭山,居然抱了两块大石,从悬崖跳下,把这座建筑牢固的聚义厅砸开。
待到寨里的大小共目、一众喽啰发觉此事,追出来时,东海龙与蓬莱魔女已经施展绝顶轻功,攀登危崖,上了山巅了。众喽兵乱箭射去,十九射不到那么远,偶有几枝射到他们背后,也给蓬莱魔女挥尘拂落。
山道有些巡逻的喽兵,闻声跑来,东海龙喝道:“不怕死的就来!”信子抓起一块石头,以混元掌力一捏,把手一扬,碎石如雨,打得那些喽兵抱头鼠窜。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