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灵琦解下繁琐的外跑,他冰凉的手指拂过我额间,“这雨可惊着你了?”
“放心,这点胆色我还是有的。”我将他引到桌边坐下,笑了笑,“倒是你,妖尊大人果真天天不得闲哪。”
他眉目舒缓下来,“需要给一些被山洪掩埋居所的小族群腾出些地方,自然要跟各族族长多商讨,费了些时间,你不会是怪我没有早些回来陪你?”一席话说完,还欺身过来,在我嘴唇边点了点。
我身子一抖,侧过脸去。
“你果然是在生气。”我听见他轻轻地笑,走过来拥住我的肩,“这几日我确实有些疏忽了,这样,明日我带你出去逛逛可好,祈灵山的雨景可美得很。”
“甚好,甚好。”我配合地展颜一笑,“那便一言为定,你明日什么都不许做,陪我看雨景。”
“一言为定。”他又把下巴放在我头顶上轻轻摩挲着,言语间柔情似水。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生疼,急急从他怀里脱出身来,抹抹脸道:“我给你准备了碗莲子羹。”
他端起桌上的小碗,“这个?”
一点戒心都没有,灵琦缓缓喝了下去。
“睡吧。”我嘴唇忽然有些发干,起身急走到床前,摊开被褥,自己先缩起身子钻到内里躺好,片刻之后便听见衣料滑落的声音,灵琦安稳地躺在我身边。
灭了灯,便是一片漆黑。
“商阡。”灵琦忽然扯住我的手道:“你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我胸腔里明明已经震鼓如雷,偏生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摸样,“啊?”
“难不成有什么瞒着我的事?”他翻了个身,正巧翻到我身上,两手撑在我身侧,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我只是……我只是……”我的神情我有些慌了,“我只是忽然在想……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隐得干干净净。
我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刮子,慌不择言啊,说的什么混话!
“我曾经很好奇。”
谁料到灵琦竟然出了声:“为什么世上会有那种都要自身难保了还喜欢去多管闲事的家伙……明明差一点就被抓住夺了内丹,看见一个受了伤的陌生妖精竟然能一边露出那种关切的表情一边大呼小叫……”
我脸色一红,已然想起什么。
“你要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我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天地万物修炼出灵智与七情六欲,便注定了要情字关头走上一招,而月老这根红线,恰恰在某天夜里搭上了你我二人而已。”
我莫名惆怅起来,着实想不到灵琦也能说出这种话,我想要回忆回忆初见他时他那副冷面妖尊的摸样,谁料模模糊糊根本回忆不起,满脑子飞来窜去的竟全是他分外柔和的脸。
“我爱你。”我忽然扯住他的衣襟,整张脸死死埋进他肩窝里,讲出了这种曾以为这辈子打死都不会说的羞人情话。
灵琦身子一震,继而圈上我的腰,与我耳鬓厮磨起来。
“我也爱你,商阡。”温热地气息飘飘荡荡进耳弯,带着我的心口亦跟着震三震。
窗外雨声依旧。
第二日清晨,我起得十分早。
灵琦安稳地睡在我身边,我盯着这张英挺地脸瞧了半晌,才爬下床,胡乱用清水抹了抹脸,换了身干净的白衫,将发丝整整齐齐束在脑后,左右站在铜镜前瞧了瞧,是个十分得体的打扮。
床上突然传来声音。
我急忙转身走回床边,灵琦已撑起了身子,目光涣散地在房间里绕了整整一圈,最终才定格在我身上。
他表情还带着那种不慎清醒的迷茫与睡意,但声音已然冷冽起来,无比生硬地蹦出了三个我预料之中的字。
“你是谁?”
我一边佩服自己炼药当真立竿见影,一边躬身用早已想好的托词道:“小的是百草园的药童,梹天大人差我来告知妖尊大人一声,请您抽空去一趟百草园。”
我一板一眼地学着平日里白鹤童子说话的腔调,竟然也有七八分像。
灵琦闭上眼睛,揉了会眉心,似乎仍旧有些不舒服,我担忧地抬起眼睛,谁料他竟突然睁眼,锐利的眼光刺得我浑身一抖。
“谁允许你进来的?”
低沉如炸雷一半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带上了灵力,我心口一痛便被震得跪在地上,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没忍住,还是从我嘴角溢了出来。
“下次来之前,让梹天告诉清楚你规矩。”灵琦淡漠地扫了我一眼,站起身来,取下挂在床边的长袍披上。
动作雷厉风行,行云流水,待他穿好衣衫,见我还跪在那里,他便甚是生冷地补上了一句:“还不滚?”
我到底是忘了妖尊寝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忙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匆匆退出门。
跨出门口时,我终究没忍住,还是回头朝里望了望,灵琦正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轻叹一声,在那一刻,脑子里竟然晃过的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想法——白鹤童子跟在他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怕是没少受气吧。
摇摇脑袋,反正没干系了,想这些作甚。
擦擦干嘴角的血迹,我晃晃悠悠朝远处走,末了,想起什么,还是折返回来,从袖子里掏了掏,取出个一直被我收着没拿出来的物事。
小波浪鼓还像新的一样,我靠墙坐下,拿着晃了晃,炒豆子一般的声音想起,我眉目间顿时万水千山。
灵琦送我的第一样东西,现在却是没有必要再留着了,想当时我还天真无邪地没弄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回忆起来着实可笑。
拂拂衣衫下摆的灰尘,我将拨浪鼓放在灵琦寝宫的窗台上。
心口里突然撕心裂肺地疼起来。
伤情
大雨奇迹般地消停了三日,我窝在梹天的地窖里大醉了三日。
小碧找到我时,我正倒在六七个大酒缸边,涨红着眼不断说胡话,一时道老天爷的不是,一时道灵琦的不是,最后全在责备自己的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念叨了千百遍,也没变得开怀起来,只是在地窖里滚了这些天,喝干了梹天不少私藏的好酒。
小碧说,我看着很是伤情,只是这表情便十分折磨人,便将半醉不醒地我拖拉起来,隐了身形准备将我带出百草园。
我脑中浑噩,稀里糊涂被她扯着来到地面上,凉风一吹,酒意却醒了八九分,看来我果真有个好酒量。
“自己能走吗?”小碧望着我,眼神很担忧。
我晃了晃,又晃了晃,确定眼前的红衣美女不再是两个影子之后,才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她却又叹一声,继续拉着我徐徐御风而起。
飘过前院时,我向下看,刚巧望见了正坐在院子里的那对碧人,葡萄架下石桌边,灵琦与绯云似乎相谈甚欢,灵琦的脸我瞧得分外清楚,正是挂着微笑的摸样,手里酒盅浅浅地抵上唇边,动作四平八稳。
梹天果然没让我失望,绯云醒来与灵琦重逢的日子我也是算得恰到好处,眼前这一幕本是我最希望看到的情形,可惜啊可惜,不过瞟上一眼,火辣酸涩的滋味便又从眼角烧过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齐齐撞进心里,将那块好不容易有些长好了的地方又扯了个稀巴烂。
“我倒是想不到,你竟然会决绝至此,给他灌下孟婆汤这等奇药。”小碧在我身边摇着头。
“我只是不想多拖拉一人凭白生些伤感罢了。”我晃晃手里的小酒壶,见还剩了小半壶,索性一扬首齐齐灌下,不过我此时手软脚软,倒有大半洒在前襟上。
“索性你炼制的那东西效力并不算厉害,不然这天宫还不得大乱。”小碧带着我渐行渐远,亦不忘与我道:“梹天查探过了,灵琦恰恰只是失了近十年的记忆,对他来说一点不妨事,而此时的我们在他眼里,只当是从来未出现过的路人。”
我哈哈笑了两声,“如此甚好,甚好。”
回过头,百草园已经掩埋在一片薄雾里,再也寻不着我想见的身影了。
桃子盘腿坐在神木崖上的巨木下,见着了我的狼狈模样,以他素来大呼小叫的性格竟然没有与我唧唧歪歪,而是破天荒用一种深沉的目光看着我,缓缓道:“真是傻孩子,难过的话,哭出来总要好些。”
苍天可鉴,他这和蔼又痛心疾首的表情十分合衬长辈关怀小辈所要摆出来的姿态,眉眼间更是光芒四射慈祥无比,老祖宗终于有了那么一丝老祖宗的威严,我吸了吸鼻子,到底是没忍住,扑到他怀里哭得是个昏天黑地。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连声长叹。
这番一折腾,酒意上涌,我便深沉地睡过去了。
一觉睡下,倒叫我梦见了过去发生的许多事情。
我满一百岁生辰那日,龟姥爷拎了两条新鲜的大草鱼来落华峰小坐,刚巧小碧出去采些晚上要吃的野蘑菇,我便将龟姥爷留了下来饮些茶水,待小碧回来之后也能顺便凑一桌吃个生辰餐。
可小碧这趟蘑菇采得偏生太久了些,我与龟姥爷带在山洞前,茶水续了一壶又一壶,直从青天白日暖风徐徐坐到月明星稀黑风压顶,也没见着她的蛛影,我歉意让龟姥爷等着这么久,便生起火来将那两条鱼烤了与他分着吃,这一吃便吃到了半夜工夫,北斗七星在天边现出身形来,龟姥爷便说趁着我生辰未过要与我推一推命格。
我自是忍着疼拔了块鳞片给他,龟姥爷捏个印决,借下北斗七星的光来,照得鳞片上纹理鲜明,他再依着我的生辰八字细细一番推算,最终脸上现出的竟然是个古怪绝伦的表情。
恩,眉眼上挑,嘴角却下弯,说之哭笑不得有些寒颤人,还是用古怪来形容比较贴切。
那时他便道,商阡,你这命格子瞧着十分古怪,我也不怕与你明说,两百岁那年你会碰上些麻烦事,不过也会寻着一段好姻缘,可是两百岁以后的命格子却怎么也推算不出,恐怕你这命理天生奇特,并非常人能窥知,今后将有些大成就也说不定。
那时我年幼无知,听见会有大成就自是喜滋滋了好一阵子,可时候一过便被抛在了脑后,倒给忘了生生一百多年,等我这番梦醒,坐起身来仔细一回想,窝囊气便喷涌而出,忍不住破口大骂,什么劳什子大成就,两百年以后老子注定了要一条贱命化成渣渣与天地同寿,往后的命理能推算出来还真是有鬼了。
这一醒,便醒了个透彻,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桃子怀里,而是在一堆柔软的干草上。
我虽因酒意还未散尽免不了有些头疼,却记得此处是断不会有什么干草,更别提身上盖着的一件雪白皮裘。
再往前看,神木崖边上正立着个人影,我魔怔般低呼了一声:“灵琦!”
那背影明显一颤,转过身来,我才发现果然是我魔怔了,哪里会是灵琦,灵琦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月弧杀唇角抿成一条线,站在那里半天未动。
我估摸着身上盖着的皮裘便是他的,便挣扎着站起来,四处看看,这山崖上除了我与他竟在没有第三人。
“桃子和小碧呢?”不得已我开口。
月弧杀轻咳了声,压着嗓子道:“蛇祖已经入了祈灵山深处布阵,补天之事终要有完全准备,他托我照看你,等你醒了,便直接带你过去。”
我哦了声,点点头,“我睡了几天。”
“算上今日,便是第七日。”
我怔了怔,不过喝些小酒,竟然能睡成这样,再看月弧杀脸上也甚为憔悴,我嘴角抽了抽,声音小了不止一层,“我睡了七天,你一直守在这里?”
他却不搭话了,只从我手里拿过那皮裘,手臂一展抖开,与我披上。
我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忽然便笑了,“我知道了,你是小碧对吧,哈哈怕我苦闷也不用变着月弧杀的摸样来作弄我,面皮是变得挺像的,可惜那天杀的白眼狼的神韵你却是学得一点不像。”
他面目一滞,嘴角忽然微微勾起:“你说说,哪里不像了?”
我哼了哼,扯扯披在背上的皮裘,“你着实对那白眼狼一点不了解,他是万般不会对我这般关心的,没大呼小叫已是客气了,更别说能压着声音说话,还露出这种表情。”说罢我还伸出手指在他勾起的嘴角边戳了戳。
谁料他却一下捉住了我的手,脸凑过来都要顶上我的鼻尖,嗓音依旧沙哑,“你看看清楚,我这白眼狼哪里像是变化的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把他从头上下打量一遍,又咯噔一下,吸了吸鼻子,更是咯噔一下。
难不成……
他狠狠督了我一眼,放开了我的手。
“现在能否走了?”
我尚处在震惊中未回过神,见他直直盯着我,更是不敢与他对视,还未想清楚月弧杀是什么时候转的性,光是方才我一口一个白眼狼,他没怒气冲冲地咬断我的喉咙已算是十分对得起我了。
“现在能否走了?”他又问一遍。
我身子一抖,赶紧摇头,“不成,还有一两件事需得处理,得缓个两三天。”
他垂首想了想,“蛇祖道他尚要准备一段时日,此番过去也并不急,你还有什么事,我便陪你一并办了吧。”
这回我没听错,他说要陪我一并办了,我本想着回绝,转念又想到些琐碎之事靠我单薄之力难以搞定,有个帮手总是好的。
于是便再没抗拒,粗略理了理仪容,便领着他扶摇直上,出了祈灵山,直奔西华京。
若是永别,那有几个家伙,我是必须得见见的。
难得我此时的心情竟然会如此淡定,或许经历了灵琦那一档子事,我把什么都看的很开了,天下万物到头来都会化为飞灰,我不过早了那么几千几百年,况且当时在祈灵山若不是灵琦横Сhā一手,我已葬身在那只夜鹫的利爪之下,能偷生偷得这么久,不冤了。
西华京外一片祥和安静,估摸着那战事早已消停了,如今城门大开,来来往往的旅人商贾于官道上络绎不绝,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与月弧杀隐了身形,一路飘到人皇的皇城里,这皇城我俩都来过,自然是轻车熟路,勤政殿里安静非常,若极渊当了皇帝,此时也不会是在朝堂上,我们便径直进了后宫,果不其然,老远,我便瞧见了御花园中的大阵仗。
宇文极渊正坐在御花园湖心亭的正中央,龙袍加身,身后是一大群的护卫与随侍太监排排站,他果然是当上人皇了,可隔着这些距离,我瞧见他的神色似乎不怎么畅快。
湖心亭前的回廊上,数十名轻纱罗裙的曼妙女子亭亭玉立,个个出水芙蓉,貌美如花,偶尔有一两个胆大地抬起头来想要瞧瞧极渊的脸,可还未抬起,又迅速埋下去,脸颊一片绯红。
我有些明白那些个女子,极渊这张脸本就极耐看,配上这金碧辉煌的龙袍,更是惹桃花。
慢着,桃花?
我定了定神,再一瞧大片女子身边的太监,正手持托盘,盘子里摆了数块小玉牌。
“这阵仗,怕是在选侍寝的妃子。”月弧杀在我耳边大煞风景地开口。
我反应过来,立刻将死狐狸上上下下问候了十八变,奶奶个熊,他到底是在搞个什么东东!
那边厢,极渊已经满面春风地挑出了块玉牌,司仪太监立刻高唱出女子名讳,一名绿装宫娥欢天喜地地跪下谢恩,由两个女官领着走了,其余的脸上皆是落寞的神色,由司仪太监带着出了御花园。
极渊也起了身,领着大队护卫太监由另一条回廊绕出去。
我散开神识,将将发现死狐狸的气息,忙和月弧杀闪身过去,待见到死狐狸,我还不相信地揉了半晌眼睛,凭空生出一股心酸来。
此处是整个皇城中最为偏僻的角落,御膳房背后的柴房。
而那只不知造了什么孽的红毛狐狸,周身被封了灵力,穿着件破破烂烂地粗布衣,赤着脚,火红的头发用麻布绑了,正轮着把大斧头,嘿咻嘿咻大汗淋漓地在劈柴。
我差点没从半空中跌下去,所幸月弧杀拉着才堪堪落地站稳。
我俩现出了身形,自然也被死狐狸瞧了个正着,他半举着斧头先是愣了愣,继而对着我笑得那叫一个千回百转。
我两只眼睛在他赤着的脚和布满汗水的脸上晃了几个来回,好半天才憋出句话:“这就是你的报应!”
可怜我只是想到了初入天宫时被死狐狸欺负的场景,却不是有心要说这等伤人的话,还好死狐狸不计较,趁着劈柴的空挡,还从柴房里端出壶劣质茶叶来,算是招待。
熟人见面,自是不会多加客套,我咄咄逼人地问着,死狐狸却一直在打哈哈想着要糊弄过去,等我火冒三丈都要跳起来给他一巴掌了,他才抿了口粗茶,露出满脸苦笑,涩然道:“极渊他,是在与我怄气咧。”
鸳鸳
死狐狸着实很倒霉。
以他的准备,原想顶着那个“无名”的名头先在极渊面前混吃混喝,待日子长久了,再以真面目示人,也给极渊一个能接受的时间,只是他千算万算,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寻回佳人计划,到底是漏算了最重要的一个家伙——祈灵山上他的老子,灵狐族前族长琉璃澈。
死狐狸当上族长没几天,就传位给九尾,接着拿了可以让凡人长生不老的玉魂拍拍ρi股一声不吭便下了祈灵山,硬生生将琉璃澈给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老狐狸掐指一算便料到了他这个不争气的孩儿都在人间做些什么荒唐事,便算准了日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会了一会宇文极渊。
当然,在路过死狐狸居所的时候,他亦顺便将死狐狸周身的灵力封了,一路打包拎到了极渊跟前。
那时极渊已经平复战事,坐稳了皇位,正是志得意满的当儿,却不曾想到身边最得重用的谋士居然就是曾经和那个九尾狐执手而去的死狐狸,起先他有些诧异惊叹无法接受,缓了一缓后,便开始大声质疑琉璃澈此番做法意欲何为。
毕竟曾经是妖尊天宫里恃宠而骄过的小公子,如今做了人皇,威严气度还是拿得出来的,再者,死狐狸就算曾经伤过他的心,可这段日子来也在极渊身边帮手不少,对他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极渊自然感动,面对着被封了灵力楚楚可怜的琉璃火,曾有的那么点隔阂当即烟消云散了去,一颗心满满当当只剩下爱怜与维护了。
奈何,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世人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以琉璃火的性子不难看出琉璃澈是个怎样奸诈腹黑的狐狸精,他只轻飘飘地道了一句:“如今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已然成婚,却抛下新娘下山荒唐,于情于理都委实太过了些,此番我将他带回山去,还望人皇陛下不要太介意地好。”
听见这话,我已能料到极渊脸色是个怎样百八十度的变化。
宇文极渊那天雷地火的个性我可是深有领教,纵然到了最后死狐狸宁死不会山,甚至当着极渊的面咬了三回舌,撞了两次墙,弄得琉璃澈也是手忙脚乱,最终愤愤丢下一句话后拂袖而去:“你若偏生有这本事让人皇接纳你这有妇之夫,这天上地下,我便再也不会管你了!”
然后,原以为终于送走大煞星的死狐狸还没对极渊扯出个无赖笑容,就听见站在龙椅边上的宇文美人用清冷地声音缓缓道:“来人呐,给我把这个家伙扔出去。”
最终事实便是如我眼前所见,可怜死狐狸如此痴心一片,奈何极渊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只是道其一他好歹如今也是人皇,身份体面;其二死狐狸既然娶了美娇娘就得对人家一心一意少在外边沾花惹草。接着便不由分说差人将毫无反抗之力的死狐狸扔进了这柴房,当了个日日劈柴的苦力。
我揉揉眼角,再看看死狐狸磨得老茧蹭蹭的爪子,甚为惆怅地一叹。
月弧杀倒是明白我的心思,伸手指了指,便解开了死狐狸身上的禁制,复了他的灵力。
“现下你待如何?”我摊开了手问。
“没想好。”他摸摸鼻子,仰天长叹了声,“再等等看吧,若极渊那颗心当真另有所属,我看着他能过上安稳日子后,自会离去。”
我直想冷笑,宇文极渊这小毛崽子,年纪再大也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料,倒瞧不出来死狐狸竟这般受不得挫折,若是换了个人,只怕早就冲进极渊寝宫跪在床前一通解释,然后花前月下鸳鸳相抱,最后稳稳当当冰释前嫌了。
我忽然一个计上心来。
又是客套了几句,我嘱咐死狐狸凡是看开些,没准明日便会雨过天晴,然后扯着月弧杀退到了僻静处,将心中想法全然说与他听。
他皱眉道:“你就不怕捅出更大的篓子?”
我作豁达状拍了拍他的肩,“虽说凡是都要讲个循序渐进,但偶尔跳过一两个步骤也不错,你信不信,今夜只要成了事,我担保明儿个一早他们两便会如胶似漆生生不想离开床榻半步,所谓情爱情爱,待两个家伙床单上滚过了一遭,便会彻底明白心中情爱牵挂的到底是谁了。”
他点点头,“没想到床弟之事你竟这般懂。”
我两腿一软,打了个哈哈迅速转开头,“今儿个天气真不错,啊哈哈哈。”
如今果真半分往事都不能回想,月弧杀这一说,我倒发觉所谓真心情意竟然真是要二人肌肤相亲后才更能识得其中关键,就像我与灵琦,若不是那夜他甚为大胆也甚为豪放,我也不会明白原来自己心中竟然对他这般念想,而我们恐怕依旧是朦朦胧胧若即若离,相思成苦啊。
心里抽起来,我按住胸口,暗暗道,不能想,想不得。
眼泪这东西,我着实是不想再掉了。
入夜,依旧是个月黑风高的好天。
我与月弧杀隐了身形站在勤政殿的楼顶,瞧见司仪的太监们抬着顶花色小轿一晃一晃朝极渊寝宫走,这多半就是白日里被摘了牌的姑娘了,我轻叹一声对不住,双手捏了个印决,那几个抬着轿的太监忽然便成了软脚虾,直挺挺躺了一地。
“你丢了他们在此处吹夜风,只怕第二天起来便人不人鬼不鬼,尤其是小姑娘身子弱,还是地道些。”身边的月弧杀莫名其妙添了一句,挥挥衣袖,倒在地上的太监和轿子便没了踪影,想是被他依着来路给送回去了。
我心下奇怪,月弧杀这性转得也忒诡异了些,却也不曾多想,只道:“动作小点,免得惊动了国师府里德那帮废柴道士。”
再是几个闪身来到极渊寝宫里,他只穿了身白色长袍,伏在雕花木案上执笔填填写写,乌发倾斜而下,真是一幅美人图。
我使了个小法术让极渊倒地睡了,卷起那龙床上的铺盖将他身子一裹,又是一通疾奔去了死狐狸栖身的柴房,一脚踢开门,丝毫未与正躺在床榻上衣衫不整揉着眼睛的死狐狸搭上一句话,便大袖一扬,将那铺盖直挺挺扔上了他的床。
他望见极渊睡得深沉的脸,吓了一跳:“商阡,你这是作甚!”
我比了个印决,便听极渊轻哼一声,眼皮连颤就要睁开。
“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可别告诉我活了千多年,你还是一只不懂风月的处男狐狸,若是那样,我可真要代表老天爷来鄙视你。”
说完,我“啪”地合上了门。
没多久,里边那粗重的喘息声便隔着门板嘿咻嘿咻传出来,偶尔伴随着极渊浅浅鼻音的呜咽,十分勾得人浮想联翩。
“你真不担心明早之后咬舌撞柱子的会是那个人皇宇文极渊么?”月弧杀出现在我身后。
“明儿个的事情就不是我能管的咯。”我伸个懒腰,“这只怕是我这辈子管的最后一件闲事了。”
月弧杀默然不做声。
“走吧。”我道,“我最后……还得去见见他……”
到底是七情六欲的劣根性,回祈灵山的路上,我踩着云头,疯魔一般念叨着,只一眼就好,一眼就好,奈何等落下地,站在灵琦寝宫门外,瞧见那透窗而出的明珠光辉,我就很没骨气的,四肢乱颤起来。
月弧杀似乎在我耳边轻言了一句他在神木崖上等我,之后便走了。
我股了好大的勇气,才轻手轻脚地走上前,靠近窗边。
灵琦这个时辰大抵是在忙的,我多少猜得到,千里祈灵山琐事多多,尤其是进来大雨连绵不绝,即便是停了几日,各处河流暴涨,山洪凭发,也无端生出了许多事情要靠着妖尊大人的御笔来处理。
窗台上纤尘不染,拨浪鼓已经没了踪影,多半是被管事的妖精当垃圾扔了,我悄悄将窗户撑开一条缝,谁料到手指才一动,那扇窗忽然被从里边拉得大开。
灵琦穿着身玄色袍子,眉目间神色淡漠地朝我看了一眼,有要皱眉的迹象。
我半晌才反应过来,急急跪下身去,“拜见妖尊大人。”只是我跪得急,摸样多少有些狼狈,差点踩着衣角被绊倒。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来,带着淡淡的倦色,“是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抬起头来,“你认得我!?”
桃源
他果然是皱着眉的,“我见过你,梹天座下小童。”
我默然埋下脑袋,点点头,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开溜,有些后悔就这么跑来见他,只看着灵琦的眼睛我浑身上下都是一抽一抽的,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添堵。
“你进来。”他却开了口。
寝宫的大门缓缓打开,明珠光辉在青石板路上变成圆弧状的光影,我心里搅成了疙瘩纠结非常,末了,终是一咬牙一闭眼抬脚踏进了这个曾经以为再也不会踏进去的地方。
檀木雕花的大床前雾气氤氲,灵琦似乎很是闲情逸致地宽衣解带,眨眼间身上的长衫便褪下了,背对我道:“白鹤今日不在,你且帮我试试这水温。”
我现下才发现床边立着个大澡筒子,氤氲水汽的源头便在此,闻了闻,还有股药香。
“怎么是药浴,你又哪里受伤了?”条件反射蹦了句话出去,我真恨不得死死堵上自己的嘴。
他略带怪异地看了我一眼,没搭话。
我只得小心翼翼地试了水温,对他道一声水温尚好。
他转过身来,衣物已尽数除去,埋身进了这巨大的澡桶子里,我别扭地转过头,想了想,道:“若大人无事的话,小的可就告退了。”
“你很忙?”他挑起眼来望着我。
我捏捏冷汗,苦笑道:“最近是忙,是忙。”
“看来梹天对座下之人似乎并不太好。”灵琦抬手指了指一边的紫檀长椅,“你且先坐下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我只得坐下。
“我问你,梹天平日里炼丹制药,你这些座下小童可有机会跟着学学?”灵琦眯眼道。
“多少懂得一些。”我脑瓜子里滴溜溜地转,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那就好。”灵琦点点头,“你明白地与我说说,若脑子里平白无故失了段记忆,需得服下什么丹药才能找回?”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有些慌了。
小碧说他探查了灵琦只是失了近十年的记忆,按道理他自己根本不会有什么察觉才对,且梹天那出我也早已与他通好了气,诓他是因为被冥三伤着了心脉才一睡十年,事情上下一通瞒过去,准叫灵琦根本察觉不出来。
“妖尊大人……可是察觉身子有什么不妥……”我小心问着,迂回从他嘴里套话。
他摇头,“只是对最近有些事情觉得有些奇怪而已,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迷蒙在脑子里,却如何都想不起来,好像凭白失了些记忆。”
“妖尊大人受伤睡了十年,会觉得脑子里有些奇怪实属正常。”我作沉思状,“多休息几日便行了。”
他半晌没出声,末了,才缓缓道:“你这小妖和梹天倒也相像,言辞说得一样,眼睛却不时望着别处,就算要骗我也得寻个精明点的法子。”
说完,他忽然站了起来,手指着自己的胸膛对我道:“你瞧瞧这个。”
这一看,倒叫我愣住了。
他肌理分明的胸膛正中心,有一个银光闪闪的梅花图案。
“我身上以前本是没有这东西的,醒来那日我用灵力探了探,发现是五片银鳞蛇的鳞片。”他目光徒然锐利起来,射在我身上,“那么,你这条小小的银鳞蛇,能否给我解释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呆掉了,千算万算,倒漏掉了这个。
那时灵琦被冥三穿胸而过,为了封住他的伤口,我才用能抗毒的鳞片为他治伤,日子一长久,竟然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见我发呆,他直接跨出了大澡桶,扬手拎着个小玉牌又晃荡到我眼前,“你再看看这是何物。”
小玉拍用几根漆黑的发丝吊着,缠在灵琦手腕上。
那是初入人间时我炼制的符箓,而掉在上面的发丝,也是灵琦从我脑袋上扯下来的。
“这些发丝上遗留的气息,和你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他低下头,牢牢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麻。
“靠着身上这两样事物,我就觉得自己应当认得你,可看着你的脸却又十分陌生,小蛇儿,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一种所有秘密都被拆穿了的感觉,想咧开嘴角随便找个理由敷衍,偏偏全身都僵住了动弹不得.
他手指触上了我的眉心。
“我就料定了你不会说。”
我浑身一怔,感觉有个凉凉的东西破开眉心冲进了身子里。
“你不说,我便进你的元神里探一探,看看梹天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不!”我低哑地吼出声来,费劲全力抗拒着他冲进我身体里的灵力,不过我那些涓涓细流在他如大海般磅礴的力量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他只深入了一丝元神,就长驱直入直接闯进了我的脑子里。
耳边响起了他蛊惑一般的声音,“不要试图隐藏什么,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
“不……”我牙齿都开始打起了颤。
“妖尊大人这样欺负一个小辈,不觉得有些自降身份么!”
听见这声音,我仿佛看见了救星一样,僵硬地张开嘴,而偏生就在这时,另一股更尖锐地灵力从我背心灌入,与灵琦的元神撞了个正着,不光将他一下逼了出去,还击得灵琦退了几步,脸色泛白,嘴角溢血。
我心中一痛,想要靠近去看看他的状况,谁料背后却徒然伸出双手来,将我紧紧收入那怀里。
“灵琦,敢动我月弧杀的人,也要看看我灵狼一族是不是可以忍气吞声地任人欺凌!”
我呆了呆。
灵琦墨玉色的眸子渐渐阴沉了下去,“他……是你的人?”
我欲出言辩解,怎料徒然被月弧杀封了周身筋脉,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声音,“若是不想你所有的准备功亏一篑,你就给我乖乖呆着别动。”
我只得忍着气安静下来。
“我不过是对他有些疏于看着,却让他惊着妖尊大人你了。”月弧杀放缓了语气,“可就算是这样,强行侵入对方元神,倘若有丁点的,这小蛇便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就算他做错了什么事,妖尊大人也犯不着用这样阴险的术法来惩处吧!”
“我不是……”灵琦深吸一口气,默然地盯着我半晌,“我只是……”他张张嘴,却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
“这样最好,小蛇儿我就带走了,他向来命薄,经不起折腾,妖尊大人如若还有些良知,犯不着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与这小妖过不去。”最后留下一句话,月弧杀搂着我的肩施施然转身。
便是在这时,我听见背后传来虽然微弱但却石破天惊撞进我心里的声音。
“商……”
我两眼瞪得铜铃般大小,转过头。
“商……阡……”灵琦正皱眉望着我,一手轻揉着自己的额头,嘴角边还在喃喃念叨着,“商……阡……”
月弧杀的脊背僵了一僵。
恍然间我以为灵琦想起了什么。
可是,他最终还是对着我们挥了挥手。
*《幻妖》*作者·温暮生*晋江原创网*
桃子和小碧早前已进入了祈灵山深处的不周山遗址,嘱咐时辰到了便让月弧杀带着我过去,如今看着身后事办得差不多,也是时候启程。
临行前,唯有梹天前来送别,老头还是那副为老不尊的摸样,却穿得甚是隆重,连胡子都梳得整齐非常。
山脚下,他拖着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是个昏天黑地,我亦凌乱得是个昏天黑地,月弧杀满脸寒霜地站得老远——倒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站得那么远,只不过梹天这副苦情摸样无论是谁见了都要抖上一抖,他不过是依常理来的敬而远之。
我自然趁着这个机会将灵琦的事情与他说了,让老头多担待着一些。
梹天轻抚着胡子,“他记起了你的名字?”
我郑重点头。
“这可不好办了。”老家伙咂咂嘴,当初在写圣药密典的时候,我只是寻着性子来配的药方,若是分开了看,曼陀罗华和曼珠沙华功效一样,忘川水与离魂草汁液功效一样,可把两样东西合在一起,这效果,我却不敢说得太实。
末了,他还落下眼来,“再者,妖尊大人为共工转世,本身就带着有仙骨神力,你这冒牌的孟婆汤,还真不知能诓他诓到几时。”
我想了想,只能与梹天道:“总之这几日是得诓住的,而补天之后的事,我亦不想考虑太多了。”
梹天垂首叹气,不再做声。
临行前,我再度眺望天空,心中情绪翻涌,反反复复竟然都只是剩下那一张脸。
月弧杀取出一只符纸鹤,领着我们一路南行,终于在快要接近南蛮的地方堪堪停住。
这里虽说也是祈灵山,不过比起天宫周围那灵气四溢的木林山峰,却要森严太多,也安静太多,甚至瞧不见一些飞鸟走兽的身影。
符纸鹤飞到一处断崖的地方便没有再上前,盘旋了两周后直挺挺地落了下去,我们亦是紧跟着,在断崖谷底又是一通好走,几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柳暗花明。
此处当算得上是谷中盆地桃花源了,外边大雨倾盆,这边不光没有丝毫雨水的影子,还一边青竹翠翠,清风阵阵;一边山花烂漫,鸟语花香,若不是亲眼所见,实难想想这样一处破烂峡谷下边还能有如此美景。
桃花源正中立着八根巨大石柱,每根都有十丈来高,只抬头一望便心口发闷,八根石柱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奇怪的符号与图腾,而桃子正卷着长袖,手执把小刀,在最后一根石柱上刻刻画画,见我们已经来了,他让小碧开了个石洞给我休息,接着送了些山果子来,自己依旧忙乎个不停。
我也不急,这路赶得实在是有些累人,吃了个山果就蜷在石床上打起盹来。
这一睡,直睡到了子夜时分。
洞里火光扑哧扑哧闪着,晃得人眼皮子发颤,我直起身子来,见三个身影围在火堆边坐着,似乎是起了争执,偶尔一两声“不行”“白白送死”之类的词语飘过来,我多半猜到了他们又在忧心天下苍生。
直到桃子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你若是再这么一意孤行,我今夜便将你打残了丢回狼牙峰去!”
然后是月弧杀沙哑又不急不缓地声音,“整件事横竖皆因我而起,由我去补那个窟窿实属正常,犯不着要商阡凭白无故送了这条命。”
我算是彻底醒了。
“我倒是看不出你也会有这般的好心肠,可万一出了些差错,与你陪葬的,却是全天下千千万万生灵,此事既然要办,便要办得万无一失,今日我蛇祖既然在此,便容不得再出半分差错!”桃子真的很生气,一席话字字铿锵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月弧杀一声冷笑:“听闻千年前商墨曾补天一次,却也不如你所言这般十拿九稳。”
桃子语气一滞,继而嗓音徒然拔高:“商墨那次绝对是意外,我尚在高天之上全然不曾知晓,而且八把冥匕也未集齐,他能上得高天接近衍光神阵已是了不得,怎可能还有多余的力气重补阵眼!”
“既然如此,那此次拟蛇祖与八把冥匕全然在此,送我上去,又有何不可?”
我身子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月弧杀,你要替我?”
崩塌
月弧杀脊背一颤,忽然收了声,将头偏向一边。
我急急下了石床,连声道:“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没必要掺和一脚的。”
听见这话,他反倒是回过头来看着我,嘴角溢出丝冷笑:“这句话该是我来对你说才对,倒被你抢了先。”他顿了顿,“也罢,此番我便全然与你们说清楚,这事情,至始至终都是因我而起,若颛顼元神未脱出大阵,那此番也没有如此之多的窝囊事情,所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意已决,此番补天之事,我自会将颛顼元神重新送入衍光神阵内。”
“送你妈个奶奶!”桃子十分没气度地爆了句粗口,跳起来就差没破口大骂:“你这小狼也忒不知好歹了些,送回元神?说得容易,颛顼元神已转世为你月弧杀,与你元神融为一体,你倒说说看,该怎么剥,怎么送?”
“总之时候到了,就算是自爆,我也不会让这天这么容易就塌下来。”月弧杀十分气度潇洒地一拂袖,便要出洞。
“站住!”桃子怒气还未散干净,伸手一指,洞口即被道白光封住,偏生月弧杀就是个软硬不吃的料,当即唤出长刀来,对着那结界横刀欲劈。
我眼前白光连闪,只听见铿锵的兵器碰撞声响过,桃子手持长剑已挡着了月弧杀的刀,不过瞧他面色,是满脸怒容。
“你莫要在这里与我兵戎相见,我封了你的灵力把你扔回狼牙山,也不过举手之劳。”桃子的语气已经到了咬牙切齿地地步,但月弧杀依旧是那凛冽又淡漠地眼神,一步也不愿退让。
他们闹成这样,我自是完全预料不到的,只得打着哈哈想把他们劝开,一通口干舌燥地说下来,好歹让他们各自把兵器收了。
只是气氛仍很压抑。
月弧杀会有这个选择,我自然是很吃惊,本来那日在神木崖上就已经否定了重新将颛顼元神封印回去的想法,此番他却又提出来,真不知意欲何为。
至始至终都抱着手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小碧突然说话了。
“月弧杀,你就算想要帮着商阡,也不用选这么个替他去送死的法子,更何况丢了命也讨不了好。”
她迈着小步子渡上来,徐徐道:“蛇祖早已明言说过了,此番稳固衍光神阵,唯有使用女娲元血是最为稳妥的办法,反而若依你所言重新封印颛顼,说得不好听些,白白赔上你这条命不说,还得牵扯到人间万物与你陪葬,到那时,商阡依旧是活不成。”
“就是就是。”我亦附和着点头,“这次绝不可出任何差错,还是我去罢。”
月弧杀目光滑过小碧淡漠地脸,最终顿在我身上,只是道:“你真的就这么甘心去死?”
你真的就这么甘心去死。
我心中一大颤。
如何能甘心!
原以为这件事从我第一次知晓时开始就已经看得十分透彻,人间亦有名言云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讲的也就是个死法,我纵使不甘心,但这样的死法也算是重于泰山,总比哪日修炼莫名其妙走火入魔一命呜呼要有意义得多,说不定还能捞一个名垂千古的名头。
可月弧杀此番一问起,我才清楚地认识道,自己并不像做出决定一样的那般甘愿。
尘世间走一遭,总得会有太多的牵扯,就要这么扔下一切魂飞魄散,我哪里会甘心!
我苦笑一声:“这说白了便是命,纵我心有不甘,也不可抗拒老天爷的意思,补天横竖是我的事,承了这血脉就要承了这责任,逃不得,狼王的好意,我心领。”
往前我从未这般严肃地称呼过他,亦未这般正经地与他说过一席话。
他轻轻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忽然露出丝苦笑,“便是用我这条命,你也不愿承我的情,对么?”
我面色一滞。
他缓缓转过身去。
“这么多年,我到底是从没有如此羡慕他,共工也是,灵琦也是。”
桃子撤了拦住洞口的白光,月弧杀缓步而出,脚步带着虚浮,背影甚为萧索。
“小碧。”我涩然道:“你绝对想不到我心里现在有多乱。”
小碧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那便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吧,等……”她话语一顿,忽然转了个话头,“我去看看月弧杀怎么样了。”
她便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忍心再戳我的痛脚,轻摇着脑袋,也出了洞|茓。
此番便只剩下我与桃子两个了。
洞口再次被禁制封上,桃子拂拂衣摆,郑重与我道:“商阡,我现在便把你需要做的事情全数告知予你吧。”
我急忙整理了情绪,盘腿坐下,洗耳恭听。
“外面的石柱你也看到了,那八根柱子,是女娲随着那滴精血而一并传承下来的远古阵法,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等,等衍光神阵真正濒临崩溃那日,发动阵法,将你送上高天。”
原来说起这衍光神阵,里里外外,还是有许多门道,到底是九重天上之主宰女娲大神做出来的东西,如果太不像个样子,也泯灭了她大神的威名。
神阵一共分了三层,除去最外边盘旋环绕保护大阵的紫极电风,还分为外阵,内阵,与阵眼三处,当初囚禁颛顼的地方便是在那阵眼之上,而我此行的目的,亦是在那阵眼之上。
依桃子的说法,等到衍光神阵濒临崩溃的那日,会最先从外阵开始消弭,而他便是要趁着这个机会,用外边那八根石柱发动远古阵法,将我送上高天,远古阵法的力量能护送着我一路穿过内阵,最终,我只需散尽三魂七魄,内阵自会将我体内与元神中潜藏的女娲元血吸出,重塑阵眼,那衍光神阵,才算真正得以保全。
“你本身即为人间精怪,周身本无仙气,那些盘旋在阵外专门用来对付仙人的紫极电风伤不了你,只要你能安全通过外阵,补天之事,便算成功了。”
桃子最后说外,神情也轻松不少,许是担心我对那“散尽三魂七魄”有些恐惧,还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我却坦然得很,随性问道:“现在还不能定下确切的日子么?”
桃子摇头:“外边几乎暴雨如注,这般反常的天象,只怕是也就在这几天了。”
“那便好。”我放在膝头的拳头不禁握紧了些。
越早越好,我亦不想给自己反悔的机会,虽然我没那个资格反悔。
人间最后一条银鳞蛇的命运。
*《幻妖》*作者·温暮生*晋江原创网*
东方出现异变的时候,我正与小碧坐在八根石柱的其中一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石柱高耸,视野自然宽广,不然我也看不见那冲天而起的七色光柱。
那光柱中蕴含着极大地灵力,此处距离天启峰算是极远了,依旧能感觉到周围灵力的波动与狂躁,天空中压抑地沉云被生生冲开了个巨大的窟窿,金色阳光道道洒下,也算是成了奇景。
我心中好奇,小碧却满脸凝重,急急下了柱子,没多久,脸桃子和月弧杀都一并升上来了。
光柱到现在都还没散开,更何况还有越演越烈之势,桃子盯着那方向瞧了半晌,忽然摇摇头,“这个灵琦,真想不到他竟然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听见灵琦,我心里没来由一颤,忙道:“灵琦如何了?”
“七色光柱,那个家伙怕是真的用了禁术真言术。”月弧杀缓缓说到,也学着桃子的摸样晃了两下脑袋。
我更是纳闷,望着月弧杀与桃子都是皱着眉故作深沉,我亦懒得再同他们多费口舌,顿时将目光挪到小碧身上。
小碧看了我一眼,道:“祈灵山流传着一些禁忌的术法,因为太过伤天害理,破坏天地规则,因此许久之前就被各族联合封印了起来,真言术便是其中一种,此法术虽然不伤人,但实在是一等一逆天而行地禁术,已经近万年没有人使过了。”
我有些心急,“别磨磨蹭蹭,什么劳什子真言术,灵琦用这东西干嘛?”
“真言术的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寻回前世的记忆。”桃子忽然□了话,“但却是以折损一半的修为灵力为代价。”
他伸手过来,拍了拍尚处在呆滞状态的我的肩,“我当真想不到,小琦或许只是发现了一点苗头,竟然愿意施展此术来破除掉你那孟婆汤的桎梏,还真是舍得。”
我全身上下一阵无力。
折损一半修为,灵琦当真是疯了!
桃子回过头又道:“不过,他就算施展出了真言术,弄出这样庞大的阵仗,若没有符纸鹤领路,他也找不到这里才对,只是他此番记起了小阡你曾那般诓他,当真不知该是个什么表情。”
还能是什么表情,我想都该想到了,心口隐隐地抽搐渐渐化为巨震,灵琦想起来了。
我费尽心力才让他忘记这过往种种,他当真太不给我面子,偏生不能等到我散尽了三魂七魄才行么。
我不过是想走得安静也安心一点而已。
七彩光柱扩展到一定程度,终于缓缓内敛,变细,最后消失于半空中,破开的云层很快合拢,接着外边淅沥的大雨又彻底割断了所有的视线,远方尽是一片雾蒙的景色。
我眺眼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正东方向,一道玄色光阴正摧枯拉朽般破开重重雨幕直朝这个峡谷的方向重来,漆黑的烈焰腾空而过,竟然空间也跟着一阵扭曲。
桃子大为惊异,“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这里的!?”
“别让他过来。”我已经能清晰地看见灵琦血红色的双眼,颤着声对桃子道:“别让他过来,我……我……”
“不用你说,我也知晓该怎么做。”桃子手心里捏了个印决。
这个峡谷立刻被一道厚厚地仙障给罩住。
灵琦一身玄色战甲,速度快到异常,瞬息之间就已来到峡谷上方,我连呼吸都要屏住了,堪堪站在石柱上,与他的距离,约莫只有十丈左右。
可就是这十丈的距离,我能看见他,而他看不见我。
他停下了,四处张望,目光急切如火。
“商阡!我知道你在这里!”他张开嘴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地狂吼,“我感觉得到你在这里,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灵琦的摸样倒像是在寻一个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大仇家,可谁叫我偏偏就曾经招惹了他,真是怨念,我心中虽然沉重,但死活不能应他的声,只能这般看着他,心乱如麻。
“梹天什么都给我说了,你有胆子去补天就给我试试看,我立刻再让梹天重炼一碗孟婆汤出来,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他近乎疯狂又绝望的声音一遍一遍在峡谷上方滑过,震得大地都要颤上几颤,“你当真要让我生生世世都不再记得你,从此生生世世再无牵挂,两不相干!?”无边的黑色火焰从他黑色的战甲上跳跃而出,方圆十里之内竟然被灼烧得再也看不见雨水的影子。
许是见我长久没有回应,他终是不再吼了,身上的灵力与气势也暗淡下去,转而用沙哑沉痛的声音缓缓道:“商阡,你竟真的如此狠心绝情!?”
隔着桃子做的仙障,他竟仿佛能看到我一般,眸子落下,与我高抬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商阡……”他嘶哑地唤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商阡……你当真狠心不愿再见我一面……你当真……要将我推去绯云的身边?”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落,映衬着他脸上痛苦又绝望的表情看得我心里一阵剧痛。
而此时,高天之上忽然滑过道白色的闪电,满天沉云竟然缓缓旋转起来,形成个巨大的漏斗摸样的漩涡。
桃子高声叫骂一句:“真他 奶 奶 的晦气,这衍光神阵崩塌得也太是个时候了吧!”
补天
沉云只压下来,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白色闪电由最初的一两道变为密集的网近乎横断了整个天空,缓缓地,巨大漩涡的中心透出一缕金光来,顺着金光朝上望去,隐约可见云层上面露出一片暗金色的雾气。
“紫极电风已经开始下沉,便是衍光神阵将要崩溃的征兆。”桃子动作极快,双手结于胸前,印决连变,八把闪着各异光彩的匕首从我袖子里飞了出来,在半空中绕城了一个五颜六色的环。
八把冥匕,小碧收集到了散落在人间的六把,连同我手中的冥三与从白璃手中夺来的冥四,如今聚合到一起,在桃子的引导下,竟然产生了一丝丝的共鸣,仿佛洪荒巨兽般的咆哮自匕首环绕的中心飘荡出来,震人心魄。
天上异变横生,灵琦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抬头朝天空看去,目光与我错开的一瞬,我胸前仿佛被钝器猛击一下,是绵长的闷疼。
“商阡,随我下去!”桃子飞身过来,扯着我跳下石柱,立于八座石柱的正中心,月弧杀与小碧早已等在这里,他手中印决再变,盘旋着的八把匕首顷刻间化为流光,各Сhā上了一座石柱,连带着镌刻在石柱上那些复杂的图腾也隐隐闪现出不同色泽的光来。
“开!”桃子一声低喝,只是一个瞬间,八道虹光冲上了天际,硬生生Сhā入了那一片滚滚沉云。
原本覆盖在这山谷上的仙障被光柱一击,立刻散了,无边的雨水飘落下来,而灵琦的目光,也定定地锁在了我身上。
“商阡!!!”他身形掠过大半个山谷,眨眼间便来到我面前,张开双臂将我死死搂进怀里。
连名带姓的怒喝在耳边炸开,我身子不禁一抖,灵琦身形本就高大,手臂又长,他只消微微一用力我便窒息一般死命贴在他硬邦邦胸口上,那力道差点没让我咳出血来。
我费力抬起头想让他松开些,不料嘴还未张,已被吻住。
灵琦显然十分用力,舌头横扫千军一般长驱直入,我甚至觉得牙关都要被他抵得浸血,好半天才缓过了气,有些生硬地配合着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谁料灵琦竟然越来越发用力,双眼里翻滚着浓重的黑色,再也瞧不见里面有其他任何情绪,淡淡的血腥气滑进喉咙,我哀怨地想,这嘴巴定然是破了。
天空中又是一声炸雷,我身子猛震了下,才恍然惊觉现在是个什么状况,灵琦抱我抱得紧,又封着我的嘴,我动不了喊不出,只得不停地扭着脖子。
许是我的反抗有了效果,他终是从我嘴里退出去,可也没撒手,只将我的脑袋死命按进他肩窝里,喘着粗气在我耳边道:“你就从来不会让我安片刻的心!”
我心中一紧,灵琦急促的心跳声在这雷雨交加的时候居然都清晰可闻。
“灵琦。”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在哄个小孩,涩然道:“对不起……”
他一阵无言,隐去了身上的盔甲,我胸前抵着的冰凉触感瞬间变为一片火热的肌理,虽然他仍旧是抱着我一动不动,但我明显地好过些了。
不远处,八根石柱上的虹光已随着桃子手中的印决而越发地亮起来,我不知此时应当如何是好,桃子回过了头,对我低唤一声,“商阡,阵法就要打开了。”
我呢喃地应着,扭过头相对灵琦说些什么,灵琦却已将脑袋压了过来,又是一通要将我逼得窒息的深 吻,眼眶里那黑色的波浪咆哮,仿佛一不留神我便要掉进去。
他不放手,我便动不了,天际的雷光一阵高过一阵,我有心想要去拨开他的手臂,可一握上他的手背,上边传来的热度就让我颤栗非常。
“别去。”他嘴唇抵上我的脖子,声音是前所未有地嘶哑颤栗:“别去……”
我见他眉心紧紧皱在一起,脸颊亦是死白一片,那个英武非常的妖尊,何时如此脆弱过。
我忽然笑了笑。
“灵琦。”我缓缓说着,“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来补天吗?”
他不出声。
我抬起手抚上了他的头发,灵琦有一头柔软非常的头发,丝毫不衬他妖尊的身份,如今淋了雨水,一缕一缕贴在面颊上,倒让他的脸柔和不少。
“在我很小的时候,龟姥爷曾对我说过,每个来到世间的生灵,都会寻得其所,这是天道轮回。当时我不懂,这个‘其所’到底是什么,龟姥爷说这要看我自己的领悟,别人参不透,亦不能明言,等到我能明白什么是我要寻得的东西,自然明白其中深意了。”
我轻语着:“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我都没有发现我真正想要寻得的东西……甚至我后来还觉得,身为一个妖精,结出内丹来,便行了……然后,我碰见了你,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真是胆大,你那么凶神恶煞地盯着我,我竟然没有立刻就转头跑掉。”
回想起这件事,我倒还笑了一声,似乎忆起许多的趣味。
就着他抱我的姿势,我惬意地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搞不好那个时候开始啊,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跟你缠在一起了。”
灵琦的手又紧了紧,修长的手指甚至都泛起了白色。
“所以在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你的时候,也只是惊讶了那么一小会,之后便无比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反正能这么呆在你身边,闻着你身上的气味,我就很高兴,我没什么本事,道行也不高,但是我一直不想在你身边当一个拖后腿的对象,你明白吧。”
我原以为他不会出声的,可他却用沙哑得可怕的嗓音吐出了两个字:“明白。”
我继续道:“但是我知道,我到底是什么都做不成,还偏偏有些自以为是,出了事情还得要身边的人来保护我……”
“不!”话说到一半,却突然被他打断了,“你莫不是忘了你救过我的命,还不止一次!?”
我哑然失笑,想不到灵琦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总而言之呢。”我道:“这段日子你们陪在我身边,过的日子比我过去两百年过的还要精彩许多,所谓知恩图报,若这个灾难是大家的灾难,需要我站出来的时候,我是绝不会退缩的……对了,在国师府的那段时日,我也读过一些人间圣贤写的书,对里面一个故事尤其的印象深刻,你想不想听?”
他沉默片刻,脑袋微微一点。
我亦微微一笑:“那个故事是这么说的,有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孩和他的母亲上山拾柴禾,可是他母亲却不小心滑了一跤便要摔下山崖,他的孩子立刻紧紧抓住他的手,孩子没有力气将母亲拉上来,但是亦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任凭他母亲如何哭诉他都咬牙抓得紧紧的……就这么在山上耗了整整一天,直到寻找他们的村民将他母亲拉上来。”
我顿了顿:“当时我真的非常不可思议,以人类小孩的体力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后来书里的一句话让我想到了许多,那句话说,即使是再没有能力的人,在需要守护的东西面前,也会爆发出让人惊诧的强大力量。”
灵琦或许是听懂了,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倒被我眼疾手快地捂住。
“我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很有意义。”我看着他的眼,“这段日子以来,你,极渊,死狐狸,月弧杀,小碧,桃子,还有祈灵山上的大家,都给我不少的帮助,那可都是些快乐的回忆,我怎么能让这一切就这么轻飘飘地毁灭掉?”
片刻之后,灵琦揽住我腰的手缓缓松开了。
他半闭着眼睛,面容苍白憔悴,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再说出话。
我踮起脚,揽上他的脖子,无比别扭地在他紧抿地唇边轻吻一下。
“算是最后一次,我来保护你们。”
我从来没有一次觉得心情像现在这般豁达与舒畅过,“灵琦,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天上的沉云旋转得大开,露出高天之上金光闪闪的巨型阵法,桃子低呼了一声:“成了!”
就见原本Сhā在八根柱子上的匕首忽然变化为八条十丈来长的巨大灵蛇,蛇身缠绕在石柱上,硕大的蛇头高昂着,张开嘴,齐齐吐出八种不同色彩的炫目光束。
光束交接成一点,再直射下来,落于八根石柱的正中心。
地面上浮现出奇怪的符文,围绕这个圆形的金色阵法缓缓滑动。
“我要去了。”最后看了一眼灵琦,我转过身。
他拖住我的手,掌心一片冰凉。
我想了想,还是伸手在头上扒拉几下,忍着疼扯了一缕发丝下来,三下五除二编成个手环,扯过灵琦的手腕便套在了上面。
“如此甚好。”我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手,“灵琦,这样我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他默然将手收了回去,忽然间,眼皮一颤,落下什么东西来。
酸胀的感觉从鼻尖打着转直冲到眼眶,我赶紧转过身,小跑两步,进了那阵法的中心。
光柱已近在眼前。
桃子与我说过,我只需踏入这光柱里,阵法的力量便能将我直接送入衍光神阵之内,只要我能进了内阵,那么一切,便会彻底得以挽回。
只是散尽三魂七魄,便表示从此灰飞烟灭,三界之内无形之中化成了渣渣,连转世重生的可能都没有。
“商阡!”小碧忽然急急唤了我一声,我转头去看他,她双眼通红一片,这么些年,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她掉眼泪。
“小碧,这些年谢谢你了。”
我声音已经十分沙哑,又越过她看向站在后边的月弧杀,月弧杀眼神明亮,透过重重雨幕,亦能察觉其中暗藏翻涌的情绪。
他嘴唇微动,我能看出来他叫的是我的名字,尽管没有出声。
“阵法将要散了,商阡!”桃子沉声催促,我便明白已经没有时间婆妈,天空电闪雷鸣,昏暗一片。
我最后看向灵琦。
我一定要将这一副脸孔,这一双眼睛深深刻进心里,就算是灰飞烟灭,也要带着它们跳出三界五行,永生永世不能忘。
“灵琦。”我用力扯出丝笑容,“永别了。”
只后退一步,耀眼的光芒便彻底包围了我的身子。
如果说问我此生还有什么遗憾,我只能说,没能穿上那身矫情又恶心的大红喜衣站在灵琦身边。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站在衍光神阵的内阵里,我望着下方小得仿佛土坡一般千里连绵的祈灵山,心中暗想。
若有来生,那身恶心的喜衣一定要让灵琦穿,他那么高,穿着定然要比我好看不少。
我闭上眼,对着身前那金光闪闪的阵眼,伸出了手。
意识彻底归为混沌。
尾声 重逢
岁月匆匆,时光悠悠,转眼已是五百年后。
五百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人间王朝更迭三次,天启峰神木崖上的巨木枯荣五次,东海潮水升降半百个来回,也就到了头。
祈灵山妖尊月弧杀新得麟儿,喜讯绵延千里,近乎各个族群都得了邀请,本欲在开春之时于妖尊天宫中大摆筵席,连贺九日,但临到了日子,各族族长宾客齐聚天启峰,却又传下一纸御令将庆典之期匆匆延了几日,只道妖后幽碧身子抱恙,暂且往后推一推。
族长宾客们不便再回去,况且上边也明言只往后顺延这么一两日,便索性在天宫内各自讨要了厢房住下,月弧杀也极是懂得招待,傍晚时分,便于天宫外殿摆了几桌酒,算是对前来的数位族长道歉兼洗尘。
酒过了三巡,内殿中出来个小童对月弧杀附耳几句,原本还在与现任灵狼族族长夜魂寒暄的月弧杀立刻匆匆起身告辞,疾步而去,他这匆忙举动自然勾起一大伙老妖的注意,顿时一群老家伙边用揶揄的眼神瞧着他的背影边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夜魂俊逸的嘴角抿了抿,对着凑上来的蟾蜍精宫泽摇首道:“竟然走得那般急切,怕是妖后娘娘又有些状况了。”
“妖后娘娘生了孩子,身体自然不会太好,也属正常。”坐在一边的角鹿族族长放下酒杯,“不过,我倒是真想看看那位新诞生的小主到底是个什么摸样,妖尊大人是灵狼,妖后娘娘却是幽碧毒蛛,不知小主到底是小灵狼呢,还是小毒蛛?”
立刻又有几人附和着笑,少卿,一个长得有些妖异的少年忽然站起了身Сhā话:“你们少在这里胡乱猜些这的那的,我看呐,妖尊大人此番过去,只怕不是看妖后娘娘咧。”
此言一出,顿时将周围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宫泽咧开巨大的蛤蟆嘴笑得春光灿烂,“你这小灵蛇,我们长辈人说话,哪轮得你来Сhā嘴?”
少年不以为意,反对宫泽做了个鬼脸,“呸,小爷我好歹也是灵蛇大长老,蛇谷最高统治者,你这老蛤蟆不过管着个小蛤蟆洞,跟我蛇谷相比,那简直就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宫泽不怒反笑:“蛇谷真是越来越后继无人了,五百年里光是灵蛇大长老就换了两个,真不知你们那老祖宗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让你这毛头小子来当着大长老,也不怕出来给蛇谷丢脸。”
少年鼓起腮帮子,恶狠道:“休得侮辱我们老祖宗!”
宫泽还欲说些什么,却叫夜魂伸手挡了,夜魂眯起眼在少年身上晃了晃,轻道:“寒天,你方才说妖尊前去不是看妖后娘娘,此话怎讲?”
寒天这才轻咳一声,对着夜魂甜甜一笑:“夜夜,其实今日还有几位宾客要来咧!”
那声“夜夜”唤出来,不光夜魂身子抖了抖,连在一边听着的其他老妖身上也跟着抖了抖,夜魂额角跳着青筋,却偏生还耐着表情道:“还有几位?”一面说,一面还将死命憋着笑的宫泽一掌推到了三丈外。
“是呀!”寒天小脸上笑开了花,“这可是老祖宗告诉我的,他说今年立春,灵琦大人要回来。”
周围瞬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半晌,夜魂才用低了不止一层的嗓音道:“灵琦……前任妖尊,灵琦大人?”
灵琦,在祈灵山中,当真可算得上是个神话,其最大的事迹,莫过于五百年前,于祈灵山狼牙峰上亲手斩杀了一名上界仙人,几年之后更是宣布退位,从此游历于神州浩土数百年,再也未在祈灵山露过面。
这些年来,祈灵山中盛传的便是妖尊灵琦修炼已濒至天道极限,看破凡世种种,因此才让出妖尊之位于世间游历,便是要寻着契机羽化飞升,更有传言道灵琦其实早已飞升,成为祈灵山数万年来继蛇祖之后第二个飞升上界的传奇人物。
不过传说到底是传说,灵琦已消失数百年那是不假,此番寒天说他要回来,在座的老妖们又有哪个不是感到震惊的。
“还有哦。”似乎觉得自己八卦爆料得不够大,寒天越发兴奋,甚至跳上了身前的桌子,居高临下道:“我还听闻这次筵席,妖尊大人连落华峰青云观里的绯云姑姑都请动了!”
这一次,连夜魂都有些瞠目结舌。
落华峰青云观里的绯云道姑,简直就是祈灵山这些妖怪的噩梦。
她是道姑没错,身上却有一半的灵狐族血统,况且与前任妖尊灵琦似乎关系极好,因此便在祈灵山中要了个山头修建道观,那落华峰原本是妖后幽碧的地盘,幽碧一个顺水人情,便送给了她。
说她是妖怪们的噩梦,也不是胡诌,这绯云道姑虽流有妖族血统,研习的却是正统人间道术,将将是许多精怪的克星,妖尊月弧杀平日事务繁忙,便给绯云挂了个大护法的名头,一面允许她在祈灵山中招收些小妖为弟子,一面让她帮着惩处山中一些作乱的精怪。
身为大护法,绯云道姑这差当得真一点不含糊,千里祈灵山尽是他用符鸟做出来的眼线,况且其修为高深,门下弟子又被□得乖巧非常,因此执起法来,只消两字便能形容——变态。
这些年被他修理过的妖怪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便是六十八年前,角鹿族族长的小公子在生辰筵席上调戏了飞禽族的小百灵,小百灵偏生地贞烈非常,一哭二闹三上吊招招用尽,最后事情闹到落华峰上,结果便是,角鹿族那可怜的小子被剥得赤条条地挂在青云观的山门前遭神火天雷劈了九九八十一天,角鹿族族长跪在那里求情这姑姑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当然,最让这些妖精们诧异的不是绯云道姑如何变态,而是绯云道姑竟然会接了帖子前来赴宴。
这姑姑,森严冷血不带半点人情味的绯云道姑,从来不接任何筵席的帖子,甚至妖尊月弧杀迎娶妖后那日,前去呈帖的童子都被挡在了山门外不得门入,更别说其他族长的各类红白喜事。
寒天这话说出来,颇有些耐人寻味了,姑姑承了帖子,不自觉又联想到前番所说灵琦将回山一事,两者一凑合,立刻有人拍着大腿道:“莫非这二位,当真有一腿?”
“有你腿个奶奶!”还未等到被人接话,半空中便横着飞来一根桃木杖,直直扇在那家伙脸上,便见一张年轻俊俏的脸蛋立刻变形,身子也跟着飞了起来,半空之中滚三滚,直接落到了天宫外边。
所有人的身子都抖一抖,小寒天连滚带爬下了桌子,躲在夜魂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瞧着来人。
桃木杖打了个转,又回到梹天手里,老头摸着没多几根的胡子从远处款款走来,还回头对身后一妙龄女子悄声道:“还好我那可怜的徒儿没在这里,不然听到这话,那还不把整个场子都给掀咯。”
九尾扑哧一笑,“你这师尊也忒护短了些,那人不过自语一句,犯得着直接将人打出去么。”
梹天不断摇着脑袋,“你不知,我是难过又难受,气急攻心,才不小心下了重手。”
九尾正了正脸色,“已经五百年了,他还是没有找到么?”
梹天将手背在身后,望了回天,长叹不语。
九尾摇摇头,抿上嘴。
五百年前,坐在这里的人或许都不知道,他们曾逃过一场大劫难。
在他们的记忆里,仅是绵延多日的大雨终于消停了,之后,便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妖尊天宫,内殿。
月弧杀脚步迈得快而稳,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目光却是急切得很,临要踏进内殿时,扯过一边当值的天宫护卫道:“还未找到?”
护卫脸色白了白,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妖后娘娘……妖后娘娘已经将天宫上下找了个便,我们正准备……”话还未说完他便被月弧杀一把推开。
进了内殿,花园里桃花正开得灿烂,院子正中的小亭子里,杵着好几个身影。
火红头发的琉璃火正抱着宇文极渊靠在柱子上调情,亭子间的小几旁,灵琦与绯云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壶温着的茶水。
瞧见月弧杀进来,琉璃火当即高声道:“哟,来得正好,听说你那宝贝儿子弄丢了?”
月弧杀脸色瞬间黑一半,眼神里寒光万丈,琉璃火打了个哆嗦,立刻闭上嘴,扯着极渊便上桃花林子里闲晃去了,月弧杀迈着大步子进了小亭,堪堪在灵琦身边坐下,对着那脊背挺得笔直的身影道:“你此番回来,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灵琦放下手中茶盅,摇了摇头,轻语道:“只是想回来看看罢了。”
“已经五百年了。”月弧杀皱起眉头,“你这么个找法,就算是海里捞针,也早该寻得了。”
“我却觉得比海里捞针还要艰难。”灵琦涩然一笑,“不过蛇祖既然给了我这个念想,我便要继续找下去。”
月弧杀还欲说什么,却被灵琦抬手阻了。
“绯云”,他抬眼看着身前的青衣女子,“那丹……可成了?”
“早便成了,只待你来取。”绯云嫣然一笑,手中现出一颗白玉色的丹丸,晶莹剔透,内里跳动着一丝明亮的火,“折了你千年修为炼制的魂丹,只消让转世之人服下,便能让他将前尘往事一并记起。
灵琦接过那丹丸,又听绯云道,“千年修为你说散就散,若是一次不成功,你还能来第二次?”
他想也没想便点了头,嘴角带着微笑,“莫说两次,便是将我这一身修为都掏尽了,只要能让他记起我来……当年蛇祖为了他宁肯拼着散尽毕生修为,以被打回原形的代价求得逆天而行……对我来说,千余年的修为,又算什么。”
一席话说完,换来的便是身边人几番长叹,月弧杀与绯云齐齐垂下眼,再也没了言语。
五百年前那场大变之后,商阡本是个灰飞烟灭的命运,幸得蛇祖自毁仙根,逆天改命,将商阡原本已经散尽了的三魂七魄尽数修补如初,让他能重入轮回投胎转世,而蛇祖逆天而行的代价,便是数万年的修为尽皆化作虚无,直接被打回了原形。
五百年来,灵琦孤身一人流浪于神州浩土,脚步不知踏过了多少地方,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便会立刻追根溯源,一遍一遍的寻找,一遍一遍的失望,可是时至今日,他依旧是没有找到他,亦没有要放弃的念想。
前尘往事,一回想起来便没个尽头。
“你那孩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灵琦强颜欢笑,换了个话题。
月弧杀脸色立刻阴沉下去,“这贪玩的小子,昨夜用迷香弄昏了守着他的白鹤,之后便不知上哪蹦跶去了,若是被我找回来,肯定要一通好打。”
“刚出生便这般有活力,今后成就势必不可限量。”灵琦拍了拍他的肩,“幽碧呢,她的儿子她自己不看着?”
“碧儿……”月弧杀难得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她似乎又有了。”
灵琦与绯云愕然片刻,随后相继笑出了声。
“罢了,我也许久未回山,此次便四处走走,顺便帮你寻寻你那孩儿。”灵琦站起了身。
月弧杀自是点头,“如此甚好。”
春日的祈灵山,那便是四处的春光明媚,山花烂漫从山顶一路到山脚,陪衬着满树新芽与徐徐山风,惬意非常,灵琦御风行了片刻,便挑着处山路落下了身。
山路蜿蜒向下,拐了几道弯,灵琦依稀记得山脚下有处小溪,溪水清澈,自己身上风尘仆仆还未好好清理,去净净身也是好的。
又拐过几道弯,已经能隐约听见不远处的潺潺水声。
灵琦驻了步子。
山间安静,除了风声水声,便是树枝树叶随风摆动的沙沙声,不过这之间,似乎还掺杂了些特别的嬉闹声响。
他往下走了几步,隔着层层树枝,山风终于送了句清晰的话语到他耳边。
那是一个很稚嫩的声音,不过却带上了怒气与哭腔,“快放我下去,你把我吊在这里一定会后悔的!你知道我爹娘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少顷,另一个少年清澈的声音响起来:“那你说啊,你说出来吓吓我啊。”
稚嫩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大哭出声:“我……我……呜呜呜……我……我今天要是不回去……爹爹会打我ρi股的……呜呜呜……”
灵琦不禁莞尔,随即又往下走了些,终于瞧清楚了河边的情形。
河岸边的大树杈上,被人用绳子吊着一只毛色光亮的小狼崽,哭声正是从小狼崽嘴里飘荡出来的,而河边却蹲着另外一个少年摸样的身影,灵琦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望见他一头闪亮的银发,在黄昏的阳光下灿灿生辉。
灵琦心道这小狼崽恐怕就是月弧杀那个十分能惹事的小祖宗,不过这银发小子也太胆大了些,若是月弧杀知道了自己的孩子被这么对待,恐怕这小子不死都得送掉半条命。
银发少年挽起裤脚,忽然往河里一扑,闹腾之后便,抱着条大鱼上了岸。
灵琦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十分熟练地将那大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又Сhā上树枝,生出一堆火,就地烤起鱼来。
小狼崽哭得越发惨烈:“呜呜呜……求求你……呜呜呜……我今天一定要回去……呜呜……我爹爹……”
少年定然是烦了,暴躁地伸出双手在头上抓了抓,回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树枝前,戳着小狼崽的鼻子道:“你这小崽子当真脸皮厚比城墙,刚偷吃了我的晚饭,我没把你直接烤来吃已算对得起你,再哭,再哭我真把你烤了你信不信?”
他这一通话并没吓着小狼崽,反倒让他哭得更厉害。
不过,这个距离却让灵琦正巧看见了他的脸。
圆圆的脸,弯弯的眉,有些瘦弱的身子,白瓷般的皮肤,大而明亮的眼睛眯起来,似一对月牙。
他脑中轰的一声。
他找了他五百年,偏偏却漏掉了这片生他养他的沃土。
少年斜过眼,看着从树丛阴影里走出来的高大男子。
灵琦面带微笑,指着小狼崽子说:“对不住了,这小东西是朋友的孩子,我得将他带回去。”
少年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抱起手,手指敲了敲面颊,想想才道:“你要带这小崽子走也成,不过他偷吃了我一条鱼,你得另抓一条赔给我,还得比我原来的那条大。”
这曾经无比熟悉的动作让灵琦笑意盈满了双眼,他伸出手,“我把这枚仙丹赔给你,可好。”
他手中躺着一枚白玉色的丹丸,晶莹剔透,内里跳动着一丝明亮的火。
少年的眼睛落在上面,立刻就直了。
“可好?”灵琦又问一声。
“成交!”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辉落下来,金色的光影跳动在两人身边的潺潺溪水上,波光粼粼。
灵琦觉得,那是他一生中,看过的最美的画面。
——全文终——
番外 狐狸的新娘
新皇登基三年,风调雨顺,举国升平。
内侍太监总管李义高近日颇有些烦闷,年关刚过,还未赶上开春的光景,宫内司礼大臣与尚宫嬷嬷们便将他内侍监的门槛都要踏出窟窿来,耳根子边上时时闻见的都是“皇上龙体如何”“选妃之日且定如何”“可曾听闻皇上中意谁家姑娘”之类言辞,天天重复着同样的句子,时日久了,李义高恨不得狠狠给那些人一板砖,老子又不是皇上,皇上的心思,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其实也怪不得那些大臣嬷嬷们着急,按皇族宇文氏传统,帝王妃嫔每三年便要甄选一次,先由功臣勋戚提名家女,再由各地方官员挑选当地美貌女子送抵西华京,最终由尚宫局,内侍监层层筛选,待承于皇帝面前时,那些女子个个无不是百里挑一的绝色,皇帝再最后过目,挑顺眼的册封,当晚,便可翻牌侍寝。
虽然如今在位的皇帝宇文极渊拿下皇位的手段并不怎么光彩,但其到底也是宇文氏族血脉,祖宗礼法还是要依的,三年前他以初登帝位为由推了那次的妃嫔册封,到了三年后的今天,朝中大臣们早已忍不住蠢蠢欲动。
这可算得上是天赐的契机,若家中之女能得皇帝垂怜,册封皇妃贵妃,甚至皇后,那带来的便是整整一个家族的荣耀,成为皇亲国戚,以后在这西华京里,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只是瞧着时日越过越久,宫内依旧风平浪静,年轻皇帝根本没有要选妃的意思,下边的人坐不住,层层摧上来,才扰得李义高日日心神不宁。
用过了午膳,又承了两个朝中重臣的拜帖,李义高终是坐不住了,差了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堵住内侍监的大门,万不得再收些帖子上来,自己则一摆拂尘,理了理头冠,向着勤政殿去了。
要说这新帝也着实有一番作为,日日醉心于国事,便在勤政殿长住下了,又为了不让随侍着的太监受累,身边只留着个一品带刀侍卫,他这个总管李义高也被下令,平日里下朝之后,没什么闲事也少去烦他。
可他觉得如今这事已算不得闲事,他一个小小的太监,实在扛不住重臣将军们的凄惨的目光,还是来探探皇帝的口风才好。
在勤政殿大门前跪了半柱香的时间,传话的小太监才出来让李义高进去,勤政殿内点着檀香,光线正好,李义高迈着小步子绕过上朝的前厅,进了后殿,老远便瞧见了只着着见单衣的年轻皇帝,散着满头乌发倚在龙榻上看奏折。
他心中一突,忙垂下眼,自己一个清心寡欲的老太监,望着皇帝竟然还会脸红心跳,若是被瞧出来了,真是大不敬。
于龙榻前跪下,三呼万岁,方收了声,李义高便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嗤笑,紧接着,有些轻佻的声音响起来:“李总管莫不是来向皇上提选妃之事的?”
李义高识得这声音,正是皇帝平日里从不离身的一品带刀侍卫琉璃火,这不离身绝对是字面上的意思,就连睡觉与沐浴,这琉璃也必须跟在皇帝身边,看重得很。
承了这个台阶,李义高自然顺着下去了,“琉璃大人着实英明,如今三年选妃之期已到,按礼法,尚宫局内侍监已开始着手准备,只消皇上点头,便能立刻定下吉日来,之后奴才们也可再准备得妥当些……”
“不必了。”他话还未说完,倒被宇文极渊打断得干脆。
抬起头,见着皇帝有些不耐地甩掉手中奏折,一双美眸冷眼瞧着他道:“内侍监尚宫局可以撤了这事,再告诉那些大臣们,与其为了自家闺女劳心劳力,倒不如更为朝纲社稷多下些工夫,那样说不定还更能入朕的眼。”
李义高张了张嘴,本欲说些话,上方又是一阵扑腾声,穿着贴身劲装的琉璃火轻飘飘地从倒挂的房梁上落到皇帝背后,一双手极是自然地揽上他的肩,一边轻咬着皇帝的耳垂一边小声说:“亲爱的,听说选妃选上来的都是些一等一的美女,你当真看都不看,就这么打发回去?”
李义高身子抖了抖。
早就怀疑皇帝与这琉璃侍卫走得实在是太近,甚至夜卧一榻,断袖传言早隐约在内官之间传开,倒料不到琉璃火竟然如此大胆,当着他的面便开始与皇帝调情。
宇文极渊脸色有些泛红,亦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盯着琉璃火的眼睛道:“你说得着实不错,要不,今夜我便册封几个一同侍寝,总与你这不知情调的家伙睡在一起,实在是让人生厌得很,朕的贵淑贤德四妃位置,正好全空着呢!”
琉璃火脸色一滞,“我不知情调?”
宇文极渊却又把目光落在李义高身上,道:“差你寻的大皇兄之子今日便能进宫,你为朕拟旨,选个黄道吉日便册封他为太子,这事就这么办,下去吧。”
李义高急忙叩了首,也明白此地不宜多呆,立刻匆匆退出去,顺便带上了勤政殿的大门,吩咐侍从好好看着,再别让人进去打扰。
琉璃火直接翻了个身子,跨坐在宇文极渊身上,一双眼睛定定望着他道:“你倒是给我说说清楚,我怎么个不知情调法!?”
宇文极渊脸上满是不屑,“这还用我多说,你每日晚上都在做什么自己清楚,每日便是只消自己舒服了便完事,丝毫就不会踢枕边人想上一想,我只道你不懂情趣已是给你留了几分薄面,若是换了别人,只怕会道你那话能力低下。”
琉璃火脸色瞬间窜得火红,“极渊……原来你……你……”可你了半天也未你出个所以然来,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呆傻摸样分外惹人怜爱,待他回过神来时,只哼了一声,便跳下龙榻,将宇文极渊拦腰抱起。
“怎么了,你这是又要证明自己了?”两手勾着琉璃火的脖子,宇文极渊脸色绯红,当真是个媚眼如丝的表情,瞧得琉璃火下腹一阵火热,恨不得立刻便滚上床销 魂一回,奈何方才听闻他的话也意识到或许自己是太过自私了些,便耐着性子低下头去,贴着宇文极渊的唇便是一阵深吻,末了,叹息一声道:“亲爱的,我以后慢慢改,好不好?”
极渊笑出声来,从他怀里翻身下地,拖着他的手一通急走,过了木梯,上到勤政殿的露台上。
眼前便是绵延广阔的御花园,极渊抬头看了一回天,怅然道:“此番日头正好,今日也正赶上黄道吉日,宜出行,宜嫁娶,总之事事都亦,你我就在此将堂拜了,可好?”
琉璃火只觉得自己听岔了,半晌才回过神,只抖着声道:“你方才……说什么?”
极渊露出揶揄的表情道:“你未听见方才李义高所言么,内侍监尚宫局为了我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可我着实没那工夫再操办什么选妃,今日我们将这堂拜了,明日我便下旨册封你为皇后,这样那些大臣么不消停也得消停了。”
说罢,还上上下下打量了琉璃火一眼,“以你这面皮与身段,当我的男皇后是绰绰有余。”
“我是皇后!?”琉璃火瞪大了眼,抬手指着自己。
眼前人笑着点头。
琉璃火闭眼片刻,微微垂下脑袋,几缕红色的发丝落在眼前,摸样有些萧索。
这表情倒让极渊不安了,他凑近了些,“你没事吧?”
怎料一只手却突然伸出来将他整个身子勾进那个宽阔的怀抱里,他还未缓过神来,就已被深深吻住。
看着怀里被吻得喘息连连的人,琉璃火咧开嘴,笑得像是刚刚偷到了只肥美肉厚的鸡。
“我当皇后,偏生也太不妥了些,容后再议。”
极渊眨眨眼,看着头顶上那张逆光的俊逸脸孔,一丝低沉的嗓音滑进了他的耳朵。
“可我狐狸的新娘,你当定了。”
番外 天神的宠物
寒天缩在蛇祖神庙第一层的角落里,双手背在身后,有些战战兢兢。
两名人身蛇尾身穿战甲的护卫缩手缩脚地站在他身边,垂着头,白着脸。其中一人弯下身子,在寒天耳边低声道了句:“大长老……要不叫其他长老过来……”,寒天脸色一翻,然后就毫不留情地举起拳头招呼了过去。
“闭嘴,信不信我切了你的尾巴!”
另一个护卫浑身一颤,不禁往后退了退。
今日他们两兄弟真是八字不顺,原本是要跟着大长老上狼牙峰狼王夜魂那里小坐,顺便偷懒蹭饭,谁料还未出谷,就撞上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大煞星。
况且这大煞星似乎还是个大人物,大长老寒天在他面前是毕恭毕敬,不光领着他进了外人难入的神庙,甚至还亲手沏了茶水招待,给足了对方脸面。
只是看着那个外来家伙阴沉沉的脸色……似乎也没被寒天这番献殷勤打动多少。
银发少年狠灌一大口茶水,磨了半晌的牙,猛然重重将手中的茶盅砸飞出去,摔得瓷末乱飞,跳起来高声骂道:“真是气死我了!”
寒天抖了抖,不敢出声,只给门边一大排的侍从拼命丢眼色。
侍从们不敢抗命,立刻提心吊胆地将地面清理干净。
又杵在原地纠结了一回,想到自己身为灵蛇大长老多少得拿出点气度来,而且早与夜魂约好了共用午膳,这么耗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寒天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了口气,又端着壶茶水送上前,对着那银发少年轻言道:“商阡大人今日回蛇谷……可有什么急事?”
别人不知这银发少年的底细,他寒天却一清二楚。
眼前这个家伙名唤商阡,看起来年纪不大,道行也不精深,身份却是上代灵蛇大长老,蛇谷名正言顺的前辈人物,响当当的名号。虽然寒天第一次从老祖宗嘴里听闻这件事时,也是半天没回过神。
“你就是那个新的大长老?”商阡眼角一挑,将寒天浑身上下打量了个来回。
待寒天被那阴森的目光盯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才听到耳边响起一句:“罢了,快些告诉桃子一声,我要见他。”
“桃子?”寒天错愕地抬起眼。
商阡抓了抓头发,声音无比暴躁:“就是你们老祖宗!”
要说商阡如此炸毛的原因,还得扯回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某只发情的豹子瞒着某条纯洁的小蛇,伙同一只闷骚的狼,一只腹黑的狐狸,一只邪恶的毒蜘蛛,外带因为没事看热闹被拉扯来打下手的九尾狐狸,绯云道姑,宇文极渊等等路人甲乙丙丁,开始张罗一场被耽搁了几百年的婚礼。
以宇文极渊的话来说,这种事情根本不用瞒着商阡那个家伙,不过灵琦自有他的理由,商阡浑浑噩噩好不容易忆起了前世种种,精神还处在震惊当中,着实不能再受刺激。
极渊想想也是,回忆起商阡清醒那天抱着灵琦哭得是个惊天地泣鬼神,他不禁抖了抖。
于是,几个家伙便与灵琦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山头上开辟出个洞府,忙里忙外张罗起来。
一直忙到前一日天黑尽,终于新房布置得差不多了,清丽素雅的青竹小屋,门外就是潺潺溪水,一边还有大片的竹林,看得琉璃火都一阵眼红。
飞禽族长九凤从九尾那里听到了消息,还特地送了件光鲜亮丽的霓裳羽衣来。
可是问题恰恰就是出在这么一件霓裳羽衣上。
当晚,灵琦兴高采烈地回了他与商阡暂居的天宫,又连夜蒙着商阡的眼睛将他带出来,领着他看了看布置好的一切,正当眼前人感动得浑身发颤时,他无比适时宜地拿出了那件五光四射花哨无比的霓虹羽衣。
他本以为商阡会很喜欢这件衣服,他甚至能想象出商阡穿着它在婚礼上的无双姿态,可是谁知道,商阡立时便睁着一双大眼睛惊讶道:“啊,灵琦你居然准备穿这个,太……花里胡哨了吧……”
灵琦脸色一僵,半天才出声:“这是……给你穿的……”
然后,某只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小蛇立刻成了歇了菜的萝卜。
然后,灵琦以无比强硬地姿态严正拒绝了让他自己来穿这一身的荒唐说法。
再然后,因为没有其他任何喜服替换的商阡,在黎明时分,趁着灵琦熟睡走神的当儿,拍拍ρi股玩起了离家出走。
不不,离家出走算不上,商阡顶多算是回娘家,学着琉璃火叼根草叶在嘴里,抱着后脑一路哼歌闲逛,风风火火地杀到了蛇谷。
“你说,他凭什么非要我穿那种衣裳跟他成亲?那活像一只老母花野鸡样的衣服他自己不会穿啊?大不了这个亲我不成了!奶奶的……”不断对身后站着的男人吐着槽,商阡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跟这人见面到现在也才不过两个时辰。
男人面无表情,沉默着没说话。
商阡回过头,“对了,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山里迷路?”
谁料男人的目光却直接透过蛇祖神庙的大门望着远处绵延的群山,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原来祈灵山就是这么个摸样。”
商阡越发觉得这个家伙有趣起来。
从天启峰上一路来蛇谷,他为了躲着说不定会追出来的发情豹子,没有御风,只是步行,然后在一片广阔的竹林子里,发现了这个木头摸样的家伙。
初初商阡只是觉得这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奇怪,走近聊了几句,才明白这人是在山里迷路了,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不是人类,商阡只想他可能是那只初修炼成|人形的小妖,出来玩又不认识路,于是便发了回善心,带着他一道来了蛇谷。
不过认真了说,商阡那所谓的善心,应该只有一半,另一半么,是春心。
好吧,商阡不得不承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他活了两辈子这么长的年岁,长得如此完美的男人……他承认他是第一次看见。
身材挺拔,英武异常,脸上俊逸非凡简直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一双星眸仿佛能闪出光来,当那目光挪过来时,甚至都会让人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商阡暗想,这么一张脸,纵观祈灵山上下,当真找不到任何对手。
就连灵琦也是比不上的。
思及灵琦,商阡不禁又把目光向下挪了挪,看着这男人的胸部与腰身,还有那条包裹在青玉色袍子下的两条长腿,无比邪恶地幻想着这幅身体若是脱 光了是个什么摸样。灵琦脱 光了可是一副货真价实的好身材,这个家伙嘛……商阡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家伙,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吧……
他咽了咽口水。
然后这个表情,被分毫不差没有一点保留的,映照在了天启峰妖尊天宫内百草园中的一块水镜里。
梹天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杀气蹭蹭开始暴涨,他不敢动,更不敢转身去看身后那个已经濒临暴怒边缘的家伙,只是无比后悔地想着为什么要来接下这么一个找人的破差事。
而且这水镜也太清楚了吧……第一次,他对自己法宝的效果开始痛恨起来。
“商阡……!!!”灵琦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身上腾起一阵黑色的火,身形一晃便没了影子,想必是抓人去了。
梹天浑身一抖,冷汗刷刷地冒出来湿了满身。
“还好是走了……”战战兢兢地从大袖里掏出块方巾擦脸,梹天哀怨地看着水镜里商阡从刚才开始就没挪过地方的眼神。
“乖徒儿啊……为师救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
男子或许是注意到了某个眼神不安分的家伙,微微垂下头,商阡立刻收回视线,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端起边上的茶盅。
被打发走的寒天此时也从神庙的上层下来了。
“商阡大人。”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老祖宗还在休息,不过你可以先上去等着,他醒了自然会见你。”
商阡点头,对身后人道:“你同我一起上去吗?”
那人却不答。
他无法,站起身走了两步,不料身后也想起了脚步声,想都不用想,自然是那个身份神秘又清淡如水的神一般的存在跟来了。
“怎么感觉这个家伙和当初的灵琦有点像啊,而且面瘫得还要更严重……”商阡嘀咕了两声,走到大殿中央一处小巧的蛇雕旁,按下蛇雕的眼珠。
立刻就有个蛇头摸样的石质机关从上层降下来,待二人在上面站稳,蛇头又缓缓升上去。
来到蛇谷神庙的二层,这里比起下边却是要简单太多,除去被一个巨大的青玉蛇雕足足占去的一半面积,剩下的宽敞地方除了一张小几与几个蒲团,没有任何东西,空旷得凄凉。
商阡伸着懒腰寻了个蒲团坐下,青袍男子却四处看了看,眉间微微皱起,几步走到了窗前。
说是窗也有些牵强,这里所谓的窗户,便是一块整整少了一半的石墙,像个露台一般,只在外边设了层禁制防止些灰尘落进来,亏得这“窗户”,二层比一层要亮堂不少,视野也开阔得多,这个方向甚至能望见天启峰神木崖上那颗标志性高耸入云的巨木。
“你很喜欢看风景?”瞧见男人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山,商阡闲得无聊便开口。
男子只是摇头,不说话。
“其实祈灵山有很多胜景,这里都能看见。”商阡爬起身也来到窗前,指着东南方向一片五颜六色的云道:“那个地方是飞禽族的地盘,他们的族长九凤是个明明年纪很大了还喜欢花里胡哨东西的古怪女人,没事非得在整族的聚集地上方整一块五彩祥云,那云彩近看实在是很低俗无趣,不过远看还是挺漂亮的。”
回过手,商阡又指着正东方向隐约可见的巨木,“那个地方是神木崖,也是妖尊天宫所在,整个祈灵山老大住着的地方,上边种着的巨木有些来头,据传是蛇祖飞升前亲自种下的,百年枯荣一次,汁液用来炼药有些奇效。”
男子的眼睛忽然亮了些,“蛇祖……便是祈灵山那个唯一飞升上界的银鳞蛇?”
商阡古怪地看着这个家伙,深深觉得这种常识性的东西他都不知道还真是蠢得可以,刚准备趁着他们讨论的正主桃子睡觉之时来一通祈灵山的历史教育,谁料这男人忽然眼神一凛,单手护在商阡身前。
一股铺天盖地怒气急速逼近,半空中绽开一簇玄色的火焰,仿佛流星般刹那便冲到了蛇谷神庙上空。
“该死的家伙,放开他!”灵琦觉得自己从未这般冲动过,只是看着商阡对着别人露出那种表情心里便憋得难受,如今看见那个不知好歹地家伙竟然还挡在商阡身前,他胸腔里那团火都要喷出来了,扬手召唤出长戟,灵琦整个身子化作道黑色的闪电,对着站在窗台边的男人直劈过去。
商阡想叫又叫不出来,这般大的气势,就算蛇祖神庙有禁制守护,灵琦就这样冲过来,怎么也得掀掉一半的墙!
不过接下来的场面让商阡生生定在了当场。
望着越来越近的灵琦,青袍男子微微皱起眉,抬起手,只伸出一根手指,刹那间抵上了灵琦长戟的尖端,再翻手轻飘飘地弹了一下。
灵琦就这么毫无概念地被掀飞了出去,狠狠撞上蛇谷一边的闪避,还嵌进去数尺深。
“灵琦!”商阡惊恐地看着身边的男子,便要翻出窗台去查探灵琦的状况,谁料一股劲风迎面扑来,青袍男子只挥了挥袖,商阡便被封了周身灵力推倒墙边,接着眼前闪过道黑影,青袍男子飘身退后,另一个矫健的身影握着长戟从窗口冲了进来,两个家伙就在这不算宽敞的地方斗得灵力四射。
商阡傻傻地站在角落,想动又动不了,耳边徘徊着灵琦的低喝声与碎石的飞溅声,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随便捡回来的一个家伙,怎么会这么厉害,只用一根手指就弹飞了灵琦?
而此时灵琦的心里,也沉重非常。
方才那一下自己看似摔得重,却没受什么伤,可见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并未打算要伤他,而且对力量的掌控简直出神入化。不甘心,也是为了试探,他又跃进来与对方一阵缠斗,结果却让他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面对这从未见过的家伙,他堂堂共工转世,曾经的妖尊灵琦,竟然连人家的闪躲的动作都看不清楚!
“吵死了!!!”
忽然横Сhā出来的咆哮声生生让灵琦的动作缓了三缓,他翻了个身,直挺挺落到商阡身前,手臂一圈就把那个看得一愣一愣的家伙抱得死紧,脸上满是戒备。
青袍男子亦停下动作,与灵琦一番斗下来,别说衣摆,他连发丝都未见凌乱。
硕大的青玉蛇雕眼睛闪了闪,张开嘴,露出了在蛇口里盘成一圈的小家伙。
银色小蛇周围缭绕着股似有似无的雾气,身子不过两指来粗,绿豆大小的眼睛漆黑深邃,双眼之间还有个水滴摸样,缓缓散发着蓝色光芒的印记。
商阡愣了愣,接着脱口而出:“你是……桃子!?”
“自然是你老祖宗我。”桃子高昂起那小巧玲珑的脑袋打了个打哈欠,蛇信子吐三吐,尾巴抬起在身后甩了又甩。
“那么现在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桃子缓缓从青玉蛇嘴里爬下来,小眼睛眨了眨,“你们又招惹了什么有深仇大恨的家伙,要在我这里打架?”
五百年前,为了给商阡聚魂而逆天改命,蛇祖千岁寒赔进了一身的修为被打回原形,仙根也毁了,因此这些年他便一直住在蛇谷老家,也就是曾经修炼的蛇祖神庙里。
虽说没了修为,好歹蛇祖名号在祈灵山就是一块无人敢招惹的活招牌,更是整个蛇谷的老祖宗与精神支柱,自然而然就成了众灵蛇的心中超然脱俗的存在,蛇谷暗地里的最高掌权者,就连灵蛇大长老由谁担当,也从原来的众蛇竞争变成由他来开口指定。
面对桃子明显带着斥责的喝问,商阡与灵琦齐刷刷抬起头,目光指向那个从头到尾都一直盯着桃子的青袍家伙。
桃子的眼睛自然也跟着晃了过去。
大眼小眼就这么对上了。
桃子尾巴抬起来又放下,最终索性盘成个圆,过了半晌,才用带着笑意的声音道:“哟,我还说怎么瞧着那么眼熟呢,这不是元初大人么,真没想到大老远的你竟然会从上界来祈灵山看风景,还真是稀奇得很啊,咱们该有好些年没见了吧!”
商阡与灵琦当场石化。
元初……商阡的确从桃子嘴里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不过人家的人份是——天上界元初天尊,名号“战神”。
他有些理解为什么灵琦会如此不堪一击了。
元初的脸色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可真是变幻莫测,先是惊讶,然后是拘谨又不知所措,最后听见桃子的话,他眉目阴沉下去,一字一顿道:“是一千五百八十二年!”
桃子惊讶地张了张嘴,“啊,竟然这般久了?”
“你……”元初抿抿嘴,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死紧,“你怎么变成这副摸样了……怪不得我找不到你,用搜灵术也找不到你……你的道行和仙根……”
桃子扑哧一声:“你居然在找我?”末了,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哦,我知道了,不就是一把剑吗,竟然如此小气,还特地追下界来,罢了罢了,我还给你便是。”
说罢,他张开嘴,吐出一个亮晶晶的物事,遇风而涨,顷刻之间就变成了把寒光闪闪的宝剑。
“呐,你的斩龙剑,在我这里放了那么久,也是该物归原主了。”顿了顿,桃子又补上一句,“还有,别管我要什么租金,我这副摸样你也瞧见了,一个子也拿不出来。”
说罢,他晃了晃脑袋,转身又要朝青玉蛇像上爬。
元初焦急地上前一步:“寒儿,我是来找你的!”
这一声呼唤哀怨急切又婉转,贴合着他脸上那凄惨的表情,呆在角落里的商阡与灵琦俱是抖了抖,而已经爬到一半的桃子,干脆直接摔倒了地上,发出声痛叫。
元初接着道:“当初你被元始打了那一掌,我以为……以为……直到那日见着你拿了我的斩龙剑离开,这些年我便一直在找你,将天上界翻了个遍,甚至用了搜灵术,后来才寻到人间来,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你的气息,我怎么都料不到你竟然会毁了仙根,我……”
“住口!”桃子翻身而起,就是一声大吼。
元初生生闭了嘴。
“元初大人,天尊大人,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好不好,权当给我条生路,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惨,真是恨不得当初被元始天尊打那一掌就直接死了来得干脆!”桃子整个蛇身都要直立起来,要不避讳地盯着元初的眼睛,“你就只会说你找我找得辛苦,你就不会返回去看看你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
元初原本明亮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
桃子深吸两口气,咧开嘴却是一声讥讽地笑,“当初元始天尊为了夺取女娲血打我那一掌,只差一点我便入了轮回,三魂七魄全开了裂,只是拼着对你的一丝念想,才硬生生没有让自己这条烂命死干净,死撑活撑养了好些年才回去找你……可是当我回去那日,你让我见着的又是什么呢?”
见元初下颚绷得紧紧地,脸色泛青不说话,桃子提了提声音:“你莫不是忘了,我便提醒提醒你,那日还真是巧,让我眼睁睁瞧见的是九天玄女被你十八条神龙迎进天尊神殿的场景,明媒正娶,四海八荒诸神齐齐来贺,真是热闹得很呐,你知道当初我站在云端之上,心中是个什么滋味么?”
元初嘴唇颤了颤,没出声。
桃子甩了甩尾巴,继续道:“后来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想着女娲神殿传下来的神谕牵扯的是天下苍生的事情,便想趁着宾客盈门,天尊神殿连贺九日的当儿,盗了你的斩龙剑好让我劈开沉云渊的禁制偷偷下界,寻些补天的法子……我承认我本事不精,被你抓个正着,你遣了天将来追我,那天将下手倒是一点不含糊,追了我三天三夜,往我身上劈了九九八十一道九霄神雷,现在想来我真是好硬的命,带着那么重的伤竟然还逃过了,竟然还没死,奶奶的这狗屎运还不是一般的好。”
元初此时才涩然道:“我当初却是遣了天将去追你,但也是令让他将你带回来,万没说什么让他伤你的话,那是……是……九天玄女下的暗令,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已经处置过她了……”
桃子扭过脑袋,瞧着元初绵延的山峰,语气怅然起来:“是啊,你总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总以为自己见到的便是事实的全部,那我大也可以糊涂一回,那劳什子天上界有什么好呆的,满天神佛一肚子坏水,成天吃饱了没事干绞尽脑汁就想着怎么算计别人,我是疯了才会继续在上边呆着,人间多自在,山美水美,天朗气清,少了一大群让你恶心的家伙,还有真正对你好的人。”
桃子一边用肉麻的眼神看着商阡与灵琦,一边摇头,“当初我会留在上面……真是疯了……真的……”
被那眼神盯着,商阡又是一抖,灵琦也跟着一抖。
见元初还欲开口解释,桃子叹了口气,“你想说的我都明白,你以为我是死了,才会去娶九天玄女,后来我活生生地回来了,又不想放我离开,谁知着了九天玄女的道又差点要了我的小命,我知道这些都与你无关,你无心的,你是谁,天尊啊,女娲大神之下至高无上的存在,想要什么没有,勾勾手指哪个仙女不是连滚带爬躺上你的床,听我一句劝,回去你该呆着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就不要在我这里添堵了。”
“回不去了……”元初忽然用沙哑的声音黯然道。
“是啊,我们回不去了。”桃子将头连点,“日子还长着呢,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以后大家海阔天空,还是不要再见地好。”
“我是说,我回不去天上了。”元初抬起眼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桃子。
“我这次下界,便是已经作了决定,我在天上的一切,已经被元始全盘接收。”
“什么,你……”桃子绿豆大的眼睛忽然瞪得同蚕豆一般大:“你疯了!”
元初依旧在自顾自地说着:“我遣散了所有的神女天将,九天玄女亦是送回了女娲神殿,三十二条护殿神龙也给他们相继找到了接收者,剩下一切全盘送予元始,他才同意助我下界。”
“我一直奇怪你身为天尊怎么可能出现在人间,怪不得,元始竟然舍得他那宝贝混沌旗……”桃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自盘古开天辟地,天尊便被严令不得下入人间,否则将被天地法则强制打入轮回,除非拥有天地至宝混沌旗,可惜能助天尊穿行二界的混沌旗开天辟地后仅生出了一块,元始用了他的宝贝旗子助我下了界,我便是再也回不去了,除非女娲大神苏醒。”
元初一动不动地盯着桃子,眼色通红:“寒儿,这一千多年我早已想得万般清楚,有这样的决定也绝非一时冲动,你相信我,过去的,我可能没有办法改变,但是只要我还在你身边,未来会有很多年的时间来让我补偿曾经犯下的过错……”
这煽情的一通表白看得商阡不住吸鼻子,将脸埋进灵琦胸口,好半天才把眼泪憋回去。
桃子望了一回天。
周围便这么静下来,灵琦拥着商阡,元初盯着桃子,桃子盯着头顶石壁,直到不远处用来升降的蛇头发出咔咔声,才打破了这僵持的氛围。
寒天真得觉得现在很不是上来的时候,只是方才灵琦直冲过来的一番打斗早就惊动了整个蛇谷,身为灵蛇大长老,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探探情况。
谁知道如今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家伙齐齐看着自己,寒天无比郁闷地都想自抽两耳光。
“小甜甜,你来得正好。”桃子轻佻地一勾蛇尾巴,“过来。”
“小爷我是小天天,不是小甜甜。”暗骂一句,寒天走上前,恭敬道:“老祖宗有何吩咐。”
“蛇谷可还有空置的洞|茓,要朝向好一些,住着舒服一些的。”
“有,有”寒天脑袋点得像簸箕。
桃子尾巴一转,直指元初道:“带他下去安顿一下吧。”
元初脸上现出狂喜的表情,“寒儿,你这是……”
“我有说过什么吗?”桃子高抬起头,适时打断元初的话,“留你下来,不过是刚巧最近蛇谷在开垦后山,需要些力气大的苦力,元初大人你既号为战神,自然是大大的符合标准了。”
看着元初清淡如水的面皮瞬间变成酱紫色,商阡与灵琦俱是一阵闷笑。
“不愿意就算了,不勉强,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桃子觉得心里有一股难以明言的快意,说话的声调也提了不止一个台阶,就见眼前的元初一咬牙,将头重重一点,用无比悲壮的语气道:“我愿意!”
“我蛇谷没有琼浆玉液,没有暖玉温床,更没有仙女宫娥,虽然野味不缺,但是吃白饭的家伙是会被大家鄙视。”桃子优哉游哉地慢慢爬回青玉蛇像嘴里,“不过如果你活干得不错的话,我可以考虑让你来陪我一起吃饭,毕竟身为老祖宗,我的伙食可是全谷上下最好的。”
元初脸上的不快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又用无限留恋的眼神望了已经盘起来准备入睡的桃子一眼,随着寒天下去了。
“好了,现在是你们两个。”桃子目光落在最后那一对身上,“你们是自己走呢,还是我亲自赶人?”
商阡欲说话,倒迅速被灵琦捂住了嘴,灵琦冲桃子颔首致意,接着一闪身便搂着怀里不断扭动的家伙冲天而起。
半空中传来商阡歇斯底里地咆哮:“灵琦你听好,那种恶趣味的东西要穿你去穿,我宁可不成亲也不会穿那种东西,死也不会!!!”
桃子嘴角挂着微笑,合上眼。
心里有一处被冰封了许多年的角落,终于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一双炙热眼眸的注视下,缓缓地,变得温暖柔软起来。
(完)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