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靠海之岸,延绵着稀松的村落,其间居住于此的便是古代遗留下来的“贱民”。贱民不能农作,不能科举,只能苦守于岸边捕鱼捉蟹,世代相传着他们贫苦的生活。
因此每年过年,不仅是中原最大的节日,更是浙江贱民们一年中最大的盛典。因为一百年前落户在这里的盐帮,每逢在年底都会慷慨的散发钱粮,资助这些贫苦之人。于是,盐帮日渐成为了浙江贱民们世代仰慕的江淮帮派。虽然贫苦无依,但贱民们还是礼上往来,偶尔都会进府回谢盐帮的恩得。
这日天气放晴,阳光普照,几位年长的贱民便准备了不少海鲜干货,随同盐帮的杨掌堂一同回拜帮主荣泽海。杨掌堂带着几分激动的告诉他们:荣帮主此番北行,是接他的女儿回转盐帮的,今日应当回了家中。几位老人听了不由得心中纳罕。因为他们知道,荣帮主的爱女在几年前已经过世了。但眼看杨掌堂如此高兴,又不便多问。只是曾经服侍过盐帮少帮主的两个小丫头听了,也跟着一起前来,很想一睹这位新小姐的风采。
盐帮的府宅乃坐落在离贱民村塞不远的一处山脚之下。整个帮邸大概长宽各一里,用青砖围了一圈不高的院墙。正对着街的墙面上,开着两扇黑木大门,只有门槛没有石阶。院墙里面种了一圈皂夹树,高大精壮,树枝都伸出院墙外面,遮到了街道上。
进了院子里,便有一块不大的空地,没有辅路,周边生满了杂草。空地后面整整齐齐修了四排青砖瓦房,左边两排是帮里趟子手和杂役的住处,右边两排是存放贡盐和货品的仓库,仓库大门上都贴了官府的封条。当中两排房子中间留了一条宽大的石路,将房屋和仓库分得很是清楚。
石路的尽头有一个宽敞的大场子,虽然没有辅过,却铲除得十分的平整,想是众人练功的所在了。场子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幢黑瓦小楼,右边一幢便是盐帮帮主荣泽海的家;左边原是他已故爱女的绣楼,如今人去楼空,权当着荣泽海的书房。正前方是一幢两层的木楼,楼下是会客厅,上面挂着块红匾,书有“会义厅”三字,乃是两江总督张绍祖亲自提写的;楼上是自立派以来的历代掌门人的牌位。
宅邸坐北朝南,西边连着其他村民的镇子,东边是海边的空地,正北后是一座小丘,正南前不远有条小溪,环境却是十分雅趣。杨掌堂大方的带着几位老人在府宅里走动,边等候帮主他们的归来,边与他们聊一些闲话。时近正午,大门外停过一辆马车,杨掌堂喜道:“帮主回来了!”几位老人听了,忙同他一起迎出门去。
“荣帮主!”随着一声呼唤,一个众人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之后下来的还有漕帮的黄齐峰帮主和黄剑英少帮主。荣泽海笑着看了看众人,道:“几位老人家如何又来盐帮拜年,荣某人担当不起啊!”几位老人忙道:“荣帮主说哪里话?承蒙您每年施舍,我们贱民的日子才有些生趣。”几人寒暄了一下,却见黄剑英从马车上又携下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抹开垂在额前蓬乱的头发,有些羞怯地看了众人一眼;而此时,看见她容颜的人都不禁心中惊叹。这难道就是荣帮主收的义女吗?竟然比过世的荣香莲还要漂亮!少女虽然只是穿着一身旧衣服,更是没有梳妆与粉饰,可她刚才露出面容的一刹那,那纯美的容貌竟让所有人的心都亮堂起来。
少女见众多陌生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羞得低下头去,额前的垂发又遮住了她的脸。黄剑英有些责怪地瞟了众人一眼,挡在了她的前面。众人见了,发出一阵善意的讪笑。黄剑英听见众人笑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对女孩说道:“荣妹,你还是头一次回自己的家吧!”少女听了,又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景色,眼睛里满是欣喜的光芒。
突然,杨掌堂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带过几个趟子手迎上前来,半跪拱手道:“参见帮主,参见黄帮主!”“起来,起来。”荣泽海叫他们起过,脸上露着微笑。黄剑英也讪笑他们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想着拜见你们的帮主?”杨掌堂他们听了,不由得臊红了脸。黄齐峰一把将儿子抓到身后,低声道:“休得多口!”
也许是对荣帮主新收的义女颇有好感,因此众人的目光一直聚集在少女的身上。少女回过神发现众人依然在看她,羞得往她爹的身后直躲。“哎,快出来!”荣泽海把她放到自己前面,黄齐峰便对众人道:“这便是你们帮主收养的义女荣湘涟,还不快来见过小姐!”
杨掌堂听了,忙率众趟子手又行了个半跪礼,道:“见过小姐!”“哎呀,快起来!快起来!”荣湘涟忙扶起他。她粉嫩的小手一碰到杨掌堂,这位大汉的脸上立刻又涨得通红。黄剑英瞪着眼睛站在一旁,大声道:“老杨,你的膝盖骨粘在地上啦?还不起来!”惹得众人又笑了起来。黄齐峰对着儿子做了一个要抽他的手势,方才把黄剑英后半截的话给打住了。
荣泽海笑了笑,又向荣湘涟介绍道:“这是我们帮的掌堂杨刚,更是本帮的一把好手。他和你一样,也是入乘的武乘,对本帮情义甚好。你也要给他见个礼才是。”荣湘涟听了,忙拱了拱手,道:“杨掌堂吉祥!”杨掌堂见了,鼓着嘴巴暗自发笑。“吉祥”这个词不知是她从哪里学来的,杨掌堂觉得很是滑稽。黄齐峰见了,咳了一声,杨掌堂方才知道对大小姐失了礼数,忙收敛了笑容。
一行人准备进屋,黄齐峰猛然回身对儿子道:“你还跟着做什么?”黄剑英一愣,道:“我如何不能跟来?”黄齐峰道:“刚回江淮,你头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回江苏拜见你母亲。余下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了!”黄剑英看了荣湘涟一眼,道:“话是如此,可荣妹未见舍得我走。”众人听了,不由得都看着荣湘涟。
荣湘涟知道众人会错了意,急得脸上飞红,对黄剑英道:“天地为大,忠孝当先。剑英还是先回去拜见伯母为是。”黄剑英笑道:“你口里这么说,其实心里却不是这么想吧?”荣湘涟忙低过头去,没再理会于他。
荣泽海见了他们尴尬的样子,忙叫来两个小丫头,道:“自少帮主去世后,你们便没能再来我盐帮吃口茶饭。不是我嫌弃于你们,只是没有差事派应。如今可喜我又认了位小姐,你们便留下来与她作个伴,早晚也有个照应。”两个小丫头听了,都过来高兴地围住了荣湘涟。
荣泽海见了,眼睛里露出几分欣慰,又道:“小姐的出生兴许比你们更苦呢,因此不像个姑娘家。她若有什么做得不得体,你们也照应些。”小丫头道:“是,多谢荣帮主!”荣泽海笑道:“东首的阁楼原是少帮主住的,以后便给小姐住了。你们且带她先回房里梳洗梳洗。先去吧,我和黄帮主有事儿要和众家兄弟商谈。”小丫头们答应了声“是”,就带着荣湘涟往里间去了。
“荣妹!”黄剑英失声喊了她一声,见荣湘涟回过头道:“代我向伯母问安!”黄剑英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不日便回来看你。”荣湘涟听了,忙随着两个小丫头进了后院。黄剑英失神地看着她,冷不防黄齐峰一把拍在他的肩上,道:“你怎么还不走?你不是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吗?快回去吧!”黄剑英一把将他的手拿开,道:“我向母亲请了安,马上就回来!”说着冲出府去骑上快马,急匆匆地奔去了。
在东角的阁楼上,荣湘涟偷偷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神色不禁有些黯然。小丫头笑道:“小姐,他说过不日便回来看您的!”荣湘涟忙回过神,道:“剑英是救过我性命的恩人,我才会敬重于他,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小丫头笑道:“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呀。”她们说着,早准备了热水和衣服,道:“少帮主过世后,她的东西都没有动过。小姐若不嫌弃,就穿少帮主的衣服吧?”
香莲大姐?荣湘涟小心地摸索着她的遗物,发现这位姐姐的穿戴很是朴实,房内也很是陋室清雅。这便是名扬江淮的盐帮少帮主的家么?刹时,一股无名的悲伤涌上了她的心头。“少帮主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荣湘涟轻轻地问她们,“她一定很漂亮,很善良吧?”
“嗯……”小丫头边解开她的发辫,边回答着,“虽然没有小姐你漂亮,可也是江淮出了名的美人呀。而且她的武功很好,跟着荣帮主走南闯北,做了不少百姓称颂的好事。她是少有的奇女子呀,可惜她与黄姑爷走得太早,让我们一想起来便难过……”
荣湘涟的心情变得有些悲愤,她幽幽地问道:“大姐她……她和姐夫是怎么死的?……”小丫头帮她洗着头发,慢慢地说道:“这个案子大家都不是很清楚,因为下手的人很诡秘……听传闻说,好象和京师都察院有着很深的关联……”“都察院?”荣湘涟的身子猛然一抖,咬住嘴唇的牙齿轻轻地在打颤,“伊里布……!”
“小姐,你怎么了?”小丫头见她流出眼泪,关切地问道。“哦,没什么……”荣湘涟抹了把眼泪,“只是听到大姐以前的事,心里难过。”她说着将头发冲洗干净,准备脱衣沐浴,不由得对小丫头道:“我自己来就是了,你们先休息吧。”小丫头笑道:“小姐怎么这么害羞,我们就是伺候你才来盐帮的!”
伺候?荣湘涟听了不由得暗自苦笑。她自小就是伺候人的,而今认了这个爹后居然有人伺候她,真有受之有愧。但若多说,不免被别人怀疑,只得宽衣后赶紧把人埋进水里。小丫头见了好笑,便同她逗了几句嘴。荣湘涟听她们说,原来她们是贱民出生,没有地方收养,因此才进了盐帮讨口饭吃。荣湘涟还从她们口中得知,义父一直在照养当地的贱民,听了更是钦佩。
沐浴完后,荣湘涟穿上大姐的衣服,竟然还挺合身。小丫头欣喜地看着她,神色有些激动。少时,她们扶着荣湘涟到了梳妆台上,用梳子轻轻地帮她打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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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老人见荣泽海又收留了两个丫头,连忙过来拜谢。荣泽海再三说不必多礼,更不肯收他们的礼物。几个老人急了,只怕他是瞧不起,硬是将东西留下才走。
待送走了几位老人,荣泽海和黄齐峰便坐下谈了几句,顺便询问了一些帮中的情况。荣泽海道:“上次有劳黄兄相助,不然我盐帮和浙江的贱民便都会饿死于街头了。”黄齐峰摇手道:“此事在下不过尽了点绵薄之力,何劳荣兄挂齿?真要谢,还是谢荣儿吧。”
荣泽海打开箱子,道:“黄兄若这么说,真是叫荣某人惭愧。”少时叫来了帐房先生,对他道:“点一千两银子,送于黄帮主过个年。”黄齐峰连忙推辞道:“交朋友的热心,不过是帮个场面,若要如此,便是见外了。”荣泽海执意要给,黄齐峰笑道:“你若真想给,不如孝敬一下各位府台大人,也比交我这个没义气的朋友要强。若这次恩试的擂台能摆在盐帮,对荣儿和盐帮的前程都有好处!”
荣泽海听罢一愣,随后不觉笑道:“是啊,我一时高兴,竟然把恩试的事情给忘了。既然如此,兄弟便不强求了。”随后问帐房先生道:“这次回帐的一共有多少银两?”帐房先生边仔细地打着算盘,边说道:“粗盐的存帐年初已然算过。这次帮主带回的精盐年帐,一共是一万八千两。”
荣泽海闭着眼晴想了想,道:“好。先拿两千两银子给总督大人送去, 网游之双系法师sodu请他过个年吧。”黄齐峰一把拦住他道:“荣兄,此事不妥。张大人可是个清官,为人正直。你若给他送钱,岂不是叫他面皮上过不去?”荣泽海道:“那便如何是好?”黄齐峰道:“不如送给副总督索里文。此人是皇亲国戚,多少应该有个照应。你再把恩试的事在信中提一提,便能**不离十了。”
荣泽海赞同地点点头,道:“黄兄说得很是!”又道:“浙江各府衙州县都送三百到五百两银子吧,如此下来,想也差不多了。”帐房先生道:“这样算下来,还剩七千五百两银子。”荣泽海道:“拿出三千两,送给同村的贱民们过年!”黄齐峰听了,道:“还有我的也给记上,也是三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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