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刚办完了武职,又得兼做文差。也不知他们不在的这一个多月,到底积压下多少公事。衙门里的文案们一直忙到天黑,才算把府库外堆积如山的东西全部点收完毕。
到了晚上,颜勇让厨房送了饭来,几人才坐下休息,已然是累得眼睛发黑。颜勇道:“这些帐目今天晚上不算出来,就甭回家了!”他们叫新来的林亮过府库来帮忙,林亮却道:“我现在在臬司衙门办差,你们的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便回家了。
颜勇自语道:“到底是副总督大人的亲戚,你知道干什么呀?”慢慢地坐到桌前吃饭,道:“今年可是个丰年啊,看来会越来越忙了。可惜冯素卿以后不在,大家可不许偷懒。”众人听了,惊问:“四姐要走?”颜勇道:“前几日衙门收到一封钧旨,说冯四姐在江苏办差时私放要犯,所以将她革职查办了。”
冯素卿吁了口气,道:“湘涟,你在这里时日也不短了,应该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不在了可要好好办差。程士铭说的那个差事看似平常,可实际上凶险得紧,你可要仔细了……”湘涟自来到这里,对冯素卿已经有股依赖之情,道:“四姐一走,我怎么办呢。”说着不由得要哭了出来。
冯素卿摸着她的头道:“荣儿今年快十六了吧,已经是个大人了。你应该学会自己独挡一面,不能老是长不大呀。”颜勇道:“是啊,一天到晚让人操心!”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感觉不尽相同。湘涟小声嘀咕道:“新来的那个什么拉宝月,你怎么不说说她,尽会欺侮我。”
颜勇听得仔细,道:“你跟她比呀?你知道她是谁吗?”湘涟指着门口的大钟道:“凭她是谁,出去玩了三个时辰也该回了,我刚来这里时连茅房都忍着不敢去!”一个同僚听了,不禁将饭喷到桌子上,道:“哎呀荣大小姐,一个姑娘家家的,吃饭的时候说什么呢!”
颜勇冷笑了一声,然后用极为恶心的语调绘声绘色地说道:“她可是当今皇后喜达拉殿下在娘家的侄女!她们满洲姑娘从小骑马射箭,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虽然家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依然要自立谋生,多么难能可贵?”湘涟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问:“那她干嘛要到这小小的监察院来?”
颜勇依然用感人肺腑的语气说道:“不就是因为她是个姑娘吗?吏部尚书都曾说过:宝月呀,你如果是个男的,这四品以下的文武职位由你挑!可惜你是个姑娘家,所以只好委屈你去监察院了。”湘涟道:“让她去挑好了。正好让那些州府县的大人们看看皇后娘家人的德性……”
颜勇打断她道:“吃你的饭,这么多话?刘御史都没有说什么,你废什么话?”冯素卿低声道:“别说了,她已经回来了。”众人听见,赶紧都埋下头吃饭。
宝月的气色很不错,似乎忘了冯素卿送给她的见面礼。她说道:“唉,今天在街上又看见一个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爱死人了!……”她说着凑到桌子旁边,道:“你们这么晚才吃饭哪?”颜勇忙笑道:“哟,宝月妹妹回了?要不要一起吃点?”宝月皱着眉道:“这里的伙食大差了,一点儿都不合我的胃口。”
颜勇笑道:“那我叫厨房再加两个菜?”宝月噘着嘴道:“这里的厨房比尚膳监差远了,加二十个菜我也吃不下。”湘涟一听到尚膳监三个字,不由得想到了以前,一时又思绪万千。冯素卿道:“湘涟?”湘涟忙回过神,继续吃饭。
宝月说着,对颜勇道:“颜叔叔,我想吃老陈记的那家羊肉面泡馒头,能给我买吗?”颜勇一怔,陪笑道:“叔叔?我是你颜大哥呀?”宝月撒娇道:“好嘛?”颜勇看了看湘涟他们,众人都道:“我们还有公事。”全部埋头吃饭。宝月摇着他的胳膊肘儿大声叫道:“老颜呀!”声音又细又尖,刺得众人耳朵发麻。
湘涟自语道:“虽然一点内真极都没有,可这一叫跟上乘高手也差不多了。”竟说得冯素卿尴尬得吃不下饭。颜勇被吵得头皮发麻,忙道:“好好——来人哪!来人!”一个伙夫忙过来道:“大人?”颜勇道:“你去四大街那里给买碗羊肉面,还有他炸的那个油馒头。”
伙夫为了招待那些衙门里的大人们也是累了一天,道:“大人,小的们还要洗碗呢。”颜勇对宝月道:“妹妹,你踩着我的脚了。”宝月嘻嘻一笑,往后跳了一步。颜勇过去拉住伙夫油腻腻的手,塞过一块碎银子,道:“帮个忙吧,你总不会要我这个副御史亲自去大街上端羊肉面吧?”
那伙夫看了宝月一眼,忙应道:“嗻!”一溜烟地跑去了。宝月喜笑颜开,道:“老颜你真好!”颜勇苦笑道:“都好,都好!”又道:“妹妹呀,今天你也玩得差不多了,晚上帮哥哥姐姐对对帐成吗?”宝月秀眉一紧,道:“谁玩了一天了?我今天上差可是去体察民情,累坏了!你敢污蔑我,我回家告诉我阿玛去!”
颜勇吓得脸色惨白,道:“你想说什么,吃了面再说也不迟!”好说歹说,终于等到羊肉面买回来。宝月见了,又转怒为笑,大口地吃着羊肉面。待吃完了,颜勇笑道:“好吃吗?”宝月打了个嗝道:“好吃!”颜勇又问:“刚才你说要对公爵大人说什么来着?”
宝月也道:“是啊……”回过头道:“怎么办哪?我忘了!”颜勇松了口气,道:“忘了好,忘了好……”又对那伙夫道:“明天给那做羊肉面的老板送一两银子的赏钱!他做的羊肉面还真他妈的好吃。”湘涟看了宝月一眼,轻声道:“原来是个傻妞。”众人皆想:其实和某人差不多。
宝月吃饱后,在衙门口雇了辆牛车回去了。一同僚道:“今后这么忙,我们的人却越来越少,还要兼着两个衙门的差事,这碗饭真不好吃。”湘涟道:“宝月不是人么?”颜勇道:“行了行了,办好你们自己的差。她要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们就当没她这么个人不就行了吗?”
湘涟听了也对,便与冯素卿一起核对帐目。这一对只对得四更时分。众人打了个盹,复又起了来。这时,刘御史回了衙门,道:“都忙呢,昨天真是辛苦大家了。”众人忙道没什么,刘御史道:“新来的宝月,因为是皇亲国戚,所以品级比你们要高,想必你们也知道,所以不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湘涟听了心里当然不舒服,但口里还是道:“这个自然。”刘御史又对冯素卿道:“素卿,我知道你有苦衷,但这件事闹得太大,我也帮不了你。你去闭门思过两年,我会叫人照顾你的。”冯素卿道:“多谢大人抬爱。”湘涟喜道:“只是闭门思过?不是服刑吗?”
刘御史笑道:“这多亏了臬司衙门的程士铭及力保全,才把服刑改成了闭门思过。”湘涟听了,道:“程大哥还是很有义气的。”冯素卿摸了摸她的头,道:“这多亏了你……”
刘御史又道:“宝月还小,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们多担待着点儿,谁让你们是哥哥姐姐呢?我今天要与程士名还有林亮保趟镖,可能会有很多天回不来。颜勇,衙门里的事可就交给你了,可不要出事啊。”众人起先听他一直为宝月说好话,都是很不以为然;可如今人手不够,监察院的头把交椅居然要亲自出马,又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
刘御史他们三人压了镖车,冯素卿对程士铭道:“刘大人和林亮都不会武功,你可要顾虑他们的周全。东西少了大家可以一起赔,人出了事可就没办法补救了。”程士铭冷冷地道:“这还要你教?”冯素卿微微一笑,送他上了马。程士铭低声道了句:“多谢。”他们三人便一同走了。
这时,两个衙役对冯素卿道:“四姐,小人们得罪了。”说着给她套上了一副长枷。湘涟一惊,道:“这是干什么?”衙役道:“四姐要去云南的牢城,这是朝庭的王法。”湘涟的眼泪不觉得流了出来,道:“什么闭门思过,换汤不换药!你们可别在路上欺负四姐!”衙役道:“荣大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冯素卿背上行囊,道:“我也要告辞了。湘涟,四姐送你一件东西。”湘涟走了过去,见她拿出一双靴子,道:“经常在外面办差很辛苦,你穿双新鞋吧。”湘涟接过靴子,道:“你也要注意身体,路上当心坏人……”冯素卿向众人道了别,与两个衙役慢慢离去。
颜勇叹了口气,回头对众人道:“现在衙门里又只有九个人办差了……啊不,还是十个人!”他说着打了自己一嘴巴,道:“好好办差,不要偷懒!”一文案道:“管好你自己吧!又一文案道:“还有你的那个羊肉面!”说着众人又进了衙门。湘涟依依地望着冯素卿远去的道路,擦了擦眼泪;直到冯素卿走得再也看不见,她才默默地回到衙门。
颜勇脸沉着脸站在门外,却见那宝月坐着牛车赶了过来,不住地叫道:“晚了晚了!”说着连忙去门口的吏部番司那里点名。番司的文案看见是她,道:“今天宝月姑娘来这么早啊,天不亮就到了!”说着拿着小章在名册上盖了大印。颜勇看着天上的日头,自语道:“到底是皇后家的亲戚啊,居然能把太阳说成月亮?”
正准备进衙门,却听宝月在里头叫道:“颜叔叔,帮我把车钱先付了,回头领了俸禄我再还给你!”颜勇气得骂了一句:“你妈的个*!”不想宝月从门缝里钻了回来,道了句:“你爹的个卵蛋!”说着又钻了回去。颜勇一怔,道:“姑娘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赶车的师傅道:“大人,要是没钱就算了。”颜勇回过神道:“多少?”车夫道:“三十文。”颜勇道:“这么贵?”车夫笑道:“这位小贵人可是逛了一早晨呢。”
颜勇回到衙门准备坐下,发现宝月已经将他的座位给占了。颜勇的顶戴花翎正压在宝月的**下面,而她则靠在椅子上睡得正香。颜勇伸手想去取,可拉了几下都没有拉出来。他一使劲,不小心把孔雀翎子给扯下来了,惹得众人都捧腹大笑。
一人道:“老颜,几天不见,你怎么降职了?”颜勇脱下朝服,道:“你们就好,可以穿布衣上差。今天我也过一回穿布衣的瘾。”说着换了一套便服,那人道:“现在人这么少,你又这个打扮,别人还以为我们监察院出事了呢。”
颜勇叹了口气,却见府库外面涌进一大堆镖货的人,不住地喊:“有人上差吗?都什么时辰了!”颜勇道:“快去快去!”穿上夹袄就往外走。众人皆叫道:“辫子,辫子!”颜勇才从扣好的衣服里将辫子抽了出来。众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就像湘涟说的连茅房都不能去。
颜勇瞅空就会到宝月那里去扯他的顶戴,可一连多次都不能成功。各地的大人见他没穿朝服,都会问:“颜大人,听说常夫人办差出了岔子,难道您也被参了?”颜勇则会笑道:“穿这身衣服办事便当,呵呵呵!”
到了午膳时分,颜勇实在忍不住,过去摇了摇宝月,道:“吃饭了,吃饭了!”宝月被摇得迷迷糊糊,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道:“退下!死奴才!”说着又睡着了。颜勇被这一耳光打得满脸通红,气得一把从她**下面扯出顶戴。那水晶顶子生硬,顺着宝月的**沟儿拉了出来,疼得她从椅子上跳将起来,道:“怎么回事?”
她回头看见颜勇,不禁叫道:“好你个老颜,居然对我动手动脚!”说着不觉哭了起来,道:“皇上说我以后可是要当太子妃的,你居然敢对我无礼,弄我的**……呜呜……我回京城去告诉我姑妈,将你满门抄斩!……”她哭着喊着,夺过颜勇的顶子踩得稀烂。
颜勇吓得满头大汗,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宝月妹妹,哥……叔叔只是想拿这个顶子,绝对没有想对你无礼!我对天发誓!……”宝月哭道:“谁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这个老淫棍!快四十岁了连老婆都没有,原来成天在衙门里干这些勾当!”
颜勇道:“叔叔该死,快四十岁了都没有讨到老婆,真是该死!可叔叔绝对不是老淫棍,真的!”宝月用手揉了揉**,道:“真的吗?”颜勇道:“这还能有假?”宝月道:“那你把‘我不是老淫棍’写一百遍,我就不对我姑妈说。”颜勇忙道:“我这就写,这就写!”说着拿着纸笔伏在桌上写了起来。
这时文案们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道:“老颜,因为太忙,咱们就在这里吃吧……”还未说完,不由得惊道:“写什么呢?”颜勇连忙用手一捂。众人虽然平日里对颜勇不满,可也不由对宝月道:“死丫头你不要太过分了。”宝月道:“你们知道什么?他弄我的**!”
“啥……”众人回头看了颜勇一眼,道:“真的?你为老不尊啊?”颜勇道:“祖宗们,别说了,吃饭去吧。”宝月也道:“老祖宗别写了,我跟你闹着玩儿呢。”颜勇写了大几十遍,听罢忙撕了那张纸去拿饭。伙房里特地给宝月准备了羊肉面;她吃了饭,抹着嘴道:“我出去体察民情去了!”说着又跑了出去。颜勇拿着那顶破顶戴,道:“又得找造办处做一顶了。不知道这回要多少钱,他们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黑心。”
宝月又是出去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依然回衙门里又说:“今天又看见一个漂亮小伙子,真是爱死人了!”随后就会听见一人道:“妹妹,你又踩我脚了。”之后她便点了个卯回家。
如是几天,她都会在上差后姗姗来迟,然后在颜勇的毛皮椅子上睡个回笼觉;用过了午膳便出去“体察民情”,晚上再回来点卯,偶尔又会踩着他们的脚说看见什么漂亮书生。众人照颜勇先前说的,就当衙门里没她这么个人;颜勇也是学了次乖,好坏都顺着她。因此半个月下来,却也相安无事。
这天,衙门里来了位漂亮的少妇,似乎是要找衙门里的人商量事情。颜勇直勾勾地看了她半日,方才请她坐下询问。少妇自通了姓名,竟然就是浣纱坊的老板黄莺。她问颜勇道:“不知道贵衙为我们作坊安排的两位姑娘在哪里?”颜勇听罢,不由得喜道:“你可来了,她们明天就可去浣纱坊上差!”
湘涟看了睡在椅子上的宝月一眼,不由得差点掉了下巴!让我和她一起上差?这不要人命吗!得知宝月要走,众人无不高兴;湘涟看着他们,不知自己怎么这么命苦。早知道这样,当初不如让霍阁光他们打个半死,和黄剑英一起留在江苏养伤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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