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到了午后,监察院的一行人便准备来到了长街上的一家小馆子里吃酒。颜勇自知这次帮湘涟没有出什么力,而且还吓唬了她一顿,加之生性多疑,因此冯素卿刚对他说“湘涟要请大家吃酒”,便不停地问:“请我吃酒?为什么?”一路上也不住地道:“为什么要请我吃酒?”隔了一会儿又道:“难道有什么企图?”
冯素卿听得烦了,猛可里回头道:“你给我闭嘴!”她刚一说完,众人便能感觉到她上乘的内真极正向外散出来,隔了数尺远也能觉着一阵阵的热风扫过,显然是动了真脾气,吓得那颜勇不由得住了口。
湘涟虽然终日与义父与黄齐峰他们在一处,可他们老成持重,从不显山露水;她也只是在懂得调解内真极后,第二次从冯素卿身上看见上乘的内功,更加觉得惊异,心道:“这便是上乘的高手吗?简直太可怕了。”另外的黄剑英与程士铭也是面有惧意,颜勇更不消多说,一路上只敢小声嘀咕罢了。
倒是熊御史不懂武功,倒也不怕,依旧与大家一同走着。一路上,湘涟不禁想道:以前那些多如牛毛的小事也还罢了,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都能遮掩得住,那户部番司历年所呈交到朝庭的,岂不都是一本本的烂帐?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吐了吐舌头。
一行人来到潘家酒楼上,整坐了四桌。湘涟与黄剑英、颜勇、熊御史、冯素卿、程士铭坐了一桌,不住的向他们致谢。少时众人便点了些酒菜,慢慢的坐吃。湘涟学着爹爹的样子,也给大家敬酒,众人也给面子,一一的吃了。
湘涟回位坐好,心里好生惭愧。程士铭坐在湘涟的右首,只笑道:“你不要太心急了,品级的问题一直是大家关心的事。我们臬司衙门不少武乘来也有快一年,依然是‘未入流’的人。我们监生没有功名,所以朝庭的钧旨多半分不到我们头上。”湘涟不服道:“那四姐可是有品级的呢!”
程士铭笑道:“你如何能与她比?她年纪轻轻便是上乘的高手,老公也是朝里的官员。她便是以入流的人选招进来的。”冯素卿此时坐在湘涟的左首,只道:“别尽揭我的老底,好像我是靠着老公才混进来的。”程士铭道:“是是,在下失言了。”又道:“今年六月,朝庭也许会下来一两个钧旨,提拔一下我们这里的人呢。这头一个,便是熊大人……”
熊御史笑着向众人拱拱手,道:“全靠众位兄弟抬举!”一位臬司衙门里的武乘道:“熊大人一升迁,这副监察御史的位子想必就是黄少帮主了的吧?”黄剑英也向众人拱拱手,道:“多谢众位兄弟抬举。”程士铭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回当了五品大员,再干一年就可以回家执掌漕帮了。以后不要忘了我们啊!”黄剑英道:“我还会在这里干呢,哪里舍得离开兄弟们?”
湘涟听着黄剑英居然马上可以升任掌门,心里很是高兴。但又不解到底怎么升?觉得还是打听清楚的好,因问道:“什么叫钧旨啊?”程士铭道:“便是朝庭下放给各处官员升级的人选名额。这些名额分到监察御史刘大人的手上,然后由他老人家把他想提拔的人报上去。多的话一个省会有三五个名额,少的话也许一个都没有。像我们省便有几年没下钧旨了。”湘涟心里一凉,问:“这是为何?”
程士铭听了,却低头不语。这时坐在他旁边的黄剑英道:“因为我们的刘大人为人太古板了,所以都察御史大人一直不太喜欢刘御史,于是同僚们都有些排斥他。俗话说得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熊御史忙道:“剑英,不可胡言,这里人多眼杂,小心被人听见……”
湘涟听了,心想自己若要做到五品的掌门人,那得熬到猴年马月?却听程士铭笑道:“黄兄弟可是条汉子,敢作敢当,何惧旁人?”又对湘涟道:“这便是官场里的规矩。比如你现在是一个十四级的七品知县,朝庭下一个钧旨少则加你一级,多可连升三级。等加到第十级,你就可以去做知府,再加到第五级就当巡府。”
湘涟道:“原来是这样。难怪那些老爷们都给上司送银子呢,原来是想把自己的名字呈报上去了。”她以前一直搞不懂,为什么知县有的是九品,有的是七品?今天终于弄明白了,是因为九品的知县银子送得不够,所以永远升不起来;品级高的知县就等着升迁,是后补知府。
湘涟不禁问冯素卿道:“十年前四姐刚来的时候,颜勇是多少级?”冯素卿笑道:“那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当时只有十三级,从八品的小官。”湘涟忙拍颜勇的马屁道:“老颜真厉害啊!”
因为湘涟脸皮甚薄,从来没拍过他的马屁,因此颜勇听了似乎很是高兴,这个话匣子一打开,他便说个没完;他只说自己在朝庭当差十五年,怎么力挽狂澜,只听得众人不住地讪笑;可酒过几旬后,颜勇便开始骂人。
他首先骂吏部番司的人不是东西,有一回他上差忘了签字居然说他没来,扣了一天的俸禄和半个月的赏钱;接着又骂兵部番司的兵部散郎不管事,有一回他差点被几个乡下人打了,一群兵丁居然站在门口抽焊烟视而不见;他还骂工部番司的工部员外郎成天推这推那,衙门里的围墙已经几年没有修过了也不过来看看;他再骂刑部的人成天向犯人家里索要钱物,虽然这是熊副监察御史该管的事;他又骂礼部番司的人无事可做只会乱改章呈,叫人办起事来成天出错……
他最后晃悠悠地拍着湘涟的肩膀道:“最可气的就是户部……你以为老孙头这回是帮你呢,帐不对他自己也有责任!……他这回帮你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怕以后什么事栽到你的手里了,毕竟我们还是大清国的御史呢,是管他们的!”熊御史将他的手从湘涟身上扯下来,道:“颜大人,你醉了。”
“我没醉!”颜勇又灌了一杯酒,“我们府库衙门只和户部的人打交道,州府县衙和那些乡下人都是来例行公事,做得还算顺手。臬司衙门呢,打交道的番司太多,又得结交江湖上的人。他们这些家伙老奸巨滑,一个不小心可真会丢了身家性命!”他说着,对熊御史他们道:“就冲这点,我敬臬司衙门一杯!”
熊御史似乎很受用这些话,道:“多谢。”便饮了酒。黄剑英和程士铭也饮了。湘涟看着臬司衙门里的武乘,心想自己才和这么几个人打交道都已经被耍得团团转,要是真去了臬司衙门怕是早出大乱子了。颜勇又道:“都察院管着京城里的六部,我们各省的监察院管着各省六部下面的番司。可现在这世道,到底是谁在管谁?御史言官居然受制于他们,朝庭对此也不闻不问,招了这些武乘高手来只是摆样子的吗?”
他说了这话,众人都默不作声,看来很是泄气。湘涟起先只以为这个老颜是个糊涂蛋,没想到他倒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酒后才吐了真言。圣祖康熙的这一手段果真老辣,天下的武乘们被朝庭牢牢地抓在手里,不可能再有何作为了。除非……
这时程士铭看了众人一眼,笑道;“大家也别多想,历朝历代都不是这么过来的?真要做包拯、钱峰那样的监察御史,天下能有几个?程某人虽然不才,但也会省时度事。眼下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能把自己手头的事做好,就算是对得起朝庭了。有道是‘人人治人,国治必乱;人人治已,国乱必治’。御史言官虽然有用,但毕竟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啊。”
众人听了,都觉得他说得有理。湘涟道:“可别人真有事找我,就跟上回户部员外郎的事那样。上司都不在,我该怎么答复他呢?答应了,这个事情就栽倒我的手里了;不答应吧,又得罪人。”黄剑英道:“你就说:大人,我一定帮您这个忙!等我打通了关节,马上过去找您!”
湘涟还有些不懂,却听颜勇道:“对了!别看这个小黄,真是有一套!这就是做官的精血了!”湘涟听不明白,问:“那……接下来呢?”颜勇道:“接下来?接下来你该干嘛干嘛。”湘涟似乎有点明白了,道:“哦,表面上答应得很干脆,其实根本没我什么事儿!”
颜勇喜道:“是了!你就干你自己的事,你没去答复他就说明你还没打通关节呢,他也不好意思来催你吧。”湘涟又问:“可还有些事真是监察院该管的,我该怎么管?比如送来一些假银子,我若装不知道,被查出来他们只会说‘是监察院的人先失职’;可要是当面查出来吧,又会得罪人……”
另外桌上的一文案道:“荣大小姐,这就得学会睁一眼闭一眼了。什么时候睁,什么时候闭,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明白的。这点得跟着老颜慢慢学了。”湘涟听得头大,暗想:我估计学一辈子,也学不到官场上这样奸诈狡猾的东西。而且现在只是看到了监察院,那么大清国十万里江山,到底是怎样的呢?
她正在想着,却听熊御史道:“不瞒众位兄弟,老熊我接到都察院的钧旨,可能不日就要升迁了。臬司衙门的事,以后怕是要交给黄兄弟了。到时还请大家多多照应他啊!”众人听了,又都向他们祝贺。程士铭对黄剑英道:“恭喜啊!以后能在黄兄弟的手下办差,兄弟高兴啊!”黄剑英忙起身道:“哪里哪里,还请众兄弟多多照应!”众人听了,也都向他敬酒。
湘涟听黄剑英居然马上要升迁,心里也是一阵高兴。众人边吃边聊,不觉桌上已杯盘狼藉。程士铭看了湘涟一眼,道:“我们初次相识便这么投缘,真是缘分!这次我帮了你一个小忙,你也得帮我一个小忙。”湘涟忙道:“有什么事,兄台尽管说来。”
程士铭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我要大婚,想请几位兄弟姐妹忙我操办操办。”颜勇装成喝醉了没有作声。众人也是有头脑的人,程士铭想叫大家帮忙,又不便开口,便先只说要湘涟帮忙。如今倒把大家都拉上了。其实最让人头疼的这银礼肯定是不能少的。
不过大婚本也是件喜事,众人见湘涟一口应承了下来,也不再好推辞。当下纷纷问他是哪家的姑娘,长得漂不漂亮。一时倒把刚才谈话中的不快给忘了。
黄剑英打趣颜勇道:“老颜,你都三十八了,说起来也是个五品大员,怎么还不成婚?”颜勇听罢,脸上罩上了一层灰色。熊御史道:“你还惦记着红玉呢?人家十几年前都已经嫁给了喜达拉公爵大人,生了位金枝玉叶。你总不能这么痴情吧?”颜勇忙道:“什么呀,我早忘了!”说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湘涟暗道:“没想到这老颜居然也和我一样?”不觉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众人正在嘲笑颜勇,程士铭却让大家停了下来,认真地对湘涟道:“湘涟妹妹,其实兄弟这次银礼倒不要大家送,主要是想让你当花堂里的伴娘。”湘涟的听了,不由愣道:“伴娘?”程士铭道:“是啊,监察院里就你一个妹妹,长得又这么漂亮,兄弟想来想去,只能请你去了。”
湘涟哪里肯做,忙推辞道:“冯四姐可以去的,我什么规矩不懂……”冯素卿道:“姐姐是想去啊,可惜已经结婚了,不能当伴娘。”熊御史笑道:“程兄弟帮了你这么大忙,你就帮他一下吧。”众人也道:“是啊,程兄弟这人挑得很,承蒙他这么看重你呢!”
湘涟急得头上全是汗,道:“可是我又没成过婚,不知道伴娘怎么当的……”众人心想你没成过婚不是废话吗?程士铭笑道:“我只是想让场面热闹热闹。妹妹来当伴娘,一不用你去娘家送亲,那里有安排好的喜娘;二不用办那些繁文锁事,我们武乘不讲那套把戏。你只用在村口接了轿子送进花堂就成了。”众人听了,都道:“当吧当吧!”
湘涟看了黄剑英一眼,希望他帮自己说句话;不想黄剑英拍了拍程士铭的肩,道:“要我妹子当伴娘,可以。不过我得当你的伴郎。要不我就不让她去!”程士铭一愣,随后笑道:“我正想求黄兄弟,没想到你倒先开口了!好,如此一言为定!”湘涟听得张大了嘴,真想一个窝心脚踹在黄剑英的身上!
因为同僚中有人大婚,所以众人的酒吃得很是尽兴。待湘涟买帐时,不由得心里拔凉:这顿饭总共花了四两银子,自己带的钱不够!她急得鼻子上直冒汗,想找黄剑英与冯素卿帮忙;这时,却见程士铭悄悄地拿过一锭银子递于小二,朝湘涟点了点头,低声道:“这就算是我请伴娘的报酬如何?”湘涟心里一暖,道:“多谢程兄弟了!”
除湘涟外,同僚们大多在衙门里住着。湘涟与众人告辞回家时,程士铭还亲自送了她一程,见她吃得有些醉了,干脆叫了辆牛车,先把钱给付了。湘涟心下感激,程士铭对她说:“你日后要继承令尊的基业,不是光练好武功就行了。像今天他们所谈的话,说白了就是‘政’。你若不懂政,日后便拿不起一个帮派。”
湘涟听了心里黯然。因为在她的心里,现在所拥有的依然只有“情”和“义”。为什么普天下的人都要受制于朝庭,想安安稳稳的过一世都不成?湘涟迷茫地看着夜空,不知如何改变这种命运。
看着湘涟茫然而去的背影,程士铭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这时,徐虎一蹶一拐地走到他的身边,道:“我说程士铭,你怎么和这丫头打得这么火热?你不是说好替我报仇的吗?”
程士铭道:“有些事不能对你这蠢货明说,我自有我的道理。不过这次能攀上许小姐这桩亲事,兄弟倒真要好好谢谢你。”徐虎道:“哪里哪里,还不是许小姐看不上我?你日后若是发达了,不要忘了兄弟便是了。”程士铭冷笑道:“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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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程士铭果然给大家发了请函,娶的小姐居然是道台大人的外甥女。众人听了都是又惊又羡,忙向他道喜。这种高官,平常人想攀附都难于上天,要不是程士铭英俊风liu,哪里会有如此造化?
许靖的外甥女?湘涟听到这个婚事,不由得当头一乍。她的手上拿着朱红的请函,一时却有万分的焦急,想着如果前去,那许靖父女若认出了自己,不定会丢了性命;可想着能见上许荃一面,又有些舍不得。毕竟许荃在她的心里已经生了根,想要拔去,也会血淋淋的一般苦楚。
若是能再见她一面,兴许能了却了这段相思之情……想着这些,湘涟便同众人一同去了程士铭府上。
程士铭的家里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七进七轩,加之操办大婚,场面十分的排场。他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戴着官花,喜滋滋地迎接着亲朋好友;门外的爆竹放了一挂又一挂,满街上都是看热闹的乡邻。
颜勇带着衙门中的人来到程府,送上贺银后先与程士铭的父母见过了礼;因见其亲家还没有来,便进屋里先吃茶侯着。见程士铭正里里外外的招呼客人,冯素卿悄声道:“我们也来帮帮忙吧?”众人听了,便也帮忙张罗。一时间,倒茶散糖,程府内外好不热闹。
而在此时,湘涟却被两个喜娘带到了里间,帮她梳头绞脸,准备送新娘拜堂。她低头看着那身鲜艳的红装,不由得脸上发烧,几欲与它们一样红了。喜娘帮她绞完了脸,略施了些粉黛,随后梳好头,不由得道:“荣大小姐这么漂亮,真怕到时把新娘给比下去了!”
湘涟听了,不由得抬头看了镜子一眼;这一看,竟连她自己也呆住了。这是我吗?绞过的脸上红扑扑的,称着一对水灵的大眼睛,精致的秀鼻下,一张小嘴被胭脂勾勒得精巧可爱。原本就俊美的脸廓,被梳得透亮的黑发称在其中,简直无可挑剔。湘涟看着,不禁用手伸向了铜镜……
我这是怎么了?她的手一触到镜子,不由得全身冰冷。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打扮了 恋爱外挂最新章节,开始注意自己的容貌了?难道我的心变了吗?湘涟一时间对镜子里的自己又爱又恨,不敢再看一眼。不对,我只是感谢同僚的恩情,过来帮忙的,仅此而已。这决不是我的本意,决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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