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帮她穿上大红新衣,湘涟一时觉得有些惧怕;这种惧怕不仅来自于许靖父女,更是来自于她自己。湘涟默默地走到前厅,却见黄剑英也穿着一身大红新衣与众人正在玩笑。他回头看见湘涟,不由得呆住了。在众人的一阵沉寂之后,黄剑英只道了句:“荣妹,你今天实在太漂亮了!”
湘涟微微一笑,道:“别夸我了,再夸我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一同僚道:“哎呀,黄兄弟和荣妹妹这样站在一起好般配,要不今天就着这花堂你们也拜了天地吧?”说得众人都附和起来。黄剑英不停地与众人拱手,道:“多谢吉言!多谢吉言!”湘涟捏了捏拳头,偷偷地朝黄剑英的腰上捶了一下!
这一拳的力道打得甚重,直打得黄剑英的脸上一阵煞白,半天合不拢嘴。同僚们见状,都哄笑起来。黄剑英用手捂着腰道:“荣妹你出手也太狠了,腰眼子能随便打的吗?”湘涟急道:“打的就是你的腰眼,叫你胡说八道!”说着一拳又朝他打去!
黄剑英见她急了眼,一时也有些愧疚,准备湘涟再打一下出出气,便也不躲。不想那只小拳头快要打到他的脸时,却被另一只纤手收住了。二人一惊,却是冯素卿。冯素卿对湘涟笑道:“原本是句玩笑话,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别闹了,快去村口等新娘子吧!”湘涟委屈的甩开她的手,扭头不再看众人。冯素卿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推着她走到了屋外。
湘涟带着一群小厮丫鬟到了村口,心中又有些吃紧,只盼新娘到了便可,许请父女还是不要来的好。不想街上的邻居看见她,不由得都议论道:“这是谁家的小姐啊?”“真漂亮,像仙女一样!”湘涟脸上飞红,连忙背过身去。冯素卿忍着笑将她转过来,道:“哪里有用**迎接新娘的?还不快站好了!”
这时,却见黄剑英也到了村口,道:“程兄弟怕你办事出岔子,所以叫我来看看。”湘涟正想回句嘴,可猛然想着自己办事确实爱出岔子,便不再作声。黄剑英见她老实了许多,不禁大着胆子慢慢地走到了她身边。突然,湘涟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由得低声叫道:“干什么呢,离我远一点!”黄剑英笑道:“我是来帮同僚操办婚礼的,不站在这里站在哪儿?”
他们正低声说着话,周围的人不禁都点头赞道:“看这对伴郎和伴娘,多像小夫妻!”“是啊是啊,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湘涟心里又气又羞,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眼看自己已经让到了墙根,黄剑英还是越靠越近;她一急,竟然一下跳到身后的屋顶上!看着众人惊讶的表情,湘涟心里一紧:糟了,看来这回又出岔子了!
好在这时,却听见外头锣鼓一片声的响,便是新娘的轿子到了。后面还有两乘,想必是那许靖父女的轿子了。冯素卿和黄剑英忙在底下招手:“快!快!”湘涟一时没办法,连忙落到新娘的轿子边上。两位喜娘吓了一跳,愣了半日方才将新娘从轿子里扶了出来。湘涟赶忙搀过了新娘,带她去了程府。黄剑英见没有出事,连忙抢先跑进院子叫道:“兄弟,新娘到了!”
新娘头上盖着大红盖头,羞怯怯地走着。湘涟趁人不注意,弯下身子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她果然长得漂亮,不禁为程士铭高兴;那新娘低着头发现湘涟在偷看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湘涟才知道失了礼,连忙站好了。程士铭同黄剑英一道出来,接了新娘跨过火盆,进了花堂。之后又听门外道:“荃娘娘驾到,道台大人到!”众人听了,连忙外出接驾,山呼千岁。许靖便同许荃一同进了屋子里。
许靖穿着便服,向众人点点头;许荃则由两名宫女扶着进了屋子。因为祖制,她依然梳着旗头,加之那身朝服,顿时压得周围喘不上气。许荃到了正位上坐好,众人便都跪下参拜。
颜勇他们起初来帮场,没有想到还要给主子磕头,都觉得很烦。许荃四下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失望,温言道:“谁是新郎?”程士铭忙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便是。”许荃皱了皱眉,道:“我不过是一介贵人,程大人如何这般客套?今日是我表妹的好日子,大家拉拉家常便是了,这‘奴才’两个字,可不许再提。”程士铭应道:“嗻。”却跪在地上不起来。
其他的众多宾客,连同颜勇他们在内都心下烦恼,心道:你这厮如何还不起来,就让大家一同跪着,成什么样子?倒是许荃体谅众人,道了声:“爹爹,您帮我把大家扶起来吧。”许靖应道:“臣遵旨。”便道:“娘娘赐你们平身了,都起来吧。”众人忙道:“臣等谢恩。”方才起来。
两名宫女扶着许荃坐到了席位上,众人只是远远的候着,谁也不敢过来坐。许荃问道:“哪位是颜勇颜大人?”颜勇听了,忙近前跪下道:“回娘娘,臣便是。”许荃道:“快些起来,我每常听说,这府库衙门的差事看似简单,其实也是繁杂得紧。若不是因为你在此掌理,怕是会出大事的。”颜勇道:“臣不敢。臣只是尽忠职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许荃又道:“哪一位是冯素卿?”冯素卿听了,近前跪下道:“小臣便是。”许荃道:“听说你们这里新来了一位小英雄,你一直帮助于她,叫人好生感激。”冯素卿道:“这是小臣的职责,何用娘娘金口来谢?”许荃轻轻地舒了口气,道:“哪一位是新来的荣湘涟呢?”
湘涟还穿着伴娘的新衣;听了她叫,埋着通红的脸应道:“……小臣便是……”许荃见了,似乎变了点脸色,随后却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仪态,道:“你且过来,让我瞧瞧。”湘涟听了,心下羞惭,哪里肯过去。许靖心里当然明白,毕竟觉着有些对她不起,也不多言;倒是那颜勇急得大声道:“娘娘传你呢,还不过来?”
许荃听了,轻轻瞪了颜勇一眼。许靖笑道:“娘娘想看这位小姑娘,大可带到厢房里去。但程大人的婚事,可不能被此耽误了。不如娘娘带着她去厢房说话,臣在此主办婚礼,您看如何?”许荃点头道:“也好。这里就有劳爹爹了。”说着站起身来携了湘涟的手,向里间走去。
一时众人都大为惊诧,不知这湘涟怎么会受到娘娘这般的恩宠?有的高兴,有的嫉妒,也有的不屑于顾,只盼着快些开饭。
湘涟的手被许荃拉着,觉得烫不可当,似乎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许荃身上的香气弥散在她的周围,使她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许荃将湘涟领进厢房里,对两个小宫女道:“你们两个且守在外面,我同这位小姐说说话。”两个宫女遵了命,便守在了门外。
许荃坐在了床边,对湘涟道:“荣儿,你便这么恨你荃姐姐,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湘涟听了这话,心头一热,道:“不……我……我是怕我这副模样会吓着了姐姐。”许荃轻柔地道:“傻孩子,你把荃姐姐当成什么人了。来,让姐姐好生看看荣儿。”她说着,拉过湘涟坐在了床沿上,用手捧着她的脸仔细的端详。
湘涟抬起眼来,看了眼许荃,一时心神激荡。两年多不见,许荃依然那么美丽,而且因为做了娘娘,更是平添了几分贵气。湘涟记得以前,自己就经常与她这么面对面的坐着,多少的话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而今物去人非,只留下了无限的感伤与怅惘。
良久,却听见许荃道了句:“真美。”湘涟从深思中醒了过来,轻轻地叫了声:“荃姐姐……”许荃道:“荣儿,你越发漂亮了。是荃姐姐配不上你。若早知会有今日,荃姐姐当初便会另有打算了。”湘涟道:“姐姐别说了,荣儿只要听见姐姐心里记得我,便没有遗憾了。”
许荃用两只纤手托着湘涟的头,轻轻地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刹时,几滴热泪滚在了湘涟的脸上。湘涟一时忘情,竟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却听许荃对她说:“荣儿,忘了我吧。”湘涟心里一紧,许荃轻轻地推开她,道:“荣儿,听姐姐的话,面对今日的你。找个人嫁了吧。”湘涟听了,顿时浑身冰冷,道:“姐姐说什么?”许荃道:“荣儿,你这样守着,姐姐心里不好受。你若是没有进宫,姐姐兴许还能帮你……”她说着,眼泪不住的流了出来,道:“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好在天不绝人,我听那个太医理查德说了,你现在真是个女孩子了,和别人一样,可以嫁人,生儿育女……别和自己过不去了,找个好日子过吧……”
“不!”湘涟打断了她的话,“这不是真的,我……我不过是个太监,姐姐休要拿这话来混我!”许荃道:“你这是何苦呢?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难道不知道?”湘涟用手捂着耳朵,道:“姐姐不要再逼我了!我虽然没有男儿身,可有男儿心!我的心永远都是姐姐的,你赶不走我!”
许荃听了这话,不觉怔了。良久,她方道:“既然如此,你定要保着男儿心,姐姐也不求你了。只是像姐姐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你来爱?我这里有封信,你不防看一看。”湘涟见她掏出一封信,上写:“荣儿亲启。”落款为:“珍。”不觉心中一颤。原来是宫里的格格绿珍儿写来的信函。湘涟想到了绿珍儿,心里一阵酸甜,不由得想打开看看,可当着许荃的面又不便,只是将信收好。二人又讲了几句话,恐外人见疑,便一同出了厢房。
到了房外,见大婚礼仪已毕,程士铭正在招呼亲朋好友一道吃酒。见许荃到了,众人连忙都起来敬酒。许荃道:“这是杯喜酒,我一定要吃,也讨个吉利。不知这位荣小姐什么时候能让我吃杯喜酒?”湘涟道:“娘娘多心了,小臣没有那打算。”
程士铭见娘娘脸上不快,忙道:“哎呀,这个湘涟,怎么说话的呢?娘娘,今天是臣的好日子,请您饮个双杯,祝您与皇上白头到老,永结同心。”许荃淡淡一笑,道:“多谢程大人。”遂与众人饮了酒,又道:“我与爹爹在这里,怕是大家都不自在。不如我们暂且告退一下,你们尽兴的玩乐便了。”之后,她便与许靖一同先走了。众人见了,心里都十分的高兴,倒是程士铭有些失落,全没了刚才的兴致。
湘涟用手摸着那封信函,不知到底该不该看。当晚吃了几杯酒,心里又不爽快,因此到了家里便自睡了。
*****
这日湘涟回去了衙门,见程士铭新婚燕尔,自是高兴,可他眉开眼笑,不知到底为的什么。到了府库衙门,见冯素卿拿着一封官函给了湘涟,道:“湘涟,恭喜你升迁了!”
湘涟不解,看了大家一眼,拆开信来,见上面写道:“监生湘涟,文武兼备,入差以来恪尽职守,未有差池。今日通过都察院钧旨,特升湘涟以为正八品——后面还有四个小字:挂职——文案,书到为据,恭喜荣升!”湘涟见了,心里不禁有几分高兴,可一看在这封钧旨上盖印的人,居然是伊里布!
冯素卿见她脸色不好,问道:“你怎么了?”湘涟强作镇定,问:“怎么会有伊里布的印章?”冯素卿道:“伊大人是御史巡按,掌管天下的文案和武乘。都察院、监察院四品以下文武官员的升迁调度,非得他盖印才能呈交到吏部。怎么了?”湘涟道:“没什么,只是问一问……”
湘涟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在伊里布的手下办差,天下虽大,又何其之小?而且这伊里布果真是权势无边,这真让湘涟痛心疾首。可笑的是,伊里布居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他苦寻两年多的钦犯,竟然还让自己升了迁,这八成是许靖父女从中做的。不知日后能不能找这狗官报仇雪恨,湘涟的心里再次燃起了怒火。
她喘了口气,再看第二封纸,写道是:“你现在的薪俸为每月四两,赏钱一两。”湘涟见了,不觉失笑,想着自己也算个小财主了。忙道:“那今日,我便要请大家再去吃酒。”冯素卿道:“今天吃怕是不热闹了。”湘涟道:“这是为何?”冯素卿道:“臬司衙门的熊御史早升了迁,调到江苏监察院做正监察御史了。今日就要走马上任,哪里有空与你去?”
湘涟听了有些失落,问道:“那程士铭呢?”冯素卿冷笑道:“他现在可是道台府的新贵人,臬司衙门熊御史的缺已经让他给补了。那程士铭现在是正五品大员,正在招呼县里的乡绅老爷们呢,哪里有空来陪你?”
什么,竟然是程士铭?湘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颜勇坐在一边苦笑道:“老子干了十五年,才混到今天这个样子。这小子倒好,嫁了个好老婆,从没入流的小吏就当了他妈的副监察御史。这朝庭的章呈到底是怎么定的?”
湘涟看了他一眼,问:“那剑英呢?这次不是说好让剑英主持臬司衙门的吗?”颜勇道:“一共就三个钧旨,哪里还有我们的份?也不知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来头。黄剑英虽然不错,可也不能比得过许靖的外甥女啊!”
湘涟没想到黄剑英就这样凭白无故的失去了当掌门人的机会,心里很不是滋味。而且她刚开始见着程士铭的时候还挺喜欢他的,可如今见他靠裙带关系连升这么多级,便觉有些反感,道:“那些臬司衙门的武乘呢?他们没说什么吗?”冯素卿道:“他们都走了……”
湘涟听了,一时升迁的喜色全然没有了。虽然他与臬司衙门几乎没有过交往,可还是从心里感谢他们的为人。若不是他们一直暗中帮助,湘涟怕是早被扫地出门了。他们在这里干了多年,一直没有入流,每月拿着五钱银子侍奉双亲,也真难为于他们了。想到这里,湘涟不禁问道:“那他们去了何处?”
冯素卿看了周围一眼,低声道:“在黑龙江以北,有一位延平王,管辖三省二十九县,江湖中都道他是一位名主。那里量人录才,决无偏私。他们如今带着家小,俱投奔延平王去了。”湘涟听了,不觉吓了一跳,道:“那岂不是……岂不是成了贼寇了?”
冯素卿听了,却严肃地道:“荣儿不可胡说。延平王是替天行道,受到百姓的爱戴。至于他与朝庭分庭抗礼,又是另一回事了。”湘涟听了,没有作声。因为她毕竟生为大清的臣民,又刚被升了迁,心思倒还是在正道上的。这时,刘御史进了门来,带了两个少年,道:“因为臬司衙门里没有武乘了,所以过不多久,冯素卿与荣湘就要调到那里和黄剑英一起办差。这是我们新来的文案,一位叫林亮,一位叫王亦峰。”
要去臬司衙门?湘涟看着这两个要取代自己的文案心里一阵不悦,但还是行礼道:“两位好,在下湘涟。”二人也与他们见了礼。冯素卿道:“湘涟,你刚来的时候便是我们教你,如今你也熟了,不如也当回师傅吧。”
湘涟听了,不觉有几分得意,便照着冯素卿当时的样子教他们熟悉章呈。那林亮似乎是个老实人,听得倒还认真;王亦峰人很机灵,却总不用功去学。湘涟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不敢得罪,且由他去了。
程士铭在门外悄悄地看着王亦峰,脸上露出了冷笑。哼,没想到棋才走了一半就办得这么顺利,监察院的人可真是一群蠢货啊……湘涟,你以为躲在厢房里幽会就没事了?可惜,你与荃贵人的秘密,我的耳目听到了不少呢。
该死的小太监,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居然勾引宫里的娘娘,难怪会逃出来。你以为娘娘会一直护着你吗?如果你做了对不起娘娘的事,许靖父女会对你怎么样?那么这次先给你埋下个苦果,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什么时候便可收拾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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