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芳坐在轿子里,心里觉得很不爽快。不多时轿子已经进了宫门,絮芳拉开轿帘悄悄地往外张望,见穿过了许多房舍,俱是大同小异,几乎认不清路,心想:“都说这皇宫如何富丽堂皇,可所到之处却是阴森森的,难得舒畅,哪比得西北大地平川,心神爽利?”想着这些,不觉又回忆起以前的自己,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再那样逍遥快乐的生活?
行了不多时辰,轿子停到了后宫。两名宫女带着絮芳进了一间小房子里,慢慢的服侍她梳头换装。絮芳以前只是扎着独辫,因此如今要改梳旗头很是费事。絮芳不知道进了宫干嘛要梳这种头?但看着两个宫女异样的眼神,絮芳当下有些明白:她们八成是看到自己的金印了。虽然两个宫女不敢多话,但絮芳一时竟然有些心虚。从来没有过的自卑与失落,渐渐的占据了她的心头。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已经不敢再看第二次。
梳好旗头后,絮芳换上了朝服,又套上了花盆底。她自小习武,穿小靴穿得惯了,踩着这花盆底极不自在,加上心情繁杂,因此走了几步之后险些摔了一跤。两名宫女忍住不敢笑,连忙过来扶住她。絮芳下意识的捂了捂脸上的金印,在她们的搀扶下慢慢的向慈宁宫走去。
原来嘉庆虽然只说是认了义女,可毕竟要告知后宫,便带了皇后与嫔妃公主们先到太后那里等待絮芳见驾。絮芳的头脑里渐渐变得一片空白,加上怕又摔倒,只是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不多时已经来到慈宁宫,两个宫女便将她扶进了屋内。
屋子里暗暗的,絮芳见嘉庆同一个老太太坐在正座两侧;旁边立着一些妇人和姑娘,都是梳着旗头,踩着花盆挺在那里,心下突然明白这便是她爹的一家子了!絮芳猛然记起喜达拉公爵的话,便跪下拜道:“儿臣花絮芳,给太后请安,给父皇请安,给皇后娘娘和众位娘娘请安,给各位姐姐妹妹请安。”
众人听了,不觉都笑了起来。因为在宫里给各人请安的礼数都不尽相同,这花絮芳如今一股脑儿全拜了一遍,甚至连“姐姐妹妹”都自称“儿臣”,实在是不成体统。嘉庆咳嗽了一下,让众人不得讪笑;回头对那老太太道:“皇额娘,朕的这个女儿自小长在民间,不懂礼数,请不要见怪。”太后却笑道:“哀家看这孩子挺可人疼的,过来让我看看!”絮芳听了,便站起身来摇摇的走了过去。
太后拉着她的手,却并没有数落她什么,只是笑着说:“听说这孩子还会点功夫,这好得很。我们旗人的江山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入了关这一百多年,许多旗人连马都不会骑了,如今来了这个巾帼小英雄,可真给咱们长脸。”嘉庆听了很是高兴,道:“皇额娘说得很是。”絮芳听了,突然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刚才的烦恼倾刻间已经消散大半。
这时,旁边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却道:“皇阿玛只说她是江湖女侠,可儿臣看她面带金印,怎么看都像个贼。”她说完,周围的人也都伸过头不住的看着她的脸。絮芳一时又悲又怒,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她寻声望去,见这女孩立在嘉庆身边,形容娇艳,似一个颇有身份的公主。
嘉庆皱了皱眉,道:“芙儿不可胡说!你妹妹在江湖上行侠侠义,才会被人陷害,遭此大难。你做姐姐的,可要多照顾她,不要欺侮她才是。”那公主听嘉庆竟为絮芳说话,鼻子里哼了一声。絮芳听见皇阿玛竟然为自己说话,一时间竟有万分的感动。她慢慢的将手放了下来,不再如刚才那样拘束了。
太后却依然很有兴致,笑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别太生分了。芳儿,你以后就住在尚膳间,那里还有一个小妹妹与你作伴。你们要是闷了,就找姐姐们玩,不要见外。”絮芳见这位奶奶和颜悦色,心里很是喜欢,从腰间取下手绢行了个礼:“谢太后!”她说完后,不由得得意的看了那个公主一眼。
不过除了嘉庆和太后外,其他人对她都不咸不淡;尤其是那个公主,依然不时的找机会羞辱她。絮芳虽然心里有火,可哪敢在这里发作?因此在这里呆了半日,已然觉得有些无趣。又磨了半日,太后见她满身不自在,想着本来只是带着絮芳形式上的拜见长辈和亲人们,也就叫人送她回尚膳间了。
出了慈宁宫后,絮芳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她跟着那两个宫女东绕西绕,渐渐的房屋竟越来越简陋。絮芳心想:“太后和皇阿玛说的那个小格格确实过得清苦,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同是皇阿玛的女儿,那个小贱妇打扮得花枝招展,住在慈宁宫旁边,这个小格格却在这里,真是应了那句话。”想到这里,絮芳不由得说了出来:“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两个宫女听了十分诧异,道:“格格说什么?”絮芳一时红了脸,道:“没什么!……”
正说着,却听宫女说:“格格您看,我们已经到了。”絮芳停住脚步。她抬头看时,却是到了御膳房。御膳房不是很大,房屋却很明亮轩敞,连着厨房的院墙上另有一间小房,上面挂着一块扁写道是“尚膳间”。此时的尚膳间扁下面挂红布花,两道长布一直垂到了门框。絮芳心想:“节已过完,又未过年,挂这花儿做什么?”正想着,只见门里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这位女孩生得娇小可爱,只是衣服有些陈旧;看见絮芳便道:“是姐姐来了吗?”
絮芳看着她的形容,猛然想起这便是嘉庆他们说的那位小格格了。因见她容颜秀丽,却是生活清苦,不由得心生爱怜,忙迎过去道:“你便是珍格格吧?”绿珍儿笑吟吟地道:“正是!”说着忙将絮芳请进屋里坐好。她自己取下了个跪垫,跪在絮芳的向前拜道:“绿珍儿拜见姐姐。”絮芳不知她如何要行此大礼?不由得也跪下将她扶了起来,道:“妹妹何必如此?”绿珍儿道:“您是姐姐,我是妹妹,当然要拜的。”
絮芳爱怜的打量着这个胆怯柔弱的少女,一时心里有万分的感慨。她随绿珍儿进了屋里,小丫头桃花端上了茶果。絮芳坐在小床上,打量着这陈旧的小房间,突然感觉这里异常的温暖;虽然绿珍儿的招待远不及太后她们那里丰盛,可她的热情却更让人觉得亲切。絮芳觉得自来在这宫里后,绿珍儿才真有亲人一般的感觉。絮芳吃着茶,看着这小小的尚膳监,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这间小屋只是伙房隔壁的一个值房,里外只有两间,木料都已经红得发黑,看来多年来也没有过修饰。用的家具陈设也是非常简陋,要不是身在此地,她真不敢相信这里就是皇宫内院。看着绿珍儿穿的那身洗得很干净、却已经有些褪色的朝服,絮芳才知道她竟是如此隆重的接待了自己。想到这里,她一时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绿珍儿见她不说话,怕是慢待了她,忙对桃花道:“去,把昨天太后赏给我的好果子拿出来!”絮芳见她误会了,忙道:“妹妹别多心,我只是看着妹妹生活清贫,心里难过。”绿珍儿笑道:“姐姐说哪里话?想我自幼长在宫内,有皇阿玛疼着,已是难得了;怎比得姐姐在外漂泊一十九年,孤苦伶仃,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难受。”绿珍儿说着,不觉滴下泪来。
絮芳见她如此重情,心里甚是怜爱,忙宽慰了她几句。少倾,桃花已经捧上一盘水果。絮芳看时,却有许多倒不认得!她好奇的拿起一枚尝了尝,顿觉甜美无比,因自语道:“这宫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连花红都长得这么肥硕。”桃花听了,不由暗暗笑起来。绿珍儿也忍着笑,对她说道:“姐姐不知道,这不是花红,是西洋进贡的水果。今年秋天送来,一直冰在地窖里,现在很难得吃得到了。”絮芳觉得好吃,因问道:“西洋的水果?这叫什么?”绿珍儿道:“叫苹果。”絮芳笑道:“苹果?我听也没有听说过。”
绿珍儿又取了几样水果,一一叫她尝了,给她讲了些宫里的事情,聊得十分投机。絮芳也讲了一些江湖上的事情,只听得绿珍儿心神向往。絮芳见她似乎也知道一点外面的事,因问道:“你去过宫外吗?”绿珍儿摇头道:“我连这尚膳监的大门都很少出的,哪里会去过宫外?”絮芳却道:“但是我方才讲的一些东西,你却是知道一些的。”绿珍儿听了,眼睛里突然闪出了一点光亮,道:“那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跟我讲过的……”
絮芳道:“朋友?”绿珍儿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是啊。她以前被骗到宫里来当太监,一直陪着我。可惜后来被张老公公差点儿害死了……”絮芳关切的道:“那他现在怎么样?”绿珍儿道:“等我救她时,却发现他竟然是个女儿身。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太医理查德说这是胎里带来的,蚕室也是她给去做的。”絮芳有些不信,道:“有这种奇事?一个人居然生出了两样的身子。那她自己想做什么人呢?”绿珍儿道:“她自然想做一个男子汉。我也希望……”绿珍儿说着,脸不由得一红。
絮芳当下明白,时隔这么多年,绿珍儿倒一直在挂念着他。絮芳道:“既然如此,那个太医为什么引他进蚕室?这个西洋女人真不是个东西。”绿珍儿道:“姐姐不要错怪了她。理查德开始也不知道,引他去蚕室的是……是那个伊里布。”絮芳听了这个名字,不由得骂道:“又是他,这个狗贼!”绿珍儿忙道:“但是现在伊大人已经被革职查办,我们也不必再计较他什么了。只是小荣她……”
絮芳见她的样子心有不忍,道:“天命不能强求。既然她现在是女儿之身,你也不必再爱慕于她了。说不定她也认命,嫁人了也未可知。”绿珍儿听了,急道:“不会,决计不会!我不管她成了什么样子,都不会……都不会忘怀于她。她肯定也一样。”她说到这里,眼睛里满是爱慕的神色。
絮芳看了她一眼,方才知道这个幽闭于深宫中的绿珍儿,她的内心竟然是如此的痛苦与孤独;而且她的喜爱仅仅只是思慕而已,竟然与自己一样。絮芳看着她,一时百感交集,悠悠地道:“绿珍儿,你这是何苦?”绿珍儿怆然道:“难道人生在世,有个念想的人儿,也有过吗?”说着又淌下了眼泪。絮芳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轻言抚慰。她闻着妹妹头发里的香味,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渗出了泪水。
姐妹俩正在说话,不想门外有人通报道:“和硕公主到!”绿珍儿大惊,连忙出门迎接;絮芳想起刚才的那个小贱妇,心里恼怒,也随她到了屋外。放眼看时,却见和硕公主带着一班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的朝尚膳监这里走来。
绿珍儿迎到屋外,连忙跪下道:“臣妹恭迎和硕公主。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望公主恕罪!”和硕公主冷冷地道:“你本来就有罪,还有脸让我恕?”绿珍儿听了,跪在地上不敢再作声。和硕公主问道:“我来问你,为什么我每次来,你都没有这样大张旗鼓的来接驾;倒是你这位新姐姐到此,你又是张灯又是结彩的。到底有没有将我这和硕公主放在眼里!”
绿珍儿吓得脸都白了,忙辩解道:“公主不知,您是长住宫里的人,更是臣妹的姐姐,经常来关照于我,臣妹自然不用每次都这样接驾,那成何体统?芳姐姐初来乍到,又要住在臣妹这儿,臣妹尽一下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和硕公主听了,冷笑道:“好一个地主之谊。”又看了絮芳一眼,道:“你怎么不接我的驾?”
絮芳早就看她不顺,只是碍着皇上的面子不好和她翻脸,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接你的驾?”
,!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