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放下陆柔真,聂人雄接过三弦,一本正经对她说道:“我真弹了!”
陆柔真主动坐到一窝荒草上面,笑吟吟的答道:“请弹。”
聂人雄叹了口气,仿佛走投无路一般,一ρi股也坐了下来。盘起双腿解开布单,他取出三弦侧抱入怀,随即右手捏起拨子,在那弦上撩了一下,发出“嗡”的一声低响。
抬头又看了陆柔真一眼,他挺直腰背,开始挑动琴弦弹奏起来。琴声先还犹豫迟疑,然而调子很准。陆柔真眨巴眼睛凝视着他,就听琴声越发铿锵流畅,正是一首《梅花三弄》。
聂人雄弹得顺手起来,垂下眼帘盯着琴弦,他随着节奏摇头晃脑,忽然抬头望向前方,他正和陆柔真打了个照面。
琴声戛然而止,他与陆柔真对视片刻,随即垂下头去,嗤嗤的笑了出来。
“不弹了。”他放下三弦,压着笑意说道:“弹得不好。”
陆柔真看了他这扭捏的德行,忍不住也粲然一笑。扶起三弦送回对方怀中,她开口说道:“聂老板,再弹一段吧!”
聂人雄笑着看她:“三小姐要打赏了?”
陆柔真把头一扬:“大大有赏!”
聂人雄扶起三弦,果然立刻奏出一段鼓书的调子。而陆柔真清了清喉咙,开口跟着轻声唱道:“古代列国多奇闻,俞伯牙汉阳抚琴遇知音,巧遇钟子期对答把琴问,意气相投又把香焚。他二人分手太急未得细谈论,约会了汉阳相会再等来春。”
她唱头几句时,还挑衅似的直视聂人雄。聂人雄的嘴角噙着微笑,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就显得眼尾很长,是个清俊的模样。
心中忽然打起了鼓,陆柔真自知面上没有脂粉,不能掩饰脸色,匆匆扭开头去唱完最后一句,她也羞涩起来:“就这几句听得最多,还能学唱下来。后面的词儿,可就全然不会了。”
聂人雄点了点头,做出评价:“跑调了。”
陆柔真毕生还未听过这样的批评,不由自主的就撅了嘴:“这话说得真不客气。”
聂人雄也想要说出几句甜言蜜语,可是开动脑筋思索片刻之后,又觉得怪肉麻的,开不了口。这么多年了,他窑子当然是没少逛,然而从不和女人纠缠,向来是干完就走,只图发泄。
沉吟片刻之后,他开始赞美陆柔真:“你的眼睛不是黑的。”
陆柔真几乎警惕起来:“怎么?莫非我唱曲跑调,长得也丑?”
聂人雄立刻连连摇头:“那不是,你绝对不丑。我是说你的眼睛颜色偏淡,像……像水晶。”
陆柔真审视着聂人雄的面孔:“怎么听着还是不像好话?”
聂人雄不知怎样才能形容出那双眼睛的清澈透明,忖度着又道:“也像……像一潭水。”
陆柔真听闻此言,立刻扭头望向半里地外的一处小潭。他们所在之处地势很高,遥遥的就见那处水潭已然濒临干涸,正是泥浆上面飘着一层未融的肮脏冰雪。
陆柔真担心聂人雄会对自己的眼睛譬喻不止,所以决定停止追究。聂人雄也觉得自己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自己在陆柔真面前最好闭嘴,否则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冒出傻气。
聂人雄背着陆柔真往回走。陆柔真想要下去和他同行,他却是不肯。
他认为好女人就是应该背着抱着、骑马坐轿。陆柔真就是个好女人,所以他不能让她跋涉劳累。
陆柔真稳稳当当的趴在他的背上,随口问道:“没想到你是真的会弹弦子,谁教给你的?是从小就学会了吗?”
聂人雄犹豫一下,答出实话:“我娘教的。”
陆柔真点了点头:“哦,原来令堂精通乐器。”
聂人雄答道:“一个唱大鼓书的娘们儿,不精通就饿死了!”
陆柔真顿时惊讶起来:“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聂人雄不再出声。闷声不语的走过一段长路,他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陆三小姐,你说我将来若是当上了督军省长,是不是就有资格到你家里提亲了?”
陆柔真仔细的观察着他的侧影,发现他一脸认真,仿佛并非玩笑。面颊忽然升了温度,她低声说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已经定过亲了。”
聂人雄一边迈步前行,一边把她向上又托了托:“别急着成婚。督军总比督军儿子更强,你给我一点时间。”
陆柔真听他越说越真,不禁有些心惊:“你再乱讲,我就不要你背了。”
聂人雄面向前方笑了一下,果然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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