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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国色芳华 > 第二十五章 掐(二)

第二十五章 掐(二)

当牡丹跟在五嫂张氏和六嫂孙氏的身后,试着翻身上马,迎着朝阳穿行在宣平坊整齐规划的十字巷里时,听着清脆的马蹄哒哒声,嗅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她的心情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上天待她真是不薄,她才十七岁,青春年少,四肢健全,家境富裕,有心疼她的父母兄长,自己还有一手种植牡丹的才能,不必担心有人追着给她缠足,不必担心和个男人说话就被骂没廉耻,也不必担心被成日关在家里不许外出,更不必担心和离后再也嫁不掉,苦哈哈地守着家人凄凉一生。

纵然许多事情,在她的脑子里都有模糊的印象,但亲眼看到的时候,却每每总是让她惊喜和感叹不已。何家的开明和这个时代的开明,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之外。就比如说,宽达50丈的朱雀大街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给她带来的震撼一样,一切都在提醒她,她是井底之蛙,除了那手种植牡丹的技能外,她其实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她何其有幸,穿到了这样一个年代。这是怎样的年代啊,万国来朝,前所未有的开放和繁荣,不要说是女人当家,就是女富豪什么的,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她绚丽的人生,才刚开始起步。

——*——*——*——*——

昨天晚上得到一个消息,《药窕淑女》的作者琴律突发脑出血住了院……心里很沉痛,为她祈福的同时,也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俺因为熬夜太多的缘故,其实已经经常­性­失眠,夜里需要安定帮助才能入睡,工作之余,更是把所有的­精­力和休息时间都花在了写书上面,基本木锻炼,导致身体废柴料,前段时间一直在生病。俺要痛改前非,努力锻炼身体,调整生理钟,再也不熬夜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书友中,爱熬夜的筒子也要注意,不要经常熬夜,睡眠非常非常重要;经常伏案工作的筒子,更要注意锻炼,多走走,多动动。

好啦,废话不说了,谨祝每位朋友身体健康,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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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章 商(二)

东市因为临近三内,周围多达官显贵的住宅,所以主要卖的是上等奢侈之物,牡丹花要想卖出好价钱,自然也要往这地方去。故而,牡丹姑嫂几人出了宣平坊后,就直接往东市而去。

东市被四条底填石子后又经夯实,路面结实,宽达近10丈,自带排水沟人行道,交叉成井字的平行大道划分成九大区域,居中三大区域,是管理市场的市署,平准署,以及存储粮食的常平仓。另六块,分别被酒肆、­肉­行、饆饠肆、临路店、印刷、锦绣彩帛行、珠宝古玩店、凶肆、铁行、赁驴人、笔行、杂戏、胡琴、供商户用水的放生池等占据。这九大块中,又被若­干­条小巷分割成若­干­区域,无数的店面林立街旁,行人如织,街头巷尾传来琵琶的弹奏声,人们笑语声,吆喝声,说不出的热闹繁华。

作为商业建筑来说,东市的布局就是在作为现代人的牡丹看来,也是很合理的,设施齐备,交通方便。她跟在张氏和孙氏的身后,东张西望,什么都好奇得很,简直要兴奋到忘乎所以。

孙氏和张氏见她东张西望,只当她被刘家管制狠了,这一出来,就如同飞出笼中的小鸟一般,哪有不贪新鲜热闹的?当下也不管她,松松地握着马缰,任由马儿随­性­溜达,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倒叫牡丹好生饱了一回眼福。但在她的记忆之中,东市远远没有西市那般繁华,但去西市游玩,却又是过些日子的事情了。

牡丹游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后,方想起自己要做的正事来:“嫂嫂,为何不见牡丹花市?”

孙氏笑道:“丹娘要看牡丹花,得往放生池那边去才行。”

牡丹花,多为露天栽培,应季而放,平时想要购买的人多数都是慕名到人家园子里去买,并没有专买的铺面。但为了方便贵人们购买,也为了方便比较抬价,花农们便会将家中的花挑了送到东市来。又因着整个东市用水都要从放生池那边来,那边水汽足,柳树高大,树下­阴­凉,花木之类的东西便都往那里去。

牡丹听说,便拉了马缰,让马儿转身往回走:“既如此,我们便往那边去。”

这一片酒肆较多,多为胡人所开,穿着­色­彩鲜艳,款式时兴的薄纱衣裙,卷发绿眼,眉眼深邃,艳丽动人,风情万种的胡姬立在门口,举着酒杯,笑着招揽过往的客人进去喝酒。酒肆里面更是笛声,歌声,劝酒声响成一片。

经过一家最大的酒肆时,牡丹注意到他家门口的胡姬远比其他家的更年轻,更貌美。张氏用马鞭捅了捅孙氏,笑道:“我记得老六最爱来这家,是也不是?”

孙氏的脸上晕起一层薄怒,拿鞭子给她捅回去,道:“还是五哥带了他来的!”

张氏见她生了气,叫了一声“啊呀”,笑道:“生什么气?他们兄弟成日里不得闲,怕是月把才能来一次,也不能做什么,多半都是招待客人,谈生意而已。”

一阵优美的箜篌声自半空中传来,孙氏哼了一声,眼珠子一转,用马鞭指着斜倚在二楼窗口处弹奏胡箜篌的一个穿湖绿薄纱衣裙,褐­色­头发,神情忧郁的胡姬笑道:“五嫂,你看那是谁?玛雅儿,是吧?就是上次把五哥灌醉的那个?”

这下轮到张氏不高兴了,撅了嘴道:“我看她也不怎么的。弹得难听死了。”

牡丹笑眯眯地听着两个嫂嫂斗嘴,抬头眯眼往上看去,但见那玛雅儿肌肤雪白,红­唇­饱满,一身湖绿的衣裙衬着碧绿­色­的眼睛,一只雪白的纤足踏在窗边,纤细美丽的足腕上挂着一串­精­致的金铃,果然充满异国风情,美丽又动人,也难怪血气方刚的何五郎会被她硬生生地灌醉。

玛雅儿见牡丹看她,突然停下手中弹奏的胡箜篌,收起脸上的忧郁,朝牡丹嫣然一笑,冲牡丹招招手。牡丹犹豫片刻,报以微微一笑。

雨荷大惊小怪:“呀,她朝着丹娘笑呢。咦,丹娘,你咋也望着她笑?”

张氏和孙氏立刻停止斗嘴,齐刷刷地看向玛雅尔,愤懑地道:“丹娘,这些胡姬可不是什么好人,­干­嘛望着她笑?”

牡丹垂下眼不说话,打马前行。难不成|人家望着她笑,她丑眉恶眼地瞪着人家?不过笑一笑而已,过后谁又见得着谁?

那玛雅儿本是见着牡丹衣着华贵,明媚可爱,又那样好奇地看着自己,只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出来看稀奇,看热闹,故而­干­脆戏弄她一回。谁知牡丹竟回了自己一笑,笑容虽然羞涩,半点鄙薄之意也无,不由惊异地挑了挑眉,回头往里低笑道:“外面有个小美人,笑得忒好瞧。”

里面喝酒的两个年轻男子听说,俱都抬起头来,其中一个穿栗­色­缺胯袍的年轻男子更是当先冲到窗边,探头往外看去,但见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骑着高头大马,被几个仆役婢女簇拥着,渐渐去了。忙一把扯住玛姬儿猴急道:“是谁?美人儿是谁?”

玛姬儿却又不说,美目流兮,只看着男子笑道:“潘二郎,你一向不是自诩有一双火眼金睛,最识得美人么?今日你就猜猜,若是猜得着,今日的酒钱只算一半,若是猜不着,以后若是要吃酒,便得只来我家。”

那潘二郎笑道:“那你家若是倒闭了我不是就不能吃酒了?最多连着十次来你家就得。”

玛姬儿只是笑,侧身弯腰道:“郎君请。”

潘二郎见美人已经越走越远,因牡丹被张氏和孙氏簇拥在中间,便胡乱指着牡丹的背影道:“定然是穿湖蓝衫子的那个!”不待玛姬儿确认,就将两根手指喂进嘴里,纵声打了个唿哨,大声喊道:“前面穿蓝衣服的女子,香囊掉了!”

牡丹几人闻声,俱都回过头,一边检查自家身上的香囊,一边往声源瞧去。这一瞧,牡丹不由啼笑皆非,那在窗口处探出大半个身子来,表情已然半石化状态的男人,不是潘蓉又是谁?

并无谁的香囊掉了,可见是被调戏了。雨荷啐了一口,假装没看清楚那人是潘蓉,只骂道:“什么不要脸的登徒子!眼睛瞎了还是疯了?我看是你自家的眼珠子掉下来了吧?”

张氏和孙氏也不羞恼,只抚掌大笑:“果然是眼珠子掉下来了!”何家的仆从婢女们纷纷大笑起来,齐齐示威一般甩了甩鞭子。

牡丹微微一笑,回转马头,继续往前走。

潘蓉呆鹅一般,转了转眼珠子,怎么会是何牡丹?前日还委屈得要死,转眼间便打出夫家,闹着要和离,偏还这样自由自在,快快活活地上街游耍。哪有这种女子?不是没心没肺,就是彻底没把那夫家和亲事当回事。想到此,他不由同情地瞟了正沉着脸喝酒的刘畅一眼。

玛姬儿何等­精­明的人,当下便笑道:“原来是郎君的熟人。”

刘畅也不在意地道:“是谁的家眷?看你那呆头鹅的样子。”

潘蓉垂眸想了想,笑嘻嘻地挥手叫玛姬儿下去,坐到刘畅身边道:“你猜?”

刘畅不耐烦地道:“猜什么猜?没看见我正烦着吗?你倒是答应不答应呀?”

潘蓉撇撇嘴:“阿馨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是看见我就烦,昨晚门都不许我进,哪里又肯听我的,去帮你劝人?你也莫急在这一时,等过几天又再说。”却又促狭地道:“你倒是说说看,要是弟妹果真回了家,你待要怎生待她?”

刘畅的眼神越发­阴­鸷,晃了晃杯子里的龙膏酒,冷笑道:“先把她接回来,慢慢再收拾她。我要叫她骨头渣子都不剩!我要叫她后悔死!”

潘蓉狡猾地道:“对于这种不听话的,那是肯定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我是打不过阿馨,不然我也要叫她好看。我问你,要是现在弟妹就在你面前,你要如何?”

刘畅捏紧杯子,冷声道:“哼,谁耐烦吃她?我掐死她!”

潘蓉晃着头道:“如你所愿,刚才那个人就是她!果然笑得很好看,悠哉乐哉,乐哉悠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娘子呢。若是喜欢,最好赶紧去求娶。”

“哐当”一声响,却是刘畅掀翻了桌面,提起袍子冲下楼去了。

“公子,您慢些儿!”惜夏怨怪地扫了潘蓉一眼,赶紧追了下去。

潘蓉一歪下巴,命身后的小厮去结账,自己也提着袍子跟着追了出去。又有好戏看了!这可怪不得他,谁叫她何牡丹当此非常时期,却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非得跑出来晃呢?哎呀呀,不知道这回何牡丹会不会用鞭子抽刘畅?潘蓉忍不住地兴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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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章 商(三)

放生池边的柳树荫下,整整齐齐地排着大约四五十株盛放的牡丹和芍药,观看的人多,谈价的也多,其中多数人衣着华贵,神态高傲,挑了又挑,却也有那穿得朴素的,在一旁看了热闹,围着那花打转,每见一笔交易成功,大笔的钱自买主手中转入卖主手中时,便满脸的羡慕之­色­。

牡丹马术不­精­,小心翼翼地下了马后,将缰绳扔给雨荷,拉了张氏和孙氏,也围了上去。但见品种远比她想象的更多,虽不见那姚黄、魏紫、豆绿、蓝田玉之类,却也有几株二乔、大胡红、赵粉等传统名贵品种。也还有些大抵后世已经流失,让她叫不出名字来的品种。

仔细观察后,牡丹心中便有了数。她算是明白为何她陪嫁的姚黄、魏紫,以及那盆玉楼点翠会成为刘畅炫耀的对象,清华郡主为何想霸占,潘蓉为何讨好她,想高价购买了。

首先,从颜­色­来看,这些花中,多是单­色­,复­色­很少。其中粉­色­、红­色­占了绝大多数,黄|­色­、紫红­色­、白­色­极少,蓝­色­及绿­色­则完全不见,更勿论现代炒得最火的黑­色­系。就算是现有的这些­色­彩中,没有真正颜­色­极正的红­色­和黄|­色­,红­色­偏红紫,黄|­色­则偏白。想要一鸣惊人,就需要丰富花­色­。

其次,从花期来看,牡丹花期较短,又集中,过了这个季节便不能再观赏,那么多的花,在同期开放,买的人却只有那么几个,价钱和数量上不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谢了。而平时呢,客人看不到花盛放时的情景,自然也就不可能高价购买。所以真想把它做大,做长,必须想法子延长花期。

再次,从花朵的形状上来看,此间摆放着的牡丹花品种中,重瓣不多,多数还是单瓣和半重瓣。而明显的,顾客普遍对半重瓣、重瓣类花型更为偏爱,尤其是那种花型端庄、大而丰满的最受青睐,价格也更高。可牡丹认为,即便是单瓣品种,如果颜­色­稀罕,花型端正、花瓣挺直、不下垂、不变形,也自有它的欣赏价值,遇到喜欢的人,还是能卖上高价。就比如说,玉板白就是此类代表。可惜时间来不及,没能从刘畅那株玉板白上弄个接头来!

牡丹微微出了一口气,漾起一个笑容来,给她时间,她完全有把握培育出新的品种来!她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就凭自己的双手过上自己想过的富足生活!

张氏指着其中一株开得正好的大胡红笑道:“丹娘!这株不错,买这个!”

那花主是个穿麻衣的中年汉子,见有客人看上了自己的花,忙起身招呼,指点给众人看,夸道:“诸位请看,不是我自夸,今日这些花中,就数我这株花最好!您看,一共有八个花苞,现在开了六朵,同一株上,有三种花型!”

牡丹凑过去一看,这株大胡红的确不错,花瓣浅红­色­,瓣端粉­色­,花冠宽五寸(约十七厘米),高二寸(约八厘米),雌蕊瓣化成­嫩­绿­色­的彩瓣。六朵花中,囊括了皇冠型,荷花型,托桂型三种花型,在今日这些花中,的确算是头一份,但迟迟不曾卖掉,想来价值一定不菲。便笑道:“大哥这花打算要几何?”

那花主打量了牡丹几人一眼,故意摇了摇头,叹道:“小娘子,你若是随口问问,便不用问了,省得我开了口,你又说我坑骗人。”

孙氏见他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心里就不服气起来,淡笑道:“你且说来听听看?是不是坑骗人,大家伙儿一听,不就都知道了?”

那花主闻言,伸出根手指道:“十万钱!”

牡丹愣了愣,回头低声问孙氏:“六嫂,现在一斗米多少钱?”

孙氏先是在她耳边低声道:“一百五十钱一斗,上好的一百八十钱到两百钱也是有的。”接着又大声同那卖花的汉子道:“你这花是出挑,可是却也不值十万钱!”

周围的人见状,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内中一个穿玉­色­圆领袍子,勾鼻鹰目,三十来岁,又高又壮的络腮胡笑道:“邹老七,早说了你这花不值这许多,六万钱卖了,我也就买了。”

被称为邹老七的花主抱着手道:“我便要卖这许多!你们这几日来看花,可见着谁的比我的更好?”

众人只是笑,却又道:“过得几日就谢了。”

邹老七翻了个白眼:“那某就留着秋天卖接头!”

他的人缘大抵是不太好,众人纷纷冲他一挥袖,道:“既如此,你日日来这里作甚?你这株花又能有多少接头?大胡红虽然不错,却又哪里及得上那姚黄魏紫?你要卖几年才能卖上这价?小心跌价!”

牡丹也不管旁人喧嚣,只低头默算,按现代的算法,一斗米大约是十二市斤左右的样子,按两百钱一斗米算,十万钱就是六千斤米,乖乖,够多少人吃一年了?原来当初潘蓉肯出一百万钱给她买那魏紫和玉楼点翠,果然是出了高价,难怪得她拒绝时潘蓉会气成那个样子,说她不知好歹。可是按着现代人炒作兰花的疯狂度来看,又算得什么?

她在这里低头算账,那邹老七却把气出到她身上了,不耐烦地道:“兀那小娘子,你到底买是不买?”

对于这种欣赏型的,牡丹本就是了解一下行情,并没有真的打算买。她要买的是那些从山间野地挖了来的稀奇品种和原生品种,又或是产生了异变的花朵,好方便拿了来杂交育种的。可今日看来,却没有什么合适的。况且这邹老七的态度实在太糟糕,她正要摇头,先前不声不响的张氏竟突然开了口:“七万钱!你卖我们就买了。”

牡丹忙阻止她:“五嫂,别……”

“不就是一株花吗?嫂嫂我买了送你!”张氏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认真地看着那邹老七道:“我­干­脆,你也­干­脆些!卖是不卖?”

邹老七有些犹豫,正要开口,先前那穿玉白衫子的络腮胡子突然道:“七万五千钱,卖给我!”

邹老七一听,喜得抓耳挠腮,偏偏又拿眼睛看着张氏,道:“这位夫人,您看?”这络腮胡,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在这里转了好几天,买了许多花去,天天都来问他价格,每次却都把价压得老低。如今看着有人要买了,熬不住了吧?

被人抢着买东西,简直是欺负她们是女人嘛!张氏和孙氏俱都大怒,狠狠瞪着那人异口同声地道:“八万钱!”

孙氏极快速地低声对张氏道:“咱们一人出一半!”虽然张氏和牡丹更亲一些,但自己也是牡丹的六嫂,哪能五嫂送了东西,六嫂却不送呢?又不是没钱。

张氏也没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挑衅地看着那络腮胡。

那络腮胡冷冷地扫了张氏和孙氏一眼,对着那邹老七道:“八万五千!”

孙氏还要开口,牡丹忙制止住她们,对着那邹老七道:“我们不要了。”不是明码标价的东西,最怕遇上的就是这种哄抬的人,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做了局?按着先前张氏说的价格,她还觉得划算,如果这样恶­性­竞价下去,被人套住怎么办?所以坚决不要,及时抽身最好!

张氏和孙氏虽不以为然,但却尊重牡丹的意见。

邹老七遗憾得要命,却又望着那络腮胡道:“再加点,就是你的了!”

络腮胡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

“十万钱,卖与我!”随着这声响亮的喊叫,刘畅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先恶狠狠地瞪了牡丹一眼,忍住想冲过去掐死她的冲动,背起手挺起胸凶残地瞪着那络腮胡子,暗想道:死女人!她以为她搬走她那几盆破花,刘府就从此没有花可赏了么?他才不稀罕!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

孙氏与张氏递了个眼­色­,上前将牡丹牢牢护住,何家的仆役婢女也拥了上去。

邹老七大喜,又回头看着那络腮胡子:“这位郎君出十万呢。”

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谁知道斜刺里杀出个猛张飞来,何况表情还这么不善!那络腮胡子虽见刘畅穿戴不俗,神态张扬,似是什么贵公子,却也不惧,恶狠狠地道:“十一万!”

刘畅冷笑:“十二万!”傲然对着那邹老七道:“无论他出多少,我总比他价高!”

那络腮胡子看出他是来找茬的,想不通究竟是自己得罪了他,还是他与牡丹等人是一伙的。便不再与这纨绔子弟一般见识,只看着邹老七道:“我听说你家里的院子靠近百济寺?你这些花都是寺僧送你的?”

邹老七听他这样一说,勃然变­色­道:“是不是都和你没关系!”接着回头问牡丹:“小娘子,你果真不要了?”

牡丹自看到刘畅始,便猜他刚才一定是和潘蓉喝酒来着,就有些心慌,虽不怕他当场打过来,却也不想主动招惹他,哪里敢和他抢着买东西,何况还这么贵。当下一手攥紧了马鞭,摇头道:“不要。”

邹老七看也不看那络腮胡子,对着刘畅道:“这位郎君,是你的了!”

刘畅也不管那络腮胡子杀人一般的目光,淡淡地指了指惜夏:“等着,稍后跟着去拿钱!”回头一瞧,牡丹早就和张氏孙氏一群人往另一边去了,完全视自己为无物,不由咬紧了牙根,握紧了拳头,这可恶的死女人!

牡丹本已被败了兴,是要走了的,但又见两个衣衫褴褛,穿麻鞋的年轻小伙子小心翼翼地抬着一株约有一人高的粉­色­单瓣紫斑牡丹,满脸期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牡丹只一看,就知道那株紫斑牡丹是野生的!这就是她要的东西!

牡丹便改了主意迎上去,问那两个小伙子:“你们这花也是要卖的么?”

刘畅一见,­阴­沉着脸也跟了上去。

三十七章 商(四)

那两个小伙子见牡丹主动上前问价,便都停下来,打头一个看着年龄似要大些,像哥哥的,略带羞涩地道:“是要卖的。夫人要相看吗?”

“正是要看。”牡丹示意他们将那株紫斑牡丹搬到路旁柳树荫下去放好。那两个小伙子对视一眼,喜不自禁地依照牡丹的话做了,也不打扰牡丹,自站到一旁去歇气,将花边的地儿留给牡丹等人。

周围的人便都笑牡丹与这两个小伙子:“这不过是野牡丹罢了,漫山遍野都是,花瓣又少,颜­色­又单调,好多人家园子里都有,有什么看头!药园子里更多,卖的人敢卖,买的人也真愿买!”

“都是痴的。”

甚至有人大声招呼牡丹过去买自家的花:“小娘子,不如买我家的,我家的这个比他这个好多了,你看看这花,看看这叶,可都是­精­心伺弄出来的。”

那两个小伙子闻言,黑脸越红,羞得抬不起头来。都听人说,京城中人最爱的就是牡丹,一丛深­色­牡丹,可以卖到十户中产之家纳的赋税之资。他们也知道这野牡丹林子里到处都是,没什么可稀罕的。可这株牡丹不同,以往见到的这种牡丹,大部分都是白­色­的,但这一株却是粉­色­的。所以他们才敢挖了赶路来卖,也不图它多少,能换点油盐钱也是好的。

被人笑话,牡丹却也不恼,淡淡地望着那些人笑了笑,上前仔细观察面前的植株。才一靠近,牡丹花特有的芬芳就扑鼻而来。

紫斑牡丹,顾名思义,它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所有花瓣的基部都有或大或小的墨紫­色­或棕红­色­、紫红­色­斑,称腹斑。花朵直立,香味浓郁,主枝粗壮,直径可达四寸余,株高达一丈,乃是牡丹中的大个子,有墙里开花墙外红之说,种在园子里,自有它特殊的风采。但牡丹最喜欢的,还是它抗旱耐寒,病虫害少,花期晚的优点。作为杂交选育的资源来说,是很难得的。

这些人不知道牡丹懂行,只道她是不识货,却又喜欢赶时髦养牡丹的富家女子,刘畅却是知道牡丹爱花,懂花的。这株不起眼的牡丹花如此吸引牡丹,必然有它的道理在里面。刘畅想到此,便停了脚步,收了要找牡丹麻烦的心思,立在一旁静静观看。

一株花树的价值,很大部分体现在它是否能成活上面。牡丹仔细检查了这株花的根部,确认可以栽活之后,便与那两个小伙子谈起价格来:“你们想要多少?”

那两个小伙子对视一眼,年长的那个大着胆子道:“俺听说牡丹花很贵,很值钱。”

旁边一个卖花的笑道:“对!很贵,你这个少说也要值五六万钱!”众人捂着嘴一阵嗤笑,唯有那邹老七和那络腮胡都若有所思地看着牡丹,不参与众人捣鬼。

那两个小伙子见状,也知道旁人是故意欺负自己,不由又羞又恼。年轻那个犹豫片刻,红着脸大声道:“俺们不知价,夫人愿意给多少就是多少!反正俺们也是从山里挖来的,虽然走了老远的路,但力气出在自家身上!”

年长那个闻言,丧着脸拉了拉他,低声嘟囔了几句,意思是怪他蠢,哪有任由人家给钱的?年轻那个不服,大声道:“兄长你也看到了,除了这位夫人要,只怕其他人都不肯要。难道又扛回去不成?换点油盐钱就是好的。”

倒是老实。牡丹制止住兄弟二人的争执,压低声音道:“我给你们一万钱。你们看这个价格可公道?”

本想着再好也不过就是随便几百钱或是千余钱的生意,哪想牡丹却给了这个价。相比刚才众人嗤之以鼻的态度,果然是太公道不过了!但这兄弟二人粗中有细,对视一眼后,哥哥哼哧哼哧地道:“你怎么这般舍得?”别不是还有其他心思吧?城里人最狡猾的。

牡丹笑道:“我有条件呀,以后你们若是再看到长得和其他不同的,便挖了来卖给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目前她没机会去深山老林,如果能与这二人达成协议,他们农闲时替她找来这些野生异化品种育种,那是再好不过的。

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弟弟正要大声嚷嚷,牡丹又低声道:“莫让旁人知道,不然以后他们都去挖了来卖,你们还卖什么?”牡丹说这个话是有私心的,如果人家得知这野牡丹买了高价,指不定就会都跑去刨野牡丹,那些野牡丹落到其他人手里根本就不起作用,还会破坏野生种群。

弟弟闻言,立时捂住了嘴,惊慌地看了众人一遍,见众人都是一副好奇的样子往这边看,有人还大声问他们到底卖了多少钱,不由越发觉得牡丹说得很有理。当下收拾了脸­色­,接过雨荷递来的定钱,喜滋滋地跟着哥哥去抬那株花,要与牡丹等人一同去拿钱。

孙氏与张氏虽不知牡丹为何其他花都看不上,偏偏看上这株野花,但对牡丹花,她们是远远不如牡丹这般熟悉的,便也不多语,问明牡丹的意思后便准备回家。

牡丹才走了没两步,就被刘畅堵住:“你到底给他们多少钱?这花有什么古怪?”

牡丹自是不会告诉他,只淡淡一笑,转身从另外一个方向走。

不知为何,刘畅总觉得牡丹是在嘲笑自己,心中一股邪火猛地往上窜,不由上前拦住那兄弟二人道:“一样都是卖东西,便是价高者得。她卖多少钱,我比她高。”先不说这株野牡丹必然有古怪,就凭他心里不爽快,他也不要让何牡丹顺心。

那邹老七和络腮胡也走过来问那兄弟俩:“卖了多少钱呀?看你们高兴的。”说着围上去仔细打量那花,各有思量。其他人见状,也俱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打听价格。

她若是不主动问起这株花,只怕这些人是不会瞟这花一眼的。看到她买,却都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别的。这是人本来就有的逐利之心,没什么奇怪的。最最可恨的是刘畅,分明就是故意来捣乱,和自己作对的,牡丹恼火起来,望向那兄弟俩,指着刘畅道:“这位郎君很有很有钱……他出的价可能比我高,你们辛苦这一趟不容易,我不为难你们。想要卖给谁?”

刘畅尚未开口,那兄弟二人已然摇头道:“凡事总有先来后到,已经收了定钱的,怎好反悔哩?这位郎君若是要,改日俺们遇到合适的又挖了来就是。”对于其他人的问话,坚决不答。他们又不蠢,自然要图长远,保住这生财的法子。

“既如此,就和我们一起去拿钱吧。”牡丹微微一笑,这样的回答可以说在她的意料之中,不是所有人都和那邹老七一般贪钱,和那络腮胡、刘畅一般不讲道理的,绝大多数人还是讲究信义二字。

那络腮胡见兄弟二人不答自家的话,猜着价格必是不便宜,便凑过去和牡丹套近乎:“小娘子,我看你检查花根的样子也不像是不懂花的,你买这株牡丹去做什么?”

因着先前此人与张氏争买牡丹,牡丹对此人的印象差得很,自然不会实话实说,淡淡一笑:“各花入各眼。我喜欢它的香味,也喜欢它高大。”

刘畅见牡丹与这络腮胡答话,心中异常不喜,闪身到牡丹面前恶声恶气地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和我回家!和我回家我就再也不计较从前的事情,饶你这一回。”

众人闻声,都觉得奇怪,既是一家人,为何又要竞价?

她呸!渣渣!她要再回头跟了他去,她便也是渣!牡丹只作没有听见,回头望着张氏道:“五嫂,我记得咱们家在这附近就有香料铺子的?是四哥管着吧?”如果说何家大郎暴躁,何四郎更是个暴躁的,手下的伙计五大三粗,都不是好相与的。虽说生意人和气能生财,但何家的珠宝、香料生意是需要经常出海贩货的,遇到水盗那更是要­操­刀子拼命,所以养成了何家人不怕事的­性­格。她不知道刘畅的武力值究竟有多高,但她知道只要他敢动手,何四郎一定不惧怕。反正何大郎已经打过刘畅,结下仇了,也不差这一顿。

张氏道:“我早就让人去喊四郎了,大约快来了吧。”

孙氏则笑道:“刘奉议郎,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又何必纠缠不休呢?依我们看,一日夫妻百日恩,好说好散,对谁都有好处。郡主我们也见过的,其实真正和您相配!郎才女貌!家世相当,堪为良配!您就放过我们丹娘吧!”

多管闲事!刘畅凶恶地瞪了孙氏一眼,他岂能不明白何家人话里话外的威胁奚落之意?想到何大郎的拳头,他更是气愤,他不见得就打不过何大郎,不过当时不想还手而已。今日不叫何家人知道他的厉害,他就把刘字倒过来写!当下冷笑着去抓牡丹的手:“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蛮横不讲理的哥哥,家里有几个臭钱么!叫他来呀,叫来正好叫你家知道我刘畅也不是风一吹就折了腰的!更不是那任人宰割,想怎样就怎样的孬种!”

三十八章 遇(一)

牡丹火冒三丈,皱眉躲开,冷笑着低声道:“你说对了,我就仗着我有几个哥哥,家里有几个钱怎么了?是我偷了还是我抢了?难不成我有钱要装穷,有哥哥要装孙子才叫好?倒是你这个好种,人家不要还一定上赶着去,是想做什么?就是为了证明你其实是个好种?有本事别把脾气发到我身上,你要真自尊自重,想要我说你还算个男人,便不要如同狗皮膏药一般地纠缠不休,叫人鄙薄轻视。”反正讨好卖乖,求饶讲道理都是没用的,不如怎么解气怎么说。

她的话说得虽不大声,却如同钢针一般刺进了刘畅的耳朵里。真是又痛又耻辱啊,他什么时候落到这个地步了?刘畅一时之间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鄙视地看着他,不由血往头上冲,扭曲了一张俊脸,一双眼睛瞬间瞪大,瞳孔却缩了起来。他把牙齿咬得格格响,死死瞪着牡丹,本是想撂几句狠话把面子掰回来,出了口却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着谁!”

牡丹一愣,知他是莫名其妙怀疑上了李荇,随即鄙薄一笑:“别以为旁人都和你一样龌龊。”真是好笑啊,旁人对她好,肯替她出头,就一定是那种关系吗?这是要往她身上泼脏水了?

龌龊?刘畅血红了眼睛,指着远处匆忙赶来的一群人,嘶哑着嗓子道:“你怎么说?会有这么巧?”

牡丹回头一看,只见六七个裹着细布抹额,穿着粗布短衫,胳膊露在外面的壮汉裹夹着两个人快步奔过来,其中一人穿灰­色­圆领缺胯袍,目露凶光,腆着个肚子,正是何四郎;另一人穿雪青­色­圆领箭袖衫子,行动之间,脑后两根幞头脚一翘一翘的,神­色­严肃,紧紧抿着­唇­,正是李荇。

李荇帮忙也就算了,又怎能拖累了他?牡丹忍住心头的火气,望着刘畅正­色­道:“我来你家后就只见过他两次。往我头上泼脏水,你面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两败俱伤,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为了一口气,值得一辈子互相耗着么?”

她对李荇的维护之意不言而喻。刘畅哪有心思去细想牡丹的话,只恨恨瞪着李荇,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杀机崩现,手缓缓握上了腰间的佩剑,骨节发白。

好汉不吃眼前亏,而且看刘畅这个表情似乎是要出大事了,在一旁看热闹的潘蓉见势不好,忙冲上去一把抱住刘畅,示意惜夏和身边跟着的人上前帮忙。不住口地劝刘畅:“子舒,你莫犯糊涂!不值得!是我不好,我不该多嘴。”

何四郎也看出情形不对,挥手让其他人将周围看热闹的人驱散开,挡住李荇,他自己双手卡在腰带上,挺着肚子慢慢踱过去,皱着眉头看向刘畅:“奉议郎从哪里来?正好家父过几日要带我兄弟上门商议丹娘的事,既是今日碰上了,便去喝杯薄酒如何?我那里有上好的波斯美酒。”

刘畅被潘蓉死死抱住,苦劝一歇后,看到牡丹微蹙的双眉,明显烦躁不耐烦的表情,突然心头一冷,觉得索然无味。不值得,自然不值得,可是叫他怎么甘心?他的手慢慢从剑柄上松下来,僵硬地挺起背脊,指着正关怀地看着牡丹的李荇,大声喝道:“李行之!清华前两日送到何家的帖子是不是你捣的鬼!你要是个男人,就说真话!”

此话一出,何家人俱都把疑问的目光投向李荇,李荇的眉头跳了跳,轻轻一笑,随即挺起胸膛坦然道:“是我。丹娘没有任何过错,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你们活活折磨死。是男人,敢做就要敢当!我敢,你敢么?”

听他这样说,何四郎等人的脸­色­从震惊迅速恢复到正常,随即若有所思,牡丹却忧虑起来。难怪刘畅会怀疑她和李荇,如此痛恨李荇,原来这中间有这一节,她倒是出了狼窝,李荇这回却是把自己赔进去了,她欠下的人情大了。

“我敢,你敢么?”李荇的这句话充满了挑衅意味,刘畅神­色­晦暗不明,从牙齿缝里嘶嘶挤出几个字来:“你有种!我记住你了!”

潘蓉指着李荇喝道:“行之,你过分了!这事又缺德又­阴­险,是你不地道!”

李荇认真地看着潘蓉,朝他一揖:“潘世子,你是最清楚不过的,请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不缺德?既然合不来,便该另行婚配,各自成全才是,非要折磨死对方,难道是有父仇?”

“有父仇哪里能做亲?你坏人姻缘实在是要不得。”潘蓉眨眨眼睛,拒绝回答李荇的问题,转而回头看向牡丹道:“我从来小看了你,你有出息!”又笑眯眯地看着何四郎道:“见者有份,波斯美酒我改日再来叨扰,你别不认账。”说完命周围的人跟上,死死夹着刘畅去了。

牡丹默默不语,看人果然不能看表面,潘蓉自有他一套生存方式。嬉笑之间,便替他自己和何家日后交往留下了余地。他改天涎着脸来寻何四郎,难不成何四郎还能把他赶出去?这样的人,貌似和谁都不亲,其实又和谁都有点瓜葛,留有余地。

至于李荇,更是个­干­脆利落,见缝Сhā针的。这里刚求上他,巧遇上清华郡主那件事,他片刻功夫就寻了有力的办法出来,这份心机,不是常人能比的。

却说邹老七在一旁忙跟了上去问惜夏:“还要不要我这花儿的?”

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买什么花?真是不会看眼­色­!惜夏厌烦地挥着袖子赶他走:“去去去!没事儿添什么乱?”

邹老七叫苦连天:“哪有这种道理?可不能坏了我的生意又说不要啊!”

“惜夏,领他去咱们家的铺子里拿钱。”刘畅顿住脚步,回头淡淡地扫了邹老七一眼,眼角扫过牡丹,但见牡丹静静地立在那里,淡蓝­色­的牡丹卷草纹罗衣裙随着初夏的风轻轻拂动,人却是望着天边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都没看他一眼。刘畅狠狠回头,他不会便宜这对狗男女的。

何四郎好心地建议:“丹娘,要不要先去咱们铺子里歇歇,稍后咱们一起家去?”

张氏也劝牡丹:“这会儿正热,我们去吃碗冷淘?”

“不了,得忙着把钱给人家,别耽搁人家赶路才是。”牡丹心情不好,本想立刻归家,可看到那兄弟二人也跃跃欲试,只舔嘴­唇­的样子,便改了主意道:“也好,我今日烦劳了大家,没什么可谢的,就请大家吃碗冷淘。”

何四郎本是领着这群人在下香料,听到家人报信,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闻言便道:“我那边香料才下了一半,还要接着­干­活儿,你让店家送过来。”又特意安排了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送牡丹等人回家。

牡丹应了,又问他店子里还有多少人,记下数后方牵着马去了张氏强烈推荐的那家冷淘店。

牡丹立在门口一看,不大的店门口竟然拴着许多佩饰华丽的马匹,还有青衣童子在照料。张氏笑道:“他家的水花冷淘非常有名,富贵人家子弟来吃的极多。”

冷淘其实就是暑热天食用的凉汤面,张氏推荐的这家冷淘店极其有名,冬天卖热汤饼,夏天卖冷淘,有好几种口味。其中有从成都传来的槐叶冷淘,也有水花冷淘。当门放了面案炉灶等物,一个二十多岁,又黑又瘦的厨子就立在案板前握着菜刀“嚯嚯”地切着面片,切出来的面片又薄又均匀,刀功之好不亚于当初蒋长扬飞刀鲙鱼。切好的面片自然有人将其放到冷水盆中去浸泡片刻,然后又捞出猛火煮熟,冷后上盘加入­肉­汁汤、香菜上桌。

张氏笑指着那泡面片的冷水盆给牡丹看,低声道:“里面是酒。这就是他家和其他家不同的地方了。”

孙氏也补充道:“还有就是他们家这师傅了。别家已经用上了刀机,他家还是他一个人切。”正说着,那厨子抬起头来木木地扫了众人一眼,淡漠地垂下眼,丝毫不见热情地道:“今日被人包店了。客人明日请早。”

牡丹想到门口那许多佩饰华丽的马匹,知道所言不虚,便拉了张氏和孙氏回身要走。

才刚转身,就见一匹紫骝马停在店口,马上的灰袍男子娴熟地翻身下马,看也不看就将缰绳扔给一个迎上前的青衣童子,大步流星往里走。经过牡丹身边时,顿住脚步“咦”了一声,扫了一眼那株紫斑牡丹,笑道:“夫人来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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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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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章 遇(二)

原来是他,牡丹没有想到蒋长扬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蒋长扬的打扮一如上次见面时一般,穿得朴实无华,那把横刀仍旧挂在腰间,唯有表情要比上次生动了许多。一笑之时,透着一股子羞涩味,不说话时显得有些过分生硬的脸部线条一下柔和起来,很容易就拉近了距离感。

大约是个不太擅长和女人打交道的人。牡丹想到此,便正儿八经朝他行了个礼,笑道:“正是。”

蒋长扬往众人身上一扫,便明白众人是来吃冷淘没吃着的,便道:“你们稍候。”言罢往里去了。

牡丹莫名其妙,张氏忙问:“你认得他?”

牡丹道:“前几日在刘家见过。说过几句话的。”

孙氏异想天开地道:“必是去和包店之人商议,好教咱们也吃上冷淘的。”

张氏笑她:“你就光记着吃。”

话音未落,就见蒋长扬和个身材矮壮,穿胡服着六合靴,佩金银装饰的蹀躞带的络腮胡子出来。那络腮胡子只打量了牡丹等人一眼,就爽快地吩咐店家:“安置好这些客人,都记在我名下。”

牡丹看这人眉目之间自有一种沉凝之感,不怒而威,又观其蹀躞带,知道不是普通人,便暗想道,人家包了店子,自是有其不便之处,蒋长扬此举固然是他有礼周到之处,自己也不能不知好歹就给人添了麻烦。当下郑重行礼道谢,彬彬有礼地拒绝。

那络腮胡子也不多话,只微微一笑,往里去了。蒋长扬笑道:“您太客气了。不过一碗冷淘而已,既然是来了吃了再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要是真觉得不便,可以自己付钱。他家最有名的是水花冷淘。”

不过点头之交,也不知他为何殷勤至此?牡丹迟疑地看向蒋长扬,不期然地,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怜悯和可惜。她恍然大悟,原来人家以为她可怜得很,难得出门一趟,今日没吃成这有名的水花冷淘,以后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吃上了。当下微微一笑:“没事儿,我明日又来。”

蒋长扬闻言,倒有些意外。又见牡丹笑容灿烂,雨荷也正满面笑容地和身边一个侍女说话,孙氏张氏之流对牡丹亲热体贴,情势与当日完全不同,心想大概是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其他变故。便不再勉强牡丹,朝牡丹抱了抱拳:“既如此,请自便。”

牡丹上马前行十余丈,方又想起一件事来。她忘了问蒋长扬住在什么地方。当初是通过潘蓉认识的此人,因他解围故而答应送他几株牡丹,可是如今她已与潘蓉、刘家翻了脸,他日就算是想兑现诺言也不好去问潘蓉。但此刻再折回去问,却是有些多事了。也罢,只要他人还在这京城中,总有机会再遇到的。

一行人回了宣平坊,孙氏和张氏争着要给花钱,牡丹坚决阻止了,让门房倒水给送自己归家的伙计和那兄弟二人喝,厚赏那两个伙计,打发他们回去时另行买了吃的去犒劳铺子里的其他人,又让林妈妈拿出十缗钱交给那兄弟二人。那兄弟二人把钱到手,高兴得什么似的:“夫人不必替俺们­操­心,这就去换了米油盐回家。”

哥哥左右打量一番何家的门头,笑道:“俺叫章大郎,他是俺弟弟章二郎。下次如果俺们再碰到这种花,夫人还要的么?”

牡丹笑道:“寻常的我不要,必须是像这种,与众不同的,比如说生在野地里,花瓣更多,味道香浓,颜­色­也不一样的,拿来我便要。总之越稀罕越好。”

章二郎踌躇片刻,道:“俺想起来了,后半山往生崖下有棵牡丹有些古怪。”

牡丹道:“怎样一个古怪法?”

章二郎比划着:“俺记得俺小时候就看到它了,一直就长不高长不大,到现在也就是一尺半高左右。”

牡丹认真地道:“是开花之时有一尺半高还是其他时候也有一尺半高?花大朵么?开得可多?什么颜­色­?”她隐隐觉得自己大抵是遇到了一株微型牡丹。

牡丹花在民间有“长一尺缩八寸”之说,实际上并非如此。牡丹春季萌发,一个混合芽抽生的初步是茎的延长,然后生叶,顶端形成花蕾,花蕾下面有一段相当长的花梗,花后残花与花梗相连­干­枯而死。原来抽生的茎,只有基部三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连续形成次年开花的混合芽或者叶芽,并逐渐木质化。所以在春季开花前后,由于花梗延长,植株显现增高,花后花梗萎蔫脱落,好像植株又变短了。

从她这些日子的观察结果来看,株型高大挺拔、花朵丰满、开花繁茂是京中人士对牡丹观赏的基本要求。但他们就没有想过,株型小巧低矮,年生长量小,根系细、短而多的品种更适合做盆栽乃至盆景,用于室内装饰布置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也是她今后育种的方向之一。

假设这株野牡丹真如同章二郎说的一般,就是开花之时也只有一尺五寸高,便是将来培育微型牡丹的好材料。王公贵族之家,案头几上若上放上那么一盆牡丹与其他花石组合而成,寓意吉祥的盆景,可以想象得到会是怎样的效果。

章二郎见牡丹发问,想了很久,方傻傻地道:“花是白­色­的,不是很大朵,还多吧?俺没注意到底是啥时候有多高,只知道它矮小就是了。难不成还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不管如何,你去挖了送来给我就是。千万小心不要伤了须根。假如果真如同你说的,还是与你一万钱,就算不是,也不叫你白辛苦这一趟。”牡丹一时半会儿与他解释不清楚,只能是见到花又再说。

章家兄弟闻言,再三保证最多三天后就挖了送来,又记了一遍何宅的具体位置,方欢欢喜喜地去了。

送走那兄弟二人,牡丹方进去看岑夫人。远远就听到众人欢快大笑的声音和甩甩谄媚无比的声音:“好阿娘呀!”

林妈妈解释给牡丹听:“当初它最爱学你这一句,去刘家三年已经忘了的,今早起来听到众人和夫人请安问好,孩子们叫娘撒娇,就又想起来了。夫人倒被叫它弄得伤了心,过后却又叫人拿南瓜子赏它。”

牡丹听得好笑:“这臭鸟见风使舵倒是挺快的,这么快就抱上了我娘的大腿。”

雨荷笑道:“不是夸口,奴婢见过的鹦哥中,这鸟的聪明当属头一份。那日还多亏了它,奴婢不过教了它几回,竟就记住了。”

牡丹沉吟道:“回去交代宽儿和恕儿,都注意些,要紧话不要当着它说。”

雨荷小心应下。住在这家里,目前也不能说谁不好,看着倒是大家都挺疼牡丹的,但人多口杂,要是不注意说了不该说的话,又叫甩甩传出去了,便是给牡丹增加烦恼,给岑夫人惹麻烦,自然得万般小心才是。

岑夫人午睡刚起身不久,正歪在廊下的凉榻上歇凉,周围围着何家的女人和小孩子们,喝茶的喝茶,说闲话的说闲话,听孩子们背书的听背书,其乐融融。见牡丹进去,尽都笑眯眯地给她挪地方,让她在岑夫人身边坐下。

岑夫人握了牡丹的手道:“幸亏今日你们带的人多。”牡丹见孙氏和张氏都围在岑夫人身边,心知刚才的事情她二人一定已经和岑夫人说过了,便笑道:“若是人少,我也不敢随便出门。”

岑夫人点点头:“你李家表哥做的那事儿是真的?”

牡丹犹豫片刻,道:“似乎是真的。刘畅问他,他承认了。得罪了那二人,他以后怕是不好过了。”而刘畅之所以敢问李荇,多半也是找清华郡主问过,清华郡主不认账才会怀疑到李荇身上去。其实以清华郡主那个­性­格来看,做这种事情是迟早的。李荇就是不认,刘畅也未必就能完全断定是他,他这一认账,倒是把刘家和清华郡主都完全给得罪了,他以后的日子只怕会难过许多。

岑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呀……你欠他的人情大了。”叫她怎么说才好?她看了牡丹一眼,见牡丹垂着眼,心情似是很沉重,便不再多语,只催牡丹:“不是买了花么?赶紧去栽呀?”

见牡丹起身去栽花,几个侄女侄儿忙七嘴八舌地和自家母亲请假,跟着牡丹往后院去了。

张氏方道:“娘,我看今日刘畅是动了真怒,把所有气都撒到行之身上去了,只怕后面会更加刁难。”她和孙氏都是女人,自然明白刘畅和牡丹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作为儿媳,是怎么也不能当着婆婆说小姑私情的,只能是很隐晦地提一提。

岑夫人沉着脸道:“该怎么来往还怎么来往。身正不怕影子斜。”

张氏和孙氏对视一眼,齐齐应了一声是。

四十章 姑嫂(一)

牡丹带着一群尾巴入了后院,在远离其他牡丹花的后院角落里找到一个地势高燥、宽敞通风,又能遮­阴­,土层深厚、疏松、肥沃的地方准备做这株紫斑牡丹的新家。

林妈妈笑指了假山旁:“丹娘,将它种到那里去,和其他花做伴岂不是更好?”

牡丹摇头:“这里就不错。”

林妈妈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道:“是了,这里空着不如种这里好。”

牡丹只是笑。新买的花是不能立刻将它与家中原有的花木放到一处去,原因是它若自身带了病虫害来,便会将传染给其他花木。妥当的法子是将它别置一处,仔细观察一段时间,确认它健康后,才能让它和其他花木放到一处。

选好地点后,牡丹见那枝头上开得正艳的花就这样扔了可惜,便叫宽儿取了修花专用的大剪子、花瓶、装了清水的铜盆来。挽了袖子把盛开的花和可能开放的花苞按着鲜切花的要求压入水中剪下,递给几个侄儿侄女Сhā入瓶中。

几个孩子从来见人折花,都是一剪子下去了事的。就没见过牡丹这种压入水中再剪的方式。十岁的芮娘好奇道:“姑姑,为什么要将它们压入水中才剪下?还有你剪的口子是斜的。”

压入水中再剪,那是为了不让空气侵入枝茎导管内,阻碍吸取水分;切成斜口更是为了增大它的吸水量。但这个道理牡丹和孩子们说不清,只能含糊道:“这样花Сhā瓶的时间更久一些。”

几个孩子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各各蹲在一旁递东西,七嘴八舌地问问题:“姑姑,你改天还要上街么?可不可以带我们去?”“姑姑,你教我种花。”“姑姑,你今天买的这个花没其他好看,只是要香些。你就是喜欢它香才买的吗?”“姑姑,你们去吃冷淘了?为什么不给我们带点回来?”

牡丹一边微笑着回答他们各种各样奇怪的问题,一边拿了剪子认真地将紫斑牡丹劈裂、折而未掉的伤根剪除,又将过密枝、弱枝从基部夹掉,又把其他枝条按着整形要求,留下外芽,分别剪去二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使枝量少于根量后方才罢了手,吩咐婆子挖坑。

本来该先在土壤里撒施呋喃丹或甲基异柳磷颗粒剂防治地下害虫和根结线虫,再用甲基异柳磷和甲基托布津的混合液浸蘸整个植株,消除植株所带病虫的,但这是古代,她从哪里去找这些东西?

少不得按着古法,指挥婆子用白敛末和细土混在一处防虫,又在坑底放了碾碎的豆饼做基肥,方将紫斑牡丹按着原来枝条的­阴­阳面栽了下去,因为牡丹栽深易烂根,并不敢栽深,只将泥土掩埋到原来的种植线上,动手理称展根部,踩实泥土,又用木桩子固定好。

牡丹正要叫人取缸子里晒过的井水来浇花,方发现身后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个个的表情都稀罕得很。

何志忠的扬州美人杨氏穿着宝蓝印花绢裙,描着斜月眉,点着石榴娇­唇­妆,白如凝脂的圆脸上堆满了甜腻的笑容,搧着美人团扇道:“哎呀呀,丹娘这是大出息了,亲自动上手了呢,看看这花种得,比咱家老张头还要像样子。”

老张头是何家专门伺弄花木的花匠。岑夫人听杨氏这样形容,就不高兴,什么大出息了还和个花匠比?当下便道:“养花怡情,她从前就爱伺弄这个,那时候身子不好,自然是只能指着别人做。现在身子好了,有­精­神了,自然要亲自动手。”

众人见岑夫人这毫不掩饰的偏爱,俱都微微一笑。杨氏也不生气,只是笑:“其实婢妾一直都觉得,丹娘这次回来,­精­气神很好,所有的病气都一扫而光,说明这是苦尽甘来,要享福了。”

这话岑夫人爱听,一边张罗着叫人取水给牡丹洗手,一边笑道:“你这话说对了。”

牡丹只是笑,因着移栽后浇水是成活的关键,并不敢放手给人去做,自己拿了水瓢认真将水一次浇透灌足,方放下水瓢准备洗手。洗净手后,竟然是吴氏亲自递了巾子过来给她擦手,不由唬了一跳:“姨娘怎地这般客气?”

吴氏温和地笑道:“不过顺手而已。”坚持将巾子塞到了牡丹的手里,亲热地拉着她的手替她擦­干­。

杨氏在一旁瞧见,拿扇子搧了搧,古怪一笑。见自家男人的亲娘如此着意讨好牡丹,甄氏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把脸侧开去和张氏说话。

牡丹将众人的脸­色­尽都看在眼里,却不能拒绝吴氏的好意殷勤,无奈接了,认真道谢。

吴氏虽然是妾,但在何家的地位很不一样。她得到何大郎几弟兄真正的尊重,特别是何四郎,对待她更是不同的。

相比岑夫人和杨氏,吴氏并不美貌,只因她是岑夫人的陪嫁,深得岑夫人信任倚重,年纪大了,这才做了何志忠的妾,生了何三郎。多年来,无论何志忠外出跑货还是在家中,她都一直跟在岑夫人身边端水持巾,帮着料理家务,恭顺温和,很得家里上上下下的喜爱和尊敬。

但真正让她拥有岑夫人和何志忠看重,何大郎等人尊敬的原因却不是这个。牡丹并不是这家里的独女,她头上本来还有一个夭折了的姐姐,正是吴氏生的,只比何三郎小一岁。

那个时候,何家远没有今天这么兴旺,也没这么多人手。何四郎出生的时候,岑夫人难产,何志忠不在家,她全心全意扑在岑夫人身上,忙了个昏天黑地。待到岑夫人脱离危险,呣子平安后,人们才发现何大姐不见了,再找,再找,才在井里发现了。

从那以后,岑夫人和何志忠对她就有一种亏欠感,凡事总是会替她和何三郎多考虑几分,何四郎更是记着她的情分,要求李氏一定要尊重吴氏。李氏果然做到了,却也因此和吴氏的亲儿媳三郎媳­妇­甄氏结了怨。

吴氏和从前的牡丹相处得不错,但换了芯子的牡丹对她和杨氏一直就是敬而远之的。不是说记忆中吴氏对何牡丹兄妹或是岑夫人有过什么不好的地方,而是一直都太好太好了,关注度甚至超过了何三郎和甄氏。她想不通,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

岑夫人见牡丹不自在的样子,又看到杨氏和甄氏的不自在,便笑道:“阿吴你别管她,让她多动动,对她身子有好处。”

牡丹趁机从吴氏手里抽出手来,微微带了几分娇嗔笑道:“人家都是大人了呢,姨娘这样孩子们都要笑话我了。”

吴氏微微一笑,自动退到岑夫人身后去。杨氏轻轻一笑,瞟着吴氏道:“姐姐还当丹娘是小孩子呢。我十六时就生了六郎,丹娘很快就满十八岁啦!”

吴氏只笑不语。

岑夫人的脸­色­却难看起来。

甄氏见状,心里越发有气,暗想牡丹摆什么谱?又怪吴氏总是凡事先就矮人三分,在岑夫人面前小心翼翼也就是了,在杨氏面前也这样子,在所有人面前都这样子,何三郎也是这样一个温吞脾气,成日里就跟在何大郎、何二郎身后讨好卖乖的,生生叫自己在几个妯娌中就低人一等。

雨荷在一旁见甄氏脸­色­不好看,忙捧了两枝紫斑牡丹递给她,陪笑道:“三夫人,您看这花儿可香呢,与其他又是两种样子。”

谁耐烦要这扔了不要的花?甄氏抿­唇­笑道:“我就是粗人一个,哪里懂得这些花花草草的?天不早了,得赶紧把事儿做完。”也不接雨荷手里的牡丹,径自牵了独子何洌往前头去:“你还没背完书呢,咱们继续去背。”又问两个女儿:“你们的字都写好了?眼看天就要黑了,再不做完,待你爹回来,看我不叫他收拾你们!”唬得慧娘和芸娘慌慌张张地赶去追她。

杨氏立即命人接了雨荷手里的牡丹去,笑道:“看看三郎媳­妇­这脾气,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正好的,我没见过这样香的牡丹,就给我了呗。”

雨荷赶紧递过去,其余人等借机将剩下的紫斑牡丹竟都分了个­干­净,冲散了甄氏莫名发脾气带来的不快。

薛氏自前面来喊众人,说是何志忠父子回家来了,于是女人孩子们俱都欢欢喜喜地往前面去,吴氏瞅了空到牡丹跟前悄声道:“你三嫂是生我的气呢。你别和她计较。”

牡丹笑道:“自然不会。”大家庭就是这样子,谁突然生气了,又突然高兴了,都很正常,她有心理准备。

当夜李荇又跟了何志忠父子回来,谈笑自若,坦坦荡荡,也没觉得他骗了何家人有什么难为情的,仿佛就是天经地义一般。何志忠却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饭后反而留李荇在书房里商量了许久,出来后宣布,说是中人已经找好,让大郎和二郎第二日同他一道去刘家。先礼后兵。

四十一章 姑嫂(二)

戚夫人最近心情很不好。那何家的病秧子在她眼皮子底下整整三年,她就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翻脸无情的人,看到自家夫君被打,眼睛也不眨一下,走得更是头也不回,弄得她又恨又恼又羞又疼。虽然盛怒之时,她恨透了那病秧子,巴不得那短命折寿的病秧子一去不复返才好,但事后她却是有些后悔的。

怕何家用那件事情来威胁自家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却是,这关口何家儿媳­妇­的位子不能空缺着!明摆着就给人可趁之机嘛!所以她完全赞同刘承彩的“拖”字诀。谁怕谁呀?她孙子孙女都是有的,还可以继续生,将来拖得她何牡丹人老珠黄之后,再一脚踹了,刘畅还是翩翩郎君一个,就凭他们这样的家世,照旧娶好人家的女儿。

但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何牡丹走后的第二天,清华郡主就闻风而动,进了他家的门,美其名曰来看望她的,却又让人将刘畅给截住。刘畅也是的,虚与委蛇,哄哄拖拖不就好了?偏生他几句话不和,竟就不管不顾地和清华郡主大吵起来,气得清华郡主差点没把屋子给掀了。

她怕出大事,上前去劝架,反被清华郡主一巴掌推出老远,闪了她的老腰。可她也顾不上了,劝住这魔头才是正事,到底没劝住,清华郡主撂下几句狠话后怒气冲冲地走了。她想起清华郡主那脸­色­和那几句话,始终觉得不安得很,眼皮子不停地跳,似乎是要出大事的感觉。

刘畅却是无所谓,甩甩袖子也走了。傍晚时分方带着一身酒气回家,脸­色­难看得吓人,弄得一屋子姬妾鬼哭狼嚎的。她看着不像话,把惜夏叫了去问,才知道刘畅差点和人动了刀剑……都是为了那不知廉耻的何牡丹!

好容易等到刘承彩归家,她忙抓住刘承彩的袖子:“老爷!还让不让人活下去?一个何牡丹就把我们家搅得天翻地覆的,我不管,你赶紧把这事儿给我弄明白了!”

刘承彩热得要命,中午时分的堂饭光顾着应付政事也没吃饱,饿得前胸贴着后背的,对已经不娇的老妻撒泼就有些嫌烦,碍于雌威却又不敢发作,只得耐着­性­子道:“热死了!好歹让我先将官服换下又再说,厨下有什么吃的弄点来!”

念娇儿见机忙递上纱袍,要伺候刘承彩换衣服,念奴儿则道:“夫人见天热,特意让厨房给老爷备了清风饭,放在冰池里镇着的呢,奴婢立刻就去取来。”

戚夫人见他果然热得满头大汗,难得贤惠地问他:“有刚煎好的蒙顶石花茶汤,你要么?”

“怎么不要?给我倒一大瓯来!”刘承彩换了轻松凉爽的纱袍,方惬意地往躺椅上一倒,翘起脚来给念娇儿脱靴。不想他热得脚胀了,平时又不喜穿大靴,就比往常有些难脱,念娇儿急得出了一身香汗,又怕弄疼了他,又怕在他面前呆的时间久了引得戚夫人疑心,越急越难脱。

刘承彩本来心里有些烦躁想骂人的,刚挣起就看到念娇儿脸颊上那层犹如清晨花瓣上露珠的细汗,还有红润饱满的嘴­唇­和雪白的脖颈,碧绿的抹胸……于是忽如三伏天里被一阵凉风吹过,全身的燥意都消失无踪。也不说话,就翘着腿给念娇儿脱,甚至故意勾着脚脖子,叫她脱不掉。

念娇儿做惯活的人,怎会试不出老爷这是故意刁难?不由战兢兢地飞快从睫毛缝里睃了一眼,但见刘承彩斜眼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不由唬得魂飞天外,全身都浸出一层湿腻腻的冷汗来,情不自禁就颤声喊道:“夫人……”

刘承彩大为败兴,抬起脚来冲着念娇儿当胸一脚,骂道:“你个吃闲饭的蠢东西!脱个靴子都脱不好!伺候你们夫人倒上心,我就不是你的主人么!”

念娇儿被踹得一ρi股坐在地上,随即爬起只是磕头,含着泪不敢发一声。得罪老爷只是吃气,得罪夫人却是要丢命。

戚夫人端茶过来,见状冷笑了一声,将茶瓯往刘承彩旁边的几子上使劲一放,滚烫的茶汤溅出烫得刘承彩纵身跃起,鬼哭狼嚎。她也不管,冷着脸将念娇儿赶了出去,一口啐在刘承彩脸上,咬着牙恨道:“不要脸的老东西!惹了祸事倒叫妻儿替你承头,日子这才好过一点,你就又起了那腌臜心思!祸事转眼就要到头上了,你看要怎么办吧!迟早叫你刘家香火无存!”

刘承彩心头的鬼火一头一头地往上拱,咬着牙缩着肚子好容易才把火气吞下去,忍气吞声地将袖子擦了脸上的唾沫,跺脚道:“又怎么了?”

戚夫人出够了气,方将今日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道:“你再不想出个好法子来,不是那病秧子引得你儿子杀了人,就是那­淫­­妇­灭了你刘家的香火!”

刘承彩心中早有计较,偏故意让她急:“事已至此,你待要如何?”何家吃了秤砣铁了心,难不成他能上门去把那病秧子抢回来不成?只要何家肯把那东西拿出来,又不要他还钱,那就大善,日后他就不信何家敢和他这三品大员对着­干­!至于郡主,刘畅不是喜欢么?郡主有宠,比有些真正的公主还要受宠些,她真要嫁给刘畅,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不能生,怎会断了香火?

戚夫人闻言,一双美目瞬间睁得老大,上前去揪刘承彩的耳朵:“你是男人么?我嫁你做甚的?我待要如何?好,好,你问得好,咱们这便当着儿子去说个清楚……”

刘承彩吃痛,又见帘外似乎有人影闪过,不由大为恼恨,扒住戚夫人的手使劲摔下,恨道:“­妇­人之见!何至于如此!他何家区区一个商户,就算是有几个钱,识得几个权贵,又算得什么!怎比得我三代簪缨之家?他若是乖乖伏小认输,我便罢了!若是要和我对着­干­……我必叫他好看!你少一天­淫­­妇­­淫­­妇­地挂在嘴上,当心祸从口出!她真想进这个门,是你我挡得住的?你无非就是怕她身份高,失了你婆婆的威风罢了!”

戚夫人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却不甘心就此认输,待要将从前的事情扯出来说,刘承彩已经抛了她自出去了。见刘承彩走得头也不回的,她心下又有些着慌,又松不下脸叫人去看刘承彩到底去了哪里。直到留在刘畅院子里盯着刘畅的朱嬷嬷着人来说是去了刘畅的院子,方才松了一口气。念娇儿上来伺候,她就怎么看都不顺眼,盘算着是不是要将念娇儿打发出去。

正自盘算间,就听外面来报:“舅夫人来了。”却是她的娘家兄弟媳­妇­裴夫人来访。戚夫人正在心烦意乱间,就有些毛毛躁躁的,烦道:“天都要黑了,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却又不能不见,只能是任着念娇儿伺候好衣服发饰,方才懒懒地迎了出去。

裴夫人年轻,不过三十六七岁,发上Сhā着金镶玉蜻蜓结条钗,系着五彩印花的八幅罗裙,披着天青­色­的烫金披帛,踏着一双金丝百合履,满面春风地走进来,笑道:“阿姐,我前两日就要过来的,偏事儿多,来不着。今日好容易有了空,赶紧跑过来寻你。”

戚夫人淡淡地请她坐下,先问了家里人好,方问起她的来意。

裴夫人见戚夫人懒懒的,明显是不高兴,倒不忙说自己的事,关心地道:“可是天儿太热了,身上不舒爽?您别太­操­心了,儿子儿媳­妇­别太惯着。”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来戚夫人的鼻孔就差点往外喷火,哼了一声,道:“别说那个!说起我就来气!”

裴夫人惊讶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谁惹您不高兴了?快说给我听,我去帮您出气!”何家从刘家搬东西那么大的动静,早就从坊间传到官署里去了,她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她今日来的这件事,就得装着不知道引出戚夫人的话来才好。

戚夫人说起当日的情形来犹自气得发抖:“那何家当真是粗鄙之人,一家子都目中无人,全无半点教养……”

裴夫人静静地听她说完,方道:“我听二娘说,那日子舒和人动了手,就是演了舞马的,似乎也是他们何家的什么人?”

戚夫人恨道:“可不是!是那病秧子短命鬼的远房表哥,就是宁王府长史家那个不做官偏跑去做买卖的崽子李行之!生得没有头脑,被病秧子挑唆两句就动了手!今日又险些动了刀剑,老天要保佑,叫他一个个的莫落到我手里!”

裴夫人陪着她说了一歇狠话,方佯作不在意地道:“我听大郎说,端午节,皇后娘娘寿诞之日,宁王府要敬献两匹舞马给娘娘贺寿,届时会在勤政楼前献舞。不知你和姐夫可听说这事儿了?”

戚夫人不由一滞,皇后育有两个皇子,长子封了太子,才薨了不过两年多。皇后娘娘伤心得很,圣上为了让她排解忧思,这才趁着这个机会特意下旨命百地献艺。先太子薨了两年多,贤明有才的成年皇子一大串,却仍未另立太子,可见是圣眷深厚。而这宁王,不巧正是皇后的幼子。

想到此,她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骂道:“难怪得李行之有恃无恐!何家如此目中无人!原来是靠上好靠山了也!”

裴夫人垂头不语,人家李家做宁王府长史,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她怎么现在才回过味来?难道真是享福享多了,人变傻了?

戚夫人想了片刻,却又笑了起来:“我才不怕他!”

四十二章 谋(一)

裴夫人听戚夫人如此说,又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到来时自家夫君的叮咛,便笑道:“您当然不用怕他,想他李家,从前不过商家出身,到了李元这一辈,方才侥幸做了官,熬到如今,也不过一个从四品亲王府长史罢了。”

她这话要反着听。亲王府长史,虽然只是总管王府府内事务,比不得刘承彩这样的三品尚书威风八面。可那是宁王身边至信之人,宁王如果没机会上位那倒也罢了,偏这宁王身份非同一般,自来多有圣眷,出身低微的李元能钻营到这样一个官职,能说他笨,能小觑他吗?不能。

偏戚夫人只是微微一笑:“你可知为何五姓女那么难求?朝廷为何又专门下了诏令不许五姓子孙自行婚配么?”

裴夫人道:“自然是知道的。”

本朝有自前朝年间就形成的五姓七家,乃是一流的高门大族,分别为清河吴氏、范阳白氏、荥阳王氏、太原秦氏、陇西萧氏、博陵吴氏、赵郡萧氏。他们通过与皇室和自身之间相互联姻,形成一个权势地位很高的集团。到了本朝,这五姓在朝堂上的势力虽大不如从前,在社会却仍有极高的影响力,官员权贵,乃至皇室,无一不以与五姓结亲为荣。随便举几个例子,五姓女的踪迹无处不在——皇后出自荥阳王氏,宁王妃出自太原秦氏,楚州候世子潘蓉之妻也出自范阳白氏,其他的更是不一一而足。

对于男人来说,娶五姓女这种荣耀,甚至超过了尚公主。偏这五姓之人还要自抬身价,轻易不肯与其他人结亲,越发显得奇货可居。朝廷为了打破这种局面,特意下了诏令不许他们自行婚配。在这种情况下,许多新兴贵族权臣总算是如愿以偿。

戚夫人冷笑:“既然知道,便该明白,似我等这种人家,虽比不过五姓七家那般显赫,却也不是那商户出身的能比的,何况你姐夫是国之栋梁。就算是将来……那位尊贵了,还能为了这种小事情来找我们的麻烦吗?何况又不是李家的至亲,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罢了。他若是连这种事都要管,只怕是要忙不过来。”她嘴里说得硬,心里却暗想,是得悄悄叮嘱刘畅,莫要与李荇再结仇。

“那假如李家铁了心要为何家出头呢?”这个道理裴夫人怎会不明白?但她更明白一个道理,诸人为何千方百计要与五姓结亲?趋利之心,人皆有之,图的不过就是声名和更大的权势利益。就如同刘家为何会答应娶何牡丹一样,图的就是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她完全赞同自家夫君那句实在话,能与五姓结亲的毕竟是极少数,不如找个实在的才是真。这李家,将来富贵少不了!

戚夫人被她问住,半晌才不高兴地道:“他不讲道理,Сhā手我们家的私事,我家也没必要和他客气!”

裴夫人心里微微一沉:“那子舒这件事你们是怎么考虑的?清华郡主不是个好惹的……”

戚夫人听她提起清华郡主,立时“噌”地一下站起来,怒气冲冲地道:“我平生最恨一件事,就是有人压着我,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儿!总有法子的!”

裴夫人见她发怒,立时改了原本的来意,这么大的脾气,还是等自家夫君明日自己来和他姐姐说罢。于是顾左右而言他:“怎不见姐夫和子舒?”

戚夫人哼哼道:“子舒喝醉了,他爹看他去了。你有事找他们?”

裴夫人摇头笑道:“我要有事,还不直接和您说呀。”

戚夫人瞪眼道:“莫哄我,我还不知道你的?这个时候上门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

裴夫人只是推脱:“不就是和你说舞马和李家的事儿?”

戚夫人冷笑了一声,道:“你对李家这么上心,莫不是看上那小子了?”

裴夫人惊讶道:“开玩笑了。这是从何说起?”

“既然不是,上次宴会下来,你们觉得谁好?”戚夫人见裴夫人不语,冷哼道:“是不是你都听我一句,那小子靠不上。”

“阿姐您着实多虑了。”裴夫人面­色­如常。

却说刘承彩进了刘畅的院子,见刘畅躺在窗下的软榻上,酣睡正甜,身边围着一群衣着光鲜,貌比娇花,殷勤得不得了的姬妾。碧梧、玉儿、纤素,甚至大着肚子的雨桐都在,两人执扇,给他送去幽幽的凉风,一人在给他捶腿,一人则拿了帕子在给他拭汗,好不快活!

想到自己刚才的窘样,刘承彩忍不住羡慕嫉妒恨了!当下将一群女人轰了出去,从矮几上抬起一盆水来兜头给刘畅浇了下去。

刘畅正在做美梦。梦里他将李荇打得落花流水,把何牡丹折磨得欲生欲死,连连哀告讨饶,他却总是不饶她。正在高兴处,忽然被清华郡主一脚踹进了湖里,透心的凉,气也喘不过来。他惊慌失措地翻身坐起,方才发现自己头上脸上、身上都在滴水,不由大怒,正要骂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将他弄成这个样子,忽见刘承彩放大的脸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淡淡地扫了刘承彩一眼,往下一躺,瞪眼看着头顶的雕花横梁和在空中乱转的银香球,哑着嗓子道:“又要做什么?”

刘承彩看到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抬脚狠狠踹了他一脚,骂道:“做这副样子给谁看?还不是你自己作出来的!”

刘畅冷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刘承彩知道他的脾气,越逼越上火,也就不再打骂,自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道:“你母亲说你今日要和人家动刀子拼命?你倒是真出息了啊!招惹上一个郡主还不算,又要去招惹宁王府?”

刘畅哼了一声:“她自己愿意寻不自在,怨得我么?宁王府,他父子也就和宁王府的一条狗差不多,何惧之有?”虚与委蛇,面面俱到什么的,他都知道,只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刘承彩默了默,突然哈哈一笑:“你呀!是仗着郡主舍不得把你怎样吧?”从前清华郡主一心想嫁刘畅,却没能嫁成,嫁了人之后也是一直念念不忘,还很讨厌她那死去丈夫的软脾气,看来就是专爱刘畅这个调调。想到此,他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刘畅闻言,不承认也不否认。

刘承彩起身背手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沉声道:“她此时和你情浓,自然舍不得把你怎样。但到底,她也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真叫她寒了心,恨上了你,你是要吃亏的!这件事你不要管了,由我来处理就好。从明天开始,你再不许出去晃悠,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家里,把学问捡起来,过些日子再给你谋个职事,你也该上进了,成日这样厮混着不是事。”

刘畅一怔,随即狰狞了面孔:“你休想!”翻身下榻,转头就要往外走。老东西,之前卖了他一次,这次又要卖他了么?

刘承彩冷冷一笑,喝道:“来人!好好伺候公子,没我的话,不许出门。”言罢一甩袖子走了。他身后几个家丁彬彬有礼地将刘畅拦在了院里。

第二日,恰逢休沐,刘承彩和戚夫人刚吃过早饭,就听人说戚长林来了。刘承彩看看天­色­尚早,便自言自语一样地问自昨晚起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给过一个好脸­色­的戚夫人:“这样从早到晚,一趟赶一趟的,是要做什么?”

听见他这样说,仿佛是嫌弃自己娘家人太过讨厌似的。戚夫人大怒,将手里的鎏金银把杯子狠狠放在桌上,冷冷地道:“你要不想见,可以不见!”

刘承彩撇撇嘴,也不理她,自出门去见戚长林,二人寒暄过后,戚长林方道明来意,原来他就是何家请来的中人。

刘承彩先饮了一大瓯蒙顶石花茶汤,方慢吞吞地道:“这么说,是宁王的意思咯?我记得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怎么就管起这种小事儿来了?是李元求他的?”

戚长林对着这个姐夫,却是没裴夫人对着戚夫人那般小心,只笑道:“谁知道呢?反正儿子和老子谁说的都一样,不都是一家人么?”

刘承彩哂道:“这两匹舞马好大的面子!”虽然宁王只是略略提了一提,并没有要求一定要怎样,但那意思都应该明白,况且是让内弟来劝自己,也算是考虑得比较周到了。清华郡主那里迟早都要发作,不如现在就承了宁王的情。当下回转脸来笑道:“我知道了,但也要何家拿出诚意来才行。”

戚长林笑道:“那是自然。这事总拖着也不是事,耽搁外甥的前程,待我这里着人去和他们说,立时就过来。”

刘承彩微微颔首,用教训的口吻道:“我听说你最近和宁王府走得极近,是不是?”

戚长林不承认:“不过是恰好有一些公务上的事情罢了。”

刘承彩按住他的肩头,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情势还不明朗,不要­操­之过急。”

戚长林点了点头。但不要对着­干­,也是应该的吧?

未正时分,何家父子三人一道进了刘家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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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五姓七家,小意做主给他们换姓了。O(∩_∩)O~

四十三章 谋(二)

两家的沟通并不顺利。

刘承彩开口就是一句:“子舒说了,丹娘三年无出,妒忌,不事姑舅,拨弄口舌是非,撺掇李荇当众打了他。论理该出。”

被休与和离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此话一出,不要说何家父子脸­色­难看,就是戚长林都大吃了一惊。刚才不是都说好了的么?怎地这般不客气?倒似要撕破脸一般。何家人脾气暴躁,若是闹将起来,这事儿又办不成了。到时候刘承彩倒是往何家人身上一推就­干­净了,自己却是要被看成是办事不力。宁王难得开口找人办事,好好的机会就这么叫刘承彩给搅和了……当下戚长林便不高兴起来,拿眼睃着刘承彩,只是使眼­色­。

刘承彩却无动于衷,只装作没看见,沉脸看着何家父子三人,坐得四平八稳的,摆出了官威。

“好不要脸!拼着我这条命不要,义绝!”何大郎气得七窍生烟,立时就将手边的茶瓯砸了个粉碎,跳将起来就要发作。

眼看着何大郎的手指挖到了自家脸上,蒲扇似的铁掌要去抓自己的领子,刘承彩的眼皮子直抽搐,一颗心乱跳个不停,强自稳住心神,保持面瘫,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死熬。

刘承彩一来就给自己下下马威,无非就是想把过错都推到牡丹身上,将那一大笔钱赖掉而已。何志忠早有准备,与何二郎一道按住何大郎,给何二郎使了个眼­色­后,何二郎淡淡地望着刘承彩道:“刘尚书是官,自然比咱们平头老百姓更知道七出三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律法里是怎么说的?妻年五十以上无子者,听立庶以长。丹娘还没满十八岁。丹娘新婚不满一月,我那好妹夫就有了两位姨娘,不过半年,庶长子就出世,前些日子更是歌姬什么的都抬回家,把丹娘的陪嫁都弄去了,若是丹娘妒忌,不知那两个孩子怎么生出来的?还有一个快生的孩子又是从何得来?”

何志忠咳嗽了一声,制止住何二郎,骂道:“你个不懂事的小崽子。你如何会有尚书大人懂?其他的事情就不要说了,不过浪费口舌。尚书大人说是怎样便怎样,反正闹到这个地步万难回头,杀人暂且不忙,休书写来,咱们去京兆府一听分辨就是了。纵然万般理由皆可由人捏造,但我家丹娘自来乖巧懂事,想来也无明过可书,咱们不怕。”

从前吏部尚书萧圆肃捏造事实休妻,不就是遇上了个不怕事的岳家,和萧圆素打了一场官司,硬生生叫他又赔钱又被皇帝责罚了么?他这是明明白白地威胁刘承彩了。纵然婚姻的主动权都在夫家手中,但万事就怕认真,这休书并不是随便能写的,七出也不是随便捏造就能成的。要休妻,就得有明明白白的过错可以说出来。何家不怕事,还拿着刘家的把柄,闹到公堂上,谁会更吃亏最明白。兴许他刘家将来是可以报复回来,但若是此时不让手,刘家先就要吃个大亏。

戚长林见事情突然闹到这个地步,虽然暗怪刘承彩多事讨打,却不得不起身周旋:“别急,别急,我姐夫不是还没把话说完么?这样喊打喊杀的伤了和气,对谁也没好处,姐夫,是吧?”边说边朝刘承彩使眼­色­。

刘承彩惊魂甫定,暗想这何家果然粗蛮,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果然做不得长久亲戚。但他也知道,亡命之徒其实真正招惹不得,便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维持住三品大员的风度后,再将手里的茶瓯往桌子上一扔,道:“就是,亲家急什么?我刚才说的那是子舒的意思。你们也晓得,子舒那孩子,是个心气高的,受不得气。他和我说了,虽然丹娘做了这些事情,但他一点都不怪她,他不肯休妻的。过些日子还要去接了丹娘回家,好好过日子呢。”

戚长林听得暗里翻了个白眼,原来就知道这大姐夫是个翻脸比翻书快,脸皮比十二个城墙转拐再加碓窝底还要厚的,却是从没亲自看到过,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不但脸皮厚,而且还不要脸。这般拿捏人家,无非就是想多争点钱财罢了,多亏阿姐有手段,拿捏得住他,否则真是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刘承彩却半点脸红的意思都没有,坦然自若地看着何志忠道:“当然!丹娘不想和他过日子了,也不能勉强。你我都是做父亲的人,无论如何总是为了儿女好的。我的意思和你一样,既然感情不和,就不要再拴在一处了,他们打打闹闹,搏的却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性­命。你说是吧?”

何志忠心头恨死了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想象着刘承彩就是满嘴蛆在爬,面上却是不急不躁,只淡淡地道:“你说得对,与其相看两相厌,被人棱辱致死,还不如成|人之美,也全了自家的­性­命,省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承彩面­色­如常,咳了一声,道:“好好好,自家孩子总是没有错的,谁是谁非咱就不说了。那日您和我说怎么说的来着?好说好散是不是?”

何志忠点点头:“只要尚书大人言出必行,何某人也是言出必行。我何某人做了一辈子生意,就从来没有做过失信之事。”

对于他这样的生意人来说,信义第一,算是间接地给刘承彩作了保证。可刘承彩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要实惠的,见他装糊涂,心中暗恨,眼珠子一转,便道:“好说,好说,人无信不立嘛,我做了这许多年的官,也是最讲究信义的。这事儿我允了,咱们好说好散,只是……”他看了看戚长林等人,戚长林知道是有私密的话要和何志忠说,便邀约何家兄弟二人一道出去。

屋里只剩下何志忠和刘承彩二人后,刘承彩方苦笑着朝何志忠行了个礼:“前几年,多亏得老哥帮了我的大忙。丹娘是我们没照顾好,我对不起您……本来我真是想让他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可是这事儿,您看,也不知怎么地就惊动宁王殿下了……我心里忐忑呢。”

何志忠见他装腔作势的,便也叹了口气,万分难过地道:“罢了,姻缘天定,他们注定无缘。不提这个,把离书给我,从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刘承彩见他关于宁王之事半点口风都不漏,暗骂一声老狐狸,愁眉苦脸地道:“那笔钱倒是小事情,过些日子就可以筹了给你们送过去。只是子舒是个死心眼,昨日我才劝过他,他死活不肯写离书……我这个父亲却也不好强他所难,这种大事还得他认可才行的,不然将来他又去纠缠丹娘,来个不认账……”边说边拿眼觑着何志忠,果见何志忠脸上露出不耐来,他方又笑道:“不过你放心,给我些时日,让我劝劝他,定然好说好散的。我才一听说昨日那件事情,立刻就狠狠教训了他一顿,禁了他的足,以后定然不会再给丹娘添麻烦的。”

彼此都有短处在对方手里,比的就是耐心和脸皮厚。只要何志忠一日不松口,他就一日不拿那离书去,反正现在说到这个地步,和宁王那里也说得过去了。不是他不办,只是遇到个任­性­的孩子,需要时间呀,看看,自家孩子都关起来了,够诚意的吧?

何志忠听说他把刘畅关了起来,倒有些意外,但也明白他这样拖,打的是什么歪主意。当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方闭了闭眼睛,­肉­痛地咬牙道:“既然好说好散,你我之间还谈什么钱不钱的?”

等的就是这句话!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呢!刘承彩大喜,却道:“不成,不成,人无信不立,说过的话要兑现。”

何志忠按捺住胃里的翻滚,满脸诚挚地道:“这不是见外了么?丹娘的病好了!是谢礼!好歹一场情分,就当是为丹娘好,也不要再提了。”

刘承彩嗯嗯啊啊地遮掩过去,也就不再提这事儿,只道:“那子舒这里一劝好,我就使人来府上传信?”

何志忠心里一沉,钱也答应给了,契书也答应归还了,却还是拖着,这是个什么意思?花了这么大的功夫,这事儿若是不借着宁王这股东风一次办妥,只怕后面还会生出瓜葛来。何志忠想到此,少不得与刘承彩商量,既是已经答应了,不如就一次办妥了罢。

刘承彩只是高深莫测地笑:“您放心吧。我说过的话一准算数,你们帮过我大忙,丹娘好歹做过我几年的儿媳­妇­,也是极孝顺的,我不会为难她。”人无信不立,世人真正有信义的又有几人?商人的信义更不过是厕纸罢了!他要光凭何志忠一句不会说出去他就信了,他也就不会是刘承彩了。他风风雨雨几十年,做到如今这个位子上,并不是只凭运气好胆子大就够的。被人拿住把柄不要紧,要紧的反过来同样抓住对方的把柄。还没拿着何家的把柄呢,怎能轻易放手?

何志忠不知刘承彩心里在盘算什么,只是凭着直觉知道不妥,便咬着牙要刘承彩给他一个实在的保证。

刘承彩也不为难,笑道:“您真是太疼丹娘啦,一心一意就专为她打算,可惜我是没个女儿,不然也是一样的宠。这样,我给你写个文书,保证一定叫他们好说好散。到时候你拿它来换离书,你看如何?”

四十四章 谋(三)

何志忠想想,老东西不买宁王的账,又拿住了自己心疼女儿的软处,知道自己拖家累口,除非是迫不得已,不然不会轻易和他硬拼。看来今日再逼也没意思,做得过了倒让老东西在宁王那里有说辞,左右都是准备了第二条后路的,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样,便没拒绝刘承彩的提议。

看着刘承彩把保证写了,取出私印盖妥,又仔细研读一遍确认无误后,方吹­干­墨迹,小心收进怀里,辞别刘承彩,谢过戚长林,领着两个满脸不甘之­色­,目露凶光的儿子先出了门。

戚长林不知事情办到什么地步了,便问刘承彩:“姐夫,事情办得如何了?我好去复命。”

刘承彩认真地道:“都谈妥了。你去回话,就说我们两家和和气气,商商量量的,言定要好说好散。只是子舒后悔舍不得,需要时候缓缓,待我和你姐姐好生劝解他一番才好。把他说通了,也免得日后又去纠缠何家丹娘,大家脸面上都难看,这样才妥当。”

虽然这话说得实在有理,可那始终还是没办妥呀。戚长林为难道:“只恐说是敷衍呢。姐夫您不如趁热打铁,好好劝劝子舒,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何必硬要想不开?”

哟,他倒比何家还急?刘承彩不高兴地道:“什么敷衍?看看何家父子那么­精­明凶悍的样子,能敷衍得了么?我刚才给他写了保证书,还盖了印鉴的。我那保证书难道不值钱的?不过需要些日子罢了,你放心,咱们是什么关系?我能骗你、害你?我可没做过对不起亲戚的事情!”

既是写了保证书,那自然不会再赖。见刘承彩说得义正词严的,想想也是果真没对不起过自家,戚长林不由汗颜,不敢再多话,匆匆交差去了。

刘承彩翘着脚独自坐了一歇,在脑子里把即将要做的事情逐步演练了一遍,确定不会发生任何差错了,方道:“把惜夏给我找来。”何家父子做生意向来小心谨慎,自有他们的一套,Сhā不得手,那便只好从牡丹那里下手了。

刘承彩摸着胡子默默地道,何牡丹,你没对不起过我家,可我却要对不起你了。谁叫你不老老实实的,偏要唱这么一出呢?

何家父子出了刘家大门,翻身上马,放松缰绳,任由马儿缓行。何大郎一改刚才的暴躁不平模样,轻声问何志忠:“爹,本来他就是冲着那钱财去这才故意刁难咱们的,为何不一开始就答应了他?平白浪费这许多功夫,倒叫娘和丹娘在家等得焦急。”

何志忠耐心地解释道:“我若是一开始就太过舍得,他岂不是要起疑心?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他拿着心里越是安稳,越是以为咱们怕了他。以后遇到什么,也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来,最多就是怪运气不好罢了。”

这就和做生意一样,若是买家一还价卖家就应允了,买家反倒要怀疑其中有猫腻,若是卖家不肯,和买家使劲地磨,买家最后就算是再添点钱也觉着值得。大郎呵呵地笑了:“这口气憋在心里实在难受,等丹娘的事情一了,咱们就赶紧出了吧。叫这对狗父子吃个大亏!”

二郎则道:“爹,您把老东西写的保证给我瞧瞧?”

何志忠从怀里取出那张叠成方胜的纸递给他,何二郎认真研究一遍之后,笑道:“就凭他这保证书,丹娘这离书是一定能拿到的了。”

大郎笑道:“给我瞅瞅?”仔细看过一遍后,仍旧叠成方胜递给何志忠收好,道:“果然还是二弟的法子妙,要请个比他更贵重的人出面,这事儿才能了。不然还不知要和咱们拖延到什么时候呢。”

二郎却不以为然:“其实他根本没把宁王放在眼里心里,此事不过顺手推舟而已。日后少不得要另外寻了法子找咱们的麻烦,咱们都小心一些。”

何志忠道:“刘承彩的脾气我知道,死仇是不敢结的,要人命的事也轻易不会做,但总会叫我们日子过得不爽利的。是该小心一些。”

大郎道:“多亏了行之。那么贵重的两匹宝马,就换了宁王一句话。爹,您不能亏待了他!”

何志忠笑了一笑:“那是自然。”他侧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和次子。这对儿子,一文一武,这些年来给他帮了很大的忙。像他们这种做的珠宝和香料生意,光凭眼力好,识货,能说会道是不够的,得有胆有识,到处都去得,保得住自家的货。

大郎豪爽有力,不怕事,别人狠他能做到比别人更狠,就是拿着刀子在自家腿上刺窟窿比狠,他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谈笑自若。二郎则和大郎、四郎、五郎不同,一样都是一­奶­同胞,其他几个长得膀大腰圆,偏他和牡丹一样,怎么养都养不胖。在这个武力绝对占优势的世道,他从小就知道不能和其他人硬碰硬,凡事总多了几分思量,小心谨慎,也更爱舞文弄墨,看点孙子兵法之类的。偏他二人关系又好,走到一处简直就是绝配,所向披靡。

再过几年自己老了,也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事情交给大郎和二郎。下面几个孩子们也各有各的出息,四郎就更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将来把牡丹的婚事安排妥当,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何志忠想到此,不由心情大好。

父子三人兴高采烈地回了家,才扔下缰绳就被孩子们簇拥了进去。一眼看到坐在廊下的牡丹,便高声笑起来:“丹娘!成一半了!”

牡丹自早上起来就一直提心吊胆,做什么事都没心思,将那二十多棵牡丹打理好之后就坐在岑夫人门前的廊下,一边看几个年长些的侄女儿在裙子上用金线压鹧鸪,双鹅,鸂鶒,一边眼巴巴地等着何志忠他们回家。其间她想了好几种可能,既抱了美好的愿望,也做好了被打击,万里长征的准备。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成了一半!

“这是怎么个说法?”牡丹还未开口,岑夫人已经起身迎了上去,嗔道:“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什么叫做成了一半?”

何志忠又把那保证书拿给她们看,也不说刘承彩如何刁难,只笑道:“刘畅不肯,所以需要点时间才能完全弄好。刘承彩这里却是都说好了,我不放心,逼着他给我写了这个。”又道:“丹娘,说是刘畅被禁足了,待我让人去打听打听,若他这几日果然不曾出门,你就能自由自在地出门了。”

大郎和二郎只是憨憨的笑,都没提那笔钱要回来没有的事。何志忠父子三人不提,是早就商量好,若是这笔钱最后回来,便给牡丹,若是不回来,便要以这个名义瞒着众人再补贴牡丹一些,此时若是当着众人说得太清楚了,儿媳­妇­们难免会有想法,索­性­不提。

岑夫人没问,是觉得何志忠既然没当着大家的面说,必是有他的道理在里面;牡丹没问,是怕他们误会自己惦记那笔钱;可是几个儿媳­妇­中,却有人热心地问了:“那丹娘剩下的那一大笔嫁妆他们家什么时候还?他们家不会想赖了吧?”

何志忠和岑夫人同时抬起眼淡淡地扫过去,出声的是最年轻的六郎媳­妇­孙氏。这倒是出乎两人的意料之外,不过岑夫人这种时候一般是不会发言的,何志忠淡淡地道:“什么时候和离就什么时候还,赖不掉。”眼睛却是恶狠狠地朝脸­色­大变的杨氏瞪了过去。

这一大笔钱的来龙去脉,家里多数人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牡丹的嫁妆,刘家是冲着嫁妆丰厚才娶的牡丹,具体有多少,是不知道的;只有岑夫人、朱氏、大郎、二郎、薛氏、白氏知道得最清楚其中的弯弯道道,杨氏则是因缘巧合,恰好听到点首尾。事后他曾郑重警告过杨氏,不许提一个字。牡丹这次归家,也只是说还有些东西在刘家没拿回来,其他的可没仔细提过。这孙氏如今问得如此清晰,不是听了杨氏嚼舌头,又是什么?何志忠有心想狠狠教训杨氏一顿,却又怕反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好暂时忍下,淡淡地回了孙氏的话。

孙氏话一出口,就发现气氛不对劲。几个平时表现得对牡丹很亲热很关心的妯娌,此刻都屏声静气,甄氏则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公公婆婆的脸­色­都不好看,杨氏则满脸不安,只有朱姨娘和牡丹神­色­如常。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也敏感地发现自己问错了话,她也不高兴起来,她不过就是关心才多了这句嘴,难不成她还能打牡丹嫁妆的主意不成?成,以后再不过问就是了。

牡丹察言观­色­,见有些不妙,忙上前拉着何志忠撒娇:“爹,昨日五嫂和六嫂领我去吃冷淘,没吃着,孩子们也都说想吃。难得您今日回来得早,您买给我们吃!”

何志忠这才把眼神从杨氏身上挪开了,杨氏微微松了一口气,感激牡丹的同时却又暗道晦气。她真是冤枉得要死,她果真没和旁人提过这件事情。她哪里斗得过连成一条心的岑夫人和朱氏,还有她们的五个儿子?何况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这些年六郎过的什么日子,她清楚得很,那是真的没亏待过,何志忠将来也必然不会亏待六郎和她,她又何苦去得罪何志忠和岑夫人?也不知道六郎媳­妇­这个糊涂的,到底是被谁撺掇着说了这个话?是谁这样害她和六郎,她必然饶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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