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凤友杀人越狱的消息传到巴兰屯,就等于在屯子的正中心丢了一颗十五吨的炸弹,把一半的房子给炸塌了,所有的人都吓得趴在了地上。凤友娘正喂鸡,一听到这事,像鸡那样哀叫了一声,扑拉扑拉翅膀,头吐白沫晕倒在鸡食盆里。老姜头的一只独眼,登时冒了出来,又倏地回去,张大了嘴巴干咳,什么也咳不出来,倒有一口血喷到了前襟上。二姐和三姐正坐在炕上,给凤友做被子,一听此信,丢下了手里的被套和顶针,跳下地,呜呜哭着朝乡里奔去。
伍经理得到的消息,自然比别人都精确。田家喜和纪老六还在乡里办事,得到了第一手的情报:姜凤友不是劫持刘颖逃走的,而是被刘颖救走的。两人现在下落不明,县公安局已经来人办案了。事情,越闹越大。正如他不信姜凤友会奸污哑丫儿,伍经理也决不信凤友会杀死那个小徐。他担心的是,当初只不过是要治治凤友,逼得刘颖跟凤友吹灯拔蜡,现下看来,闹出人命官司了。他不知道是谁把那个姓徐的姑娘弄死的,可他害怕,意识到,将来总有一天,这笔帐会算到他伍占江头上。他更害怕的是,原先以为小刘得知凤友的犯罪,肯定会恨上他,马上就得跟他分手,今天看来,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个小丫头,竟然情急发疯,不惜犯法,跟她的情人一起逃跑。从现在开始,他们两个都不再是一般的年轻人,不再是一般的胡闹,而是他伍占江的死敌了。伍经理越想越怕,膈肢窝里渗出了汗。他明白,要想保住自己的官,要想把自己的利益维持住,就得豁出命来干下去,再没有退路了。“然而呢,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哩!”这两句古语,使他露出森森大牙,可以吃人了。
在内心深处,伍经理是一个胆小的人。正因为如此,为了不让自己害怕,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才要自己心狠手辣,做出最胆大包天的事来。当下,他把基于民兵找来,他们都是自己人,舍得为他玩命的。他要他们在屯里转,监视姜家,不管黑天白天。他自己准备好了一笔钱,带上了更多的“土特产”,坐上老万海的车,要到乡里跟王助理和周部长他们碰头,从那儿,他要直接去县里,打点关系,决不能让凤友逃出他的掌握就是了,最最主要的是,要把刘颖争取回来,从姜凤友的手里把她夺下来,临行前,他把自己的闺女叫到屋里,低声跟她说:“然而呢,爹出门,你给爹办好两个事儿,一呢,是把老纪家那个娘们收拾一下,不让她们再乱###扯。二哩,你给俺盯好老姜家,一有情况,就给俺打电话。”伍大咂儿答应了。伍经理又特意拿了一把枪,带到了身上,更显出了气氛的紧张。这里靠近边境,有一个基于民兵配真枪实弹的传统。最近根据上级指示,公安局开始收枪,然而,还没有收到这里。即使收到了,伍经理也打定主意,宁可多花几万块钱,也要打通关系,留下几把合用的枪,把那些老掉牙的破七九式交上充数也就算了。
去乡里的路,就不如上县城的路那么好走了。不仅因为这条路还是土石垫道,根本没有铺上柏油。更因为,从巴兰屯上乡里,几乎一路是在山里穿行,弯道多,山崖多,处处惊险,开车的人没有不惊出一身汗来的。伍经理他们上路时,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西边,跟他的阴沉的脸和更阴沉的心情形成对比。依伍经理的打算,天黑以前,必须赶到乡里。他知道姜家的两个最能干的姑娘早就出发,说不定先到了一步。他也知道那个二姑娘跟周部长谈过恋爱,虽说不管用了,可是,谁知道呢?任何的环节都出不得错,任何的最最微小的关系都得利用起来,至少,不能让姜家人用上。他对姜家三姑娘,更心怀惧意。表面上看,姜凤芝只是一个农村家庭妇女,然而,伍经理比谁都清楚,在骨子里,她是一个女战士。长期干屯子里的妇联工作,她对官场那一套心知肚明。她有眼光,对伍经理的所做所为,不光记得住,还都有自己的见解。伍经理怕跟她说话,受不住她的眼光。有时他怀疑,是不是梁大柱出面告状、一心要把伍占江搞掉,在背后,都是那个姜家三丫在出主意。梁大柱自杀,等于是伍占江亲手逼杀,对此,屯里人谁不心里有数?伍经理有一个感觉,将来总有一天,那个姜凤芝会朝他扑过来,张大嘴巴,咬住他的喉咙的,而且,一经咬住,再也不会放松。
“快点哩,再快点。”
伍经理从来没有这么急催,从来没有这么沉不住气。老万海加油,再加油,忽然把车子停了下来。
“咋的哩?”伍经理问,声音不正常了。
“缸垫子呲哩。”老万海答。
伍经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很少这样生气,眼眯成—条缝,看着老万海,又看着那冒着烟的车头。从学大寨年代开始,在伍经理对巴兰屯的统治中,老万海就扮演着一个特殊角色,一个机械的角色,先后当过他的柴油机工,拖拉机手,康拜因驾驶员,第一辆解放军司机,一直到农联体车队队长,兼经理的专车司机。他是伍经理实现现代化的一只机械手,必须有本事,也必须可靠。这些条件,老万海都有。同时,伍经理也了解他,知道他虽然平时性情温和,有说有笑,不让说就不说,不让笑就不笑,实际上,他有着强烈的自尊心。你可能批评他,可以大声训他,但是,必须适可而止,而且,一个月最多只能有一次。超过了这个限度,他就有可能要失控了。眼下形势不妙,正是用人的时候,伍经理不想再惹出什么伤脑筋的事,当下就忍住了冒到嗓子眼的骂人话,让老万海到车后头拿配件,不声不响地修车。
一小时四十分钟后,车修好了,天也黑了。伍经理不跟老万海说话,老万海不住地加油,在几个弯道都差点滑出去,还是不减速度。伍经理忽然说:“昨天一黑,这道这么吓人哩?”车的速度让他害怕,可是,他又不想提醒老万海减速,只好说出这样的一句没有意义的话。果然,老万海明白了,松开了油门,车顿时慢了下来,也稳了下来。作为一个敏感的、极其聪明的人,老万海早就成了伍经理肚里的回虫,掌握了他的最微妙的心理弱点。他回道:“修好江北那条路,这道只有咱乡的人哩,白天都没车,还有啥人哩?白天都吓人,到了晚上,鬼才敢走哩。”伍经理乐了:然而呢,那,咱俩不就成了鬼哩?”老万海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又说:“你可是神仙哩,要抓鬼哩。”伍经理有了点兴头,看着车两边的黑黑的地狱一般的森林,看着道左边那高高的刀砍出一般的断崖那么狰狞,那么生动,在车灯照映下,像是巨怪一般朝车子猛扑过来,不由得阵阵肝颤。
伍经理问:“然而呢,听说这道闹过鬼,是吗?”老万海奇怪,不由得扭头看了伍经理一眼,说:“咋,鬼?没听说哩。”伍经理千千地一笑:“也是乡里那王助理说的哩,不是那个鬼,是说发生过啥案子,好像,还死过啥人,一直没破哩。”老万海点头:“俺也听说哩。南屯有个媳妇,说是在后山那疙瘩,也有人说,是这道儿上出了山妖子,把她给弄哩。”伍经理眼睛一亮:“啥,山妖子?你说这道上有山妖子?瞎扯###蛋哩,哪来的山妖子哩?然而呢,老年人都那么说,谁见哩?”在当地人的传说里,山妖子是一种介于人和物之间的野兽,非常聪明,会说人话,也知道区分男人与女人,专门对好看的年轻的女子感兴趣。据说,它通常都是住在大林子里,在最高的树顶上筑窝,观察着百里之内的动静。哪家男人长年出门在外,而家里留下了一个女人的话,就要在门框上挂上镜子,把山妖子的眼目给照花了,免得他看到家里的情况。那样的话,也许这家的女人睡到半夜,就会给一只毛茸茸的长手抓去了。
“姜家的那俩姑娘,走的是哪条道哩?”伍经理突然问。
“啊,不知道哎。”老万海一时没反应上来,想了想,说:“八成,也是这条道哩。”
如果坐公共汽车,可以走江北的那条大道上乡里。不过那得是早起等车,一天也只有一班。姜家二姐妹朝乡里赶去时,已经是晌午后,当然没有车了。再说,走大道要多绕三十里地,姐俩心急如焚,哪能再耽误?她们骑上一辆自行车,抄着这条近路就进了山。此时,已经在山里走了三个钟头。坡多路陡,大部分时间她们是推着自行车赶路。她们没有吃午饭,没有多少体力,可是,她们还是比一般人都走得飞快,因为,她们心里有事。为了自己的小弟,她们长久以来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牺牲自己最大的幸福才好呢,只要能换来小弟最小的平安。为了互相鼓劲,她们一边走一边说话,不看周围的黑林子,不注意山里传出的任何鸟兽动静。凤英只有一个孩子,在城里上学,住在爷爷家,所以,她的家里用不着担什么心。只是她的丈夫出差回来后,听说凤友出了事,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凤英求他出面到乡里说情,他说没时间,也没什么关系,最近又出差了。“我真恨不得跟他离了。”凤英咬牙说,“一想到叉叉,才算忍了下来,哎……”凤芝担心的,是自己的两个孩子,心里总一跳一跳的,像是他们要出什么事。凤英安慰她:“大奎二奎都在姥姥家,你还怕啥哩?再说,有凤琴照看着,还有啥事?”
凤英和凤芝相差只有两岁,模样和性格却差出了上百里。凤芝长得像老姜头,个子很小,皮肤发黑,有一张瓜子脸,一张很大的嘴。在她身上最好的东西,是她那双眼睛。即使画上画的那些最漂亮的眼睛,也没有她这双眼睛漂亮。那不仅是漂亮,简直是神了。当她的眼睛望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天变高了,所有的树都开花了,黄土地变绿了,而你自己的灵魂也从来没有的净化了。于是,你不知不觉就幸福,就要笑了。凤芝是天生的美人,像她妈妈,长得粉白鲜艳,体形尤其勾引男人的眼睛。当她做姑娘的时候,就有识字的和不识字的乡里小子追她,往她的书包里塞情书,塞好吃的。结了婚以后,她生了孩子,变胖了,却更加漂亮,更迷人了。凤英的性格是沉稳的,像一个干部,一个有成绩的中学班主任老师。而凤芝却更像是一个女学生,不是一般的女学生,是那种跟老师顶嘴、朝男生瞪眼、一看电影里出现坏人就大叫“宰了他!”的那种女生。虽然快三十了,姐俩还像小时候那样好,为了她们的小弟,现在,她们更好了。
越走,山越深,越感到阴冷,还有那种只有在山林里才能感到的恐怖气氛。姐俩都心惊肉跳,害怕出现意外的东西。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任何意外都是会把人吓出心脏病的。然而,她们都不提,只说着到乡里要办的事。凤英还要找周部长,拉下脸子来求他。凤芝却坚持要直接找乡党委书记,要在书记办公室门前长跪请愿,要求正义。路两边的草,那么高,那么阴沉,比树林子还森然。她们每走一步,都觉出了自己后背在跳动,在渗出冷汗。但是,她们要自己勇敢。她们是姐妹,只要看一下对方的脸就知对方在想什么,怕什么。不知不觉地,凤芝在想着山妖子的传说。她猛然醒来似的看着姐姐,发现姐姐脸色那么不自然,肯定,也在想着同样的故事。好不容易爬上了最大的坡,该下坡了。一直是凤芝骑车带凤英,现在,凤英要换一下,由她来带妹妹。她拉过自行车,自己先跨上去,然后,对凤芝说:“你先坐上吧,要不,我怕一上去就慢不下来,你上不去哩。”凤芝没有回答。凤英等了一会,发觉,妹妹也没有坐上来。“哎,你还等啥哩?”凤英还是没回头,急急地说道,等着妹妹坐上车后边。一阵小小的山风刮过,树林子响了一阵。过去之后,再没直别的声音。凤英先是觉出了脖子后面的凉意,才明白,自己的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猛然回过头去,美丽的眼睛,一下子变形了。
凤芝怎么不见了?
她刚叫出一声,便觉脖子一紧。有什么细细地、硬硬的东西,从后面把她给勒住了,使她的脑袋轰地一响,眼前一黑,肺部的那股激越之气,便化作了一个极响的气泡,从她的鼻子里喷出来了。她要挣扎,要把嘴里的那口刚吸进来的冰冷的空气吐出,却再也没有力气了。
在汽车里,伍经理已经快要睡着了。老万海有意把车速再减低了一些,让他平稳入睡。像老万海这么精明的人,了解伍经理,看不起他,同时,又时时地关怀着他,像女人那样揣摸着他的心理。由于性情的原因,也因为过度的聪明,老万海只要自己能得到伍经理的好处,却绝不让自己成为他的死党,绝不参与他的任何机密。伍经理的事,他都知道,也都不直接过问。这样,他一方面看不起这个没有文化的独裁者,另一方面却不自觉地爱着他。正因如此,伍经理从心里相信老万海,可以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山路那么险峻,他却放心地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自己飞了起来,没有翅膀,也没有任何外在的力量,只是心里想:“飞吧”,就离开了地面。他超过了姜家两姐妹,提前到了乡里。等他把事情都办完了,亲眼看着姜凤友给五花大绑抓了回来,亲眼看见他给枪毙,才放心地歇了下来。朝山下一看,姜家姐妹快要上来了,他一伸手,就把那条马路给拉起来了,那马路就像城里的地毯那样,一经拉起,他就有了足够的力气把它卷了起来,也跟卷地毯一样了。姜家姐妹走啊走啊,走到跟前时,发现路没有了,下面,只有黑黑的、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她们站在那里,朝着伍经理大骂。伍经理生气了,但是—想:“俺已经赢了,啥都赢了,还生啥气哩?然而呢。”于是,他把肚皮一挺,朝着那两姐妹撒起了尿,放声大笑了。
实际上,他刚有笑意,便醒了过来。车,还在黑黑的山里开着,好像,根本就没动地方。
老万海还在专心开着车。刚才,他听见了伍经理的梦噫,但是,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还得一会能到哩?”伍经理问。
“还得一会。”老万海说。
早几年,乡里准许备大修这段公路,特意制定了计划,把石料都备好了,还从各农联体抽了不少的劳力。不知什么原因,那笔资金最终没有到位,工程也就流产了。后来乡政府决定,在这条公路上设几个道班,作经常性的维修。也是因为资金短缺,这事也没有最后落实。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乡里道班房的一个老工人,受了工伤,领导决定让他提前退休。那工人是外地来的,没有家,也没有任何亲戚。领导跟他一说退休,他当时二话没说,走到马路中间躺了下来,什么也不说,只是直直地瞪着天空,像是在晒太阳。所有的过路车都停下来了。机关的人都不上班,到那边去看热闹,造成了一个轰动一时的政治事件。后来,领导不敢再提退休的事了。他自己却提了出来。不是退休,他提出一个要求:自己一个人,到巴兰屯通乡里的那段路上,去办一个道班。领导当然高兴,可也不相信他一人能做这种事。几年下来,他真地干下来的,这条路一直不出毛病。但是,这条路太不重要,他又是一个怪人,时间一长,人们就忘了他这个人,也忘了这回事。连巴兰屯的人都不知道这路上有一个道班房,有一个修路工人。
他叫段兴志,六十多岁了,看上去却很怪,可以说他是八十岁,也可以说他是十五岁。他的身高只有一米四,脑袋却是别人的两倍那么大。他的胳膊和腿都很短,又极粗。他的身子那么厚,好像,把脑袋转上九十度,用他的侧面倒更合适。连最熟悉他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哑巴,因为,一年里也听不见他说一句话,或者哼出一声来。谁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嗜好,也没发现他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只是传说,他在庄稼地里跟母马来过那事,也有人说,看见过他在老母猎上趴着。不过,大多数人都以为那是去一回,领工资什么的。平时,他完会隐入这片森林。乡里要给他盖个好点的道班房,他不要。自己在林中搭了一个马架子,连电都没有。
凤英醒来,发现自己是在一间草棚里,屋子不大,盖得却很结实,密不透风。有一个马脸的小矮人,正站在她的眼前,关习地看着她,脸上显出那么古怪的非喜非忧的表情。她吓得尖叫一声,却没有出音,忙把头扭开。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妹妹凤芝也在这里,全身赤条条的,给绑在了一个木柱子上。说是柱了,又像是马槽,像是一根放得半倒不倒的平衡木。凤英大吃一惊,急要起来,发觉自己也给紧紧地绑住了,绑在同样的东西上,一动也不能动。她便吓一跳,发觉自己也是光着身子,以那样的姿式躺在那木头上,胸部和下身都可怕地高高地挺起。她再叫,才感到嘴里有东西,把舌头都压麻了,难怪一开始她没觉出来。凤芝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形。而且,凤芝正朝着她这边看,眼睛快要瞪出来了,光闪闪的好不怕人。屋角点着粗大的蜡烛,有生以来,凤英还没见过那么大个的呢。再一看,那侏儒人过来,朝凤英看一看,把嘴里的一股臭大蒜味喷过来,凤英扭头要躲,哪里躲得开?他不言语,没有表情,用手在凤英的胸脯上抚了一会,不象是摸人,倒像是摸牲口。然后,他又慢慢地转身,去到凤芝那儿,定定地看着她,长时间地,不眨一下眼睛。凤芝吓得面无人色,把眼睛紧紧闭上了。他又伸出那只四方形的手,放到的凤芝的小腹上,轻轻地摸着。屋里,只有那种皮肤的摩擦音,凤英姐俩的喘息声。此外,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那怪人反复地摸着她们的胸部,腹部,好像,就这样摸下去了,永远没有止境了。摸到凤英的下身时,凤英再也挺受不住,连气带吓,又背过了气。一阵剧痛,使她又醒了过来,先是什么也看不见,却感到下身痛得要命,全身都在抽搐。那蜡烛晃了一下,她才看到了一个影子,就在她的身子下头,一会晃一下。不知那里在于什么,她拼命地扭动身子,哪里摆脱得开?过了一会,那侏儒从她的下面出来了,抬起头,看着她。他的嘴,本来像没有的,突然,裂成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像河马那样,似乎要笑了。仔细一看,又没有了。凤英这才看出,那人的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一根像杆面棍那样的棍子,却比杆面棍又粗了一倍不止。那棍子上,满是血,在烛光映衬下好不恶心。凤英想到了那是什么,从哪里出来,便知道那是谁的血了,又要大叫,苦的是口气都透不出来。一步一步,侏儒走到了凤芝那里,先是看,然后,便把那棍子举起。像是对凤英一样,他做起了同样的事。凤英不敢再看,但是,凤芝能感到的痛苦,她全都又重复了一遍。过了不知多久,凤英觉得奇怪,怎么没有了动静?她睁开眼,便看见,那侏儒正把凤芝从木头上解下来,将她轻轻地抱起,抱到了里面。啊,里面还有一间屋。“天啊…天啊……”凤英又把眼睛闭上,不敢想象那里的情形,不敢想象,妹妹身上要发生的事……
突然,听到一声响,像是一种动物的痛苦的叫声。凤英刚一睁眼,便看到凤芝跑了出来,身上全都是血,眼睛全是眼白,疯子一样朝这边扑过来。凤英要挣扎,抬起头,凤芝却连看也不看,把她身上的绳子都解开了。好像,永远也解不开了。她一边解,一边朝里屋方向看,惊恐无地。终于凤英得到了解脱,一下子跳起,自己把嘴里的破布抠出来。她问:“啊,咋……”凤芝不容她说话,拉着她,没命地朝外面跑。两人谁也没穿衣服,谁也想不到穿衣服。一边跑,凤芝一边哭:“俺把他杀哩…俺把他杀哩…”说得那么快,跑得那么快,凤英听不懂,跟不上,完全傻了。可是,她们谁也不问,谁也不想,只是要用尽全部的力气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跑上了公路,她们还在跑。她们不敢回头,不敢稍稍动脑,因为,她们没有时间,连一秒钟都没有了。跑啊跑啊,她们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也什么都听不着了。身后有马达声,她们不知。有车灯打来,她们还是没感觉。
在车里,老万海说:“天这么晚,到乡里,怕招待所没地住哩。”伍经理道:“然而呢,那,还是住赵部长家吧,他家楼下空房多着哩。”老万海说:“也成,就怕……”伍经理忽然拦住他,看着前面,皱起了眉头:“俺是不是眼花哩?”老万海问:“咋的哩?”刚说到这儿,他也看到了。在前面下坡处,正在马路中间,似乎跑着两个东西,两个白白的东西。“是兔子。”老万海道。伍经理不同意;“俺看,然而呢,好像是马哩。不过哩,那马咋那么跑哩,好像是站起来哩?”车子快,转眼就接近了,两个人也就不出声了。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那不是别的,而是人。是两个光着身子的人。
车到身后了,凤英和凤芝同时惊醒,一齐站住,一齐回过了身。面对着车灯,她们呆了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啊,汽车!啊,救命的车!她们再没有多想。也用不着多想,同时把手举起,朝着汽车大叫着:“啊,救命啊……救命啊……”扑了过来,没命地扑上来了。
老万海没有看出那是什么人,甚至,没有看出那是女人。伍经理眼睛瞪得快要迸出来了,身子朝前,如果没有风档玻璃,脑袋已经伸出了车外。这时候,他的表情,完全是疯子的表情,那就是,他无比兴奋,无比激动,同时又无比恐惧。他的牙咬在一郡咯咯作响。他的身子缩成了一团,还在打着抖。他的手伸了出去,抓住了老万海。他要老万海干什么,却说不出来了。老万海吓呆了,吓成了半个木头。因此,这时候,不是万海在开车,而是伍经理在掌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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