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刘家的客厅里,此时静得让人骇然,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马上要爆炸,连空气都紧张得不敢流动,凝在那里。刘县长和颖颖妈从沙发上站起,一齐把目光对准门口。黑脸小保姆看到这情景,觉得可以傻笑一下,却咧了咧嘴,马上要哭了。她也跟着刘题爸妈的目光,瞪着那扇紧紧关着的门。好像,谢天谢地,那门永远那样关着吧,只要一打开,便会有一个千年魔精扑进来,就会把它所碰到的一切都吸进那张地狱般的巨口里,再也不吐出来。
就在这时,门,砰地一声开了。在刘颖的搀扶下,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的年纪有十###岁,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当地农民常穿的那种冒牌运动衣,破旧不堪。他的头发好久没剪过,虽然用手精心地梳理过,还是朝四面八方炸开,显得他的脸更小、更白、更严肃了。刘颖爸注意到,这个年轻人长着瘦长的脸,却有一个很大的额头,好像是经过整容硬给装上去的。他的眼睛不大,却异常深沉,发出一种聪明的学者的光芒。刘颖妈却觉得,此人的嘴巴长得很好看,可以说,太好看了,虽然紧紧地抿着,仍然有动人的曲线在跳动。只不过,他好像很敏感,也很骄傲,在观察到屋里的情况之时,嘴角处似乎带出了一个讥讽的微笑。
刘颖叫道:“这就是姜凤友!凤友,这是我爸妈!啊,这是我们家的总管叫彩云。”凤友跟刘颖爸妈的目光相遇,点点头。但是,他却朝着那个小保姆笑了。顿时,他脸上的紧绷的那种做作之情,没有了,在他的眼睛里,闪出亲切的目光。对着刘颖爸妈时,他像是一个准备挨打的人,作出了挨打的表情,显出绝决的神色,愁苦、阴郁,硬要自己坚强。而,看到那小保姆惊慌的欲笑非笑的样,他先笑了,那是最真切厂最可爱的笑,把所有的人类温情都展现了出来。
当下,刘颖爸想上前跟凤友握手,又觉不妥。刘颖妈更是瞪起眼睛,恨不能上前咬这姓姜的两口。自己的女儿跟这样一下农民小子好,而这小子,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逃犯。刘颖把凤友藏到了自家的菜窖里,还让那小保姆帮了一下忙,藏得那么隐秘,准备着跟父母说僵时,就跟那小子躲在那儿混过一段。只是因为父母同意了她的条件,她才把自己的男友带了上来。越想这些,刘颖妈越是愤怒,脸上已经红一阵青一阵,就要发作了。刘颖爸毕竟性格开朗,对人和事有着不同寻常的经验,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镇静,要把情况调查清楚再作决定。所以,他哈哈一笑,真地拉住了凤友的手,让他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自己坐到了他的旁边。这样一来,就不会出现他和刘颖妈坐一面,刘颖和姜凤友坐一面,互相审视、互相瞪眼的敌视场面了。
刘颖爸哈哈哈地笑道:“一瞧你这样,我就要想起我小时候来了,那时候,我比你还小些呢,哎,你有十几啊,小姜?啊,对了,十九,我那时是十七,到北山里当伐木工,就一个人赶着爬犁在山里走啊,方圆百里无人烟,真是吓死了!”他又笑了起来,声音震得入耳朵真麻。刘颖妈却皱着眉,把凤友死死地盯住,仿佛在说:“别看你坐在这儿,别看我答应了女儿的条件,可你还是一个逃犯。”凤友感到了这目光,不去看她,只是把眼睛对着刘颖爸,紧紧地绷着脸,半点笑意都没有。跟刘颖初恋的日子里,他多少次想象过跟自己未来岳父岳母相见时的情景,却从没想刭力会在这样的情势下见面。一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他们在心理对自己真正的看法,凤友的脸红了,觉得心里的血一个劲地朝脖子上涌,使他呼吸困难了。意识到自己的心虚,他的脸更难看了。觉出自己的样子给他们看在眼里,他越发越感到难堪。这种难堪,使他扯着混不相干的事。他恨自己,恨刘颖的父亲,恨她的母亲,甚至,连在一边担心地看着他、温情地关心着他的刘颖,也成了他恨的对象。很快地,凤友的眼睛变得贼亮,他开始笑了,大声地说话,跟刘颖爸一起聊起了不相干的事,回答他的问题,向他提出问题。偶尔地,他挑战地迎住刘颖妈的眼睛,像是在说:“是的,我知道我是什么人,不过,我不在乎,是的,我一点也不在乎,尤其不在乎你是否在乎,因为,你拿我没办法,就是这话。”
刘颖妈突然打断了他们,瞪着凤友,大声问:“那个小女孩,到底是不是你强Jian的?”屋里顿时冰冻住了,所有的人都僵在那里,刚才还热火朝天的谈话,变成了死一般的安静。刘颖爸正在大笑,有一半的笑声噎在喉头了,怎么也出不来。凤友刚说到上冻之后在倭肯河凿冰窟窿捉鱼的趣闻,“那鱼还……”口型没变,却没了下句。刘颖的眼泪,刷地流出来了,挂在脸蛋上像是两条活跃的虫子,叫了一声:“妈!”呜呜地哭了起来。小保姆正在楼下厨房做饭,屋里的四个人,成了四个世界上最尴尬的人。刘颖爸最先活了过来,哈地一声干笑,说:“哎呀,你们还没吃饭,都饿坏了吧?颖颖啊,你快下去,看看咱们的司务长什么时候能给咱们进餐哪?”刘颖只是憋着声在哭,没有动弹。刘颖妈还是瞪着凤友,大声道:“没见你时,我想你不定怎么吓人呢。这一见面,看你文文气气的,咋不像干那种事的人哪!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凤友的嘴角,又带出了那种讥讽的笑,好像,他听到有人要求他把裤子脱下来,并且,一定要对着照相机脱,脸色忽然变得惨白,眼中的那种恨意一闪而过,淡淡地说:“我只听说,纪家的女儿,都被他们的父亲糟塌过。至于为什么那个小哑y酌事,要赖我,我不知道。”刘颖妈摇头:“父亲会对女儿做那种事?我才不信呢!”凤友的脸又—红了一下,很快,红隐退了。他不看任何人,把自己的手指掰得毕暴乱响,因为,他知道这是令人讨厌的举动,所以,此时非这样不可。“我相信。”他平静地说。
“为啥?”刘颖妈问。
“因为,我看到过。”凤友说。
刘家的人,一起把眼睛立了起来。刘颖差点发出惊叫。她从没想到,凤友会知道什么,也没想到,凤友会有什么事没跟她说。为什么?
“你看到过?”刘颖妈严厉地问。
“是的。”凤友迎住她的目光。
“那怎么可能?你你是怎么看到的?”
凤友坐在那里,好像是在沉思,也好像是,这问题太大,太荒唐,他不想回答了。刘颖妈也觉出,自己这样问,当着女儿的面,有点冒失了。忽听凤友咳了一声,开口了。
“有一回。”他说,看了刘颖一眼,“我去井边打水,看到一个女人,把一个死婴,丢进井里了。后来,我想起,那女人,就是老纪婆子。”
这件事,他一直深深地埋在心底,以为,它很可怕,却对自己没有任何的意义。发生了哑丫儿事件后,他也没有想起过。是刘颖说出纪老六的事,他才猛然忆起了那个清冷而透明的早晨,恍然大悟,那个当时看着很熟悉的身影,原来就是哑丫她娘。他断定,那女人丢下的女婴,一定跟哑丫有关,也一定跟纪老六有关。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以他现在的年龄和经验,却想象不出来了。他不想跟刘颖说这事,因为,这事本身带出的只是令人难过的东西,只有丑恶,没有半点人生的意义。他本能地要把美感的世界带给刘颖,要自己跟她共同生活在那样的天地里。现在,刘颖妈突如其来的喝问,像一把大棒,正击在天灵盖上把他打得东倒西歪,失去了平衡。这件事便脱口而出,他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所有这些,又多么残酷,残酷得令人难搜呼吸。一时间,他闭住了嘴,脸更白了。
刘颖妈道:“那,又咋的啦?”言下之意是不相信凤友的话,认为他不过灵机一动编出的瞎话。凤友像是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只是看着刘颖,脸上又泛起了一层红晕。刘颖看着他,相信他,把脸上的泪擦掉了。她尖声对母亲说:“你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你比谁都明白。可是你假装不明白,因为,你不相信他,你们都不相信他!你太坏,你们都太坏了!”刘颖爸哈哈大笑,好像,对于女儿,他不这样笑就不能说话,说出的话也没有意义了:“农村我呆过好多年,唉,那样的事,也不是没有。什么事没有啊?是不是,小姜?好啦好啦,别光说话,我可是饿了,颖颖啊,快下厨房去,给爸做几个好菜,啊?”顿时,她的脸红了,感激地看看爸爸,心里直叫:“好爸爸,你的心,就是比妈妈好。为了女儿,你什么都愿意做。你没说什么,可是,你知道女儿的心思,知道女儿的一切。”站起来,匆匆看了凤友一眼,扭身下楼了。她天生有做菜的本事,十二岁时,调出的各色小菜在家里、在亲友中间就出了名。想到凤友这些日子受的苦,刘颖更加部用心,支使小保姆去拿菜选料,好在家里什么都有。她一边做,一边甜蜜地想:“凤友哥啊,你爱吃什么,我都知道,都知道啊……”把她跟父母谈条件事,几乎全忘了。
等刘颖的声音到了楼下,听不见了,刘颖妈正色说:“姜凤友,你听着,你趁早死了那条心,明白吗?”凤友一愣:“死了什么心?”刘颖爸哈哈大笑:“先吃饭吧,别的事,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啊。哎,小姜啊,你要不要先吃个梨啊,是青岛来的哪,可水灵哩……”刘颖妈瞪着凤友,脸色难看,沉重而有力地说:“现在,你没有别的选择,明白吗?你只能听我的。我要是一句话,就能把你抓进你最怕的地方去,像你的罪,不说别的,光这脱逃一项,就能判你个十年八年。还有,你那两条罪,一是杀人,一是强Jian,要是定下来,哪一项不判你个枪毙?你在这儿坐着,像个人儿似的,哼,那是因为颖颖,她年纪小,哪见过男人使心眼子?要不是看我们家颖颖的面子,你十条小命,也交待了。你小子,还有什么可张狂的,瞅你这副赖样,也不照镜子看看,敢到我们家来装大瓣蒜哩!”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窗外,时不时地传来一声鸟叫,好像是一只麻雀回来晚了,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巢。刘颖爸看着这个场面,脸更红了,把嘴巴动了动,再也支持不住,索性低下头,像是睡着了。刘颖妈直直地对着凤友,等着自己那番话把他当场干掉。凤友神情惨然,却在可怕地微笑着,下巴颏难看地抽动着,带着他的脖筋也在轻轻地颤抖。
凤友轻声问:“您的意思,是要我跟你女儿断了?”
颖颖妈厉声道:“立马就断!”
凤友笑不出来了,可是,他还是要笑:“我……我要是不断呢?”
颖颖妈冷笑一声,发出女高音歌唱家的怒吼:“你没资格说这话。你断也得断,不断也得断。痛快一点,我说不定还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给你,这是笔和纸,你写个字据,保证以后再不纠缠我们家颖颖,我这儿就给你点路费,你先到啥地躲一躲,躲得过去是你的福份,躲不过去,要是让人家给逮住了,我还可以帮你说一句话,让你在里头少遭点罪。得啦得啦,你别给我摆架,拿身份啦,像你这么不自量力的人,我还没见过哩。像你们农村这种穷酸臭的假秀才,我瞧着真别扭。嗨,你快拿着,快点写呀!”
凤友接过一本信纸,还有一只笔。他把信纸和笔拿在手中翻来复去地看,好像,此时对他来说最主要的任务,是鉴定一下纸的优劣和笔的品牌。那是一管进口的日本渡昌株式会社镀金笔,而信纸散发着阵阵香味,印着外国的商标,还有世界名城的水印图案,显然也不是凡品。凤友的眼睛有些走神,凝视着它们,慢慢地把那纸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碎片,又用更慢的速度,把那管笔撅成了好几段。然后,他抬起头,眼中闪着一圈一圈的泪光,鼻子红得像是国庆节的灯泡了,嗓子沙哑,发音失真,却大声说:“我和刘颖,心连在一起。要想把我们分开,除非,先把我们的心切碎。我在这里,正重地告诉你们:我爱她,她爱我,这种爱情,你们永远也理解不了的。你们爱的,只是权力,是地位,是金钱,是你们自己。此外,你们根本不知世界上还有爱情,就像,你们不知道有诗,有美好的音乐,不知道天上还有会笑的星星一样。我们相爱,不是因为我能挣多少工资,也不是因为你们是县长和县长太太。我们的爱情,不是你一句话就能给断掉的。宁可死,我们也不会投降,决不会的!现在,我受迫害,处在这样的地位,你们就以为,刘颖要抛弃了?你们,太可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开始我们就不会有什么爱情了。她爱我,爱得多么深,你们要是想象得出来,就得吓死!”
刘颖妈半天没响,盯着凤友,蓦地冷笑了三声,像是在想好了怎么笑得最有威胁之后,才发出了那种可怕的动静。“大言不惭,大言不惭哪。”遥着头,像是要替凤友抖掉他带给人类的羞辱,“你说这些屁话,咋不害臊?跟你说吧,刘颖已经正式样决定,跟你断绝一切关系,你还不知道吗?我看,你是装疯卖傻吧?你笑什么?不相信?哼,就在把你弄上来之前,刘颖跟我们说了一个条件:只要不把你交到公安局,她就跟你断交,从此永不往来!颖颖,妈说的对不对?”她忽然对凤友身后问道。原来,刘颖已经悄然上来,站在凤友的身后,听了好半天,也看了好半天了。只见刘颖花容惨淡,珠泪满面,在那里已经像是触了电一般地颤抖了。凤友看着她,过了足足有三分钟,才平声问:“是这样吗?”刘颖看着他,全身跳了一下,像是被这四个字给打在了要害,而每一个字都有五十斤的力道。凤友又问:“是这样吗?请你回答。”刘颖还是看着他,哀惋凄苦,嘴唇变成了青灰色,轻微地、然而明确地,她点了点头。
就像是被一把隐形的钳子夹住了脖子,凤友把脑袋用力地往上伸,再往上伸,才能喘那口气来。他的脸色从灰白转为正常,眼神也黯然无光,所有的表情都显示出,他不吃惊、不气苦,对生活没有了好恶之感,把整个的现实默默地接受了。看了一眼刘县长,再看看县长夫人,又看看那个刚刚跟上楼的黑脸小保姆,甚至,还看了看丢在地上的那断成四截的笔,唯独没有看刘颖。一眼都没有看。他站起身,先把自己的头发用手理了一下,又把衣服拉一下,再把裤角抻平。这是进屋以来,他第一次整理自己的外形。然后,他轻轻地推开挡在当道的刘颖,眼睛平视着远处,好像,不知道她的存在,只不过是把一道蜘蛛网轻轻地抹去了一样。迈着平稳的步子,一步又一步,他下楼去了。
“凤友哥哎……”
一开始,屋里人都不知道这一声从哪儿发出,连刘颖自己,都被这一声怪鸣震住了。随后,她跳了起来,明白是自己的心在叫,是自己的热血在催着她行动。于是,她挣开了母亲的手,把拦上来的小保姆推了个跟头,冲到楼梯上,没有站住,竟然从上面滚了下来。凤友把她接住了,要把她推开。刘颖一把抱住他的脑袋,像是要把他的头揪下来,力气极大,令人惊骇。她哭道:“凤友哥,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咱们唯一的出路啊,是唯一的办法啊。要是不这样,他们就要抓你,就要把你害死,你……你就完了……啊……啊……啊……”凤友平静地扳开她的手,把那双手就放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极力用中音说:“我知道,可是,我不愿意,不愿意你用这样的办法,换来他们的……他们的……他们的恩惠,要是那样,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刘颖更用力地把手脱出,搂住凤友的脑袋,亲着他的脸,像是一个小女孩在最绝望的时候,没有别的办法,只是疯狂地发着脾气,疯狂地亲着自己的布娃娃。她叫道:“你不能自暴自弃,不能就这么完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早晚有一天,你的案子会搞清的,那些害你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难道,你不明白吗?”凤友说:“我明白…全明白……我就是不愿意,不愿……意……意……意……意啊……”刘颖突然叫道:“那么好吧,咱们就是不分开,死也不分开,让他们抓吧,让他们杀吧,我要跟你在一起,活活在一起,死死在一块!”凤友呆了一下,搂住她,用从来没有过的高音说:“不,我不要!好吧,我听你的,咱们分开……分开吧……咱们就断了关系吧……我知道,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了……”
说到这里,他就拱着背,摇着头,像是一只拼命打鸣却再也打不出来的公鸡,抱着他的心上人,绝望地、可舀耻地、难听地大哭起来。
站在楼梯上头的,是刘颖的父母和那个小保姆。看着楼下的这幅情景,他们都神色骇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刘颖跟这个普通的、怪异的、情况凄惨的农民小子,会有这样的感情。他们意识到,这样的感情,绝不是一纸“字据”就可以断送掉的。除非、除非发生什么事,最意外的、最可怕的、最带有神鬼色彩的事情。于是,那事就发生了。
“啊——呀——,我的亲妈——好奶奶呀,我可——不想活啦……”随着那一声怪叫,刘颖妈拍着双手,从楼梯上跳了下来。
当然,刘颖妈没有摔死,只不过在额角处刮出了一个大口子。在医院里缝了几针之后,她又给县长的专车送回家里,躺在床上,片刻也不让女儿离开她。刘颖又惊又愧,跪在母亲的床前,说着请求应该原谅的话。母亲原谅了她,并且,也求女儿原谅自己,因为,“我不该那么骂小姜,不该对你们那么狠。”最后,母女俩成达了感情上的一致,那就是,她们是亲骨肉,是彼此相爱的,是绝对无条件的爱着对方,竭尽一生要让对方幸福的,因此,她们不应该生气,不应该争吵。于是,她们抱在了一起,先是痛哭,然后又幸福地笑了。妈妈高兴,因为,女儿从来也没有这样对她温存,表达出了那么动人的感情。刘颖高兴,因为妈妈不但不再骂姜凤友,好像,还默认了这个事实,那就是,她不能跟凤友分开,不管怎样,都不成了。“你答应了,妈?你。答应了?”刘颖快活得尖叫着,拼劲亲了亲母亲的脸,等母新点头。母亲果然点了一下头。“啊,妈,你太好了,你是天下最好的人哪!”刘颖跳了起来,冲出了母亲的屋子,去自己的房间找凤友去了。自昨天始,刘颖安排凤友住在自己的房间,而她,跟母亲住在了一起。
母亲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表情更复杂。经过这一摔,她的头脑比先前清醒了。她意识到,要阻止女儿的事情,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可是,怎么智取,她却半点概念也没有。想把颖颖爸找来,商量一下。蓦然听见客厅里传来的一阵大笑,像是响了铜钟。正是刘颖爸在那儿,跟姜风谈起了乡间趣事,开怀大笑。颖颖妈忆起颖颖爸今早说的话:“先把事查清,只要不是小姜干的,只要他没有问题,我就赞成他们处下去。”颖颖妈暗骂:“这个老糊涂蛋!”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什么真实可靠的办未能来。正在焦急,忽听外面有人问:“头儿怎么样哩?”刘颖在屋里大叫一声,把床压下了一个大坑:“快进来,小邬,快来!不知为什么,要等上一会,在刘颖的引导下,那个邬秘书才走了进来。刘颖讨厌此人,并且,毫不掩饰地在脸上、在她对他说话的声调上、在她给他让路并朝屋里一指的动作上显示出来。她讨厌此人阴阳怪气的面色,讨厌他的半死不活的眼神,而在心里,她对自己都不承认,实际上,她是对此人的过度的精###怀恐惧。在很小的时候,她就见不得这个人的面孔,怕听他的说话声(像是病人在哼哼),而对他安排下的种种计策,更使刘颖用讽刺的口吻说,“再不来,‘头儿’可要打你的ρi股了呢。”颖颖妈骂:“去你的,没大没小,咋能这么跟邬叔叔说话呢?”邬秘书却像是没听到,只是在眼神中闪出狡猾的微笑,对刘颖点头示谢,转过身对刘颖妈细声说道:“听说你身体不好,我就先来看看。啊,怎么样了?”刘颖不耐瞧邬秘书的德性,在他背后作了个鬼脸,出去了。
邬秘书在靠山乡,跟赵部长、王助理见了面,也亲自找那个于监管谈了,把姜凤友的所有材料看过一遍,这样,就完全清楚了凤友的案情。刚回来,就听说他的“头儿”出了事故,忙过来探望。谁知一进刘家客厅,迎面便看到了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是那个姜凤友。他在凤友的档案里,多次审视过他的照片了。此时,照片里的犯人成了刘县长家的坐上客,使他以为走错了地方,走进了最惊险的、最荒唐的电视剧中。刘县长一见他,脸就红了,虽然大笑着,拼命开着玩笑,邬秘书还是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刘颖的笑是好看的,眼睛是幸福的,显然,这就是他要的,这个姓姜的,真是她给救出来的。本来,邬秘书还不敢相信他在乡里听到的真情,现在,相信了。他没有看姜凤友,因为他不敢,就像他不敢看自己亲手掐死的一个婴孩一般。他迅速地跟所有的人打了个招呼,也就是说,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便要见他的“头儿”。此时,他跟“头儿”呆在里屋,没多说一句,彼此的心情便都了然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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