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即使有人对凤友说他不是人,从来就没活过,只不过是在做一个长长的梦;即使有人告诉他,地球是扁平的盘子,太阳是用油彩画上的,而他眼中的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即使是听到这些,凤友也不会像听到红涛的那句话一样吃惊了。考大学!凤友还可以考大学,而且,是跟她一起考!凤友听完了她的话,像是冻鱼那样立在她的面前,想说话,想喊叫,却一声也吭不出来了。红涛没有再表示什么,轻轻地转身走了出去。凤友这才想追上去,问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还是…不可能的!
但是,第二天,凤友真地开始在红涛那里看书,跟她一块复习起来了。他还是常姨的保姆,还得每天推着轮椅各处巡视。余下的时间,红涛再不让他做别的,只是坐在她的对面,做习题,看范文,讨论各种历届高考习题集。凤友静不下心,因为他绝不相信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情况,还有考大学的可能。他是逃犯,连身份证明都没有。红涛不理他的想法,只是有一次,在他又走神的时候,平静地对他说:“只要你真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就可能解决你的问题。怎么,你不相信自己吗?”凤友听了,心里一震。他感到,红涛是在暗示,她已经有了办法,可以为他洗雪冤情。她有什么办法呢?是靠她的爸爸?常书记可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他能出面,凤友的问题就可以重新审理,冤情大白的日子真不是做梦,他获得合法的身份,也真是可能的了。问题是,怎么能向常书记说这事?有谁会相信他?红涛好像是相信了,可是,别人呢?还没等他辩清楚,早就被投进公安局了!他想跟红涛好好谈,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把握。但是,她作着另外一个几何题,提出了自己的解法,让凤友找出另外一个证明的方式。凤友叹了口气,逼着自己埋头做了起来。
“你想考什么专业?”她问凤友。
“我?我…不知道。”凤友说。
“我想考法律。”她说。
“法律?”
“是的。”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股笑意。“我想当律师。”
在那些日子里红涛只跟他一块复习,从不多说一句话,不随便回答他的问题,如果笑一下,也是那种最淡然的笑,不多不少地表达出她对一个题目完成之后的满意。凤友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仅是一个“共同复习”的。她的这种态度,让凤友又惊讶又伤心,觉得自己的人格在她那里越来越少,简直是不存在的了。他有时候要表现自己,开个玩笑,说出一个比喻,或者讲一个传说中的故事,为的是引起她对自己的刮目相看。结果是,她听了,却没有反应,根本就没有多看他一眼。常家的人都以为是凤友在帮红涛复习,自然都高兴,没有一点怀疑。红涛从来不跟他们多谈,凤友的情况,只有她一人清楚。家里人只是对李英跟红涛突然绝交,很不理解。在饭桌上,他们想方设法地打听,常姨更是多次联合大姐二姐,直接到红涛的屋里来开谈,结果,他们什么也没得到。红涛根本不理她们,看着她们的眼睛,却不跟她们说出真正的原因。常家的人对红涛又是怕又是气,却谁也没办法。“这个小兔崽子啊,到底像谁呢?”常姨在客厅里谈到小女儿时,大发脾气。听者是她的女儿女婿们,自然是,谁也没敢接她的茬儿。
凤友对李英跟红涛断交,从心里往外高兴,因为,他对那个大学生从无好感,一看到他的影子便又恨又怕,更主要的是,他不愿意红涛身边有别的什么人。凤友对红涛怀着特别复杂的感情。他对自己说:“不,这决不是男女之情,因为,颖妹是我的一切,今生今世,我再不会爱第二个女人。如果我真地对哪个女孩于有了感情,也要把它深深地藏到心底,让它更坚定我对颖妹的爱吧。”他觉得,对尼明的喜欢,是这种爱的升华。现在,他对红涛不敢接近,心里也有一股热情在涌起。那不可能是爱,甚至不像是好感。他说不上那到底是什么,只是,他怕她,又喜欢接近她,同时,更要李英那样的人离她远点。他没去想李英为什么会跟红涛突然吹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对自己说。
吃过午饭以后,常姨骂骂咧咧地转过一圈,便要睡上一个长—长的“小觉”。这,正是凤友可以用功看书的大好时机。因此,他通常在两点钟去红涛那里。今天常姨提前进入了小觉状态,凤友一点半钟就没事了,便来到了红涛的房门前。他知道红跟他一样从不午休,应该正在看书。屋门开着一道缝,更使凤友相信她正在等着他呢,便推开门,小心地走了进去。一个男人的说话,从里面传了出来。“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这么不讲一点情义了。”天啊,是李英,对,正是他的声音。红涛没有回答,好像,她根本就不在屋里,虽然凤友知道,她一定是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李英,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只听李英又道:“你不说,难道我是傻子,就不知道吗?自从……自从那小子来了以后,我就感觉,你对我变了。别看你表面上装得挺像,可我明白,你的心开始变了。”凤友的心头猛地一跳:他在说谁?
什么变了?红涛还是毫无动静。“你觉得他有诗人气质,觉得他举止不俗,谈吐不凡,肯定是一个有出息的家伙,对不对?”李英的声音,越来越激愤了。“你认为我是庸才,是粗俗不堪的,是不配跟你交朋友的,我早知道。那天我跟张洛来看你,你当着他的面跟我吹了,又不告诉我为什么,红涛,我怎么受得了啊?这两天,我简直要疯了。”
“你永远不会疯。”红涛平淡地说,“你什么损失也不会有的。我知道。”李英叫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说?”红涛道:“因为,我了解你。你想的,说的,做的,一切都必须跟你自已有关系。除此之外,你对生活再没有别的感觉。你是我见过的最自私的人。”李英沉默了,半晌才道:“就是因为这,你跟我吹了?”红涛没再言语。只听扑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便听李英哭道:“红涛啊,红涛啊,求你了,别对我这么狠,别这样啊,你太狠了,太狠心了。咱们好吧,像以前一样吧。啊,不,我一定要对你更好,一定再不惹你生气了,我要做一个跟以前的我不一样的人,从头到脚,再也不一样,你相信我吧!求你了……”凤友站在门口,已经迈出了一步,正看见李英跪在地上,跪在红涛的面前,身子直直地朝着她倾斜,好像,就要倒向她,倒进她的怀里了。凤友不由自主地,就要上前,好像要保护红涛,防止她受到可能的伤害。红涛坐在椅子上,像是没有看见眼前的李英,眼睛一眨不眨,表情没有半点的变化,淡极了。听到门口动静,是李英先跳了起来,回看凤友。而红涛,却像是没有感觉,一眼也没有朝这边瞧。
“都是你这个混蛋。”李英咬牙切齿,朝凤友一步步走过来,“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该死的东西,我要……”他的眼镜,已经脱落到了鼻子头上,眼睛显得那么大,那么空,黑眼仁只有小米粒那么点了。他抄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一把暖壶,要朝凤友打来。暖壶停在半空,足有一分钟,然后,他突然把它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喷出了热水泡。他一跺脚,一扭身,呜呜地哭着跑出去了。远远地,能听到他的重重的、踉跄的脚步声下了楼。
凤友脸色苍白,牙齿打着架,看着红涛。红涛也凝神看着他,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把门关上。然后,她走到他的对面,在离他有一米远的地方站住,平平常常地对他说:“你都听见了。但是,你不要误会。我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好感。更谈不上,对你会有什么友情之类的东西。我们中间,什么也没有,也不可能有。你要永远爱刘颖,永远地、一天比一天深地爱她,因为,她是你的初恋,是你的最珍贵的爱情。她为了你,已经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如果在你的心里存在一点邪念,如果你胆敢背叛她,你听着,我第一个就不饶你,我要代她,判处你的极刑。你,明白了吗?好吧,现在,看书吧。咱们对一下历史填空题。”
凤友越跟她接触,越发现她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她的沉静的性格,不苟言笑的人生态度,对所有人都毫无感情流露的模样,还有她的静如春水的眼睛,白嫩的小手,几乎是透明的脸蛋,都使他一天比一天觉得,这个女孩子不是凡人可以亲近的,在她的身上,有一种超出灵与肉的东西。也许,她真是天使,是用纯美的诗与荷叶构成的。从没见她哭过,也没见她开怀大笑过。当她对着别人微微地笑一下,表示高兴时,突然地,她就会恢复淡然的面孔,再也不笑了。
凤友一连几天都做着怪梦,没有情节,甚至,说不上什么内容。里面总有一个像是李英那样的概念性的东西,走来走去,对凤友发出了阴冷的威胁。凤友想抓住它,想问个究竟,它却是那么涔溜,每每地一碰到手指尖,它便飞快地游走了。而凤友不注意的时候,它又回来了,继续朝着凤友发出那种带有寒意的风,那种深深的、令人不安的敌意。凤友很想跟红涛说说自己的担心。第一,他不明白自己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他不相信,红涛能让他合法地生存,更不相信自己会考大学。第二,他总觉得,那个李英不是善与之辈。他当时看凤友时,那股怨毒的目光,令凤友一想起来就要打一个哆嗦。但是,红涛是那么平和,那么清淡,对什么都不重地点一下头,或者摇一下头,对凤友的问题,她会怎样反应呢?凤友知道,她什么反应也不会有。但愿,她已经有了主意,知道怎么安排凤友的命运了。但是,她真地知道吗?
“不,她不可能知道,因为,她不可能改变我的命运,不可能为我洗雪冤狱。她只不过是要利用我,用我来摆脱那个李英。仅此而已。李英那样对她说的时候,她并没有反驳,使那家伙相信,我,是我,把他给挤掉了。哈哈哈,这怎么可能?我有何德何能,可以跟李英那样的精英竞争?真是天大的笑话。她是要让他相信,相信不可能的事。而实际上,她对我说得再明白不过:在我和她之间,不可能有别的关系,也就是说,不可能有任何的人与人的关系。”
想通了此节,凤友开始恨起红涛来了。是的,这是真正的仇恨,是由耻辱、羞愧、受骗感、失落感、尤其是深深的恐惧感所引起的深刻的怨恨。他恨她说话的声音,恨她的平稳的步态,恨她偶尔的微笑,恨她那种举重若轻的处理人与人关系的能力。甚至她吃饭的样子,喝水的声音,还有她本该发出动静时却悄无一声的举止,都让凤友打心里往外嫉恨。什么一起复习,什么考大学,都是她的女人的奸计,她还是要找一个帮她温课的人,有了我,她就可以随便指使,同时,还胜利地甩掉了那个她早就烦透了的李英!多少可怕的女人啊。披着鸽子羽毛的乌鸦,狼一般凶狠的羔羊——莎士比亚说得真没错!甚至这天,红涛把一封信拿过来,递给凤友看,凤友也小心地接过去,一时不敢打开,好像是怕那信封会突然爆炸。
那是李英写的来信,是一首诗,回忆了他跟红涛的“青梅竹马之恋”,表达了他最近的思念,幻想了他们未来的更美好的生活。在诗的最后,他请求红涛也爱他,“哪怕像我爱你一半那样爱我”也可以,希望他们能在明天就恢复关系。凤友看完,不得要领,把信要还给她。红涛却示意他再看看信纸。凤友这才发现,在那张“省农业厅办公用笺”的信纸后面,还有字。比起前面写诗的字来,这些笔迹显得草而慌张,显然是写字的人在心擅—最兴奋时写的:“我已经发现一项重大秘密,涉及到你们家的名声,还有你本人的前途。因为太重要,不能电话里讲。所以,不要拒绝,请速与我联系,我要尽快跟你面谈。”
凤友看完了,默默地把信朝红涛递过去。他的目光中,满是疑惑。红涛看着他,眼中的灵光在轻轻地闪动。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凤友问。
“意思是说。”红涛静态地坐着,平和至极。“他,知道了你的底细。”
那天,李英摔了暖壶,从常家大院跑出去,真想冲到大街上去死了。他从来也没有看重过红涛的爱情,在他们最好的时候,偶尔还兴起这样的念头:“要是不跟她,而跟那个大|乳头、丹凤眼的学习委员好,是不是会更有意思?”可是,自从那天莫名其妙地吹了以后,他发现自己一天比一天受不了。无时无刻,他不把红涛跟所有的女孩子比,只要一比,他就更想她,更要摸她,更喜欢闻她的气味,总之,更爱得不行了。谁知道,他低三下四地去求情,得到的,是更为可耻的结果。他不是输给了什么更高贵的白马王子,而是败在了一个屯老二的手里!怎么办?怎么办?
他惊慌地发现,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回到家里,他是那么激动,那么沉痛,差点在门口的地毯上绊了一个跟头。客厅里有一个陌生人,正跟爸爸说话,好像是,爸爸问了他一句什么,他也没有回答,急急地上楼,奔到了自己的屋里。
李英的家也是省里的“大户”。他的父亲是省农业厅的厅长,母亲是省长办公室副主任。他的两个哥哥,一个在海军当教官,一个在日本留学,每年都有大量的日本小玩艺寄给他。李厅长是一个长期受胃病折磨的人,也像所有的胃病患者那样,长得又瘦又黑,有一种过分敏感的表情。他个子很高,两手细长,总是在跟别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在半空中写着字,借以控制他的心情。实际上,他的心情总是不好,脾气总是控制不住。为此,他在家里的所有醒目的地方,就像在他的办公室里四面墙上一样,挂满了“制怒”、“静心”、“难得糊涂”一类的座右铭。从前年担任这个农业厅长起,他就下决心当一个清官,而且,果然觉得是个真正的清官了。他从不接受贿赂,连这方面的暗示都不允许,终于博得了一个“李青天”的美名。但是,他默许自己的小舅子做生意,帮助两个侄子弄到了大笔贷款,只要他们保证“绝不在家里谈论工作上的事情。”所以,今天这个客人,本来是应该到办公厅找他的,却在家里堵住了他,李厅长一时不知如何对待了。
来人,就是那个邬秘书。就是他,以县财政的名义,为李厅长的侄子弄成了那笔农业贷款。就是他,亲自安排了县里的装饰公司进城,为家乡里出来的厅长尽了绵薄力,把李家的住房水平提高到了省城一流。现在,这同一个邬秘书带着县长的嘱托,带着全县机关干部的希望,说是有难,要找家乡人李厅长伸出援助之手了,李厅长能在办公室里把他冷言拒绝吗?当然不能。于是,他带着邬秘书来到家里,细商对策。
邬秘书来省城找李厅长,只有一件事,非常简单:想尽一切办法,弄到一笔五十万元的紧急拨款。那个县城是虽是农业县,长期以来只能接受省财政局的拨款。但是,连续十年,这个县没有向国家财政缴收入,连续七年,它的所有的国营厂子都赔钱。最近开始实行破产法、兼并法、股份制,近百分之九十的县属企业就这样倒闭了。本来,省财政已经多次发文:绝不再向该县提供一分钱。然而,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县里的大小官员到省里活动一番之后,总还是能弄到一笔钱,多则上百万,少则几万元,又维持矿财政正在整顿,叮苍蝇,终于叮上了一只无缝的蛋了。在这种情况下,县领导一致决定,派邬秘书到省城,单找李厅长,就是哭,也得把钱给哭回去。背水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因为,县财政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虽然县常委以上的干部都住着别墅,虽然三十五个科级干部都配着豪华小汽车,虽然过春节每个干部家里都有吃不完的肉、抽不完的烟、啃不完的热带水果,虽然那些级别不高、权力不大、却积累了惊人财富的干部一天天增加,然而,县财政已经六个月无法给工厂发工资,四个月没有向农村投资(春播专项款已经花光了,而春播还没开始),而县委机关也已经第二个月发不出工资来了。三个月以前,县里以县委的名义,向本县一个养鱼个体户借了三十万元,暂时解决了普通职工的问题。而现在,再没有别的选择。要避免县政府的破产,只能到李厅长家来,“豁出皮脸儿摔了”!
“可是,你要我有什么办法呢?”李厅长把那张胃病病人的长脸,拉得更长了。“我又不是财政厅长。就算是吧,你们那个县,全省有名,谁还敢借给你们钱呢?”
“唉,我们名声臭,自己岂有不知?”邬秘书小声地说,小声地笑,小声的咳嗽着,但是,他的弄到钱的决心,却是越来越坚定,眼神越来越逼人了。“刘县长说了,无论如何,请李厅长从农业贷款上,想个法子。”
“农业贷款,哈!”李厅长像是让人给咬了一口,叫了起来。“谁不知道你们连防洪专项款都花了个精光,农业贷款,哼,你们怎么想的。难道,你们就真不怕党法,什么钱都敢花?”
“唉,有什么办法呢?”邬秘书谦虚地点头,及时让自己脸红了一下。他的语气,更软弱无力,决心却是更大了。“刘县长说了,您跟他可是老交情,不会不给面子的,再说……”
“你别老是刘县长刘县长的,我问你,刘清和他怎么本人不来?”李厅长跟刘县长曾在一个公社办中学教书共事,是以一提到他的名字,那憔悴的长脸上,便有了一点和缓线条。“那家伙前天还打电话,说是要亲自来的,怎么一到真张就缩到了乌龟壳里去了?”
“唉,别提了,忙啊。”邬秘书的脸上,立时堆出了一层细细的褶于,显出一种悲伤的表情。这是他在提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特别是提到上司的弱点时,必然要作出的表情。“工作上的事一大堆不说,最近,他家里也是麻烦不小啊。”
“怎么?是不是跟他老婆又闹离婚了?”李厅长半开玩笑,清瘦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刘清和跟他的妻子搞对象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嫉羡,李厅长便是其中之一。当时,他妻子是本地有名的大美人,是李厅长这样的人想追而不敢的。
“什么呀,是因为他闺女呀。”邬秘书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他闺女?你是说,那个小刘颖?”李厅长更兴奋了。
“怎么?您认识刘颖?”邬秘书吃了一惊。
“怎么不认识?我还抱过她,她那名,还是我给起的呢!”李厅长的懒散的眼神,变得精光闪闪了。“怎么了?那小丫头还能闹什么事?是不是自个做什么生意,赔了?她怎么没考大学?”
“唉,大学不大学的,现在谈不上了。”邬秘书说到此,忽然犹豫了一下,显然,是在寻找更合适的词句。“是因为搞对象的事。”
“搞对象?”李厅长的长脸,还有那因为胃病而常在的不愉快的表情,都转成了一种椭圆形的、略带讽刺的笑容。“是哪家的小子那么有福气?是不是崔金城的儿子啊?”
“不是,是一个叫姜凤友的坏蛋,屯里的。”邬秘书忽然意识到,他的话也许多了些。本来还有下旬,到此忽然顿住了。
“姜什么?”李厅长的兴趣,越来越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说。”
邬秘书脸上的那种细褶,更密了。他叹着气,便把凤友跟刘颖的故事讲了一遍。李厅长听完,长脸长的阴影基本上消失了。
“竟有这样的事?”他的声音,一半是惊讶,另一半是纯粹的欢快。“那小丫头,竟把一个死刑犯给放了?”
“唉,可把她爹妈气死了,把她关在家里,都一个多月了,差点送交公安局。是我在外边跑关系,说情,到处解释,才算拉倒。可是,事儿,还没完哪。到现在还在抓那小子,您瞧,我这儿还有一张通缉令呢。”一边说,邬秘书一边打开了精美的公文包。
他拿出来的,不仅是那个通缉令,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
“啊,我瞅瞅,是个什么样的人,让我们的小刘颖这么发疯?”李厅长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接过那张印有照片的纸。
“那小子先是逃到了北边,在一个鄂伦春的部落里呆了一个多月。现在,估计是朝这边逃过来了。不是在省城,就是进了关里。”
“不,不对,你们都搞错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李厅长和邬秘书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不知什么时候,李英已经站在了那个角落,听着他们的说话,显然,已经听了好半天了。他盯着爸爸手里的那张通缉令,眼睛快从镜片后头探出来了。像是遭到了雷击,他面色惨白,厅长和邬秘书都惊呆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李英会对这张纸如此有兴趣,更不明白,为什么他看到那张照片,就像见到了外星人那样激动不已。
“你说什么?”李厅长问儿子。
“啊,我是说…我是说,很可能,不是那么回事!”
李英突然醒了过来,站直了身子,不再看那张纸。他把眼镜凶狠地推了上去,大步朝厨房那边走。他本来是要吃点东西,这时,忽觉不饿了,又转身上楼,要回自己的房间去。他爸爸叫了一声,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步。邬秘书盯着他的背影,沉思不已。
“这小子,不知又犯了什么病。”李厅长轻轻地摇头,目光暗淡。显然,他的胃又不舒服了。
“啊,可不是吗,这年头,他们这帮小青年的思想,就是难捉摸。”邬秘书把那个信封在李厅长眼前一晃,然后,悄悄地把它塞进了沙发后边,捅进了垫子下面。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是老头子了?”李厅长忽然哈哈大笑。他看到了邬秘书的动作,知道了那个信封的去向,然而,他,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让自己自然地大笑,脸上又出现了一层红晕。“你小子,不过三十刚出头嘛!怎么着,对象有了吗?什么时候能喝你的喜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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