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刘颖越来越衰弱了。她脸色灰白,说话小声,走路轻手轻脚。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总是在沉思。一有可能,她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看书,也不做任何事。凤友关注着这些,心情也跟着复杂化了。利用各种借口,凤友到西屋去。这时候,刘疑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迷茫。好像,她是看一个遥远的景物。她的脸上,出现了百思而不解的神情。她坐在南炕上,几乎不知道凤友在那里。她的思考的对象,存在于她的内心深处。凤友坐在北炕,手里拿着一本书。李是以借书为借口坐在那儿的。伍家早就把刘疑所有的东西都送来,包括她的一箱子书。明白刘颖并没有赶他出去的意思,他就坐在炕沿上,听她说话。她的话,可能越来越没意义。凤友就是要听着。
“凤友哥,你说,人死之后,有……有灵魂吗?”她问。在她的眼中,没有一点玩笑的意味。凤友嗫嚅着,好半天才吭出一声:“有吧?”发现她根本没有听他。她是沉在自己的思想中,脸面也因此而闪亮。“你说什么?”凤友不解。“他死了,我知道。”
刘颖说,“我的爸爸,他自杀了。我梦见他了,他都跟我说了。我跟他的灵魂说话了。跟它说话了。”凤友叫了一声:“刘颖,你不要这样!”
“昨夜,我梦见了爸爸。”她说,声音发着颤,“我没想到那是它。我躺在那里,一个人,好冷,又好害怕。这时候,她就来了。我没看见她。只觉得身上一阵温暖。有一团白白的雾一样的东西,就过来了,复盖到了我身上。好舒服啊。它拥抱着我。我睁开眼睛,哭了。因为我知道,那就是她,我的爸爸。”她的声音的颤栗,眼中的光芒,特别是,她脸上的虔诚,把凤友打动了。她相信那梦中的感觉,而且,她已经陷入了那个幻境。“它抚摸着我,柔软,温情,说不出的体贴。我问:‘爸爸,是你吗?’它对我说了什么,叫着:‘爸爸,你怎么不跟我说话,我怎么听不见你说话?’它的叹气,更长了。我觉得她的眼泪,流在了我的脸上。那么热,那么亲切的泪,就在我的脸上。我的心好痛啊。爸爸,我的爸爸,她知道我的情况。我的事,我的一切的难过,它都知道。它……都看见了……爸爸……”
她坐在炕上,擦着眼泪。凤友也觉得眼前模糊。他要他但她的悲伤。渐渐地,他真觉出自己被她的悲痛压倒了。她的那种对自己幻觉的神往,影响了凤友的心,也影响了他的表情。坐在那里,他也显出入神的目光。
“我醒过来。”她说,眼光更沉,语气更动人,“屋里黑黑的。可是,我觉得她没有离去。我看不见她。心里,却清楚,刀就在屋里。在屋顶上飘着,长长的,透明的,象一条空气。可是,我知道,那不是空气。是精灵。是她,我爸爸的灵魂。她来看我了。知道我在受苦,她哭了,绕着我飞啊飞啊飞啊,她,不想离去了。”凤友直直地望着她。泪水在面颊上流着,痒痒的,可是,他不管它。“我伸手去摸。”她擦着眼睛,“可是摸索不到。我站了起来,到了墙边,踮着脚去够它,它,还是离我有好几尺远。这时我就明白了,只有在梦里,在我睡着的时候,它才能接近我。此刻我醒着的,她只能在一边看着我,伤着心,什么也不能做了。”她的手,朝天棚指着,那声音,把凤友摄住了。他呆坐在那里,只是随着她的手指,眼珠跟着转动着。
“它就在那儿。”她指着手窗户的上头。那里,挂着几十穗老苞米,晒在那里作籽用的,干的干的叶子垂落下来,随着空气的流动而微动着。“它就在那儿,一会近了,一会又远了。它看着我,说她很快就要去了。他死了,可是,他的灵魂一直没有远去。它知道我在这里,想我,想看看我,亲亲我。啊,爸爸,我也想你啊……”
凤友跟她一起,看着那里,喉咙哽咽着,也想呼唤,想说什么了。
“你知道吗?”她对凤友说,“人死之后,灵魂都是要去一个地方的。我爸爸没有马上就去,它想跟我告别啊。时间快到了,灵魂呆在这里,是有时间限制的。她就要去了。我再也不会见到它了。它会想我的,会在天上哭个不住的。它知道自己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它绕着房子飞,因为,它不想就这样离开我啊。”
这个朴素的思想,感动了凤友。他想坐到南炕边上,到她身边,安慰她。她忽然对凤友说:“你出去吧。”凤友看着她,为她表情忽然的变化而不解。“你去吧。”她认真地说,“我要睡觉了。爸爸就要跟我午了。有好多好多的话,我要跟她说。我还要问她,到底人死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做一个灵魂,是不是象做鸟一样。我好累啊。你快走吧。”凤友再去看她时,发现她坐在炕上,眼圈红红的。朝凤友看了一眼,她就再也不理他了。长时间地,她只是对着墙角出神。凤友问她是否做梦,跟她爸爸是不是相见了。她什么也说。她的脸上,那迷茫的样子,令凤友暗暗纳罕。这天,凤友正在院子里劈柴,发现刘颖在西屋的窗前坐着,招手让他去她屋里。凤友进去,见她的表情怪怪的,直直地盯着他,心里就有些发慌了。她让他坐在南炕边上,离她近一些。凤友被她眼中的神彩迷惑着,心脏扑通通跳着。
“昨天晚上,我死了。”她说,声音低低的,象是在跟凤友说一件机密,“真的,我躺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要死了。然后,我就真地死了。”凤友不知道,她是处在幻觉中,还是在说现实的话。看她的脸面,没有半点迷幻的样子。她完全是在叙述一件事实。语气里的真诚,使唤凤友也冷静下来。他不能不听,不能不严肃地对待她的想法了。“那是后半夜的时候。”她平静地说,“我心里很难受,老半天了,还是睡不着。三姐在我身边,早就打着呼噜了。我就让自己什么也不想,放松,再放松。渐渐地,我就感到浑身上下,舒服极了。
“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睡着了。其实不然。那个感觉,慢慢地就来到了我的身上。一开始,我不知它是什么。我想把握它。可是,它一直在最深的地方隐蔽着。只是在这时,我沉沉欲睡,没有了杂念时,它才出现了。
“我立刻就明白,自己要死了。离子里,先是一片空白。身子也是空洞洞的。我听见,血管里,有阵阵的气泡声。然后,一切都归于绝对的寂静。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不再工作了。我的肉体死了。
“可是,我还能看见。这时我就明白了,自己的灵魂还活着。我想看看它是什么样。看不到它。它没有任何形状。或者,它不喜欢我看到它。只是引导着我,让我东摸摸,西瞅瞅,朝着一个方向飞升。
“我说得有点快了。其实,也不全是那样。一开始,周围黑极了。尘世里,绝对没有那样的黑暗。我吓坏了。因为,那黑,让你一下子绝望。你觉得,一点办法也没有。气都喘不过来了。
“不多时,就在前面,有了一点光亮。小小的,象针尖那么大的一点亮。我就朝它过去了。那是一个小洞,那么小,我觉得自己没法过去。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就过去了。一下子,就让前面的情景惊呆了。
“有一团光,五颜六色,可以说,是万紫千红的,正在那里转着,转着。我不敢过去,可是,发现自己朝着它飞过去了。是一条长长的隧道。天啊,我不知自己飞了多久。那里面的光的灿烂,没法形容的。在尘世里,不可能有那样的光,太鲜艳,太神奇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彩光就消失了。我就知道,自己已经飞出了隧道。有一个大大的空间,就在我的周围。它,比以前看到的宇宙,还要大。没有星星,只有一个个的小小的东西飞来飞去。在黑暗的空间里,它们都是白白的,亮亮的。
“于是,我明白了,那些,都要是灵魂。有大的,有小的,有飞得快的,好看的,也有的飞得歪歪扭扭,显然,是刚刚变成的灵魂。我意识到,自己飞得,一定也特别难看。而且,我不知道应该朝哪儿飞。
“这时候,就有一个白白的灵魂以了我旁边。它紧紧地挨着我。我要躲它。忽然,它给我的那种柔软、温暖,使我一下子明白了,它,就是我的爸爸。我不能说话,可是,我知道她是我爸爸。
“它带着我,朝一个发亮的方向飞。不多时,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光球。它,比月亮大,也比太阳大。它发出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光,那色彩,那光亮的样子,都要是尘世没有。它就象一个透明的汽球,悬在半空。在它的内里,充满了精灵。“飞人那个大光球,感觉上,就象是跃人了水中。可是,没有水花,也没有水的压力。我以为自己会在水里浮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原来,我们是来到了一个的世界。这里,光辉灿烂,到处都是花,到处都是幸福的人。景色的美丽,尘世根本没法比。
“我寻找那个领我来的精灵,找不见了。只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我面前。正是爸爸。我扑进她的怀里。‘爸爸,’我叫着。她也叫着我的名字:‘颖儿,爸爸可算看到你了。’她哭泣了。我也哭。我们搂在一起,久久地,不能分开。
“我问爸爸,这是什么地方。爸爸说,这就是天堂,人死之后,好人的灵魂就要升到这个地方。我东看西看,高兴极了。爸爸说:‘颖儿,你不能呆在这儿。’我吃惊了,问她:‘为什么”
“爸爸说:‘孩子,你的时限还没到啊。只是因为太想我,你才死的。那是不算数的。这样的灵魂,是不能进天堂的。’我不想回来。可是,爸爸劝我:‘儿啊,你必须回地去。等时限到了,你会再来。那时,你就天天跟爸爸在一块了。”
“我问爸爸:‘什么时候,才是我的时限啊?’爸爸说:‘到时,你自然就知道了。’可是,我舍不得那么美的地方,更舍不得爸爸。我抱着她,哭泣着。她就拉住我的手,一下子,我们又飞起来了。
“又看见那个彩虹样的球体时,它,我爸爸的灵魂,碰了我一下,那么温情,那么爱护,我明白了,它要跟我分手了,要我保重。然后,我就一个人,孤零零地,飞回来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炕上,可是,被子里还鼓着风。”
她没有问凤友“你信吗?”对她来说,这些,是她的实实在在的经历。此时,她只是要告诉凤友,跟他一起分享她的感受。凤友从她身上,看出了不寻常的变化。她越来越平静,甚至可以说,对什么都太平淡了,太不以为过了。呆在炕上的时候,她对外在的事物,一样也不关心了。凤友跟她说话,她也是有问有答,有时还笑起来。可是,凤友觉出了,她的思想,并没有在说话上。有时候,凤友把看的书拿到她跟前,跟她讨论几个问题。对那问题,以前她是那么感兴趣的,现在,听着凤友胡说一气,不但不生气,反而愉快地同意了。她很少再到东屋了。跟凤友娘在一起的时候,也少了。后来,她不再参与家务活。做饭,洗碗,再也看不见她了。她习惯于一个人,在西屋呆着,走过来走过去。而大部分时候,是坐在炕头上,望着窗外,逗着窗台的麻雀。她变得那么瘦,三姐去县城卖鸡蛋,又去了一趟江北二姐家。几天不见,回来看到她时三姐惊叫起来了:“哎呀,小刘啊,你是咋地啦?”刘颖只是微笑,并不过多地想她的话,更不回答。她吃的越来越少。有时候,干脆不吃饭了。即使吃,也是凤友或三姐给她送到西屋。她吃的那几口,跟鸟的食量差不了多少。
姜家的人都认为她病了。三姐坚决要凤友送她去公社看病。老姜头后来也相信:“这丫头准定出了啥毛病,要不,咋这么黄皮拉瘦地呢?”凤友劝她看看,她却嘲笑凤友一番,根本不理他了。三姐对凤友说:“你瞅是咋回事哩?刘颖见天晚上不睡觉,老是坐在那,瞅着窗户外头。”凤友问:“她瞅啥?”三姐说:“谁知道哩,老是对着天,许是看星星?”凤友心里就是一动。他问:“她……说啥没有,看星星的时候?”三姐想了想,道:“说啥……倒没有听见,不过,不过,有时候,她倒对俺说些话,神神道道的。”凤友问她说了什么,三姐也想不起来。因为,刘颖的话,对她的脑袋来说,是太大了,难以理解。“她说没说过‘时限到了’,这样的话?”凤友问。三姐想起来了:“哎呀,真的哩,她说过的。小哥,你咋知道?”凤友到西屋去时,刘颖微微笑着,对他说:“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凤友奇怪,问:“有什么事吗?”
刘颖笑得更亲切了:“什么事?当然有事。你看。”她指着炕琴上的书,和她的那个放在地上的箱子,“这些书,我都用不着了,从现在开始,就都算是你的了,明白吗?你要好好利用它们,好好学习。将来,说不定你能考上个状元什么的,回过头来,一想,啊,原来以前的什么时候,在完达山沉处,那个叫巴兰屯的地方,有过那么一个傻姑娘,她,曾经给了你一些书,让你知识长了不少,所以,你想念她,遥看南天,为她在天国的灵魂祝福……”说到此处,她没有一点调笑的意思,只是歪着头看着凤友,眼中,有了真诚的善良的愿望,在闪闪发光。“你是说……”凤友不知说什么好。他这才想起三姐那天说,刘颖半夜起来,束理她的东西,把她所有的最好的东西,特别是好衣服,都不要了,说是送给三姐,让她在嫁人的时候穿。她的那些话,三姐听上去十分奇怪。此刻,凤友觉出它的意味了。你……你要去哪儿?”凤友问,觉出自己的嗓音发抖了。“哪儿也不去呀。”刘颖微笑,甜蜜极了。“你,你一定是有什么事吧?”凤友真是词不及议了。“你别乱想了。”她说,“时候到时,我会告诉你的。”她的平和的语气,慈善的笑容,特别是,她的眼睛里闪出的几乎是幸福的光,没有使凤友安心;相反,他更担心了。他相信刘颖的精神危机,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他必须注意她,否则,可能在什么时候,她就要做出什么事情。风友对这意外之事,开始整日里提心吊胆了。然而,刘颖一天比一天温和,一天比一天宁静。她坐在窗前,带着满意的神情,看着院子里小鸡抢食,嘴唇还嘬起来,逗着它们到窗前去,以为她要分什么好东西吃。她就真把凤友给她买的饼干掰碎,喂起了它们。凤友相信她有吃零食之后,不时把自己的零钱拿出,刘三姐给她买些女孩子爱吃的。
凤友的心,渐渐放下来了。他以为,也许真是自己多心。她就是一天比一天平复了。她对生活,就是有了重新的认识。在她的淡然的笑容中,也许就是蕴含着凤友所不能解释的世界观。这天夜里,凤友睡得很沉。忽然觉得有人揪他的耳朵。他惊醒,听风了刘颖的声音,就附在他的耳边:“快起来,跟我走。”他一下于就坐起了。刘颖在院子里等着他。凤友把衣服穿好,出去时,见她已经打扮得一身整齐,分明是要远行的样子了。他刚要开口,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刘颖示意他噤声,并且,只要他跟着她走,一句话也不准说,更不准提任何问题。凤友跟着她朝西而行,好奇得要死,也紧张得要命。由于不能提问,这种紧张得不到缓解,到后来,几乎变成一种恐惧了。
使凤友更恐惧的是,今天夜里,什么什么都不大对劲。天空是深蓝色的,有着大颗的星星。可是,同时也有极大极亮的月亮。它是那么圆,看上去象假的一样。这大自然的自相矛盾,令凤友想人非非了。屯子里狗,一入夜就叫个不停。要是街上有了人影,传出人味,听到了一丁点脚步声,更是家家的狗都疯叫不止了。然而,今晚的奇特之处在于,他们走过几家最闹狗的院子时,那里鸦雀无声。还有一件奇事,就是凤友跟在她的身后,明明看出是往西山走,然而,去哪里,走的是哪条路,他却再也看不出来了。这是不可能的。凤友在这山沟里长大,对每个山头,每条山路,熟悉得如同对自己的手掌。比那还要熟。可是,刚一出村,他们走着走着,凤友就不明白,为什么这里有一个水坑,反映着苍白的月,那里有一株大树,是他从未见过的,高人云天一般,上面还有猫头鹰的眼睛在对着他,发出了闪烁的光芒。
最后,刘颖停了下来,凤友才发现,到了一个他所熟悉的地方。可是,如何到的这里,他却一点概念也没有了。是那块林间空地。凤友曾经在这里,教刘颖骑牛。那几个拴马桩子还在。月影打在地上,带出了一个个桩子的黑影。不时,还有小风吹来,送来了松林里特有的气息。凤友环顾四周,更加不理解了。“咱们,到底要干什么啊?”他问。他知道,一定有了什么事。不寻常的事。刘颖微微一笑。在明月照映下,她的脸更见苍白。她的举动,更带出了少女的娇柔和温情。走到了凤友跟前,她伸出手来。那白白的小手,被月光映得透明一盘。凤友不知她要干什么,不由自主地,就朝后退了一步。
她咯咯地笑了。
“怎么了,连握手都害怕了?”她挑战地又上前一步。
凤友跟她握住了手,紧张地看着她,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谢谢你了。”她笑声止住。“为什么?”凤友迷惑。“谢谢你送我到此。”她神色庄重了。“可是……”凤友想问的太多了。“再见了。”她说。“再……见?”凤友差点把手松开了。“我的时限到了。”她的声音里,有了神意味。“什……么?”凤友问。他不知自己问什么。“就在今夜。”她一指周围,“就在这晨。”自从有了那次经历,她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刻。每天,每夜,每时,每刻,几乎可能说等不及了。终于,今天下午的时候,当她在炕头上坐着沉思,进入了一种宁静状态时,便获得了这个信息线,把她引到这里。她不想告诉凤友。然而,在出门的一刹那,她还是叫醒了他。凤友觉得,此事太过奇特,因为,他不能理解,“时限”到了,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时限?”他问。难道说,就是死?刘颖不回答了。只是要他快离去。
凤友不相信,她真会在这里死。怎么死法,难道歉是自杀?他认为,是她的幻觉又在起作用了。他要她跟他回去。刘颖正色道:“请你快走,还罗嗦什么?”目光如电一般。凤友一时不知如何劝了。他假装离开了,然后,悄悄绕到了另一个方向。从松林里,一步步逼近到了那个空场。扒开了松枝,他观容幸着刘颖的动静。月光,在地上铺了一层银。周围的树影,黑如真漆。一切的一切,都象是版画中的景物,宁静,深沉。绝对静寂中,似乎传来一种心灵反应的颤音。那是寂寞的自然,所特有的回声。刘颖坐下了。她看着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使她放不下心。她看了又看。最后,她决定再也不理它了。然而,她又起身,到近处去瞧了仔细。几分钟后,她回到了原地。她要把自己的心神集中到大宇上。身边的什么,又一次扰乱了她的心。
她坚忍地坐着,让自己再也不动。她对着天空,嘴唇默默地动着。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她还在那里坐着。表面上看,她还是镇静的。然而,凤友从这里,可以看到她的被月光映出的侧影。也就是从侧面,看得出,她的心,越来越不平静。似乎是,她被什么东西一直骚扰着。凤友知道,正是那自然里的寂静之声。它在周围的黑暗里。在松林的深默的阴影中。在空气本身带出的野兽的气味内。也存在于她的心灵的特有的幻想中。显然,她害怕了。一个小时以后,她再不能直对着天空。不时地,她的头看看左边。一会,又急怕看身后。总有一个、两个小虫子,或者,别的小动物,真的或者是幻想中的,从黑暗中跳出来。直接冲人她的心境。那里,就再也没有了平衡。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感觉中,是真切的,有形的了,一步一步,朝她逼近了。好看着它,又看不见了。她甚至能闻到它的味道,能感到它所代表的最可怕的血腥了。她瞪大眼,要自己以逸待劳。但是,她吓坏了。她跳了起来,想逃跑。可是,她刚迈出了几步,一下子又停住。周围,到处都是黑暗,都要是可能的敌人。她找不到刚才的路了。分明地,她被诱入了陷阱。此时,她面对着的,是比最凶狠的动物更可怕的,那就是,她自己本身的没有除掉的恐惧。
她的脸,因为这惧怕,而变形了。她几乎要昏倒了。但她还是坚挺着,四面八方,那儿都是声音,都是动静。她举起了手,护住了自己的脸。她要大声地呼救。可是,她只有绝望地把嘴唇咬破,咬出血了。
“是谁?”她叫出了一声,胆子已经破了。
“是我。”凤友答道,快步上前。
刘颖愣了好一会,嘤咛一声,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再紧紧地把脸贴到他的胸脯上,她放声大哭。“别哭了,好了,好了,没事了。”凤友安慰着她,抚摸着她,为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泪。她的脸蛋,冰一样冷。“吓……死我……了……”她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说。她的身子,抖得就象一只电动筛子。紧接着,凤友没有一点准备,就觉得一阵风扑面而至。刘颖吻着他的脸,他的脸,他的眼睛。她的带着鼻涕眼泪的热吻,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令他窒息了。“颖妹……”她不让他说话,把她的少女的最动情的泪,洒在了他的胸膛上。在那里,她的嘴唇的灼人,令凤友也哭了。他搂着她,抚摸着她,不让她再害怕。他哪里知道,现在,刘颖已不是害怕。她为了对自己的爱,对自己的心上人的情,已经等了这么久,终于爆发了。“凤友哥,你真好,。”她叫着,“你真好啊……”“颖妹……”凤友失去了语言能力。
“我爱你,我好爱你啊。”她哭泣着,全身抽成一团了。
“我也爱你,颖妹,我也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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