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得加上曾经二字,毕竟老什长曾经的鹰目早已昏花,现在又瞎了一只,纵然重开廿石大弓,再射不中二十步之敌
“拿来”公子陌不认识面前老卒,只是手伸在肩前
夜枭松开鲜嫩猎物,金瞳犹自不甘地盯着
“记赚不是我喂的,你不能吃!”公子陌温柔抚摸着夜枭的幽幽羽翅,举起这颗血淋淋眼珠正对自己,与这老什长的浑浊目光相互比照,又摇摇头,不明白这天生异种为何对一个老家伙的眼睛感兴趣,抛回给夜枭
“不服?”
小石子目光几欲喷火,老什长却沉默地摇头,牢牢按住他
“膝盖受伤?我看你是心受伤!敌人拿钥匙大摇大摆走了,到我们居然出不去,还得绕远路从缺口溜出去!这她娘的倒底是谁的城!你也是行伍老人,耽搁了君上大事,你还得抵命!若有不服,去问你们家长找说法去,看石家袒护你不!”
嘎,嘎,嘎——夜枭吞吃完毕,愉悦地叫喊三声,还不满足地将金瞳在四下猎物中扫来扫去
后面战马在这种血腥猎食面前骚动了下,墨卫们勉强安抚下来,为首的中年伍长不得不上前摘下竹笠,露出的脸三道纵向刀疤,赔笑起来犹为狰狞道:“公子,还是快快出城,莫要真的耽搁了君上使命”
“嗯?我听你的?”
嘎——夜枭刷地就盯住了伍长,伍长脸上刀疤微微抽搐,冷汗刷地就下来了,讪讪道:“听公子的,听公子的!”
……
轰然马蹄声继续西去,老于行伍的军人都是自带伤药,老什长让子侄们包扎好了伤口,重创与失血之下没了力气,只忍着痛道:“扶我起来,到东头去”
老什长最后被搀着斜倚在城头,月色下是茫铆林,一条大川绕城静静东去:“我看不清楚,小石子眼睛亮,他们走远了么?”
“都还没出城呢,从城西绕过来还要好一会儿”
“我是说那姊弟俩……”
“该是东去十多里了,问他们做甚么,都是他们害的……”
“小石子,我教你记牢的那句,还记得吗?”
“记得,要看着我的目标!”
“嗯,射箭是这样,做人也是仇有主,莫迁人,别因恐惧恶人强大而乱了心你还觉得恨那姊弟俩吗?”
“要恨只恨那恶人!老阿叔我知错了……”
小石子在老人独目的严肃注视下,脸红着诺诺承认,却又辩解着:“那个抢门钥的,也不是好人”
“你呀,随了你娘的性子,又老实胆鞋又不服输……那是先伯之子,那宝剑在先小君她老人家手上见过几次,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新涪城都还没有建立……你小时候还和那小子一起玩过尿泥,不记得了?”
“先伯……艾‘囚公子’!”
小石子懵懵懂懂地抓着脑袋,蓦地恍然大悟,小声地问道:“老阿叔,你有意放他跑出去的!”
“那小子倒有点勇气,若真以为压住了场面,却是当我们老家伙太怕死了,你兄弟小叔们都认出他了,就你小鬼脑袋不灵光,没认出来”
小石子被伙伴们轮着小声鄙视,气氛终于没那么沉重了,老什长摇摇头,虚弱地将目光回转到城前,一道黑线在长道上扬起烟尘
嘎——黑影在月下盘旋升起,阴风席卷,惊起莽莽森林中无数鸟鸣
千万只小型鸟惊飞,鸟群形成满天乌云,向南遮蔽了月光,在森林中投下恐怖阴影
城头鸦雀无声,年轻戍卒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样的异景,唯有老什长眯了眯眼睛
嘎——黑影又傲慢地叫了声,不理会夜空中的鸟群,向东追索而去,却忽然回头将鹰目盯来,似有一点金光
老什长身体一震,慢慢闭上了独目,黑暗中浮现一只巨大金色竖瞳幻象,桀桀的枭叫声里,冰凉黑影环绕而上
巫术啊……
这点阵仗算得什么
当初追随先伯时,数不清射过多少只异种,连龙都屠过一条,那酱香脊肉,配上干烧豆饭,啧啧……
如今君上众臣索取无度,役征不休,城中禁聚凡户藏甲三副皆斩,至今年国人道路相逢而不敢言,皆侧目以视,与昔年厉王何异?
换作老伙伴们都在,早反他娘了……
也就十来年里新生的这帮小家伙没见识过,世臣们得了商路浮利,国人们却荒废了田亩与工坊,且越来越软弱了
就如这漫天鸟群,当初龙兴风雨安然,如今枭声一叫惊飞,这样下去……
倒是南面宗地,十年来贫苦依旧
虽只五百户,却是爪牙不入,或许……
这黑天,该换了
……
恍惚中冰凉黑影消失,青年疑惑地摸摸背后彤弓
一条幽暗的大河出现在面前,茫茫不见其始,浩浩不知其终,无数幽影投身其中,无数星光出没其上
青年掬起一捧清水,喝了一口,甘甜而美,母亲河的滋味……多少年没有尝过了
青年盯着水中的年轻容颜,恍然有些明悟,却在河畔对着满天星光踟蹰,这里没有他能射的东西
大河水波荡漾起来,水面下隐约是修长的巨影,却只浮现一鳞半爪,两点碧光幽明于黑暗中
青年欣喜张弓,星光凝箭,鹰目聚焦,星箭瞬息中在两点碧光之间
幽暗里升起金鳞,神异生命于水上结成金色大殿,殿中黄土铺道,夹道影影重重的是一张张熟悉的笑面,勇士欣喜寻到一张美丽如初的娇颜……
“就等你了,我们的勇士”
碧色祭坛上,白茅包裹青土,美稷飘摇金穗,弊衣草鞋的老人阔步行来,向青年伸出宽厚茧手,声如洪钟
……
月下漫天鸟群又从南面飞回,新涪城其他几面城墙上的上百名戍卒都小声议论着,以为是不祥之兆,绵伯派的几个世臣监军都在各个城楼里睡觉,既无虞被借罪名敲诈,各种不靠谱的谣言就流动起来,一如死水中激起的波澜
“老阿叔,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
小石子凭着高壮从议论纷纷的伙伴中挤过来劝说,忽然脸色不对了:“老阿叔你这只眼睛怎么也流血了!”
“阿叔!”(“四兄!”)
……
群鸟归林,流星从天际滑过,金中带碧,陨落前的神秘光辉下,一条幽暗的大河凭空浮现于大地,与银色的天河遥相呼应
金碧入幽河而俱隐,消失在大地上,恍如一个时代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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