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眼熟,可是庄怀飞却不认得他。
捕老鼠第三回坏人有喜
对话持续。
铁手一到邱县,一进入高阳府,就觉得不对劲。
气氛不对。
杜渐是个知审刑部里有名的干员,外号“铁面无私”但他看去只是个平凡得有点平庸的男子,长相就像是个慈祥的老男人——他的确也是五个幼童的公公。别人嘲笑他未满五十,便已“四代同堂”,他就笑说,“我好命。”因为发生的案情重大,他也被调遣过来,助铁手办案。每次他与铁手齐办案,他也笑曰:“我好命。”盖因有铁手在,他便不必冒险犯难,而且准能破案。
上风云是省总捕头,外号“上穷碧落下黄昏,他要抓你走不掉”,很长,但很实际,因为说的是事实。听说他本来是一名飞贼,他当飞贼的时候,谁也抓不住他,到他任职衙差的时候,到哪里上任哪里便没飞贼。此刻,他神色凝重,使得本来就长得愁眉苦脸的他,更愁眉不展。满脸愁容。
高阳一得平时好戏谚,而今也显沉重。
军师详溪雨还是老样子:平常听人说话的时候,尽管反对,也一味点头,连他自己说话的时候,也老把头点个不休。而今,他自己既没说话,而就算在没有人说话的时候,他也径自在点头。
虽然他把首颔个不休,但以他的足智多谋,谁也不敢忽视他的分量一一他的外号也正好叫做“足智多谋”。
谢梦山的长相很文雅,很秀气,但气态却不动如山。他一向衣饰光鲜,也一向正襟危坐。
随他而来的唐天海,是个臃肿肥大的胖子,只一双圆目,骨溜溜的,又乌亮又灵动,余则脸肉横生。
这几个人都是武林中、江湖上。六扇门里,官场军方和县省地方上首屈一指的高手——地位,声誉。武功上都名副其实,而今都聚于一堂。
铁手一来,他们便立时会议。
铁手知道这些人会参与这件事,但会那么投入和紧张,这并不寻常。
向来,他办的案子都不寻常。
——当然,寻常事,又怎会让铁手名捕接办?
瞧溪雨开章明义就说:“皇上下了密旨,要上风云通知省里县里的办事人员:吴铁翼的案子要严办。”
——难怪会这般阵仗了!
铁手向上风云道:“这件事是谁上呈的?”
一一原本,吴铁翼有大将军童贯撑腰,决不好办,一般地方官都不敢沾手,就算告状入京,只怕也呈不上去。
上风云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受害的家族,有两门是皇帝的外戚。”
一一难怪!
上风云补充道:“所以这桩案子不但要严办,而且还要急办!”
高阳一得接道:“所以,下官才把杜先生和铁二爷都请过来,也请梦山兄,天海贤弟共议。”
铁手道:”吴铁翼确是十恶不赦,罪无可恕。问题是:
他可逃往山西、折首返京,不一定便来此地。”
高阳一得笑而不答,望向他的师爷。
谁溪雨点点头,道:“他来了这里。”
铁手一句就问了下去:“你亲眼看见的?”
谯溪雨答:“不。”
说这个不的时候,他居然还点点头。
铁手的语气有点严厉,“此事非同小可。吴铁翼著走此路线,‘捕老鼠’行动则应集中全部人手在此地布署,怎可以相信未经证实的猜揣?”
谯溪雨仍然在点头:“我是没看见。”
然后一个声音又响又粗又沙哑的喊:“是我听到的。”
大家转过面去,发话的是客座的司军监唐天海。
他还在喊话:“也是我看到的。”他补充了一句:“我亲眼看到的。”
谢梦山在刹间涨红了脸。
但他还是巍然端坐。
“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
他跟唐天海一道管辖武功县军政大事,既往来频密,一向也合作无间,两人之间亦情同手足,而今,这么大的事体儿,唐大海却不先通知他,竟先行密告邻县上级高阳一得和其他的人。
他当然不悦。
高阳一得即道,“他是有苦衷的——你看他,不是长得整个苦瓜模样么!”
纵是在这时际,高阳一得依然喜欢说笑。
不过大家都有点笑不出来。
唐天海苦着脸大声道:“我听到绝对可信的线报:吴铁翼已经在陕西出现。”
谢梦山冷笑:“世间没有绝对可信的情报的。”
他跟唐天海一块儿来,本来推心置腹,不料唐天海却早把第一千消息卖给其他人了,他的人却不像他气派上那么巍然不动。
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光火的人,不过,他却在神情上保持喜怒不形于色。
唐天海说:“可是,我消息的来源,却一定无误。”
他说每一句话,都像喊出来一样,他自己也喊得颇为声嘶力竭,额上已隐见汗珠。
铁手问:“为什么?”
他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因为案情非同小可,这“大老鼠”也是非逮着不可,于是,消息是否可信,就变得非常重要。
“因为我是川西蜀中唐门的人!”唐天海直着嗓子喊道。
“试想,我家族的人可会骗我么?”
大家都怔住了。
唐天海当然姓“唐”。不过谁也役想到他会是蜀中唐家堡的人,而且谁也料不到他会在大庭广众喊破——其实那也没什么不对。谁说“蜀中唐门”的子弟就不能当宫?
与案的人。也大都明白吴铁翼与四川唐门的纠葛与关系。
本来,吴铁翼干下了那么多令人发指的灭门血案,有不少是由于蜀中唐家的指使与参与,其中“习家庄”跨虎江的血案,还是直接由唐门高手唐失惊来纵控,而曾与铁手,冷血连场大战的高手,也有随身保护吴铁翼的唐铁萧,唐们跟“吴铁翼案”.本来就脱不了关系。
当然,蜀中唐家这么大,于弟众多,旁支外系,不可胜数,其中当然也有清正之士,不可以一竹竿打翻一船人。
不过,俟吴铁翼事败逃亡后,川西蜀中唐家跟他的关系,可就完全颠倒了:
吴铁翼挟款而逃,蜀中唐门利益落空,他们也要跟官府追捕这只”过街老鼠”,追索回那一笔富可敌国的赃款。
在这方面,川西唐门如今立场,跟刑捕宫府,竟是一致的。
他们对吴铁翼恨得牙嘶嘶的,也是合理的。
可以这样说,为了追讨失去的利益,而今曾蒙受欺骗的奇耻大辱,只怕四川唐家于弟要比各路刑捕更欲得之而后快。
“率先发现吴铁翼出现在陕道上的,”唐天海仍在“喊”他的话:“是我们家庭以追踪快腿出名的唐郎。”
-----唐郎,即是绰号“飞天螳螂”的唐郎,在座无有没听说过的。
铁手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唐天海脸无表情,但脸部肥肉抖哆不己。“他死了。”
“怎么死的?”
“吴铁翼杀的。”唐天海吼道:“他在死前仍通知了我,吴铁翼已入陕道。”
铁手望望谯溪雨。
谯溪雨仍在点头。
一直没发话的上风云忽然问:“你就是那么信他?”
“我为什么不相信他!”唐大海眼都红了,“他是我的亲弟弟。”
上风云却冷冷他说:“你相信他,合乎情理一一但凭什么也要我们相信他的话?”
“他的话你们可以不信,”唐天海愤怒地咆哮了起来,“难道你们连我的话都不相信!?”
他激动得连声音都尖了。
上风云却无动于衷,只淡淡地道:“有证据,我就信。”
“我见过他!”唐天海嘶声道:“我亲眼见过他!”
大家都盯住了他。
目不转睛。
高阳一得强笑了笑:“你……见过他?”
“那是我在宝鸡点察槽运的时候,曾看到一艘官家画肪,张灯结彩;”唐天海舔了舔干唇,“我那时正在查办一私粮案,无意中见船首站着一个人,正赶在结冰前促船离岸,指指点点的那人,似是吴铁翼那厮………”
谢梦山怒道:“你既见到他,又不立即把他拿下!?”
唐天海呐呐地道:“那时我还不知他是朝廷钦犯,且犯天条……那时候我只收到些微风声,知晓他好像惹了有些麻烦,背了黑锅,却不知——”“你几天前见他的?”
唐天海道:“三天。”
上风云追问:“令弟是几时遇害的?”
唐天海脸上肌肉又在抽搐。颤哆,“两天前。”
上风云再问:“你是在何时方知吴铁翼是逃亡重犯的?
唐天海忽地又吼了起来:“我入他个先人板板,操他奶奶的卵蛋!——我知道那孬种是要犯的时候,就是我老弟丧命之际!”
高阳一得不觉皱了皱眉头,问:“唐老弟……你认得吴铁翼?”
唐天海恨恨地啤了一口:“他?化了灰我也认得!”
高阳一得望向谢梦山。
上风云也一样。
谢梦山轻咳了一声,舒了舒身子,又回复了他的过人气派,才清清晰晰的道:
“唐将军肯定是认得吴铁翼的,而且还是极为相熟。”
高阳一得目光闪动,“哦?梦山兄之意是……?”
唐天海涨红了脸,怒道:“你……!?”
谢梦山不卑不亢,道:“不但唐将军与之相熟,下官与他,亦有过从。——在出事以前,大约是这两三年的事,吴某曾七入秦岭,且都在武功勾留过。大家份属同袍,也谈得来,所以难免有过筵宴论文。”
他这样说,不仅证实了唐大海说的是真话,也把问题上一半了。
高阳一得眯着眼,双手合抱,温和的道:“你们大家都是名士、高手、父母官,曾有交谊绝对不是意外,据说,光是这两年,那耗子曾借同你们县里的庄捕头及几位头头,联袂七次上过太白山哩!”
“我想高阳大人也一早隙如指掌的了,”谢梦山叹道,“我那时的确以为吴铁翼忠心爱国,以报君恩,却不知他是这种人!”
然后他说:“而今,大家推断吴某逃亡路线之时,把太白山下附近一带列为要点,可能便是考虑到他近年老在这儿钻,说不定正是布署收藏赃物或逃亡路线之故吧!”
“吴铁翼这老狐狸深谋远虑,自是先有了退路,且把劫掠财物找妥了摆放之处,才会如此猖狂。”上风云仍是冷淡得接近冷酷的说:“可是,尽管我们知道唐将军是熟悉吴某的,但又怎能肯定他是不是为了心切于报杀弟之仇,而一力指陈他在渭水见过吴铁翼?——要知道,这头大老鼠在不在此地,是重要关键呀!”
唐天海一听,又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向上风云就指气虎虎的道:“你……你是说我为报私仇而说谎!?”
“他没有说谎。”
只听一人叹了一口气,心平气和的道,“那个大坏人故意在船上大办喜事,张扬排场,歌宴水上,故意欲盖弥彰。
掩人耳目,这件事,我查过了,确有这回事,这批人的来处,亦与吴某矢踪之地吻合;这些人的形容,也酷似吴某一党伙伴,所以他说的是真话。”
说话的人是杜渐。
他的话很温和。
但很有分量。
因为他查得很清楚。
而且很仔细。
-----而且,他是一早已查得非常清楚,也十分仔细的了。
此后杜渐反问了一句。
只问了一句。
“可是,为什么你不把此事先向你直辖上级谢大人禀告,而要渡河穿县,先行密报高阳大人呢?”
他的问题,只一句就够了。
一句就抵核心。
一针见血。
且入骨。
捕老鼠第四回何不干咳五百下?
大家都转而望定唐天海,直把他的脖子(不,下额,他已胖得颈和头都连在一起,分不开也分不清哪一截是哪一段、哪一段是哪一截了)也涨成瘀紫色。
谢梦山轻轻咳了一声。
他也在等着唐天海的回答。
“我……”唐天海终于说:“我怕………”
说到“怕”字,因为羞耻,他就索性豁了出去,叫了起来,“我怕谢大人会翻面不认人,不听信我的话!”
谢梦山仍在咳。
杜渐只淡淡的问:“为什么你会认为谢大人是这样子的人?”
又一句问题。
他的问题句句似箭,且必中红心。
“他不是这种人!”唐天海喊道,“可是他总难免要维护他的女婿!”
“女婿!?”
大家都莫名唐天海所指。
“你是说庄怀飞?庄大捕头?”高阳一得试探着问。
“因为我在渭河滩头看到的吴铁翼,身边有一个人,”唐大海有点气喘,说得声音都变了调,但理路并不紊乱,“他正是庄怀飞。”
然后这看来鲁莽灭裂的人,还不忘了补加一句:“谁都知道,庄大捕头快要当谢大人的女婿了!”
谢梦山还在干咳。
大家都看着他。
上风云盯着谢梦山,“谢大人有话要说。”
谢梦山呛咳了几声。
杜渐道,“谢大人既然硬痰在喉,何不索性痛痛快快的,干咳五百下,把它咳出来好了事?”
他与谢梦山相识多年,可谓老友,共过不少事,而今却冷言冰语,追查间一点也不留情面。
“我不知道吴铁翼来了,”谢梦山涩笑道:“我也不知道庄捕头竟跟他在一起。”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相信,庄怀飞是这种人。”
铁手道:“就算庄怀飞跟吴铁翼在一起,也并不代表他们两人就有勾结或同伙——何况,那时候,庄捕头不一定就知晓吴铁翼是朝廷钦犯,恶极罪大。”
谢梦山向铁手投了感谢的一眼,徐徐道:“不过,我现在才明白了:为何唐将军与我此趟邵县之行,千万不可通知庄怀飞的用意。原来如此。”
唐天海又涨红了脸,赫然道:“我对不住你,我们是同僚,一向合作无间,但这是公事,又是关系到穷凶极恶的要犯,我不敢徊私,待高阳大人集合了大伙一齐计议,我才敢明说。你不要怪我。”
谢梦山长叹了一声:“你是秉公行事。你没有对不起我。”
话虽这样说,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他揪然不乐。
他咳了一声又道,“假如庄怀飞跟吴某是同党为奸,我也一样会公事公办,大义灭亲,决不维护。只不过……”
他很凝重的再说一次:“我仍是不相信他会这样做,可是,万一他跟吴铁翼是同一阵线的,这只‘老鼠’可不好打。-----坦白说,敝县尚武,出了不少高手,但在脚上功夫,恐无一人是庄怀飞之敌。”
上风云听了,就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谯溪丽这次是一面点头,哼哼笑了两声,头不点的时候,又卿卿的笑了两声。
高阳一得大笑三声,道:“梦山兄这般说法,岂不欺我部下无人了?”
谢梦山连说“不敢”。却听社渐一字一旬地道,“谢大人说的是事实,庄捕头的武功很高,我就断非其敌。若一对一,谁也打他不过。幸好咱们这次来了铁捕头。”
他的话素有分量。
这次也不例外。
他这般一说,大家就不拿谢梦山的话当作玩笑,也不敢视作灭自己威风了,倒是正视起这事来。
铁手站了起来,道:“怀飞兄是我至交好友,这事定有内情。看来,事不宜迟,我赶去武功,问他原委,说不定,他有线索可以提供。要成功逮着吴铁翼这号,大老鼠,.还得靠庄捕头的神腿定江山呢!”
“那好!”谢梦山也推椅而起,道:“我们这就启程。”
唐天海也慌忙跟着起来,可不知该怎么说是好。高阳一得看看他,又望望铁手,再瞧了瞧谢梦山,才闲闲的道:
“我看,吴某人多半已来了这一带,他若来了,自然会到武功县,杜兄。上捕头,你们俩能者多劳,也只好不辞劳苦,再随谢大人、铁捕爷再跑一趟太白山了。”
上风云忙起立抱拳揖道,“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此案宜急,迟恐生变。”
杜渐却冷冷地道:“现在朝廷已降旨下来,务必除害务尽,上老总是忙着打老虎。捉老鼠,必能领个大功,一旦龙颜大悦,还可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哩。”
上风云忙道:“杜兄这是什么话。我这是鞠躬尽瘁,奉旨行事。只敢尽力,岂敢求功!”
社渐道:“我觉得应该兵分两路,以静制动,谋定后动,不动则已,动则擒贼先擒王,直捣黄龙。庄老弟一向卖命办案,耿介负重而无所取,看来不至于自甘堕落,勾结奸党。
一旦他站在我们这边,捉拿耗子,更十拿九稳。谢大人跟他关系非比寻常,铁二爷跟他亦有深交,不妨先去了解一下,不宜冤枉好人,逼上梁山。若是敌人多了一个朋友,我们则多一个敌人。我们则应派人且去追索吴铁翼画舫去处,或有线索,找出劫夺之赃物所在,到时再作会合,将贼人一网成擒,必要时便格杀勿论。说不准,那耗子仍在江上船中哩!”
铁手道:“杜兄所言甚是。”
高阳一得仍有点犹豫:“只怕贼人先在武功县里先行联结地方势力,诱得庄捕头这等高手协助,那就匪势壮大、事倍功半,更难对付了。”
“那倒不忙。”杜渐气定神闲他说,“我早已派了人监视县里动静,一旦有异,烽火为报,烟花为记。”
这次连谢梦山都甚为讶异,“内应?”强笑问:“却不知社先生布下的是谁人?”
杜渐反问:“你问来作甚?”
谢梦山知道这“铁面无私”杜渐极得皇上殿前当权内监米公公的撑腰,身份非比寻常,只陪笑道:”只想预知何人为先生安顿,以免变乱时一旦失手,多有得罪。”
杜渐这次只说了两个字:
“杜老志。”
谢梦山“哦”了一声,这次到唐天海忍不住愕然道:
“我看杜老志平日懒懒散散的,老是自称‘老子’,傲慢自大…格老子的,原来却是——他可是能信重么!?”
言下不胜思疑。
谯溪雨仍在不住的点头,一面颔首一面说:“当然可信。
杜先生不信他,还信谁!?”
唐天海仍然未解,喊问,“为什么?”
“别忘了,他也姓杜。”谯溪雨点头点脑说的头头是道:
“正如你确信令弟唐郎一样,当无置疑。”
“看来,不管眼下身边,省府州县,早都让杜先生布下了不少人手耳目,”高阳一得和和气气的笑说:“所以说‘若要杜不知,除非己莫为’,杜先生真不在是米公公手上强将。”
这一回,杜渐忙起立拜揖,惶恐的道:“这是哪里的话。
高阳大人言重了,小人只是皇命在身,不敢有所轻忽而已。”
高得一得随和地笑道说:“不必认真,我也只是开开玩笑,皆因杜兄一张铁面,向来慈和闭淡,人说是泰山崩于前杜惭亦色不变,下官就想过:不知腹泻时是否也一样不变色耳?而今说些辛辣话儿,为观容色,勿怪勿怪。”
高阳一得如此突梯,偏又处高位权重,使社渐一时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只听高阳一得吩咐道:“既然商议已定,梦山道台,你就代下官跟大家计划一下,分配行动吧。”
谢梦山脸露为难之色,“这一一一”高阳一得道:“你就别客气了。”
谢梦山咳了一声:“理应由社先生来主持大局……”
杜渐马上道:“惭愧惭愧,刚才逾份越级,已让高阳大人奚落一番,愧难自容,岂敢越姐代疤?谢大人别损我了。”
谢梦山又干咳几声,“若论座上名头,除高阳大人外,又谁能及得上铁二捕头?不如由游夏兄来发号施令,可好一一一”这回高阳一得正色截道:“梦山,你就别推辞了。事急,不宜大客套。铁捕头名大武功高,但这地方上嘛他是不熟的,留他个先锋,先与庄怀飞说项便是了,其余的事,你速速安排吧!”
谢梦山忙唯唯诺诺,不敢再有推搪。谯溪雨仍然点头点脑,喃喃自语的道:“好,好……且办事为要,抓人为重…”高阳一得笑着加了一句:“把赃物提回来,也是极重要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得很大声。
也很放。
只是笑得愈放。愈响的,眸子里精光四烟,不知在寻思什么?掩饰些什么?
只持续会议。
捕老鼠第四章 冰上的蚁
第一回下不来的爬树者
第二回假使我就是你
第三回当我大哥是一种侮辱
第四回我不一定都能办得好
捕老鼠第一回下不来的爬树者
这时候,庄怀飞正在错愕中。
他以为在他的“黄金屋”里的会是他。
不然就是她。
但眼前的,既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肯定不曾见过这个人。
一一一却怎地这般熟悉?
“飞爷,这次务请你要仗义出手。”
幸好这时那人开了口。
一开声,庄怀飞就听出来了。
听出来是谁了。
男的装扮,声音确是女的。
语音凄婉动人。
庄怀飞长吸了一口气,嘴角不觉往下拗了拗:
“是离离姑娘吗?”
那“男子”点头。
-----要来的,总是要来的。
避不了的。
逃下了了。
一一一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真的已经案发了吗?”
“男子”仍在点头,但泪花已泊满了她秋水盈盈的目光。
庄怀飞本来想说些让气氛轻松的话,结果还是上下唇一齐往下拗了拗,以致法令纹更加深逢。
“真的如传言中那么严重吗?”
“至少已经惊动了‘四大名捕’。”
一说,“男子”就忍不住崩溃了,掩面泣了出来:“唐铁萧、唐失惊、俞镇兰、岳军………他们全牺牲了。”
然后她已语不成音,“我就劝过爹……这一天总是要来了……但他总是不听……现在可来了。”
庄怀飞想伸出手,安抚她,但又收了手,舔了舔干唇。“是来得早了一些,也太快了一些……”
“离离”悲声道:“兵败如山倒,已经溃不成军了。”
“他老人家……”庄怀飞觉得这个问题宛若千斤重担。但又不得不挑,不能不问:“……还好吗?”
“还好。”
离离笑了。
脸上还有泪痕。
含泪笑的时候,可能要比含欢的时候笑得更媚。
“他只是受了伤……”
“他说:如果一见上面,五句话以内,庄大哥还问起爹是否安然无恙的话;”她说,眼光旋着泪花,像星光的装饰,“你就没变。”
“我没变。”
庄怀飞笑了。
他近来难得笑,
自从他风闻,‘吴铁翼出事了”,他就很少笑。
当听到有“捕老鼠”行动之后,他简直没有真正笑过。
管它的。
既然已经发生了,而且已经来了,就让都来吧。
“我一向都没变。”
“爹就说过,”离离不胜欣喜,像迷途的人看见灯光,漂浮于海上的人遇见了船,“纵他有部属千百,遇难的时候,就只有你和王飞两人可信。”
庄怀飞没有动容,只在听到“王飞”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头刺痛了一下。
“我也遇过多次难,”他说,“你爹帮过我。”
“我爹帮过何止千百人。”离离感叹的说:“但他们却不是在危难中可以投靠的。”
“你爹也岂只杀过千百人,”庄怀飞说的一点也不客气,“但他们也都没有机会报仇。”
“我爹是难逃此劫。”离离遂然抬头望着庄怀飞,眼神艳得来有点狠,“但我却不能任由他死。他只是爬上了树,爬不下来了。”
“再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爹。”
这样说的时候,她眼神里的艳狠成了艳丽的决绝。
“他是该死,”庄怀飞同意,“但我也不想他死,更不能让他就这样从高处摔下来活活跌死。”
“他是我恩师,教我不少东西;”庄怀飞的唇又往下弯,现在看来,两个人的表情,是一个决绝,一个倔强,都很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他也是我恩公,救过我和娘亲的命。”
“那我没找错你了。”
离离欣欣然,像雨后的花开。
“但你穿错衣服了。”庄怀飞打趣的打量她,“就算为掩人耳目,也不必穿得那么难看——男不男,女不女的!”
离离噗嗤一声,笑了。
易了容的脸上也可以看见郝红。
“我是怕你翻脸不认人。”
“我不是不认人——我倒是真认不得你了。”庄怀飞尽量使气氛轻松一些,看得出来,离离一行人一路来都辛苦了。饱历风霜也久历风险了:
“路上接应的人呢?”
“不都翻面不认人呗!”离离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道,“而今:我们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一要不然,我扮成这乱七八糟的干啥?给你笑啊?”
庄怀飞退了一小步,斜看着她:“真生气啊?”
离离笑道:“才没有哩。”
庄怀飞伸伸舌头,“幸好追你不到手。”
离离看了他一眼:“怎么?”
“原来你扮男人那么难看的!”
“呸!”离离语音上并不吃亏:“当你老婆要成天装扮成男人啊!”
两人像刻意要打碎凝肃的气氛、迫睫的危机,故意找些话来调笑。
不意,房门外却来了一个人,听到这里,含着泪珠,悄然离去。
她是恋恋。
“有作为坊”有秘道,可直通“黄金屋”。
这秘道除了庄怀飞自己,还有红猫,何尔蒙之外,就没几人知道了。
谢恋恋当然是个例外。
她和庄怀飞在谢梦山未曾允可之前,就是凭藉这秘道才能幽会的。
有一个人却是发现门外有人,也发现是恋恋,更发现她离开。
小去。
小去没有声张。
她只看着小姐跟庄捕头谈笑风生,一点也不像在逃难中的情境。她脸上也倘佯着幸福的样子。
一一一为他人感到幸福的样子。
为他人而幸福当然不是真的等同自己幸福,如果是为他人争取幸福或代人他人的幸福中呢?那是否也就是一种幸福?
捕老鼠第二回假使我就是你
“对不起。”
在欢笑中,离离忽然幽幽地道。
她现在情状很丑很丑,装扮也很难看很难看,却不知怎地,庄怀飞不看她的时候,昔日的她艳丽飞花的容姿,又浮现心头。落花虽则凄艳,惟花飞始艳,不飞不足夺目。就算是在此刻看她种种狼狈龌龊处,亦仍难掩盖她无想不飞,骨子里透艳出来的美。
“对不起什么?”
他笑问,故意的随意。
“对不起的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你。”她薄着脸皮,趁有易容物遮盖才能说这番话,“这时候来投靠你,是给你添麻烦。”
庄怀飞笑得嘴角有点下弯,看着她。
她一向是官家小姐,为了她父亲所作所为,已经使她的自尊放得最低最低一一要放到鞋面上去了。
她的鞋子既有泥垢又邋遏。
她的视线也逗留在鞋面上。
“假使我就是你,也应该会摔开我们的,”离离说:“假如你想这么做,你就做吧.我不恨你——但你要让我知道。我自己会走,就不许出卖我们。”
庄怀飞笑道:“我现在要赶你们走吗?嗯?”
离离给他“嗯嗯啊啊”的问了几下,有点心慌,心又快要跌到了鞋底,只说,“你一定在心里幸灾乐祸的了。”
“什么?”
庄怀飞显然没听懂。
“当日,我拒绝了你的好意。”离离说,眼睛还在看脚,“现在,落难了,却来投靠你。”
“你心里一定在说:是不是?这可轮到报应来了。”离离索性说了下去,“你心里其实痛快着,庆幸着,幸好没娶了这样不幸的女子,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好大的一个包袱,看还有谁人敢要哩!”
庄怀飞这回听懂了。
听懂后的他只好说:“你真会想像。”
他叹了口气,很大哥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膊,“快不要胡思乱想。在这里洗换一新,待会见,让你出去见见未来的大嫂子。”
离离听得心中一颤,脸上却一笑道:“是恋恋姑娘吧?”大哥真有福气。”
庄怀飞倒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心是在这一个问题上。
所以他问得很慎重:
“一一一吴大人会赶来这里吗?”
离离稍稍犹豫了一下,也回答得很缓慢,且仍带着迟疑:
“应该会的……他告诉过我,他会来的。”
“可是这里高手如云,十分危险。”庄怀飞沉重的道:“其实,还是不要来的好。”
“但……爹要逃亡了,他要取回那些财宝。”离离毅然地霍然望向庄怀飞,这一次,她是望定了他,也问定了他:
“那些财宝还在吧?”
又问:
“你会给还我爹吧?”
这个问题很重要。
也很要命。
而且也真的常常要了很多人的命。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到头来都过不了这一关,金银珠宝、富能敌国的财库,准不想要,谁不欲取,连高官厚爵的吴铁翼,也是为了这个,而堕入了万劫不复之境。
——谁会跟钱有仇?
——谁能拒绝这种莫大的诱惑?
离离怕的就是这个。
因为钱财足以把一个战士变成一个杀手,把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坏蛋、一个君子变成一个小人,乃至将一个活路变成一个陷饼。
所以吴铁翼还没来。
她先来。
——至少,先未一步,探个究竟再说。
本来,她一直就觉得,爹也够位高厚禄了,根本不必也不该贪图这种不义之财,作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以至闹到如此田地,这又何必,那又何苦,
可是,现在的情形却不一样。
现在已落难。一旦落难,便尝尽一路知交尽掩门。亲朋戚友走清光的滋味。他们需要这笔财富。
极需要。
-----所以,她要替代她父亲过来取回应该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父亲一向信任这个人。
可是,却没有重用这个人。
一一一信任和重用是不一样的。
信任不就一定要重用。
同理,重用的也不见得就一定信任。
一一信任,是对他的为人;重用,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你认为一个人是君子,是好人,不等于你便找他来跟你一起去干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事。
这是吴铁翼的行事方式。处世手法。
他对庄怀飞一直好。
很器重。
但他从不让庄怀飞参与行动。
对这一点,离离也很不解,曾经有问过她爹爹:“既然飞大哥那么可靠,为何不让他直接帮你?”
吴铁翼的回答是:“那样的话,事后我不杀了他,就一定会失去他的。”
离离可不明所以。
吴铁翼反问她:“你是不是也很反对我干这种事?”
“我……我是觉得爹不值得去做一一一”
“我不是问理由,我只要知道你的立场。”
“是的,”离离答:“我反对。”
“那便是了。”吴铁翼慈蔼地道,“你是我的女儿。所以就算你反对、很反感,更不赞成我这样做,但也断不会害我,也不至于去告密。对不对?”
离离点头。
她承认吴铁翼正好说中她的心事。
“可是别人可不同了。”吴铁翼道:“如果他们跟我共事,就得在利益上有分享,要不然,有志气的迟早都有不满、不服,野心大的难免要并吞,独占——这两种人,都是要杀的。不杀,就得死在对方的杀戮下了。”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子。我怀疑他会这样,他也同样会怀疑我这样做。”吴铁翼平心静气的道,“大家难免就会互相怀疑,迟早都会斗起来的。”
“我可不愿亲手杀害庄怀飞。”吴铁翼下了结论:“至少现在不想这样做。他还有用。我还没算好好的用他。”
离离那时才算明自了吴铁翼的用意。
直至如今,她才真正的了解父亲的远见和用心。
但她现在还抓不准庄怀飞的态度。
——那些财宝,到底会不会给回她?
当时,据吴铁翼的说法是:“要使怀飞这种人归心的方法是:不一定要花很多钱,不一定要封官厚赐,他这种人。只要对他好一些,他就一定不欠人这个情的。”
那时候吴铁翼的意思,是示意离离不妨对庄怀飞“好”一些。
离离也的确对庄怀飞“好”上一些。
她本来就对他有好感。她听说过这奇男子的一些事,其中两则一刚一柔,她倒极有印象。
庄怀飞本来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在微时曾当过“太平门”梁家的护院。那时际,正好是“太平门”跟“下三滥”何氏家庭开战,各自将精锐之师派去“名利园”那儿决一死战。结果,“四分半坛”的陈家帮趁虚而入,偷袭“太平门”。当时,“太平门”只剩下二十来名老弱妇孺。根本不足以抵御。剩下五名能打的:两个外姓的,闻风而逃,两名梁氏子弟,一个一接战就给暗器打死,一个则不甘受辱而自尽;能打的就只剩下一个庄怀飞。
他那时才入“太平门”当护院当了七天。
可是,他即时要门里还能活动的妇女,纷纷关上前后门。各式窗户,他就凭着胆大腿快,他一个从门前跑到门后,门后跑到门前,跟来袭的“四分半坛”七百六十四人大战。
总之,一有人攻进来,第一个跨入门槛的,他就一脚踹死。
不管从任何角度,以任何方式进来,侵入的敌人,都一样的下场。
上瓦顶的。墙角打洞,乃至三五人联结一齐冲进来的,都全给他踹杀。
洛大的庄院。总共有房一百零四间,厅堂各二十四处,还有院园廊阁不等,但一人都没给闯进来。
敌人还以为“太平门”内高手如云,四布于内。
其实只有庄怀飞一个人。
但俟“太平门”高手与“下三滥”打得个两败俱伤,伤亡逾百之际,发现“太平门”基业乃为人狙袭而致无家可归,老羞成怒,竟把庄怀飞也怒斥出庄。
庄怀飞这也不以为件,走就走,天涯岂无展翅处?
总算,“太平门”在逐走他的时候,毕竟还“大发慈悲”“赏”给他五十五两银子,他就用他怀里救了一门老少、保住百年基业的“酬金”,继续江湖闯荡。
总算,“太平门”也藉此教训,能思进取,新锐辈出。这之后,门中主脑对门里陋习、短处、大事改革,并潜心训练、发展“轻功”这方面的特长与技能,终于在武林众多帮派中脱颖而出。
捕老鼠第三回当我大哥是一种侮辱
另一则轶事也是吴铁翼告诉离离的:
有一位女杀手,受“蜀中唐门”之托,要杀一位腿不能行的名捕。那位名捕原守京师,但因为办案而至幽州。唐家堡的人正要趁此良机伏杀此人。
这本来不关庄怀飞的事。
但这位女杀手却在偶然的情形下“救”过庄怀飞的之娘。
庄怀飞自幼丧父,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了他。俟庄怀飞飞成|人时,她已半身不遂,风瘫替目。
那一年,庄怀飞在衙里当皂快,常出公差。州里正闹饥荒。盗贼四起,庄怀飞因腿上功夫了得,常能逮伏大贼,故而得衙里班头赏粮,买了几个大馍馍先奉给娘亲充饥,便又去抓贼了。
结果,有鼠大若婴儿,联群而出,本要夺掠庄母手上食粮。后索性跳上身去,噬食其脸!
庄母苦不能行,眼看要惨死于鼠辈横行下,适遇那女杀手正要摸清路向好下手,正穿梁越瓦时,见此情状,发出暗器,尽杀鼠群。
庄怀飞赶回来时,女杀手还在,正照拂其母,庄怀飞得知原委。对女杀手很是感激。
后二人相交甚笃。那女杀手甚美,丰姿纶世,骨态鲜妍,诸般韵致,无一不美;而庄怀飞也正值英壮之年,气盛之时。
不过,那女杀手还是去行刺那名捕。
庄怀飞劝止不果,同时也知悉:如果女杀手改变主意或行刺不果,“蜀中唐门”必定会杀了她灭口。
是以,庄怀飞竟在“蜀中唐门”第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奶奶”面前,挑战那女杀手;那女杀手含忿与庄怀飞交手,结果在一失手间败于其“打神腿”下,于是,“杀名捕”的重任,便交由庄怀飞来执行。
那女杀手觉得庄怀飞有意折辱、打击她吧,一怒之下,走了,不再见他。
不过,到头来,庄怀飞行刺功败垂成。听说失败主要原因是:
一,他并没有暗算、阻击。
他是先扬声后下手,使得残废了的名捕有了警觉,以那名捕的应变之急快、暗器之精绝,庄怀飞便讨不了好。
二,庄怀飞心里觉得那名捕不该杀。
那位名捕虽然杀性很大,但一向对恶人一步不让,对善人一力扶持,对坏人一网打尽,对好人一心维护,他对这种人一直以来都心向往之,实在找不出理由来杀他。
唯一的理由,也许只剩下了他不想那女杀手死于唐老奶奶手下,或丧命于那名捕手中——两者都是发暗器的绝顶高人,也许,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唐家堡的人才要杀掉那身罹残疾的名捕。
结果是:庄怀飞失手。
名捕也没有立即抓着庄怀飞,而把捉拿“刺客”的事,交给另一名地方上的大员接办。
那地方官却“阳奉阴违”,没有真正的办庄怀飞。也许,那名捕也可能无意要追缉庄怀飞,要不然,他还有好些名震天下的同门,任何其中一个,都是抓贼逮寇的能手,真要联手缉拿庄怀飞,只怕他还真逃不掉。
离离听到这里,便对庄怀飞很好奇,很有想像,但她并没有问吴铁翼:到底那地方官是谁?有些事,不该问:有的事,也不必知道。
她揣测过:庄怀飞一定是因为心中喜欢那女杀手,才会为她冒险。
可惜,那女杀手显然不知道他的好意。
她觉得那女刺客很不了解这个男子。
而她却没见过这个男子。
她觉得这个男子很奇情。
她想见见这个汉子。
就在她爹吩咐过“要对他好一点”不久之后,她就见到这个汉子了。
见了之后。她就觉得这男子还很深情。
由于吴铁翼叮嘱过她“要对他好一些”,这“好一些”虽只是“一些”,还是“好”出了事。
她发现庄怀飞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跳一只舞给他看。
有时候,还唱一首歌给他听。
跟当官的打交道也许是很乏味的事,而且,压力一定非常之大,何况,名字就叫庄怀飞的庄怀飞一旦壮怀不能瑞飞的时候,一定份外感到压抑了吧?
所以,有时他刚脱下公差,捕快的衣饰,但没换去的是他深锁的眉字,离离就跟他说:“你多笑笑吧。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柔夷还触摸着他的手。
庄怀飞马上就笑了。
并且笑说:“你的气功造诣很深。”
离离讶异,不明此说。
庄怀飞打趣道:“别人的气功,充其量只把人震死、震得发晕,乃至震得哭了出来,你不同,你一碰触就把人震得发笑,只怕只有你才办得到。”
离离以为他说笑。
当捕快、衙差绝对也是不好办的差事。“那是一种极令人不快。很肮脏的活儿。”庄怀飞发觉离离“很有意思”要跟他一道去办案,于是,便尽说些现实上的恐怖情状,让她自己“打退堂鼓”:
这些例子包括:如何抢救已死了的孕妇,生剖女尸而取婴;包括捞起浸在水里的尸首检验,结果尸水喷溅得一脸都是,给尸水沾上的臭味,历二十四天不脱;还有救治帮会里手足。五官全给剁掉的人,却还不死,呻吟求生之恻动人心:以及遇上杀人狂魔,闯入逮捕的人结淋浇上一桶又一桶的碎肉肚肠,原来全是行动失手的同僚——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跟你谈女人、吃肉羹,下一刻已成一堆肉渣骨碎……然而给宰割掉五脏的同僚却一时犹未死绝,哀号挣扎。
离离听得直想吐。
后来,她特别给庄怀飞烧菜。
她的菜烧得特别清淡,大多数是蔬果、甜口又清又润:糖水上还浮着几瓣茉莉香。
庄怀飞奇之:怎么这么素?
“怕你看血腥。杀生腻了。”离离就婉然的道:“所以让你吃些素淡的。”
庄怀飞当然感动。
他有一种恍恍。
家的感觉。
——通常。一个男子,这种感觉一生,就不容易收得回来了。
不只男子,女人的也一样。
问题是:庄怀飞表达得极早。
也许是太早了。
这跟出手过招一样,你出手攻敌,自是愈快愈讨着便宜。但若是快得太过度,便再快也无用;因为敌人根本不发招儿,甚至在那儿的只是位朋友。
坏就坏在这里。
在离离还没有对庄怀飞生起很深很重很无可取代的感觉之前,她就已感觉到庄怀飞对她很浓烈很真很深的爱意。
这反而“吓”走了她,那些理应有“后续”的感觉。
一一她变得没有“感觉”了。
这可糟了。
幸好她适时的“婉拒”了庄怀飞。
庄怀飞是个聪明人。对女人的“拒绝”,他更是聪敏。
——而且还敏感得看到蝴蝶飞不止知道有花香还可以猜得出附近开的是什么花。
他只是有些儿不甘的问:“那为什么又待我那么好?”
离离本来没有意思要“拒绝”他。
——任何女人,都不抗拒他并不讨厌的男人作她“裙下之臣”。
就算现在不是很钟意,但在还没有找到真正钟情的男子之前,多“他”一两个也不是坏事。
可是她只略作“距离”的”调正”,对方已经一了目然。
她只有回答:“我只是觉得你很亲切,就像是我的大哥哥……而已。”
庄怀飞笑了。
“当大哥如果不是一个讽刺,就是一种侮辱。”他说:“不过,我却极喜欢有这样一个妹子。”
“好妹子。”
这样,二人便调校了“关系”,并且维持了这样一段“关系”好一段岁月。
直至这次吴铁翼落难。
直至这一次,她来”求”庄怀飞帮忙。
并且,她问了庄怀飞几个问题。
问这问题之时,离离难免想到:如果那一次,自己没“调校好距离”,转变了关系,那么,自己便不需要问这句话,也不必等待这个回答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追命。
-----要是,她再求追命一次:放过她爹,追命会答应吗?
(追命为什么要答应?他又不欠她的!)
(自己凭什么求人家?只她欠他的!)
-----为什么自己会偏在这时候,面对庄怀飞,却想起追命呢?
也许,庄怀飞和追命,都是相近的人,相似的汉子。
追命常常引人发噱,逗人开心一一但他自己却可能是一个伤心汉子。
他的笑很少是打从心里笑出来的。
至于庄怀飞一一一他的法令纹好像又深刻多了。
敢情是:他不笑的时候还是比笑的时候多。
而且还多出很多吧?
她已经有几近两年没见过他了,只从爹口中听到过他迁升为总捕头的消息。
本来,她想问他:怎么?这两年过得开心吧?快乐吗?可好吗?
一个女子对她关心的男人,大抵上想知道的就这几件事。
但她没有问。
问出口的是:
“那些财宝还在吧?”
——“你会给回我爹吧?
万一他答“不”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里都是他的人。
这地方是他的地盘。
——爹已成了“过街老鼠”,自己等人,自然而然也成了终日惶惶然的“丧家之犬”了。
他只要答一个“不”字,甚至不回答,只摇摇头,便谁也奈不了他的何。
他是应该“报仇”的。
问题是:他会不会报复呢?
她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有点纳闷:为何爹要派我来“求”他?
求人的心情,一如冰上的蚁。
一个美丽的女子本来就不该落难的——一旦落难遭劫。“美丽”就会成为她的护身符,同时也容易就变成了她的负担。
捕老鼠第四回我不一定都能办得好
“你是在怀疑我?”
“我是想问清楚。”
“如果我不打算还给你爹,你根本就不会见到我。”
离离只觉得喉头一热。真的想伏在他雄厚的臂膀上大哭一顿。真的。不过他已经有恋恋姑娘了。那也是真的。但他仍然会把(那么大笔的)财宝给回我们。那更加是真的。
她觉得他仍是有情义的,这更加是千真万确的。尽管她也有点儿弄不清楚:这是情还是义?对她还是对她爹?
“令尊大人既然放心把东西交了给我;”庄怀飞脸无表情得像有一张不属于他自己的脸,“他需要的时候,我当然会物归原主。”
然后他的下唇拗了拗,算是笑容:“那本来就是你爹的东西。”
“你爹要我办的事,我一早已准备好了,现在各处风声都紧,我不一定都能办得好,但我会尽力把事情办妥。”庄怀飞用手搓揉着他自己右腿的筋脉,半个身子,往左边斜撑着,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话音的稳定:
“现在的情形,很有点严峻。令尊的情形,朝廷已转达到这儿来。这里的州官高阳一得,是个很有为的利害人物,他手上的师爷谯溪雨,更是麻烦的家伙。”他拍打着自已的右腿,“今天他们在鄙县叙议,可能商量的就是捉拿令尊大人的事——他们并没有邀我共议。这不寻常。”
“你是说……”她很注重这一点,“他们已开始怀疑你了?”
“那也不见得。”庄怀飞仍在拿捏着自己腿上的|茓位,“不过,若有什么行动,得宜快。”
我知道形势紧急。”离离垂目,对剪着弯弯的长睫,“在渭水上,我们就受到‘飞天螳螂’的干扰。”
庄怀飞微微吃了一惊:“唐郎!?这人也是难缠人物,是司军监唐大海的兄弟,为人甚为好色。”
离离嫣然笑道:“就是因为他太好色,所以才让我们给收拾了。”
庄怀飞怔了个半晌:“杀了?”
离离用了一种柔静的语音道,“死了。”
庄怀飞又缄默了一阵,才霍然道:“那事情得尽快办好。唐天海量小气狭,有仇必报,只要发现你还在这里,定必不死不休。”
离离抬头,看着庄怀飞。不管她如何化装,处境如何寒酸,但都掩映不住她目中的丽色。
“东西你准备在何时交给我?”
“令尊几时才到?”
“他……你不必等他了。东西可以先交给我。”
“这……”庄怀飞稍有犹豫,随即说:“当日,吴大人委托我办这事的时候,的确说过,除了他自己之外.你来也一样-----但其他人传令、代行,决不可以。”
“我爹恐怕要撇开追踪的人,得费一些心力……你知道。追命名捕是个甩不掉的人物。”
“那你拟几时离去?”他别过头去,不去看她的眼色。
“夜长梦多。”离离毅然道:“东西一到手我就走。”
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出了一个女性妩媚中少见的狠色来。
虽然狠,可是仍然很妩媚。
“那好,”庄怀飞搓揉着自己的腰腿,一语定江山地道:
“明天一大早就办,就这样决定。”
离离却问:“事不宜迟,为何不在今天?”
庄怀飞只悠然的望出窗外,悠然道:“东西仍在山上。天快晚了,晚上怎么上山?上得了山,又怎能保东西不失?”
“哦。”离离明白了,随他目光望去,窗外山影空蒙。
窗内有书。
满室的书香。
“你还是那么爱读书?”
“没有颜如玉,书中仍有黄金屋嘛!”庄怀飞打趣地道。
离离白了他一眼,啐道:“谁说你没有颜如玉?你在这里还恋恋风尘不肯去哩。”
然后她正色道:“本来,爹要我来问你的意思:这些财宝本来你也有份,事前说好,你占一成。如果你肯随我爹亡命天涯,保他平安,爹说欢迎你一道同舟共济,度劫克难,他可以分你三至四成。这一路上,就我们父女和几名旧部,没有别人了,那里安然便为家。你若能与我们一起走,那就最好不过了。”
庄怀飞的眼神仍望向窗外。
山在虚无飘渺间。
山如一位亘古以来站立在那儿的巨人,不动如山,但山意却充斥天地间。
离离没有等他回答,已经把话说了下去:“你知道我在要回那笔财宝之前,为何却没问你是否一道走这句话?”
庄怀飞负手,回道,问:“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离离说,她的语意里还蕴有一种很奇特的韵致,楚楚动人,“你有了恋恋姑娘,所以你不想离开这里。”她好像是笑了一下,又说:“大好男儿,就要终老在这山野乡镇里。”
庄怀飞紧拗着唇角,用手搓摩着腿,望向窗外。
窗外有一棵大树,看似满树红花,却是满树红叶,映着午后逐渐转苍茫的天色,庄怀飞看得眼也红了,脸色也苍茫一片。
窗外天欲雪。
“但你也不必担心。我己跟爹分析过了。他说,就算你不跟来,他也会分给你两成,以犒赏你护宝之功,有了这笔财富,你只要够运,要成为一方之主,决非难事。你一向志大才高,只欠缺了些运气。”离离一面拭抹掉脸上的易容,一面交代清楚,现刻她的面容已捣得一塌糊涂,已分不清哪一处是真眉真目,仿佛只有她的语音才是最真实的,“这之后,咱们就各奔天涯,各走前程,谁也碍不着谁的。”
欲雪未雪。
庄怀飞欲言又止。
他当然听出离离语气中的雪意。
-----她的心里已早下了一场雪吧?
他本来想说什么,可是终于还是没有说,到头来,他只是说:
“也许,你猜对了。你赶快去换洗一下,洗去易容之物。今儿你就跟恋恋、小珍。沙姑娘。姑姑她们一道,她们不知内情,万一有人找上你们麻烦,也会投鼠忌器一些。余事由我应付。”
离离很不高兴他那似是无动于衷的回答。她很想找个什么事情来刺他一刺,来证实他仍然是以前那个他,至少,是个有激|情、有血性的汉子:
“我看得出来,你的脚有点不妥。爹说:你的右腿受过伤,而且还伤得很重——”她冷俏地道:“其实,你就算有心,恐怕也无力。千山万水难行,天涯海角走不了。”
他霍然回身,翟然的道:“我的脚还没断。我不愿与你们同行,是因为我是捕头,你们是寇匪。我不抓你们,是因为吴大人。我欠他的情。我蒙他的重托,代为保管的事物,我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管那是什么,我会交回给他,但不会收他的酬谢。”
他的语音是一场早雪,到未了结成了冰:“其实你不用告诉我那是什么,值多少,我不管。我只负责交回给你。你也不必激我,我不相信运气,我只相信我自己。也许,没有运气也是一种运气。悠转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本要神仙过海,却成小鬼上岸,那又何妨?那也无妨!我要帮你,就一定帮你。我去留由我自己来定。你激我也无用。”
离离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旁的小去却道:“庄爷……你变多了……真让我家小姐失望。”
狮口豹目的呼年也,也对庄怀飞怒目而视。
庄怀飞冷冷地道:“我心如琴,沉人海底。”
离离终于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情毕竟还是在的,只不过已不是情人了。
“那好,”离离跟呼年也和小去吩咐道:“我们走吧。”
序怀飞眉头一皱,“去哪里?”
离离用小去递上来沾了水的丝巾,清理颜面,“我们自有去处,不想烦着你,也没意思要领你的情。”
庄怀飞有点急,“现在外面风声可紧,你们这样出去,只怕有险。”
“就是因为外面风紧,”离离接下了小去送来的脸纱,裹在鬓边,坚决的道:“我们不想连累名捕,所以才更加要走-----你放心,我们能来,自然也有去处。”
庄怀飞闷哼一声:“我留不住你?”
离离已用纱布掩住了大部分的玉靥,只听她冷冷地道:
“我心无情,意若寒冰。”
庄怀飞心知她在应和他刚才说过的话,知她气在心头。阻也阻不了,只好说:“你一切都得小心点。”
“有心了。”离离挥手,小去、呼年也左右相护,往外行去,我们明儿一大早来讨回本来就属于我和爹的东西。”
临行出门口,离离只掀了桔帽,悠然回道,发瀑披下,游目询览了一下房里排得齐齐整整的大量古籍、书册,道:“难得你还是那么爱读古人书,黄金屋却还是留回给你自己跟你的颜如玉相聚吧,我还是省却这个尴尬了。”
“偏劳了。”
临走前,她还说了句客气话。
可是,映着午后的早销魂的阳光一照,这一次,庄怀飞还是瞥见了她抹去易容物后的容颜,像一朵水上的芙蓉,脸上有些水珠,水聚于眉目传情处,鬓上仍有一珠一翠,疏疏散散,晶莹欲滴,饶有书意。
庄怀飞这么一看便惊了一个艳。
一如当年。
捕老鼠第五章 岸上的鱼
第一回我不一定都能了解你
第二回金玉满堂
第三回便宜鱼
后记:人间俗气一点无
捕老鼠第一回我不一定都能了解你
在离离游盼流昭离去之前,庄怀飞好似还是有点怔怔发呆。
离离才一走,他已点了点头,招了招手。
一招手,人就来了。
是红猫。
他蹑足走轻,真是比猫掌还轻。
“舟子备好了么?”
“备好了。”
“那好。你跟去,保护他们。”
红猫知道庄怀飞指的是离离。
但他不似平常,并没有马上动身。
“嗯?”
“他们回来了。”
“谁?”
“谢大人,唐军监,他们请你到‘愚缸’一叙。”
“愚缸”是谢梦山平时休闲也是练功之地,那儿的特色是养了很多缸的鱼。
各式各种的鱼。
一一一如庄怀飞的“有作为坊”,有各式各样的书一般。
谢梦山喜欢鱼。
他养了很多鱼。
那儿是他的重地。
“还有,”红猫附加了句,“他也来了。”
“他?”
“铁手。”
“他!”
“另外,老何也跟着一道回来了。”
然后红猫凑近庄怀飞耳边,讲了几句话。
庄怀飞的脸色变得像一个放了三个冬夜的铁馒头。
之后红猫才欠身,道:“我去了。”
“把雷移、雷欲一齐叫过去,人多好办事,”庄怀飞吩咐道:“一定要保护离离不得有失。”
“是。”
“咱们依计行事。”
“是。”
红猫走了,庄怀飞先行回到“黄金屋”内,掏了几包东西、瓶子,揣在襟内,正要离去,这才走到门口,已见一人信步向他走来。
那人其实也不怎么高大,但这样向他走来的时候,予人一种“一座山的走动”的感觉。
他弯着嘴角笑了:“是你。”
那汉子也笑了:
“是你。”
庄怀飞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汉子道:“你在,我怎能不来!”
庄怀飞的笑意也有点飞飞的,“你是专冲着我来的了?”
汉子道:“其实,我是给谢大人、唐军监等扯过来的,我来,是要找你,但也不只是要找你而已……”
这汉子正是名捕铁手。
他本来正待说下去。
-----他还要来见小珍的……
但庄怀飞已忽然敛容道:“那你是来抓我的了。”
这回,到铁手怔了怔,道:“你都知道了?”
铁手完全没意料到庄怀飞一见着他,便道破他的来意,他本来还一直盘算着如何跟庄怀飞问明原委,谢梦山和唐天海也故意让他先到“有作为坊”一行,先跟庄怀飞沟通一下,劝说一回,看看形势才定敌友。
庄怀飞的笑容这回是灰灰的,“我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铁手的手,早已想会上一会了,我这一双浪得虚名的腿,万一折了也不算冤!”
铁手忙道:“这是什么话!你又没犯事,我为什么要抓你?我们又为何要交手?我们是好朋友!”
庄怀飞唇角一掀,算是嘲笑,“好朋友?你要真当我是朋友便不该来!”
铁手笑了。“世上哪有不准相见的朋友!”
庄怀飞道:“有。世上还有老死不相推问的朋友。”
铁手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我也不一定都能了解你,但你必有原委,我想听听。”
庄怀飞反问:“你指的是什么事?不妨明说。”
铁手道:“只怕不是事,而是人的问题。”
庄怀飞:“何人?”
铁手道:“吴。铁。翼。”
怀飞,“他犯了事?”
铁:“他至少犯下了八门血案,幕后夺权,劫杀富贵之家,残杀旧部,策划飞来桥伏袭,阻杀同僚,与赵燕侠培植霸王花麻醉毒害人等十数大罪,早已死不足惜。”
飞:“他与我何关?”
手:“有人说他已来投靠你。”
庄,“你也是我的朋友,我道上的朋友也有不喜坏你的,但我可不能因此而对付你。”
“但圣旨己下,朝廷有令,要抓此人归案,他掠劫所得之宝藏。也一定要全数起回。”
“——全数取回?都充公吧!其实,都供天子。权臣荒淫享乐去也!”
“其实你犯不着为吴铁翼背这黑锅,”铁手叹道:“他为人十恶不赦,你会受他连累的。”
“我知道你的个性,一向是小恶可容。大恶不赦的。”庄怀飞溜溜的道:“可是,他是我的朋友,你却不是他的朋友。”
铁手道:“朋友犯了法,也一样要治罪,不然,朋党为奸,王法焉存?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来劝你,才要说这番话。”
庄怀飞摇首道:“其实你不必再说了,要说的,不如你用手我用脚说吧。”
“我却不想跟你交手。”
“那就交脚吧!好好打一场,让我们的决裂也能掷地有声!”
“你只要把人交出来就行了。”
“人?”庄怀飞故作不懂,“谁?”
“吴。铁。翼。”
“我没见过他。”
庄怀飞耸耸肩,轻松他说。
“真的?”
忽然,匆匆行来一人,向铁手、庄怀飞行礼柞揖,道:
“二位大爷,谢大人在‘愚缸’苦候已久,早备水酒。请二位即行过去赏光是盼,”
来催促的人便是何尔蒙。
庄怀飞望望铁手哈哈笑道:“山里有老虎,缸里有大鱼。但总不能不去吧?”
铁手却比他沉重,“一定要去。若不去,就等于认了罪了,若去有惊险,弟与兄同担。”
庄怀飞低了低头,才道:“我有点怀念。”
铁手问:“怀念什么?”
庄怀飞:“我们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
“怀念个啥!”铁手说道:“今天就是,一切没变。”
庄怀飞忽然觉得一口血气,涌上喉头,忍不住道:“你我相交一场,已是不枉,你不知前因后果,个中原委,还是不要Сhā手是好。我兄名声,如日方中,不要为找而耽误。”
铁手微怒道:“此案因由,我确未明,但兄侠骨光明。已不必置疑。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明白的就说清楚,你现在就算不拿我当朋友,我也一样死磨硬泡,几许风雨,点指江山,海阔天高,灰飞烟灭,就让我跟你分这个担。刀山火海走一趟。”
庄怀飞好像在看一个怪人,“你没把事情弄清楚就帮我?”
铁手道:“你的为人我很清楚,不帮你帮谁?”
庄怀飞瞪了他个半晌.才说:“你生平有好友无数,敌人多,朋友更多,看来传言非虚。”
铁手淡淡笑道:“我一向喜欢交朋友,有交无类。”
庄怀飞哼道:“但我的朋友一向不多。”
铁手笑道:“我兄一向择友慎重,不像我,投缘即是知交。”
庄怀飞还是不笑。
他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绷住脸,一字一句的道:
“但我交你这个朋友,总算没有交错。”
说罢,大笑。
两人在大笑中携手而行。
赴约去。
跟铁手联袂踏步而行的庄怀飞,仍不忘回头向他的同僚也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部属打趣道:
“你别怕,我和铁手都还不打算要逃。”
何尔蒙依然恭敬得像在死人墓前鞠躬似的说:“卑职不怕。就算要逃,庄爷也不会撇下卑职逃。”
庄怀飞哈哈大笑:“没事没事,没这回事,我们如你所愿,到‘愚缸’喂鱼去。一切依计,只求平安无事。”
“是。”何尔蒙庄重地又说了一句,“是。”庄怀飞与铁手一路低声笑谈而去。
何尔蒙却似影子一样跟在后边。
捕老鼠第二回金玉满堂
“愚缸”的围墙是圆形的,像一口大缸。
苑外有修竹翩翩,山凤时徐时疾,更显萧萧湘意。
园里有花。有草。有木。有亭、有阁,最多的还是:
一缸缸的鱼。
走入了园子里,对着这一缸缸不同族类但同样失去自由的鱼,铁手忽生奇想:
这院子其实是一口大缸,一个个人只是里面的一条条鱼,也许,在神的眼底下,自己这些人只不过是缸里的鱼抢吃的几条蚯蚓,而发生的事只不过是茶杯里几片茶叶的浮沉。
那还争个什么?
可是人活着总是要争的。
至少,得争一口气。
一一没这口气,何异于死?
这自是非争不可。
谢梦山坐在那儿。
居中。
他身边有两个人,却不是坐着,而是站着。
他们都不敢坐。
因为谢梦山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是谢知县的奴仆。
可是这“奴仆”却有非凡的名头:一个绰号为“有如神助”,姓余名神负;一个江湖人称“乐极碑”,何姓可乐名。
两人都是高手。
而且都是谢梦山身边的死士。
-----能有这种“死士”,可见收服决不容易,而且任用也决不简单。
但何可乐和余神负只对谢梦山服服帖帖,忠诚不贰。如过加上不在现场的副总捕梁失调和乡军统领杜老志,可以说谢县令手下“三个半死士”都”齐全”了。
谢梦山在场的地方,他们自然不敢逾越,不敢坐卧,但凡有他们在场,便谁都不敢造次,啥都不敢做。
因为怕错。
——一旦犯错,可怕后果。
“现在唯一坐着的,是在谢梦山对面的人:
唐天海。
他们遥遥相对。
桌子也是圆的。
园子也是圆的。
桌上已备好了水酒、菜肴,只等人来。
人,来了。
铁游夏。
庄怀飞。
谢梦山笑。
他很快已看得出来:
这两人是好朋友。
一一他们是那种拆不散的好友。
他们之间好像结成了一体。
一种团结。真诚。信任的力量。
他几乎是马上的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大笑着说了第一句话:
“打神腿。铁手捕,都来了,真好。”
——既然拆不散,便替他们撮合,再从中观察;有无破绽,觑准了再发劲攻袭。
最好,是“离间”一下再说。
是以,看似随便一句话,却捧庄怀飞,压抑铁手。
——谁说排名不分先后?若真不计较,又何必排队?
第二句话便是。
“坐。”
凳子是圆的。
石凳。
铁手先金刀大马的坐了下去,道,“谢座。”
庄怀飞也四平大马的坐了下来,说道,“谢赐座。”
他客气一些,是因为谢梦山既是他上司,也很可能是他的岳父。
他对上司和长辈,自然应该尊敬些。
他就坐在铁手的对面,谢梦山与铁手之间。
刚才为他们引路的何尔蒙,就垂手立在他后面。
不但垂手,也垂首,甚至垂目。
一一一向以来,这个武林人称“低首金刚”的何尔蒙,一直都以垂头耷耳的姿态对人,像完全没有火气。
如果你以为他真的没有火气,那就错了。
他早年的外号也叫“金刚”,但前面两个字改成了“火爆”——近二十年来他收敛了火气,改而垂头丧气,才换来这样的称号。
虽然不雅,但他宁可自己的火气能够平复一些。
一个人如果火气太大,不但会害人,也会害己,甚至还会后悔一辈子。
至少,何尔蒙己后悔了半辈子,他不想再后悔下去。
可是,唐天海肯定没有谢梦山同样或相近的“领悟”。否则,他也或许不至于一上来就发那么大的脾气:
“铁手,你劝得怎样了!?”
铁手平心静气的答:“我没有劝。”
唐天海浑身的肥肉又在抖哆,吼道:“为什么!?”
铁手平和的道:“我想,我已经不必劝了,庄大捕头完全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他该不该这样做。”
“这是什么意思!?”唐天海几乎每一句话都是用喊的:“铁手,你没种还是没胆,半途收手当王八?!”
谢梦山反而要劝了。
劝的不是庄怀飞,而是唐天海。
可是唐天海已然发难,他向庄怀飞叱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庄怀飞不惶不惊地问:“什么事?”
唐天海更加火大,“你跟吴铁翼狼狈为奸,到处掳掠劫夺,以官位,公差身份作遮掩,还想吞没大笔赃款——可有这回事?”
庄怀飞嘴边反而有点笑意,“你说呢?”他居然一点也不动火。
甚至不动容。
这态度使得唐天海更是暴跳加雷。
幸好,谢梦山及时转了话题,“唐将军,你忒也急了。”
他示意倒酒。
倒酒的事,由何尔蒙负责,他一一为在座的人满了酒,谢梦山举杯道:“铁二爷远道而来,是稀客,我虽然是小小武功知县,岂能待慢了客人?来来来,请干一杯再说。”
他算是藉此镇住了唐天海。
大家都喝了一杯。
第二杯酒却是庄怀飞亲自斟的。
倒好了酒,他站起来,敬道:“这杯是我向大家赔罪。无论如何,是我处事不当,才致劳师动众,不管待会诸位将我生剖死剐,既是我的不是,我还是先敬大家一杯再说。”
大家许是冲着他的面子,也都喝了。
谢梦山接着拿起筷子,用手一引道:“请著了。”
大家仍在谦谢,谢梦山便手里挟着竹筷,指着对面他的一口大缸说道:
“诸位可知道哪是什么鱼?”
大家随他所指望去,只见缸里的鱼,又肥又大,生得娇嫩高贵,金鳞片片,偶然伸鳍张鳃,举止也都高贵悠闲,游动且不许其他闲杂鱼类靠近。
却都不知是什么鱼。
“这叫‘金玉满堂’。”谢梦山道:“这是一种高贵的鱼。是鱼类的帝王将相。它们出身却只在山溪涧间,且在小时摆鳞蜕色,毫不起眼,但长到三四月间,它们就冽流而上,抓紧机会,往活瀑一攒,从此留在帘之内,再龙游出洞时,已脱胎换骨,焕然一新,成为这种矜贵的鱼,名为‘金玉满堂’。”
他娓娓谊来,讲得头头是道。
他在这时分这样详说,必然有他的用意,果然,他的“主题”就出来了:
“可见,一个人,就算出身平庸,也该把握时机际会,力争上游,必然有遂大志。不同凡夫俗子的一日。”
他说。
然后含笑望定庄怀飞。
捕老鼠第三回便宜鱼
“那边还有一缸鱼,”他居然还有下文,指着另一缸布满了游得晴蜒急飞似的快疾,但又骤止得像凝在水中,一大簇一大簇。一大群一大群并游相倚的小鱼。“可知道它们的名字?”
大家都对鱼没有研究,连那么起眼、庄重的“金玉满堂”都一无所知,更何况是这一大堆不同颜色但同样泳姿的细小鱼群?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谢梦山呵呵笑道,“我只知道们虽一身闪耀着缤纷的色彩,但价格却非常便宜,你给虫,它们吃;你喂蟀,它们也吃;就算你倒些粪便,它们也照吃不误。万一你啥都不喂,它们就草,吃沙、吃泥,甚至是互相吞噬。”
“这就是不自爱、不力争上游的便宜鱼。”谢梦山清楚地“点题”,“你别看它们成群结队,你只要不予它们吃的,只不过两三天,它们就会自相残杀,全死了。”
然后他盯住庄怀飞,问了一句:“你明白吗?”
庄怀飞道:“我不是鱼。”
谢梦山道:“但人和鱼,其实是一样的。”
庄怀飞道:“我不吃大便。”
这一句,连唐天海都忍俊不住。
谢梦山却没笑,“你一向很有才干。”
庄怀飞道:“那是大人赏爱。”
谢梦山道:“我一直也都给你机会。”
庄怀飞道:“这点我很感激。”
谢梦山:“我还想栽培你成为我的接班人。”
庄怀飞:“只怕我力有未逮。”
谢梦山:“我很少看错人的。”
庄:“我却时常做错事。”
谢:“做错事不要紧,肯改便可以了。”
“有些错虽是在无意间造成,但却不是有意改便改得了,抹得掉的。”
“你若不想当便宜鱼,那就一定要下决心,有志者事竟成;有诚意的人一定改得了。”
“何谓诚意?”庄怀飞苦笑道:“我只怕我连便宜鱼都不是,只是条给潮水冲到了岸上的鱼,只在枯涸中等死。”
“诚意是不必说出来的,你可以感受得出来的。”谢梦山道:“但我,就一直很赏识你,倚重你,甚至想把小女许配给你。”
听到了这一点,庄怀飞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甚至用力去紧抓自己的右腿,指尖已深嵌入肌肉里。
铁手也注意到了这点。
“我这么有诚意,”谢梦山道:“你也应该诚意以报。”
庄怀飞也垂下了头。
-----这时候一向云停岳峙的他,跟在他身后无精打采的何尔蒙,状态气派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要我怎样报答你?”
他蹑懦地道。
咕吱着问。
“我是为你好。”谢梦山叹息道:“你也知道,我身为父母官,决不能将女儿嫁给一个贼人的。”
庄怀飞抗声道:“我不同贼。”
谢梦山即道:“可是你却包庇了贼人。”
庄怀飞马上说:“我没有。”
谢梦山疾道:“至少,你接了贼赃。”
庄怀飞道:“你是要我……”
“把它统统交出来,”谢梦山眼睛发亮,“这样,你才是清白的,我才能够把女儿交给一个我放心,信任的人。”
“怎么样?”谢梦山观察他,“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知道你一向跟吴铁翼那只大耗子都有联系,现在朝廷已下令严办他,他是逃不掉的。你帮他也没有用,只有我能帮你,至少能帮你洗脱罪名。”
庄怀飞一时没有说话。
他好像是一时找不到话说。
“你交出来。”谢梦山见他不言语,便嘿嘿笑道:“其实,有人刚自你‘有作为坊’离去,已经有人梢住他们了,只怕弹指间就擒下押来,你现在回头仍是岸,再迟恐怕真的是岸上的鱼了。”
庄怀飞突然抬头。
他竟是一脸杀气。
满目杀意。
“来的不是吴铁翼。”庄怀飞忿然道:“你们抓她干啥?”
“我们不管他们是谁。”谢梦山沉凝地道:“总之,跟这笔财宝有关的人都要抓。”
庄怀飞冷笑道:“你们不过是要取得这笔财富而已!”
谢梦山道:“这本来就是朝廷的命令,谁敢违抗?”
庄怀飞反问:“如果我能起出财宝,却交予谁?千里迢迢的往京师送吗?能保不失么?”
谢梦山与唐天海相视一眼,脸上已抑掩不住欣喜:
“你若交出来,当然是交给我。”
“为什么?”
“因为我会派人看守,另飞马走报朝廷,派大军来押送回京,决保不失。”
谢梦山说到这里,显得兴致勃勃。
“不。”庄怀飞却在此时斩钉截铁的说:“我不能交给你。”
“为什么?!”
“你不交给我们还能交谁!?”
唐天海与谢梦山几乎同时叫了出声。
“我不能交给你们。”庄怀飞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因为你们本来就是吴铁翼的合伙人,今见其落难,想藉堂皇名目,意图独吞这笔款子。”
然后他字字锤骼他说:
“我当然不能交给你们,”
这一次他说的更是掷地作金声,绝无挽回,挽回余地。
这一句下来,从唐天海乃至余神负。何可乐全变了色。
一张脸变得居然像猪肝多于像一张人脸。
却只有谢梦山依然缓和。
他在这时候居然还能语调保持温和、从容,甚至还非常优雅的为他的门生弟子惋惜的说:“你真的已给吴铁翼毒害了心灵,无可救药可。”
“其实。这么多来年,一直照顾我,扶持我,甚至为我脱罪的,都是吴铁翼,”庄怀飞语音悲切,“我欠他的情。如今,他落难了,他交我托管的事物,我有责任要交回给他,如此而已。那些不义之财,我是决不收的。”
谢梦山道:“怀飞,那你置本县于何地乎?”
庄怀飞恳切地道:“本来,吴大人是我恩公,他还使人照拂过我娘。大人你也是我的恩人,这几年来,得你照料,我才有今日今天。”
谢梦山淡淡一笑,道:“却没想到你不报恩却抱怨。”
“我没有抱怨,更没报怨。”庄怀飞道:“我最近才调查清楚,你才是吴铁翼的合伙人之一,唐天海更是蜀中唐门派来与吴大人。赵燕侠合作的大员之一。只是,你没料到,吴铁翼却把宝藏交托于我,不交予你们。”
这次谢梦山还没说话,唐天海已抢着问:“你是怎样查出来的!?到底是谁泄露的!?”
谢梦山瞪了唐天海一眼,叱道:“你这样猴急干啥!也不怕铁捕头笑话!”
“怕什么!我怕他条鼻毛!”唐天海嚣张的道:“他若有道行还会去喝咱们倒的酒!”
铁手诧然道,“这酒……!?”
唐天海哈哈笑道:“蜀中唐门的‘冰火五重天’,另外,还借了‘下三滥’的‘乌哗阵’,一并下在酒里,杯子,毒你不死,只要你们散功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已足够我们逼出宝藏在哪里!”
“难怪!”铁手长吁了一口气,“难怪你们在高阳大人面前故意虚报庄怀飞跟吴铁翼同在一画肪上……大抵你们一旦得了财宝,就来个杀人灭口,一方面可对对官府有交代,庄怀飞是接脏的人,拒捕被杀,你们可以交差,另一方面则假借朝廷要起回那笔脏款之便,夺而占之,实行来个黑吃黑,而把一切乱子,转嫁到庄捕头头上来。”
谢梦山依然语气温和,“不过,庄怀飞是真的接赃。”
铁手反问:“那你既早知此情形,应本无意要将令爱许配于庄捕头吧?”
谢梦山噎地笑了一声:“我女儿怎能嫁一个贼!而今我们代朝廷捕老鼠,他就是耗子,你是狗,多管闲事,只好陪葬。我是用怀柔手段,让他归心,却没料到他一直不肯交出秘密,十分可恶。而今,朝廷已派人追查此事,我们再也不能干耗着,只好大家都扯破了脸干了!”
铁手叹道:“原来你们才是大老虎!”
谢梦山笑道:“可惜两位捕爷都已四肢无力,无法聚气,只好任由我们这几只大老虎吞骨噬肉了!”
他嘻嘻又道:“你们而今真的是冰上的蚊,岸上的鱼。乖乖等死,任我们鱼肉了。还是聪明的把宝藏藏于何处坦白招供,少受些皮肉之苦吧!”
庄怀飞忽然在此时问了一句:“你说那些就叫做‘便宜鱼’?”
谢梦山不明庄怀飞在此时此境此惨状,却何有此问。
庄怀飞却浓眉一轩,一拍桌子,竟一掌拍下了一角石桌,并且叱道:“天下焉有便宜鱼!?没那未便宜的事!”
------庄怀飞不是跟铁手一样,理应已中了毒浑身无力。无法挣扎的吗,
中了毒的他,又怎能击桌碎案呢?
谢梦山和唐天海几乎同时警觉到不妙。
一一一出错了。
出纵漏了。
一一但问题出在哪里呢?
只不过,当他们发现这是一个问题的时候,问题已经变得很大了,已变得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危机,一场劫了。
捕老鼠后记:人间俗气一点无
大约在八一和八二年初的两个月内,我写了“四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大阵仗》、《开谢花》、《谈亭会》四本书。那是我刚刚“流亡”过来香港的时候,在台“神州诗社”的基业给罗织致罪、打击粉碎,兄弟朋友走清光,一路知交尽掩门的嘴脸与滋味,是那时候的“头盘”与“主菜”。满目香江华灯广厦,在城市森林的杀伐风雨江湖中,哼唱着许冠杰的“那里是吾家”,也可视作果腹“甜点”;或看许冠文的“摩登保镖”里作为保安人员的许冠英,在游艇上保住正偷渡入境的黄造时的“印象”与遐思,已经是良好且美味的“调味料”了。
说是容易,熬得有点艰辛。虽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小意思,这时节却盘缠耗尽燃眉急。何况当时住无定所,且无长期居留的权利,长则月余,短则数周,我要“飞来飞去”,且有“家”归不得,前无去路,后有兵追,尴尬狼狈,可想而知,不可想也一样杀到埋身。在这样困拮、局促、委屈、恶劣的情形下(当然也有不少“贵人”相帮,不过这儿并非致谢公布栏),居然还是信笔就写成了以上几部八万字左右的“小品”,写得居然还非常“入”、非常“激”,现在看起来,还很过瘾,很好玩,写得还算顺、算快,内容也相当有情有义,手法亦相当有纹有路,新还带点奇,乐还蕴些怒,跟当时我所处的“现实环境”似乎很有点不协调,想来那是因为:我那时是身在苦中不觉苦,只当作是磨炼、淬励、鼓舞、激发,所以到底脸上依然容光焕发,心情仍然多愁善感,斗志昂盛,生命淋漓,波澜起落,快行己意,情怀狂飚,所以笔下依然生风雷,心头不改志气高。
难怪还能活到而今,写到现在,还觉得不负往昔,无枉此生呢!
这点,可能让一些当时要把我们“打下去”的人失望了。我在这段历难也同时历险的过程中,深深透悟了:一怒拔剑,还是不如一笑祝好;哪怕你有权有势有运道,我还是有的笔下的惊艳一枪、温柔小刀。
这样活过来,居然又十六年了,而且终于日月换新天,香港重归中国怀抱。我这么写下来(当然还因为一些际遇),至少可以活得好好之余,还可以天天玩,游山玩水,日日假期,也可以天天娱乐(我的“娱乐”也就是“工作”,铁板神数命书内有句箴言:“游戏玩耍,利在其中”。我喜欢。)保持不断的读书、看戏、恋爱和交朋结友,买了房子又置新居,哪里都可以住,且有到处良朋结为伴(话说旅游时遇上读友,还热情得不能拒绝他主持的酒店或饭店给我打上五折,不然对方还会生气呢!),自寻快活,不寻烦恼的活着。到高兴的时候,又打算重出江湖,且不在乎东山再不再起。
直至今日,我身边几位兄弟友好:小方、家和、应钟一干人马,希望我积极些,给这么多年默默支持我的读者一些“迟来的”但“必须的”交代。我觉得这想法很好,我正想那么做。偏他们又找到麦成辉先生的支持,他只两三次传真就把我头上套了个金箍罩,再见上一面我就只好甘心抵命的“失身”、“失守”,不为他“卖命”也得为他的出版社“卖文章”了。
至于台湾新版,则重托于“万象”林维青先生,20年前“四大名捕”在台首度结集出书,是台湾第一本在书店公开发售的“武侠文学”,也是我第一本作品面世于台。而今,20年后,要看万象将“四大名捕”如何摆布和“气象万千”了。
话说为“会京师”、“杀楚”乃至“碎大开谈”等作品“续完”的我,虽非前我,但依然故我。踏遍千山人未归,江湖子弟江湖老。我还是昨宵花入梦,挥洒走龙蛇的写我的“四大名捕”,从捕老鼠到打老虎,从破阵到惊梦,从方振眉到方邪真,虽然现实世界亘常是一入江湖深似海,但依然在武侠文学境界内保持了人间俗气一点无。
这是清净地、温柔乡,也可以是现实投射的杀戮战场、斗争舞台。过去是前文未了,现在正是下回续完。
稿于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香港特别行政区成立,殖民地统治结束,于历史新页的转捩点上,喜迎回归大典。
校于一九九七年七月四日:方唐梦接麦先生传书嘱《打老虎》外加写《猿猴月》。
重校于一九七年八月九日:接获有意合作推出“四大名捕”每月一新书系列大札。
第六部:打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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